魂夢與君同13(羨忘)ABO生子避雷be慎入
結(jié)界在瞬間崩毀,鳳翎一瞬化作一片尋常羽毛,燒毀在熾熱的火焰里。 屠戮玄武瞪著一雙血紅的眼,死死的盯住剛剛死里逃生的凡人,重新陷入了一種恐慌的暴怒,嘶吼著再次向藍湛發(fā)起了進攻。 一個凡人身上,竟有如此強大的力量,怎么可能? “玄武!你冷靜下來!”火雀不顧一切的以身攔住他:“看清楚,不是他,他是個凡人!” 藍湛的確只是個凡人,斷不可能有如此強大醇厚的神力,方才那力量的來源是他身上隨身帶著的荷包,只是普通的荷包,掉在地上,里面的東西滾落出來。 小小的一個木雕,能模糊的看出佛的模樣。 玄武愣了一瞬,忽然捏碎了那塊小小的木頭。 “赤鳳……赤鳳!” 他早就料到他會走到這一步,寧可出現(xiàn)去超度一個凡人,也不愿現(xiàn)身與他說說清楚。 好一個無量佛尊,善待三界眾生,卻偏偏對他最殘忍。 天帝機敏,看出結(jié)界破碎,玄武心神大亂,即刻鳴鼓開戰(zhàn)。 “誓將屠戮玄武誅殺于此地!” 藍湛伏在魏嬰懷里,還是有一種喘不上氣的錯覺,耳畔是屠戮玄武野獸般的嘶吼和兵器相接的聲音,睜開眼,視線越過魏嬰肩頭,看見此刻這里已是一場惡戰(zhàn),四處都是血,每一瞬都有人死亡,覺得好似是做了一場光怪陸離的噩夢。 他渾身都疼,臉上不知道是受了什么傷,血糊住了他的眼睛,但到底是腹底的劇痛占了上風,驟然撕扯著拉他回現(xiàn)實,原本無力的搭在魏嬰手臂上的手驟然收緊,掐出一片青紫。 “魏嬰——” 那是太痛苦的一聲嗚咽,叫魏嬰渾身一陣,猛地覺著一陣濕意 這才瞧見懷里的人下身不知何時流了血,像小溪似的,染紅了他的衣擺,甚至染上了他的衣服。 “溫情!溫情!”魏嬰有那么一瞬不知所措,他扯著喉嚨十分失態(tài)的找這個戰(zhàn)場上唯一的醫(yī)師,抖著手想給藍湛擦去臉上的血,卻又害怕碰了傷口讓他更疼。 藍湛疼的要昏厥,又想到這個孩子才六個月,但好像周圍已經(jīng)變成了戰(zhàn)場,一時又慌亂不已,只好去抓魏嬰的手。 溫情有些狼狽的趕到了,拉過他一只手切了脈,臉色很難看。 “他太虛弱了,又連番受驚,怕是要小產(chǎn)……我們帶他先離開這兒,后面的事我盡力?!? 魏嬰渾身一震。 他最后看了一眼懷里抱著肚子幾乎蜷縮成蝦子的愛人,咬了咬牙:“那你和溫寧盡快帶他回去,務必救他一命,若是……”他實在說不出孩子保不住幾個字,只得嘆了口氣:“先救他,不可有誤。” …… 溫寧化形真身乃是一只忘川獸,飛行速度極快,好在這個山洞距離夷陵不遠,一路飛行至城外,也顧不得再探查周遭是不是有人,抱起懷里的人飛奔回府。 藍湛原本已經(jīng)暈厥,朦朧間似聽到一陣熟悉的哭聲,幾回費力的可算睜開了眼睛,看見熟悉的床帳,阿箐趴在他床邊哭的上氣不接下氣,景儀拿著一塊溫布巾,小心的給他擦拭糊在臉上的血跡,也在掉眼淚。 兩個傻子,別哭,別哭了。 他要說的話一開口變成了一陣破碎的呻吟,肚子疼的厲害,他轉(zhuǎn)頭咬住枕頭一角,抻直了脖子生捱這一陣要了命似的疼痛,迷迷糊糊的就要再昏過去。 “別睡,你不能睡過去!來,把這藥喝了?!睖厍闈M臉是汗的走過來,半哄半灌的,嗆的藍湛直咳,卻也灌不進多少。 “你也別怪我粗魯了,這藥你得喝,只有這樣,才能救你和孩子的命!”溫情捉住他的手,放在此刻鬧騰不已的肚腹上:“你自己摸摸看,你若挺不住喝不下藥,這孩子就和你沒緣分了。” 藍湛悶哼一聲,喚回了一絲清明,磕磕絆絆的咽下那一大碗藥,倒回枕上大口喘氣。 溫情在他肚子上又按又摸了幾下,轉(zhuǎn)頭道:“還有戲,你忍著點,我給你下針?!? 藍湛對溫情有些害怕,他曉得她不是普通人,對于任何一個凡人來說,是異類,似乎更是上位者,但卻是眼下唯一可能救他的人,因而只得顫顫巍巍的說出一個好字,僅剩的一點精力就全部都用來投入抵御無休止的疼痛上了。 府里亂成一團,卻沒個主心骨,屋里又是個沒見過的,顯得很年輕的坤澤大夫,游廊里底下趴著幾個灑掃的丫鬟,偷偷聽里頭的動靜。 “門口小廝阿喬剛跟我說他看見了,夫人被抱回來的時候渾身都是血,那衣裳都快瞧不出本色了……” “別是他亂說的吧,那,夫人好好一個人,門都出的少,能得罪什么人?大著肚子的這么待他,那是要下地獄的……” “什么人能有這本事,那青天白日里,就在人眼皮子底下,眨眼功夫人就沒了,都說是鬧了鬼了……” “家里鬧成這樣,主君也不見了人影,你們說會不會也……” 溫寧自是被姐姐攆了出來,守在門口,聽這動靜實在凄慘,可幾次動用神識也聯(lián)絡不上魏嬰,想來那邊大約打的正驚險,一時急得跺腳,幾個小丫頭竊竊私語的一通揣測,更是讓他本就不好看的臉色愈發(fā)雪上加霜。 時間一分一秒都變得無比漫長,溫寧覺得自己腿都站僵了,驟然聽見屋里爆發(fā)出一聲慘叫,實在過于凄厲,端著清水過來的小丫鬟嚇的手一松,一盆水浸濕了他的鞋子。 他忍不住探進一個腦袋:“姐姐,怎么樣了?” 溫情顯然沒空搭理他,忍不住腹誹自己怎么有這么一個沒眼色的弟弟:“閉嘴,門關好!” 遂,溫寧乖乖退出去守門。 “溫寧,溫寧!”魏嬰尚在酣戰(zhàn)中無法抽身,勉強分出一縷神識聯(lián)絡溫寧:“藍湛如何?” 溫寧想起方才里頭的慘叫,肩膀抖了一抖:“姐姐把我趕出來了……不過她說,也有可能能保住孩子……” “我書房花盆的夾層里有個瓷瓶,百年前藥神贈了我一顆九轉(zhuǎn)丹,交給溫情,能用就讓他用?!? 魏嬰奮力揮劍抵擋屠戮玄武發(fā)了瘋一般的攻擊,神識的聯(lián)絡也斷了。 他踉蹌著后退了幾步,手里的劍斷成了兩節(jié)。 屠戮玄武自天地之初誕生,傳言上古神獸不死不傷,也是有可信之處,以二敵千,他們雖說占了上風,可屠戮玄武雖頻繁受傷,恢復能力卻極強,到底難以壓制,反倒是他們稍不留神,就可能被重傷至死。 魏嬰扔下被劈斷的劍,眼看天帝竟也在打斗中被逼近烘爐,不由得緊緊崩起了腦海中的弦。 屠戮玄武竟還沒有放棄天地烘爐,甚至打起了天帝的算盤。 他的腳邊倒著一個已經(jīng)犧牲的天兵,魏嬰來不及多想,彎腰拾起那天兵的劍,奮力自背后砍向屠戮玄武。 他本不抱希望能傷了屠戮玄武,只希望能給天帝流出哪怕片刻的轉(zhuǎn)機。 