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無罪案例看騙取貸款罪的律師辯護
（本文作者張永華律師，金融犯罪辯護律師，經(jīng)濟犯罪辯護律師。法學博士，北京市盈科律師事務所高級合伙人，北京刑事律師，專注于金融行業(yè)法律服務、職務犯罪辯護律師、企業(yè)家犯罪刑事辯護和詐騙犯罪辯護。與辯護團隊辦理了多起重大職務犯罪、重大金融經(jīng)濟犯罪系列案件）
騙取貸款罪是民營企業(yè)常見的一個罪名。如何劃分騙取貸款罪出罪和入罪的界限，就變得極其重要，處理稍有不慎，不僅毀掉一個企業(yè)家，還可能毀掉一個企業(yè)。有的民營企業(yè)在貸款時，提供了部分不實材料，然而在案發(fā)之前付清本息的，應該不構成犯罪。這一點應該是清晰的。但是在實務中還有一些不同的判罰，所以辯護律師將一些法律疑難問題講清楚就顯得尤為必要。
一、《刑法修正案（十一）》的理解
騙取貸款罪是2006年《刑法修正案（六）》增設的罪名，規(guī)定以欺騙手段取得銀行或者其他金融機構貸款，造成重大損失或者有其他嚴重情節(jié)的構成犯罪。
2020年12月26日通過的《刑法修正案（十一）》修改為：以欺騙手段取得銀行或者其他金融機構貸款、票據(jù)承兌、信用證、保函等，給銀行或者其他金融機構造成重大損失的，處3年以下有期徒刑或者拘役，并處或者單處罰金；給銀行或者其他金融機構造成特別重大損失或者有其他特別嚴重情節(jié)的，處三年以上七年以下有期徒刑，并處罰金。（第175條之一）
對比《刑法修正案（六）》，《刑法修正案（十一）》刪除了第一檔犯罪構成中“其他嚴重情節(jié)”，保留了“造成重大損失”的入罪門檻。但是對于第二檔刑罰，仍然保留有“其他特別嚴重情節(jié)”的犯罪情節(jié)。
一般對以上刑法條文的理解都是一致的，包含兩個方面：
第一，本罪的入罪門檻是“造成重大損失”。如果在立案之前，行為人將本息全部還清，不構成犯罪。
第二，在第二檔刑罰上，應貫徹體系性的解釋，必須以第一檔入罪為基礎。如果本息都還清了，就不構成第一檔的犯罪了，第二檔的結果加重犯就無從談起了。
關于這一點，著名刑法專家阮齊林教授認為：關于騙取貸款罪“其他特別嚴重情節(jié)”的認定，首先，“其他特別嚴重情節(jié)”應當以具備普通犯構成要件為前提，尤其是以“ 造成重大損失” 結果為前提。其次，既然基本犯以造成重大損失為要件，說明新的立法對于騙取貸款罪重視實際損失結果的精神，因此，即使是情節(jié)加重，也應當把損失數(shù)額作為重要的因素。這個解釋應該說是代表大多數(shù)人的觀點。
根據(jù)以上觀點，即使案件中有“金額巨大”等情節(jié)，若未造成損失，則不應該入罪。
二、以公安機關立案作為確定計算損失的時間節(jié)點
這里說的“還清本息”，應以公安機關立案作為確定損失的時間節(jié)點。貸款逾期，銀行經(jīng)過合理催收后仍不能歸還的本金和利息，視為已經(jīng)造成損失。
第一，確定損失一般需要經(jīng)過“合理催收”。有的案件當事人反映，貸款逾期后，借款人明顯具備還款能力，但銀行連口頭催收都沒作，立即到公安機關報案，被采取強制措施，最后走程序判決有罪。這種作法其實不符合《刑法修正案（十一）》的精神。因第175條之一規(guī)定的是“造成重大損失”。如果只有到期未還的條件，未能推定給銀行“造成重大損失”，個人認為是不構罪的。
第二，若借款人提供了足夠的擔保，或者有償還能力，不能推定銀行損失。該罪中的“重大損失”，應是直接的、實際的、終局性的損失，必須是金融機構信貸資金確實遭受損失這一實害結果的發(fā)生。如果通過民事訴訟程序能夠將銀行貸款收回，就不能認為是終局性的損失。
第三，就是借款人在立案前還清本息。即便行為人采取欺騙手段騙取貸款，但在案發(fā)前歸還了貸款本息的，就不滿足“給銀行或金額機構造成重大損失”這一客觀要件，自然不構成犯罪。
三、案發(fā)后還清本息的，可作為量刑情節(jié)，酌情從輕處罰。
案發(fā)后還清貸款的，因其法益侵害結果已在案發(fā)前固定，即使案發(fā)后恢復，也不應影響定罪，但是刑事律師可以作為具備償還能力的證據(jù)，也可以作為量刑情節(jié)進行罪輕辯護。另外，在有的案件中可以“情節(jié)顯著輕微，危害不大的，不認為是犯罪”為依據(jù)作出罪辯護。
