蔚藍(lán)色的廣闊天地。

無限高遠(yuǎn)的天空和無限湛藍(lán)的水面，在無窮遠(yuǎn)的地平線處交匯。

數(shù)不清的小小光點(diǎn)，從水面飛躍而出。

而我，也是其中的一員。

在我模糊的意識中，已然忘記花了多長時間，才抵達(dá)這個地方。

四周的景色，是一片無垠的碧藍(lán)。

而視野中的一抹紅色，在瞬間便引起了我的注意。

向著那抹紅色的方向，我傾盡了最后一點(diǎn)力量。

那個形象，在我的視野中不斷擴(kuò)大。

最后，我終于停在了她的指尖。

而她也呼喚著我的名字——

「羽依里？」

……感覺有人在搖我的身體。

「快醒醒，羽依里君」

「嗯……」

我費(fèi)勁地轉(zhuǎn)過身子。

胳膊好麻。

「快一點(diǎn)啦」

眼前出現(xiàn)的，是識的臉龐。

……我想起來了。

昨天晚上，我被她帶到了自己在神社里的住處，在這里過了一夜。

現(xiàn)在，她有些焦急地把我從床上扶起來，又把襯衫披在我的身上。

「……怎么回事啊」

感覺頭還是好暈。

雖然天已經(jīng)大亮，但既然現(xiàn)在是夏天，時間估計也不會太晚。

「噓——」

識用一根手指封住了我的嘴唇。

「小聲一點(diǎn)」

「藍(lán)就在外面的」

「可不能讓她發(fā)現(xiàn)你在這里啊」

「……藍(lán)？」

她來這里干什么。

空門家的任務(wù)，不是只負(fù)責(zé)山之祭嗎。

「是的，藍(lán)」

「這段時間，神社里的事務(wù)都是她在打理的」

「……」

原來如此。

識之前說的安排好了神社的事，意思就是請藍(lán)來幫忙嗎。

她這也太好了一點(diǎn)吧。

「……即使被發(fā)現(xiàn)了，又有什么問題嗎」

我套上鞋，揉了揉眼睛。

「你在想什么啊，羽依里」

識用略帶鄙夷的眼神看著我。

「島上的其他人可不知道我們之間的關(guān)系哦」

「像你這種動機(jī)不明的可疑男性，半夜闖入姬巫女的住所……」

「能完好無損地被警察抓走，都算是很幸運(yùn)了呢」

「……」

「行了，快走吧」

她轉(zhuǎn)過身去，把門打開。

「那天你鉆出來的地方，還記得嗎？」

「……記得」

「再走一遍那條路吧」

「我去吸引藍(lán)的注意力」

「那我們之后……」

「上午肯定是沒有時間了」

「……畢竟燈籠的事情，也得向她解釋清楚才是」

這樣說著，識微微低下了頭。

的確，她這幾天私自拿走的燈籠，是空門家的東西。

「不過，沒關(guān)系的」

「等到有空了，我再來找羽依里吧」

「……再見，識」

「待會見，羽依里君」

我和識走出小門，然后分頭行動。

她一邊喊著藍(lán)的名字，一邊跑到了本殿前方。

我則繞到房子的背后，再一次鉆進(jìn)了密集的柏樹叢中。

只不過，我并沒有走和上一次完全一樣的路線。

得益于七影蝶當(dāng)中的夏日回憶，

對鳥白島上的地形，我比之前熟悉了許多倍。

在我的記憶中，要快速下山，有一條方便得多的路線。

和識暫時分開的這段時間，我也有事情要去做。

一些相當(dāng)重要的事。

「……好」

沒在林間穿行多久，我便回到了路上。

手表上的時間是七點(diǎn)過一刻。

我加快腳步，順著道路走進(jìn)居民區(qū)。

很快，便回到了加藤家的門口。

「……」

我躡手躡腳地走進(jìn)去，繞到房子的側(cè)面。

從打開的窗戶，翻進(jìn)了自己的臥室。

昨晚我離開的時候，并沒有收拾床鋪。

我故意打了個哈欠，然后開始疊被子，弄出窸窸窣窣的聲音。

緊接著，我抻著懶腰，推開了臥室的門。

「早上好，鏡子小姐」

「早上好哦，羽依里」

如我所料，她正坐在客廳里喝茶。

「小識她，今天還沒有來呢」

「那我還是去找她吧」

「羽依里君，和小識的關(guān)系真不錯呢」

我和她寒暄著，泡了杯面當(dāng)做早餐。

然后，再一次走出門去。

考慮了一會兒，我把目標(biāo)定在粗點(diǎn)心店。

雖然知道那個人在什么地方，

但她不一定會愿意信任我的動機(jī)。

保險起見，還是用一些額外的手段吧。

這樣想著，我快步走進(jìn)居民區(qū)，來到了粗點(diǎn)心店的門口。

今天在這里的，只有蒼一個人。

「好久不見，羽依里」

她熱情的招呼聲跟隨著我走進(jìn)店面的腳步。

