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一個人

一個從骨子里,不愿當哲人王的人
? 一個人一輩子做了什么,該怎么下定論,最好的是由本人去說,有文采的就寫本書;如果本人因為各種原因,也可以由他的親人或者好友來幫他/她作傳;如果連這樣的人都沒有,那就只能靠其他人只言片語的記憶盡量塑造一個理想的他的形象。
? 王小波已經(jīng)離開我們23年了,我已經(jīng)不得不靠第三種方法寫下這段文字了。我是個小小后輩,沒有機會見到王小波,甚至連上年代他的“門徒”們干的那一大票紀念狂歡也沒趕上,我是知道有一個人按著王小波的臉造了個裸體雕塑,我覺得那是藝術,但是恐怕有一些人不覺得。所以也沒有辦法貼出來。我讀過王小波的一點雜文,但遠不上研究。但我覺得王小波還是一個好人,一個好知識分子,所以談論他很有價值,即使別人因為資治看不上我。
? 王小波其實是一個程序員,他自己就在雜文中說過“我寫文章的軟件是自己做的,別人的軟件已經(jīng)不用了。”據(jù)我看到的一些說法,他是90年就開始做數(shù)據(jù)統(tǒng)計,92年C編算是畢業(yè),93年開始搞匯編,即使是發(fā)現(xiàn)寫小說可以賺錢,也沒放棄這工作。我對編程和數(shù)字懷有很大恐懼,這大概也是為什么怎么試圖讀懂王小波的雜文,或者模仿他都不倫不類。我認為程序員有兩個特點:第一是他們做事很有邏輯,能找到問題的根源,第二是大部分都苦大仇深,很多英年早逝的。但以上都是我不了解這個行業(yè)的偏見,也不能因為這個偏見,而像算命先生一樣算王小波的命。
?? 王小波確實做事很有邏輯,也能找到問題的根源。他和妻子在上世紀就開始做國內(nèi)同性戀群體的研究,他們很清楚人類的邏輯會誕生這樣的群體,也知道這些群體肯定有問題??上е車娜硕际羌葲]有邏輯也不敢去挖問題根源的,所以這問題到現(xiàn)在依然是疑案,或者都是舊時代的數(shù)據(jù),不能用來斬今朝的官。我也覺得他有點苦大仇深,他寫的很多雜文在普通人看來都是“倒苦水”的,總是對各種事,各種人不滿意,總是覺得這樣的問題答案很簡單,而自己有答案。而他死后越來越多人讀他的作品,而且認同他的話,我覺得這說明他的結論是由邏輯推理出來的,而且他確實找到問題的根源。
?? 王小波的小說我讀的很少,大約都是脫不開“性”的,我也不否認自己沒有讀完。因為那些篇章都很荒誕,很陰冷。一個在一般人看起來會興奮的東西,在他筆下就能寫得如喝茶吃飯一樣平常,而故事中的人,就像是一個想要喝茶吃飯,結果身旁總是有一群跳大神一般的存在阻攔他們,于是他們就只能偷偷吃,偷偷喝,還有一群人覺得人不需要吃喝。他的作品就是那么荒誕,讓人不適。但是其中談論的所有要素,卻都是現(xiàn)實中實際的存在,所以這樣以來,就分不清他寫的到底是小說還是現(xiàn)實,無論如何,兩個都很荒誕,也很讓人不適。
? 王小波的雜文我讀的很多,暢銷的《一只特立獨行的豬》《我的精神家園》就是這樣的作品集。但我也不敢說自己讀懂了,也不敢拿一句話出來解讀。如他所寫的:“我活在世上,無非想要明白些道理,遇見些有趣的事。倘若如我所愿,我的一生就是成果。”但是讀他的雜文,很容易變成“摘抄”,覺得他說的話不明覺厲,摘抄下來就能顯得自己明白些道理了。我認為王小波的一些段落也很有道理,但我知道這道理不在這一句話,而在于他推理的整個邏輯和那些哲學知識,而我終究還沒達到那個水準。在我看來,王小波可以“微言大義”,但是我讀過他的一篇雜文《理想國與哲人王》,里面說:“假如像某些哲人那樣講出些晦澀,偏執(zhí)的怪離,或者指天劃地,口沫飛濺地做出若干武斷地規(guī)定,那還不如讓我自己多想想的好。不管怎么說,我不想把自己的未來交給任何人,尤其是哲人王?!?/strong>我武斷地認為王小波不愿意當這個哲人王,也很偏執(zhí)得覺得我應該自己多想想。
?? 有人說王小波是個“浪漫騎士”,這話沒有錯,但是有歧義。首先王老師這張臉就不那么浪漫。就算不看臉,這里的“浪漫”不是物質主義的浪漫,貴族的浪漫,甚至不是精英的浪漫。王小波和他的妻子李銀河就浪漫過,據(jù)說他寫過這樣的信“你要是回來我就高興了,馬上我就要放個震動北京城的大炮仗。”這種浪漫,現(xiàn)在的年輕人估計會笑話他很“土”。但我覺得這是作為普通男人的王小波的魅力:他不回避自己的愛欲,不掩蓋自己的“土氣”,沒有花里胡哨的修飾,他對于愛情就和對于思辨,對于自由一樣,就像是呼吸一樣自然。這種智慧的“土”,真誠的知識分子,很難在現(xiàn)在,乃至那個時代找到多少了。
? 王小波是個自由派,這不用辯論。在中國自由免不了和政治扯上關系,王小波當然熱愛自由,厭惡舊時代,不滿新時代。但是他的自由卻又盡量去回避那個年代的各種殘余,他不覺得應該打倒某些人,也不覺得應該集中起來干大事。他讓人去享受“思辨”的樂趣,他諷刺一些人“沉淪在負面生活里”。他有一句話,現(xiàn)在成了文青的空間標語:“后來我才知道,生活就是個緩慢受錘的過程,人一天天老下去,奢望也一天天消失,最后變得像挨了錘的牛一樣。可是我過二十一歲生日時沒有預見到這一點,總覺得自己會永遠生猛下去,什么也錘不了我?!边@句話掛在嘴邊的,主要是兩種人,一種是覺得自己被錘有正當化理由,感受到“被錘的樂趣”,最后覺得“做被錘的事情”就是自由派了,另一種人士認了自己已經(jīng)是那只挨了錘的牛,自認不再生猛,就這樣甘心被錘下去。某一些“門下走狗”和大部分“文青”,無不出自這兩類。我覺得王小波一輩子都在被錘,也不再生猛,但是我覺得他比起我們有一點奢望,至少也不愿意在沉默中被錘到死。
? 我從王小波這里,還是學到了兩件事情,第一是要學會享受思辨的樂趣,二是不要找哲人王代替自己過日子。我不愿意給這篇文章加上什么話題或者貼上一個“王小波”的tag,我沒有能力把一個普通的人塑造成神,也不愿意默認一個人是神,然后把Ta打倒在地上,雖然大部分人都愿意,也喜歡這么做。
? 我還記得這一切始于那篇隨筆,那是我讀完王小波那篇《一只特立獨行的豬》的有感而發(fā)。王小波的那篇雜文里,這只豬不接受人類給他的安排,還模仿汽笛聲擾亂勞動,最后被大部隊集合起來“專政”,最后還逃得不知蹤影。在現(xiàn)實生活中,我們也見過很多,或許反抗安排失敗,或許模仿汽笛聲拙劣被揭穿,或許最終被抓起來成了火腿,這些離哲人王確實很遠,但是離成為一個自由的人,總還是不太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