比如在張某甲騙取貸款案〔(2016)陜0626刑初10號〕和杜某騙取貸款案〔(2015)沅刑初字第202號〕兩個案件中，考慮到案發(fā)后行為人償還情況，法院將行為人案發(fā)后還款情況作為量刑情節(jié)，酌情從輕處罰。
刑事律師研究相關案例，發(fā)現(xiàn)實務中也有些不一致的判罰。這些不一致的判決，正說明騙取貸款罪案件刑事律師的辯護空間。
以下案例供參考，系檢察院不起訴決定和法院無罪、免予刑事處罰、酌情從輕的相關判決：
案例I: 丁某甲騙取貸款案不起訴決定書
檢察機關：江西省上饒市信州區(qū)人民檢察院
理由：被不起訴人丁某甲雖通過簽訂虛假的鋼材購銷合同，以購買鋼材需要資金為由，憑借虛假合同向**銀行申請貸款人民幣合計1100萬元后實際用于其**人防設備有限公司，但貸款到期后均如期歸還全部貸款，未給銀行造成損失。根據(jù)《中華人民共和國刑法》第175條之一的規(guī)定，認為被不起訴人丁某甲的行為不構成貸款詐騙罪。依照《中華人民共和國刑事訴訟法》第16條第（6）項和第177條第一款的規(guī)定，決定對丁某甲不起訴。
案例II: 王某某騙取貸款案不起訴決定書
檢察機關：遼寧省北票市人民檢察院
案號：北檢刑檢刑不訴〔2021〕Z83號
理由：被不起訴人王某某以北票市銀河商廈為抵押物，虛構北票市銀河商廈 ??裝修的事由，以虛假的裝修合同向北票市農村合作聯(lián)社騙取貸款900萬元，截止2021年11月15日欠本息1570萬。根據(jù)《刑法修正案（十一）》的規(guī)定，騙取貸款罪需要給銀行或者金融機構造成重大損失。但銀河商廈經(jīng)北票市物價局鑒定價值二千余萬，遠超貸款價格，經(jīng)查，銀河商廈作為抵押物除在北票市農村合作聯(lián)社的貸款外沒有作為抵押物再次貸款，即抵押物價格足以償還貸款本金及利息。故現(xiàn)有證據(jù)不能認定被不起訴人王某某給信用社造成重大損失，被不起訴人王某某的行為不涉嫌騙取貸款犯罪。根據(jù)《中華人民共和國刑事訴訟法》第177條第一款之規(guī)定，擬作不起訴處理。
案例III:馬某涉嫌騙取貸款罪案不起訴決定書
檢察機關：陜西省綏德縣人民檢察院
案號： 綏德檢刑不訴〔2021〕15號
理由：被不起訴人馬某甲雖然以欺騙手段獲取銀行貸款，但案發(fā)前每筆貸款均已歸還本息，未給銀行造成重大損失，故其沒有犯罪事實。依照《中華人民共和國刑事訴訟法》第177條第一款的規(guī)定，決定對馬某甲不起訴。
案例IV: 錢某甲涉嫌騙取貸款罪案不起訴決定書
檢察機關：遼寧省鞍山市鐵西區(qū)人民檢察院
理由：被不起訴人錢某甲以騙取的方式取得了銀行的貸款，但其中500萬、680萬、450萬元的3筆貸款已經(jīng)還清，剩余一筆480萬元的貸款有擔保公司及個人予以擔保，且有足額抵押物，沒有給銀行造成損失。被不起訴人錢某甲伙同他人以騙取的方式取得了銀行的貸款，但貸款已經(jīng)全部結清，沒有給銀行造成損失。
本院認為，錢某甲的上述行為，情節(jié)顯著輕微、危害不大，不構成犯罪。依照《中華人民共和國刑事訴訟法》第16條第（一）項和第177條第一款的規(guī)定，決定對錢某甲不起訴。
案例V: 王某某涉嫌騙取貸款罪案不起訴決定書
檢察機關：河南省民權縣人民檢察院
理由：本院認為，被不起訴人王某某利用虛假合同、財務報表騙取中國農業(yè)發(fā)展銀行民權縣支行2000萬元貸款，在貸款到期前已全部歸還，未給銀行造成損失。根據(jù)《中華人民共和國刑法》第175條之一，《中華人民共和國刑法修正案（十一）》第11條、《中華人民共和國刑法》第12條的規(guī)定，被不起訴人王某某之行為不構成犯罪。依照《中華人民共和國刑事訴訟法》第16條、第177條第一款的規(guī)定，經(jīng)本院檢察長決定，對王某某不起訴。
案例VI: 盛源公司涉嫌騙取貸款罪案不起訴決定書
檢察機關：內蒙古自治區(qū)呼倫貝爾市人民檢察院
案號：呼檢一部刑不訴〔2021〕Z3號
