字遺書

Tailor Tam/2016.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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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的文字得了不治之癥。

染上瘟疫的文字正在一個接一個地死去。

我們無法找到這場瘟疫的源頭——我們立下了所有的假設(shè)，完成了所有的實驗，發(fā)現(xiàn)自己的腦袋一如既往地正常，也不能用顯微鏡來發(fā)現(xiàn)寄生在文字上的細(xì)菌或病毒。

就在我為人類余下的文字寫出這篇遺書之際，也許文中的每個字正在一個接一個地死去。

死去的意思是，這個字出現(xiàn)在我們眼前，無論我們對它曾經(jīng)多么熟悉，它也不再對我們具有意義，陌生得像另一門語言的文字，也像信手畫下的涂鴉，只為我們留下冥冥中似曾相識的空虛感，仿佛失去了手腳之后的幻肢感。即使我們照樣畫葫蘆，寫出來的東西只是拙劣的臨摹，沒有任何幫助。

我們只記得，最先得病的是那些躲在字典最冷僻的角落、甚至在字典上無跡可尋的文字——這是瘟疫的聰明之處，此舉避免了在開始時被我們及早覺察的危險。

一些名字中使用了生僻字的人是這場瘟疫最早的發(fā)現(xiàn)者。某天一覺醒來，他們發(fā)現(xiàn)自己的名字好像被擦掉了，仿佛是在沙灘上留下的雪泥鴻爪，一個浪花就讓它們不著痕跡了。他們好像丟了靈魂的一部分，別人既叫不出他們的名字，他們也無法確證自己的身份。

這些人奔走相告振臂疾呼，身邊的人也漸漸意識到問題的嚴(yán)重性。文字領(lǐng)域的頂尖學(xué)者組織起來，成立了文字拯救委員會，簡稱字救會。委員們閉門研究一個月，最后也束手無策，只好宣布每人持有一本字典，作為對抗瘟疫的武器，遇到死去的字，馬上由字救會將其標(biāo)記并公布，讓所有人立即從字典上重新學(xué)習(xí)。

然而，隨著瘟疫的擴(kuò)散，用于解釋某個字的字詞也死去了，有如治病的藥也染上了病毒。每個人都疲于死記硬背死去的文字，卻事倍功半，為了查明一個死字，起碼需要翻找十頁，整個國家都陷入了拼命翻字典的瘋狂之中。即使把這個字的釋義都背下來了，我們第二天還是要忘得一干二凈。

鑒于瘟疫的有增無減，字救會被疲憊而憤怒的人們解散了。所有的信息只有通過圖像或音頻來傳播，一份日報變成了厚厚的漫畫連載，書本對我們而言只是具有收藏價值的古董。

絕癥仍在惡化，文字正在失去它們的讀音，就像人死了以后，尸體竟不翼而飛。我們漸漸沒有了口頭交流的能力，手語成為了通用的語言，街頭、教室、辦公室一片鴉雀無聲，只剩手語偶爾發(fā)出的窣窣聲，我們都是只會對自己說謊的啞巴。

我們與祖先的信息絕緣了，而后代將只能通過沒有感情的圖片了解我們——如果后代還可能存在的話。在絕望之際，我們想起了那些曾經(jīng)盛極一時的古文明，它們毫無征兆地在一夜之間轟然倒塌，只剩下一聲沉默的長嘆。

我們在最后的時刻意識到，文字是人類曾經(jīng)擁有過的最好的禮物，也許是我們做錯了什么事情，不配擁有文字的資格了。

如果你能看董這一偏紋璋，請你救救紋字，救救我門，救救孩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