然而不想,屠戮玄武堅固的甲胄上竟生生被劈出一道深深的裂縫。 屠戮玄武顯然吃痛,嘶啞的叫了一聲,天帝立刻錯身躲開了烘爐火焰,不可思議的看向魏嬰手里的劍。 那把看起來平平無奇的劍,此時上面的血忽然被凈化殆盡,反而像是剛被反復擦拭,亮的刺眼。 屠戮玄武也顯然意識到了這把劍略有蹊蹺,殺紅了眼一般直奔魏嬰而來。 魏嬰御笛令傀儡拖延住赤尾孔雀,再次啟用了陰虎符的力量——于虛空中化出一個分身,而真身則暫時抽離。 當屠戮玄武發(fā)覺自己一掌擊碎的只是個分身時為時已晚,天帝一九霄箭破空而來,魏嬰的真身也從另一側(cè)忽然出現(xiàn),揮劍砍了過去。 “玄武——” 很難想象一直修煉只有百年的孔雀,是如何在一瞬間掙開傀儡的纏斗,沖向了那個眾矢之的的位置。 屠戮玄武被狠狠的撞開,長劍砍斷了他艷麗無雙的尾羽,金色的箭直中他的心臟。 他也只來得及睜大眼睛再看一眼被推開的玄武,便閉上了眼睛,那散落的尾羽是戰(zhàn)爭硝煙里血染一般的花,洋洋灑灑的自半空落下。 這一戰(zhàn)終以屠戮玄武敗逃而迎來了短暫的結(jié)束。 魏嬰覺著天地似乎靜了一瞬,不知聽見了誰的嘆息。 天界暫且收兵,天帝帶走了赤尾孔雀的尸體,那里還殘留著它未散盡的神識,燃燒進千機燈里,揭開了一段塵封已久的往事。 千年前東海蓬萊還沒有沉沒,玄武也只是玄武獸,赤金鳳凰還未飛升成佛。 鳳凰救了險些被淹死的孔雀,孔雀與他們生活在了一起。 鳳凰以蒼生為己任,一心想要修煉成佛,因而善事他都會做,心懷天下,功德無量,他幾乎積年在外游歷,懲惡揚善。 玄武也一樣。 可孔雀知道,雖然他們做的事一樣,可出發(fā)點卻完全不同,鳳凰想要飛升,可玄武卻只想陪著他而已。 孔雀愛上了玄武,他知道玄武滿心滿眼只有鳳凰,卻無怨無悔。 那時天下太平,其實鳳凰能夠積德行善的機會不多,飛升也遙不可及,玄武不愿讓他如此苦苦奮斗,便繞了歪腦筋。 他想,如果沒有機會給鳳凰積累功德,他可以為他創(chuàng)造機會。 玄武走上了一條不歸的道路,他改頭換面在在三界制造災難和屠殺,世間陷入苦難,鳳凰又對他們施以援手,功德積累很快。 玄武很高興,自以為幫助愛人實現(xiàn)了夢想,只是不想大肆制造災難和屠殺也讓他自己沾染煞氣越來越重,終于在鳳凰即將飛升時露出了馬腳。 可遺憾的是,玄武忠誠熾熱,不顧一切的愛,能感動孔雀,卻無法感動鳳凰。 “我不可能愛上你,玄武,我所修乃無情道?!? 這是他留給玄武的最后一句話。 玄武墮入了魔道,被唾罵追殺,到底也沒等來最初他幻想的感情,反而是等來了鳳凰飛升的消息——他的最后一筆功德,是率領三界,封印了他。 …… 魏嬰只身下山,行至山腰,看見了一個略有熟悉的身影。 那是……曉星塵。 幾個月前匆匆一別,曉星塵還是老樣子,一身素色道袍,背著一把劍,因為看不見路,所以走的極慢。 魏嬰走上前喚他。 曉星塵抬起頭,辨別了一下聲音來源,笑著與他道:“是魏兄嗎?好久不見?!? 魏嬰上下打量著他:“是有些日子,你這天都要黑了,你怎么在這兒?” “只是路過,我打算去暨州城?!? “去暨州城,走一日的路也就到了,這山里天一黑容易迷路,尋常人大都會在外面村子留宿一夜,白天上路,怎么你一個目盲之人,反倒是天黑才進山?”