理由：被不起訴單位呼倫貝爾**能源股份有限公司雖以欺騙手段取得銀行貸款，但未給銀行或者其他金融機構造成重大損失。依據(jù)2021年3月1日起施行的《中華人民共和國刑法修正案（十一）》，根據(jù)修改后的《中華人民共和國刑法》第175條之一第一款的規(guī)定，被不起訴單位呼倫貝爾**能源股份有限公司未給銀行或者其他金融機構造成重大損失，不構成犯罪。依照《中華人民共和國刑事訴訟法》第16條第（一）項和第177條第一款的規(guī)定，決定對呼倫貝爾**能源股份有限公司不起訴。
案例VII: 李某君、趙某峰騙取貸款、票據(jù)承兌、金融票證罪二審案（案發(fā)后還清本息酌情從輕）
審理法院：陜西省渭南市中級人民法院
案號：?? (2021)陜05刑終123號
裁判理由: 經(jīng)查，李某君騙取貸款136.2萬元，信用卡詐騙40.988884萬元，案發(fā)后李某君家屬代某某償還了騙取貸款和信用卡詐騙全部本金，根據(jù)《最高人民法院、最高人民檢察院》的規(guī)定，惡意透支數(shù)額較大，一審宣判前全部歸還的，可從輕或減輕處罰,且李某君在二審期間積極繳納了全部罰金，綜合上述情節(jié)，對李某君可予以從輕處罰。
案例VIII: 青海省公路橋梁工程集團有限公司、南京富騰房地產(chǎn)開發(fā)有限公司等騙取貸款罪刑事一審案（無罪判決）
審理法院：青海省西寧市城西區(qū)人民法院
案號：?? (2020)青0104刑初114號
裁判理由：經(jīng)查，根據(jù)公訴人當庭出示的抵押物清單，不動產(chǎn)資料查詢結果，民事判決書，競買公告等相關材料，本案涉案貸款提供了房產(chǎn)抵押，且在房地產(chǎn)登記部門進行了抵押登記。案涉貸款提起借款合同糾紛的民事判決在執(zhí)行中對抵押物評估價值4.3億余元，現(xiàn)有證據(jù)不能證明給銀行或金融機構造成了重大損失。公訴機關亦未認定和指控給銀行或金融機構造成了損失。
本院認為，多名被告以出具虛假證明材料等欺騙手段騙取銀行貸款229987350元，但提供了真實足額抵押，未給銀行或金融機構造成損失，其行為不構成犯罪。公訴機關指控的罪名不能成立。
案例IX：李某輝、趙某坦騙取貸款一審案（免予刑事處罰）
審理法院：湖北省黃岡市中級人民法院
案號：（2018）鄂1181刑初50號
裁判理由：經(jīng)查，根據(jù)最高人民檢察院、公安部《關于公安機關管轄的刑事案件立案追訴標準的規(guī)定（二）》第27條之規(guī)定第一項之規(guī)定，以欺騙手段騙取銀行貸款數(shù)額在100萬元以上，應予立案追訴，本案趙某坦、李某輝使用虛假的購銷合同騙取銀行貸款數(shù)額在100萬元以上，其行為已構成犯罪。故二被告人無罪的辯解意見不予采納。二被告人犯罪后認罪態(tài)度較好，未給中國民生銀行武漢濱江支行造成經(jīng)濟損失，犯罪情節(jié)較輕。判決兩被告人騙取貸款罪，免予刑事處罰。
案例X: 歐××、區(qū)××合同詐騙、虛假出資、抽逃出資、騙取貸款、票據(jù)承兌、金融票證案（無罪判決）
審理法院：廣東省高級人民法院
案號：（2015）粵高法刑二終字第91號
裁判理由：法院認為，關于區(qū)××是否構成騙取貸款罪認定問題。對照本案，區(qū)××在以龍成公司名義向信用社申請貸款300萬元時雖提供了虛假材料，但借款到期后，龍成公司已分多次還清全部借款，未給金融機構造成重大損失或者有其他嚴重情節(jié)，區(qū)××的行為不構成騙取貸款罪。
案例XI:溫××騙取貸款再審案（無罪判決）
審理法院：廣東省梅州市中級人民法院
案號：（2018）粵刑再21號
裁判理由：溫××雖然多次騙貸數(shù)額巨大，但在合同約定期限內已還清本息，未給銀行造成損失，且其在貸款時提供有真實、足額的抵押擔保，自始不存在給銀行造成損失的危險，貸款未用于非法活動，其危害性與“重大損失"不相當，亦不能認定為騙取貸款的“其他嚴重情節(jié)"，不符合騙取貸款罪的構成要件，不構成騙取貸款罪。（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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