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濁海潮歌]第七章 濁心刀客塔(First End)(下)

走出已經(jīng)沒有呼吸聲的帳篷,外面的世界漆黑而又寒冷,連綿雨點敲打在我摘下兜帽的頭頂,帶走了我身上最后一點熱量。
我走在雨中,一路磕磕絆絆,但前進的方向沒有一點錯誤。
“Doctor,先回帳篷里避避雨吧,您現(xiàn)在的臉色……好難看?!?/p>
小兔子出現(xiàn)在我身邊,她的身上像是在發(fā)著光,即便是在這樣純粹的黑夜,我也能看見她臉上擔憂的神色。
“不,阿米婭,我還有沒做完的事,我不能停下……今晚,今晚我會了結(jié)這一切……我會為你們報仇的,再等一等我,之后我就可以永遠陪著你了……”
小兔子一直陪在我身邊,當我摔倒在地時,她伸手想將我扶起,我搖了搖頭擋開她的手,就這樣坐在地上看著她。
“我有罪阿米婭,我有罪!你們其實可以不用死的,那天我想到了,但是我……對不起,對不起……阿米婭……”
雨水一道又一道從我臉上滑下來,轟然炸響的雷聲蓋過了我嘶啞的嗚咽。
她低頭看著我,溫柔的表情一如往昔,但話語卻罕見地帶了凌厲。
“你已經(jīng)犯了很多的錯誤,doctor,這些是不改的事實。但是未來你還可以選擇,去找尋在外的干員,和他們一起重建羅德島,還記得我曾告訴你的嗎,凱爾希醫(yī)生在卡茲戴爾留有后手,你們可以借此東山再起……又或者去龍門,魏長官在權(quán)衡利弊后會選擇庇護你,你可以在那里安全地活下去?!?/p>
我爬起來,帶著漫身泥濘,而阿米婭站在我身前,背對著我要去的道路,寸步不移。
“我只希望你能好好活下去,doctor,哪怕忘記這一切……哪怕忘記我?!?/p>
“阿米婭,不要阻止我?!?/p>
她張開雙臂,稚嫩的臉上滿是堅定。
我前進,她便被撞成四散的光點。
一切重歸黑暗與寂靜,雨不知何時已經(jīng)停息。
我默默的行走,感覺腳上越來越沉重。
我已經(jīng)不能再回頭了,阿米婭,否則我該如何回應(yīng)那些倒在身后的人們,我該如何面對他們的目光……
更何況,我已經(jīng)變成……我不可能逃出它的注視了……
“我會出現(xiàn)在這里,說明你的精神狀況已經(jīng)瀕臨崩潰。博士,我難道沒有告訴過你,你應(yīng)該好好愛惜自己?”
聲音從我右手邊傳來,那個女人看著我,碧綠色的眼睛帶著一如既往的認真。
“凱爾?!?/p>
“我知道你遲早有一天會做出自己的選擇,但我沒想到在那之前你已經(jīng)讓自己如此狼狽不堪?!?/p>
“你也是來阻止我的嗎,凱爾?!?/p>
“我不會阻止你的,博士。”她像是想起了什么,輕抿了一下嘴唇,“你想做的事,我又何時能阻止?”