魏嬰警惕的看著他,手上暗暗的捏緊了陳情:“你的鞋上沾了尸水,可這山里的死人已經(jīng)被我盡數(shù)召喚走了,你沒可能再碰上別的肉身尚在腐爛流尸水的走尸——一個普通的凡人修士絕無可能進入天界的戰(zhàn)場,你究竟是什么人?” 他方才看見曉星塵的一瞬就起了疑,這個人出現(xiàn)的所有時機都太巧合了,每每都與屠戮玄武有關,況且上次他與曉星塵并肩而戰(zhàn),屠戮玄武對氣味如此敏感,能覺察到他刻意隱藏過的氣息,又怎會不知還有一個凡人,必定要追殺,這樣的情況下,他竟能殺出重圍全身而退救下自己 原本就十分不合理。 只是近來事情實在太多,便疏漏了這么一個萍水相逢的凡人。 曉星塵緩緩抬頭,嘴角仍有笑意,絲毫不慌亂被識破的謊言。 “吾之過錯,終是要由吾來償還。” 赤金色的羽翼驟然展開,一瞬間日月光輝如此黯然失色。 魏嬰愣了一下,瞳孔緊縮,驟然明白了眼前人的身份。 他膝頭一彎,深深躬下脊背,至以最高的尊敬:“冥界……稷主魏嬰,叩拜無量佛尊!” 曉星塵一時沒說話,魏嬰又將身子壓低了一些:“謝過您對吾妻出手相救?!? “我也非是恩德于他,只是他命中不該有此劫數(shù),是吾之過錯,才將他卷入此事,自然不能袖手旁觀?!睍孕菈m低頭看著他的大禮,躬身將他拉起來,臉上帶著無盡的愧色:“因我一念之差,未能完全了去那點塵緣,為三界太荒帶來如此大劫,我已不配再受諸神敬仰?!? 神道之人大都修煉無情道,舍小愛,懷大愛,他總以為自己畢生的使命便是兼濟天下,卻不想碰上了玄武的深情。 他此生過錯,都在于低估了這份情誼。 許是赤鳳自身從不動情,便也不大懂情字的執(zhí)著,因而也沒能及時幫助玄武切斷這段注定沒有結(jié)果的感情,由著他不斷為這份感情投入,越投入越難以割舍,越割舍不去便越忘我投入,終成大錯。 “我知道他為禍世間的時候,已經(jīng)太晚了,我離飛升只有一步之遙,而他已經(jīng)墮入魔道,我也只有為了太荒和平,聯(lián)合三界將他鎮(zhèn)壓。卻不想這就是我最后一筆功德,我從此飛升,而他卻永世壓在九樺山下,我深感歉疚,一念之差,在他的封印里留出了縫隙,本意原是想待縫隙出現(xiàn),我已飛升數(shù)百年,他也應該已經(jīng)放下執(zhí)念,我想給他一條生路,卻不想他仍惦念當年的辜負,不肯重來,終釀此禍,是吾之過錯?!? “玄武乃不死之身,為今之計,也只有將他再次鎮(zhèn)壓,他失了我的鳳翎庇佑,必將回歸出生之地不夜天,他此次元氣大傷,短期內(nèi)必定蟄伏,再有幾月,不夜天血潭化開,玄武采補之時,也正是其虛脫之際,你與天帝,當助我重啟昔年歸元大陣。” “是,吾等必盡心盡力?!? 魏嬰回到家已是深夜。 他疲倦的很,渾身的傷疼的像要散架,于是坐在院子里的水池邊上歇了口氣,才把目光轉(zhuǎn)向藍湛的屋子。 大抵是休息了,只有很暗的燭光在跳動。 門吱呀一聲被打開,溫情倚門看著他,片刻,怕屋里進了風,又趕緊關上了,到池子邊和他并肩坐著。 “我聽溫寧傳訊給我,說你為保住他和孩子,費了不少力氣,謝謝你?!蔽簨胗袣鉄o力的朝她笑了一下。 “我雖不喜凡人,可他到底是要為我冥族生下少主的?!? 溫情嘆了口氣,從懷里摸出傷藥來,冥族也沒什么冷的熱的,便就地撥開他的一半衣服上藥,借著月光,能看見對方身上一層隱隱可見的鱗甲。 大概是調(diào)動陰虎符,靈力耗損過大,即使化形,也無法再完全隱藏原型的部分特征。 傷藥刺激著傷口,魏嬰忍不住嘶了一聲,轉(zhuǎn)過頭來看她,額頭冒出一對角。 他以為溫情大概率是要罵他了,說起來他雖為冥界之主,溫情卻一點沒有下屬的樣子,待他跟待溫寧一個樣,動輒責罵,牙尖嘴利毫不留情,他有時候義憤填膺,可有時候又非常習慣。 但溫情這次沒罵他,反倒是給他注了些靈力,讓那對很明顯的角縮回去。 “他昏迷著,可能要兩三天才能醒,這次大概真的嚇壞了?!睖厍檎f:“孩子是保住了,可他的情況,可能不算好?!? 魏嬰愣怔了一下,很快整理了一下衣服。 借著床頭的一盞暗燈,他看見了藍湛睡在床上。 他一直很清瘦,怎么都養(yǎng)不胖,如今更是憔悴的在被子里很小一團,只有高高聳立的肚子相當有存在感。 在山洞里的時候太過混亂,藍湛身上的傷和血也多,他一直抱著肚子喊疼,轉(zhuǎn)移了他的注意力,讓他一下子竟沒注意到,藍湛身上有許多灼傷,尤其是左臉傷了一大片,現(xiàn)在擦去了灰塵和血,在白皙的皮膚上一片血肉模糊,十分突兀。 “烘爐之火實在和別的不一樣,我試過畢生所學,只能保住他的性命,沒法去掉傷痕。” 溫情用一種很輕緩的語氣慢慢的說,企圖能讓這件事聽起來不那么糟糕。 魏嬰眼圈發(fā)紅,他抬了抬手,想像平時一樣摸摸他的臉,可是無從下手,那燒傷怎么看都刺眼,只好改成碰了碰他的頭發(fā)。 “我沒保護好他,是我的錯。” 這個時候大概說什么都沒用,溫情沉默了一會兒,看見魏嬰額頭上的角又冒了出來,輕嘆了口氣:“你這幾天,好好休息一下吧,這邊我守著,一定會看好他?!? 魏嬰張了張口,原是要說自己在這兒守著,驀地又低頭看了看自己露出來的一截手臂上泛著冷光的鱗甲,終于苦笑了一聲。 他如何還能這副半人半獸的樣子守在這兒呢? 他甚至不知道該如何面對藍湛,如何解釋自己讓他遭遇的這一切。藍湛碰到這世上的任何一個人,都不會讓他經(jīng)歷這樣事,是他把一個凡人無法負擔的災難帶給了他。 “總是這樣……我明明很愛他,卻無法按照預想的那樣給他幸福,反而一次次給他痛苦?!? “藍湛,我是從哪里,又做錯了?” 那樣茫然而痛苦的提問,終于也是無人回答。 藍湛在夢里,度過了他在故鄉(xiāng)姑蘇的最后一個冬天。 藍曦臣死在霖城,路途遙遠,終究也無法回歸故鄉(xiāng),只能葬在當?shù)?,兩人為他守了頭七,便啟程回鄉(xiāng)。 原本是三個人的來路,最后變成了兩個人的歸途。 藍氏醫(yī)館關了門,藍家也掛了白綢,藍曦臣生前對許多人都有恩惠,他死后來吊唁的人也多,即使兩人路上走了近兩個月,也還是有一些人登門悼念。 