「蒼也是，好久不見」

在店面里，我四下環(huán)顧。

「稻荷去哪里了啊」

「估計在山上吧」

蒼攤開雙手。

「原來它不是家養(yǎng)的嗎」

「不是哦」

「我們之間的關(guān)系，說是朋友更為恰當(dāng)才是」

動物朋友嗎。

考慮到它是一只聽得懂人話的狐貍，這種說法應(yīng)該也沒有什么問題。

「所以，今天來粗點(diǎn)心店有何貴干呢，羽依里？」

「我來買點(diǎn)冰棍」

「都在冰柜里，自己挑吧」

她說著拉開了冰柜的滑門。

和城里不一樣，這里的冰棍都是些相對廉價的品種。

即使是最貴的，也不超過一百日元。

很快，我便挑中了自己想要的東西。

「我就要這個吧」

「眼光不錯嘛，羽依里」

蒼取出一根西瓜冰，交到我的手中。

「一根的價錢是八十……」

「說實(shí)話，我今天感覺有些口渴」

「……誒？」

被打斷話頭的蒼疑惑地看著我。

「所以，我打算把這里的西瓜冰全部買下來」

「……全部？」

「沒錯」

「……好的」

蒼手上的動作停了一下。

然后，才開始數(shù)著冰柜里剩下的西瓜冰。

「一共還剩十根」

「總共是八百日元」

「給」

我摸出一張一千日元的鈔票遞給她，再從她的手里接過兩個硬幣。

「您要拿個袋子裝走嗎？」

怎么突然用起敬語來了啊。

「沒必要」

我揮了揮手。

「在這里慢慢吃就是了」

說著，我拿起一根西瓜冰，蹺起一條腿，坐在了旁邊的板凳上。

「……」

在此期間，蒼的眼神在我的身上不斷游移。

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卻始終一句話都沒說。

吃完一根，我便起身走到冰柜面前，再拿起一根。

當(dāng)?shù)谌骺毂晃页酝甑臅r候，

我一直等待著的那個人，終于走進(jìn)了店面當(dāng)中。

「……你好，白羽」

「上午好，白羽同學(xué)」

我們對她問著好。

「兩位上午好」

白羽的話，和之前一樣簡短明了。

而當(dāng)她走近冰柜面前的時候，

迎接她的，是蒼抱歉的表情。

「對不起」

「西瓜冰已經(jīng)被人買光了……」

她說著，眼神不斷往我這邊瞟。

「冰柜里，不是還有嗎」

白羽看上去并不想放棄。

「我已經(jīng)全部付過錢了」

我向她舉了舉手中的西瓜冰，然后一口咬掉了木棒上的最后一塊。

「只是暫時存放在冰柜里而已」

「……」

白羽用失望的眼神，看了我一眼。

「告辭……」

「先不要走啊」

我站起身，快步走到她身邊。

「如果你愿意幫我一個忙的話」

「這里的西瓜冰，全部都是你的……」

「不要答應(yīng)他，白羽！」

背后的蒼突然大喊一聲，打斷了我們的對話。

「……我就知道」

「你這個從城里來的家伙，肯定別有居心」

「……我有什么居心？」

她的整張臉都泛起了紅色。

「別以為，沒人了解你們的那些手段」

「首先，你會把白羽引誘到人煙稀少的地方」

「讓她擺出羞恥的姿勢給你欣賞……」

「再用暗中放置的攝像機(jī)，拍下她的照片……」

「之后，用這些照片作為要挾，繼續(xù)脅迫她做更多事情……」

「每當(dāng)她以為這就是最后一次的時候，再不斷向她提出更加過分的要求……」

「一次次地加碼，一次次地突破底線……」

「到最后，暑假結(jié)束的時候……」

「白羽，就，再也回不去了……」

……蒼自己都羞得說不出話了。

我們兩個站在門口，無語地看著她。

說真的，她腦子里那些不著調(diào)的妄想都是從什么地方來的啊。

「蒼」

開口叫她的是白羽。

「……怎么了，白羽？」

「你煩色特了」

「啊！……」

蒼一屁股跌坐在身后的椅子上，呆滯地看著前方的空間。

……白羽的這句話，殺傷力相當(dāng)大的樣子。

「……我只是想問一個問題而已啊」

我搖了搖頭，繼續(xù)面對著白羽。

「你要是真的擔(dān)心我會做什么不恰當(dāng)?shù)氖虑椤?/span>

「咱們就在粗點(diǎn)心店旁邊談，怎么樣？」

「……」

「過來吧」

她點(diǎn)了點(diǎn)頭，走了出去。

我掃視了一眼還處于宕機(jī)狀態(tài)的蒼，

然后便離開了粗點(diǎn)心店，來到了店門旁的小巷當(dāng)中。

白羽正站在墻邊，等待著我。

「……記得上一次，在食堂里面」