“我只是來給你提供一個新的選項,給你貧瘠的決策庫中加入另一種可能?!?/p>
她再沒有看我。還有,不知是否是我的錯覺,我發(fā)現(xiàn)她在慢慢變暗。
“海嗣中并不具有‘個體’的概念,一切在生物學(xué)中給它們屆定的分類,恐魚、海嗣——都只是海洋種族作為整體的一處器官,亦或者末端的觸手。它們異體同念,任何一個‘個體’都不會做出違背‘整體’意愿的行為,一如你的雙腿不會背叛你的想法四處行走?!?/p>
“但斯卡蒂不一樣,她的轉(zhuǎn)化并不完全,她在擁抱海洋,但她同時有不愿割舍的自我意識?!?/p>
凱爾希深深看了我一眼。
“她在渴望你,不是深海的意愿,而是自己的索求?!?/p>
“放走你對于一個海嗣而言不可想象,但對于斯卡蒂而言并非絕無可能——這也就是為什么在你的計算中,那個選項的權(quán)重如此之低?!?/p>
凱爾希沒有繼續(xù)把話說完,我也沒有回復(fù)她。
Mon3tr在她身后不安地扭動,發(fā)出像是哀鳴的嘶吼。
遠處的大地上升騰起一圈光暈,將地平線上魚鱗狀浮云的顏色染為黑與淡金色的交織。
“太陽要升起了,博士,我想你已經(jīng)做出了自己的選擇?!?/p>
凱爾希停下腳步?jīng)]有繼續(xù)跟著我。
“無論如何,我希望你都不要后悔自己的決定?!?/p>
我回過頭想看她,只看到第一縷晨光灑落在空無一物的大地。
越過最后一座沙丘,前一天曾短暫停留的小湖躍入眼中。
它坐在水邊,赤足在水中輕輕擺動,幾只小魚好奇地圍著它修長的小腿打轉(zhuǎn)。
“博士,你回來了?!?/p>
它看見我,眼中便有了淡淡的笑意。
“昨天在你走后,我做了一個夢……夢中黑色的天空成了新的大海,魚群在空中游動,像是五彩斑斕的漩渦,你拉著我的手,我們一起向上游,去看海面上的星辰……”
我將手摸入懷中,取出暴雨帶在身邊的短刃。
“……朋友們圍繞在身邊,它們在祝福我們……”
它沒有在意我的行為,它認為這柄武器傷害不了它。它錯了。
“……博士,你愿意再靠近我一點嗎?你愿意……成為我的血親嗎?”
“我愿意?!?/p>
我抬起刀,在它欣喜的目光中,刺入自己的心臟。
好疼。但在我還未仔細感受時……
“啊————!”
凄絕的叫聲像是要撕裂我的耳膜,斯卡蒂跪坐在地,捂著心臟的位置,而我胸口的疼痛則驟然一輕。
我看著自己心臟處的創(chuàng)傷,傷口正在飛速愈合,同時……
……沒有一滴血液流出。
我也變成了一個怪物。
“斯卡蒂,斯卡蒂,你為何要對我如此執(zhí)著?”
我迎上它投來的,悲哀的目光,將刀柄用力反轉(zhuǎn),胸口剛剛愈合的血肉重新崩裂開,變成了一個黑色的洞。
“你殺了我的友人,你殺了我的愛人,你用那污垢的歌聲將我污染,讓我變成一個和你一樣的怪物……”
“我該如何回報你?我該如何回報你?!”
“博士是想殺死我嗎?那樣的話……我也能接受。”
我像一個自殘的瘋子,拼命攻擊自己,而斯卡蒂默默地將傷害全部轉(zhuǎn)移。
“博士,你愿意拉住我的手嗎?我想再為你唱一首歌……”
我趕緊往遠處站了站,同時手上發(fā)力與近乎夸張的自愈相抗衡,將另一只手臂上最后一點筋膜鋸斷。
我把斷手遠遠扔開,但傷口上卻立刻有肉芽增生,細密的骨茬從斷口長出,肉芽交附其上,形成縱橫的肌肉組織。
我的手在重生,但沒有關(guān)系,我還有很長時間。
湖邊的方向一直有歌聲傳來,在我的耳邊不斷縈繞。我能感到它在一直看著我,但我不敢與它的目光對視,我怕自己會在它最后的眼神中淪陷。
過了不知多久,我機械地進行手上的動作,但這次,傷口沒有立刻愈合。
我盯著那里看了好久才意識到這意味著什么。
來到湖邊,斯卡蒂原本躺著的地方只留下一潭淺藍色的泡沫,在陽關(guān)透射下反射出斑斕的色彩。
我跪倒在地上,感到無邊喜悅,又感覺痛苦萬分。
我跪了好久,手里攥著細沙,在某一個剎那我突然意識到,耳邊的歌聲依舊沒有消失。
我將泡沫掩埋,我朝不知何處的方向奔跑,我刺穿自己的耳膜,割掉只能帶來痛苦的雙耳……
但旋律依舊在傳蕩,那悲哀的歌聲像是已經(jīng)扎根我的大腦。
失魂落魄間,我無意中回到了湖邊,我趴著看向湖水,我看到了一個怪物,沒有雙耳的頭顱丑陋又怪誕,嘴角諾諾蠕動。
它在唱歌。
濁海潮歌黑化結(jié)局,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