臨江地帶一年四季多風(fēng)，窗外狂風(fēng)呼嘯，淅淅瀝瀝下著雨，儼然一副寒冬景象。雖然春分過去已經(jīng)有幾天，寒冷的大氣依舊不依不饒，像是在商場里撒潑打滾，鬧著非要買玩具賽車的小孩一般無理取鬧。早早整理進衣柜的秋衣秋褲、羽絨服只得又狼狽不堪地翻找出來，奮力抖去壓出的褶皺，明日便可以肆意迎著寒風(fēng)緊緊裹住，狠狠依賴著穿罷。

文章開頭總是和電影開場一般難以描述、想象。敲過回車鍵來到第二段，思緒倒是慢慢悠悠地開闊明朗起來。標題是電影《世界上最糟糕的人》的挪威語，區(qū)別于印象里挪威眾多北歐神話故事帶給人的神秘與興奮，躺在床上看電影初次聽到的挪威語時，我倒是有點昏昏欲睡，以至于烙下了像是“倒著說的英文”這樣的第一印象，甚至一度產(chǎn)生電影的音頻文件是不是故障了的錯覺，總之是一段非常奇妙的體驗。不過也有可能是窗外交織的白噪音過于催眠了。

試想一下電影開場，畫面中出現(xiàn)一位側(cè)身對著我們，穿黑色晚禮服的美麗棕發(fā)女子，手中夾著煙目不轉(zhuǎn)睛地看向哪里，臉上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接著回過頭來面對我們這邊，頭朝向斜上方45度角的位置，那里有誰在，然后抽一口煙，扭過頭去，透過她往遠處望去，是美麗的奧斯陸。

她是誰？在想什么？這將是一段怎樣的故事？發(fā)生在哪里？結(jié)局又會是怎樣？

我向來喜愛這樣沒來頭的“第一幕”，近乎到了暗地嫉妒的地步。一方面交叉雙臂嫉妒——導(dǎo)演們在片頭投機取巧般的偷懶手法總是屢試不爽，卓有成效；一方面又不得不攤開雙手佩服——明明沒有任何旁白、對話、華麗的剪輯技巧，僅憑借一個固定機位鏡頭，便已經(jīng)把一切情緒和基調(diào)都交待的那么完整。

雖然是標準120分鐘的篇幅，但用一個詞去形容觀影體驗的話，那就是“滿”，料理多到快要溢出鍋沿的那種。這部作品探討了家庭、生育、死亡、愛情、女性主義、30歲焦慮、藝術(shù)文化、人生的意義等等眾多元素與話題。作為導(dǎo)演約阿希姆· 提爾個人第二部沖擊金棕櫚的電影，選題和內(nèi)容都相當討巧，幾乎面面俱到，什么口味的觀眾都能照顧。通篇敘述娓娓道來，節(jié)奏緩慢，主觀來看倒有一種東方電影不緊不慢的影子。

提爾通過阿克塞爾說了很多想說的話，關(guān)于藝術(shù)、死亡與人生，他說：

“我知道你的意思，凡事都不完美，比所有白癡更糟糕的只有你自己…問題在于我們年齡的差距，我擔心我們會陷入惡性循環(huán)，你比我年輕得多，你會開始自我懷疑。我四十多歲了，已經(jīng)到了人生的新的階段，而你還需要時間來尋找自己，你不需要我等你，你需要完全的自由，我擔心我們之后會傷害對方?！?/p>

“有時我會聽之前沒聽過的音樂，但也都是老歌，那些我沒聽過但是我小時候就有的那些音樂。我成長時期沒有網(wǎng)絡(luò)沒有手機（短暫的沉默之后，朱莉和阿克塞爾相視一笑），不是，老實說，我說話好像一個老頭，但我想了很多。我認識的世界，已經(jīng)消失了。我能記得只有去商店，去唱片店，我會坐車去格魯尼卡的聲音唱片店，翻閱特價區(qū)的二手漫畫書；我閉上眼睛可以看到馬約斯圖瓦的新視頻店里的過道。我成長的時代，文化是通過具體的物件來傳承的，這樣很有意思，因為我們可以生活在它們之中，我們可以把它們拿起來，放在手中，互相比較?！?/p>

朱莉：“就像書一樣？”

“對，就像書。我只有這些東西了，我一輩子都在做這件事，收集各種東西，漫畫、書籍…在它沒法給我那種我在二十多歲感受到的強烈情緒之后，我仍在繼續(xù)，不管怎樣，我還是如此。然后，這就是我所剩下的東西了。無人在意的關(guān)于一些愚蠢和無用的東西的知識和記憶?！?/p>

“當…我開始崇拜過去的事物，而我現(xiàn)在沒有未來，沒有別的事物了。我只能往回看，然后，這還算不上懷舊，這是對死亡的恐懼，因為我害怕。這和藝術(shù)沒有關(guān)系，我只是試著在消化?！?/p>

作為貫穿全片的主要角色，不惑之年的他睿智而敏感，對待愛情小心翼翼的樣子像一只擔驚受怕的貓咪，面對小自己一輪的朱莉甘愿卑微到塵埃里，他早已經(jīng)過了激情四射的年紀。至于朱莉，我并不茍同她的任性以及對待愛情隨心所欲狂放不羈的態(tài)度，面對30歲和人生的終極命題，我想我們都虔誠且孜孜不倦地追尋，曾天真地以為在大學(xué)時代便能琢磨通透，然后短暫地出國交流，工作，直到現(xiàn)在，盡管心態(tài)平和，靜如湖水，腦子卻里依舊是一團漿糊。欣慰的是，閱讀和觀看過的一些作品能夠源源不斷地暗地里內(nèi)化成一種動力，給我以繼續(xù)摸著石頭頂著湍流向河對岸蹚去的勇氣。

電影藝術(shù)是屬于導(dǎo)演們澄澈如水的自傳，不帶一絲雜質(zhì)的、毫無保留的表達，它打破時間與空間的限制，《世界上最糟糕的人》中的奧斯陸、《上帝之手》中的那不勒斯、《一一》中的臺北、《春風(fēng)沉醉的夜晚》中的南京等等，盡管時代與背景皆不相同，但無不令人神往。憑借這扇“任意門”，我們得以在疫情期間隨心所欲地穿梭于地球的每一個時代、每一個角落。電影也是生命的明鏡，好電影不簡單詮釋答案，而是傳授以發(fā)掘答案的工具。拍電影的人通過鏡頭與劇本不斷突破與審視自己；看電影的人透過每一幀畫面，每一句對白去尋覓，理解，捕獲最原本的自己。

在剛剛結(jié)束的第94屆奧斯卡頒獎典禮上，最佳原創(chuàng)劇本給到了《貝爾法斯特》，其實心目中的最佳原創(chuàng)劇本是這部《世界上最糟糕的人》，接下來應(yīng)該會抽空把提爾導(dǎo)演的【奧斯陸三部曲】前兩部也給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