已近年關,可誰也沒心思過年,藍湛和藍啟仁都大病了一場,這個原本和和睦睦的家忽然變得風雨飄搖起來。 魏無羨那段時間也很在迷茫里難以走出,因為原本依照大祭司算得的天機,藍曦臣會是那個助他破除禁制的人,可如今他已經(jīng)死了,可他身上的禁制仍然紋絲未動。 他實在是想不明白哪里出了錯。 藍湛大半個月沒有踏出房門一步,起先是在病中,現(xiàn)下其實也見好,只是提不起心力,他也實在不知道自己能干什么,這么些年,他每天的生活,除了照顧藍曦臣的瑣事,就是倒騰醫(yī)館的藥材,如今藍曦臣走了,醫(yī)館也關了,他看著外頭飄的雪,心里頭除了茫然再也想不起其他來。 忽然有人叩他的門,藍湛回了神去開門,見是藍啟仁院子里的人來,說藍啟仁要見他。 藍湛愣怔了一下。 他從霖城回來,就想去藍啟仁那里請罪,可藍啟仁萬年痛失愛子,也病了一段時日,隨他怎么跪,就是不肯見他一面。 “……老爺?shù)男木w好了許多,就說,見見你?!眮韴蟮睦瞎苁碌馈? 藍湛應下,抓緊換了一身衣服,抬頭看見了銅鏡里的自己——臉色不大好,即使梳好了頭發(fā),還是像沒有精神,顯得非常落拓的模樣。 他搓了搓臉,搓出了一點紅潤。 藍啟仁的屋里充斥著濃烈的藥味,藍湛推門進來,就聽見他壓著嗓子低咳,也聽見了開門聲,藍啟仁從里面走出來。 經(jīng)歷了一場重大打擊,他忽然老了許多,本來半白的頭發(fā)現(xiàn)下幾乎全白了,眉眼間的滄桑和疲憊擋也擋不住。 “……忘機……見過叔父?!? 藍啟仁看了他一眼,不知為何先嘆了口氣。 藍湛在來時就知道一定會受到責備,這當然是他應得的。 但不同于多年前,藍啟仁并沒有說什么重話,反而先細細打量了他。 “……坐。”他說:“我聽聞你也病了些時日,這兩日終于見好了?!? “忘機,你八歲,我就把你帶回來了,當年心疼你年幼無人照顧,想著不過多一口人吃飯,若能免你受罪,是件再好不過多事兒了,可我心里也清楚,自打曦臣的腿傷了,我待你……不算好,總覺著,我要是原諒了你,多對不住曦臣?!? 藍湛一怔,心底里掀起一陣酸楚:藍啟仁待他,其實不能說不好。原本藍啟仁出于好心才善待他,不想最后卻害了親生子,若他肯,自可以在這漫長日子里找到好些細碎的功夫折騰他,只要他這個主人默許家里的下人也自能欺他,那事散播出去,也足以毀了一個坤澤的一生,試問哪樣不痛快?可偏偏這么些年,除了不愿同他多說軟話,他在藍家吃穿用度從來夠用,家里外頭一句閑話都沒有,絕不是藍曦臣一己之力能袒護出的境地。 “叔父……待忘機很好,忘機永世不忘?!? 藍啟仁愣怔了片刻,還是搖了搖頭,嘆了口氣:“可是要是重來一次,要是我知道今日之境,我不會再把你帶回家來?!? 話至傷心處,年邁的老人眼睛又蒙上了一層淚花,他看著藍湛憔悴不堪的臉上掛著難堪和歉疚,轉(zhuǎn)過頭去,狠下心來:“我老了,活在舊事里出不去,你還年輕,這兩日收拾了東西,就離開這里吧,往后好自為之,莫往后看了?!? 藍湛忽然想起,多年前藍啟仁第一次把他帶回家,是個溫暖的春天,院子里的梨花開的很好,風一吹,落下的花瓣像雪一樣。 現(xiàn)在真的下雪了。 “忘機……叩拜叔父大恩,自此拜別叔父,還望叔父珍重。” 藍啟仁沒有看他,但他還是認真的跪下拜了三拜。 魏無羨端著飯菜進屋時,發(fā)現(xiàn)藍湛不見了。聽人說被藍啟仁叫了去,忙去找,后又說叔侄倆說話也不過半柱香,心道不妙,急得滿宅子的跑了一圈,回來才發(fā)現(xiàn)藍湛不知何時已經(jīng)自己回來了。 他松了口氣。 藍湛坐在床邊,躬著背脊,動作很慢的疊著一件棉衣,聽見他的腳步聲也沒有動,仿佛一座無聲的,機械運動的木偶。 “我聽他們說父親方才叫你,跟你說什么了?”魏無羨道:“過來,今天給你做了你愛吃的菜?!? 藍湛充耳不聞,魏無羨皺了皺眉,又起身走過來:“他又責罵你了?” 藍湛仍是沉默不語。 魏無羨擰眉,與之僵持片刻,暫時放棄了對話——他也算是習慣了藍湛不說話,印象里從藍曦臣死后,藍湛就不大說話了。 “不想說算了,這些雜活兒你現(xiàn)在倒騰它做什么?先吃飯,不然冷的很……” 他邊說,邊摸了摸藍湛的臉,真的冰涼。 藍湛別過頭回避他的動作,看著桌上的清淡吃食,坐下來嚼了幾口,忽然道:“這么長時間了,全是味道淡淡的菜?!? 這聽起來就是句閑聊一般的話,魏無羨有點受寵若驚,他都忘了上次和藍湛心平氣和的聊閑是什么時候了。 “誰讓你一直不是大病就是小病,都說要給你清淡飲食,只能弄這些?!彼Γ骸俺阅伭税??” 藍湛點了點頭:“隔壁鎮(zhèn)上的登仙酒樓,我很久以前去過一次,也是冬天,有那種辣子煨著的臘肉,筍干的,底下會有個炭爐,吃了臘肉,里面再煮些豆腐,配上他家的梅香酒,肉香酒甘,很痛快??上н@個時候,人家也要過年呢。” 魏無羨見他少有嘴饞的時候,加上他知道自己沒救藍曦臣,大抵藍湛還是心有埋怨的,因而有心討好:“隔壁鎮(zhèn)子,一來一回半天也夠用吧?!? “這樣,我明日一早就去,怎么也求他們家大廚給我弄一份,明天中午我們就吃這個,如何?” 藍湛眨眨眼,竟然破天荒的勾起了嘴角:“行啊,我相信你對人死纏爛打的本事?!? 隔天,魏無羨真的起了個大早,裹著清晨的寒氣,但腳步仍然十分歡快。 藍湛站在角落看著他的背影消失,轉(zhuǎn)身回到了屋里,從柜子里拿出昨晚就收拾好的包裹,只帶了幾套換洗的衣服和很少的盤纏,趁著安靜的清晨,避開在門口掃雪的小廝,悄無聲息的出門了。 他去隔壁街上敲人家的門,朝著一臉惺忪睡意的男人很淺的笑:“對不住您,大過年的吵著您,我想買一匹馬。” 賣馬的男人裹了裹身上的棉衣,抬眼打量這個大過年的清早來買馬的奇怪坤澤,擺手示意他跟著自己進去。 他的妻子也倚著門框,嘴里咕噥:“坤澤會騎馬的可真不多,這大過年的,怎么還出遠門吶……” 藍湛最后選了一匹白色的,腦門上帶著一小片紅棕毛發(fā)的馬,牽著走出馬廄,那倚著門的婦人拿著一對厚實的兔毛護膝塞給他。 婦人顯然不大會說話,只道:“這天冷,雪要下好幾天?!? 她目送著那白色的馬和少年白色的衣裳漸漸融進雪里不見了,打了個哈欠,又關上了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