「白羽說過，識可能會碰到一些危險」

「不管那是單純的噩夢也好，還是什么別的東西……」

「我都希望，白羽能把它的詳細(xì)內(nèi)容告訴我」

「畢竟，這關(guān)系到識的安全」

「所以，拜托了」

白羽沉默了一會，我等待著她的回應(yīng)。

「……」

「媽媽」

「……嗯？」

她口中吐出的第一個詞讓我有點(diǎn)摸不著頭腦。

「是她告訴我的」

「關(guān)于小識，會遇到危險的事」

「……不是白羽自己看到的嗎」

「小時候，可以」

「現(xiàn)在看不到了」

看來這種能力還跟年齡有關(guān)系啊。

又或者曾經(jīng)發(fā)生過一些變故，我就不得而知了。

「既然這樣的話」

「能不能，讓我見一見白羽的母親呢」

「……」

她臉上的神色有些為難。

「不方便嗎」

「不是」

白羽搖了搖頭。

「她已經(jīng)，不在人世了」

「……對不起」

「……沒關(guān)系的」

她停頓了一下，然后繼續(xù)說了下去。

「放暑假之前的，一天晚上」

「我做了一個夢……」

「夢見了，自己的媽媽」

「當(dāng)時的我，很開心」

「因?yàn)?，已?jīng)好久沒見到她了」

「我們在夢里，說了很多話」

「但是，到最后的時候」

「她告訴我，一件很重要的事」

「‘會有人……小識……在儀式……掉進(jìn)海里去……’」

「并且，還給我展示了那副景象」

「漆黑的天空下，海上狂風(fēng)大作」

「一個人的身體，正在海水當(dāng)中緩緩下沉」

「水溫很冷，凍僵了四肢」

「混亂的海流中，無論怎么掙扎，都沒法浮上去」

「只能看著自己，落入深淵當(dāng)中……」

「……也就是說，是白羽的媽媽托夢」

「把這些信息告訴白羽的嗎……」

「是這樣的」

……總感覺，好奇幻的樣子。

但按照識的說法，鳴瀨家巫女的預(yù)言是不容忽視的。

因此，果然還是要慎重考慮她的話。

我想了想，繼續(xù)問了下去。

「既然識碰到的危機(jī)是在海中溺水」

「那只要讓她遠(yuǎn)離海邊……」

「……就能避免危機(jī)了吧」

「……不能」

「為什么？」

面對我的追問，白羽猶豫了一下。

「因?yàn)椋着窍镍B儀式的主角」

「她在那天晚上，是一定要到海上去的」

「……」

夏鳥儀式。

這段時間以來，它不斷在我的耳邊被提起。

我還記得上一次，參加這個儀式后所發(fā)生的事。

現(xiàn)在，我們將再一次面對它的到來。

「那么」

「白羽能詳細(xì)介紹一下」

「識在夏鳥儀式上，到底都會做些什么嗎？」

「……」

她向我解說起之后會發(fā)生的一切。

我靜靜地聽著，一言不發(fā)。

在那之后，我們便回到了粗點(diǎn)心店里。

「白羽……」

蒼看我們的目光還有些躲閃。

「沒有發(fā)生什么問題」

「能給我拿一根西瓜棒嗎，蒼？」

「……來了」

蒼打開冰柜，從里面拿出一根西瓜棒，遞給白羽。

「羽依里同學(xué)，把手伸出來」

「……」

我把手伸了出去。

白羽的手在口袋里摸了摸，從里面拈出幾個硬幣，放在我的手上。

正好是八十日元。

「其余的，你自己留著吧」

「欠別人東西的感覺，我不喜歡」

「再見」

她的背影，很快便消失在夏日的陽光之下。

我看著手中的硬幣，默默地把它們放進(jìn)口袋里。

「喂，說你呢」

背后的蒼似乎還有話要說。

「還剩下這么多西瓜冰，你打算怎么辦啊」

「暫時幫我保管一下吧」

「哈??？冰柜的空間可不是免費(fèi)的??？」

「……那就，等我來取的時候再說」

我漫步走出粗點(diǎn)心店。

現(xiàn)在的我，需要一個思考的環(huán)境。

我也不知道自己應(yīng)該去什么地方。

只是順著直覺指出的路線，一步一步地向前踱去。

不知不覺間，我來到了碼頭。

離開鳥白島的擺渡船，此刻正在上客。

順著海岸的方向，我又走了一截。

面前是一道深入海面的水泥長堤。

我走了上去，一路向前，

一直走到它的最末端，然后蹲了下來。

今天的海面風(fēng)平浪靜，波光粼粼。

腳下的海水泛著一股碧綠，往遠(yuǎn)處走則漸趨深藍(lán)。

在躍動不休的波濤當(dāng)中，

我再一次看到了那塊礁石。

它高出海面的高度，大約在半米左右。

頂端相當(dāng)平整，沒有多余的凹陷或凸起。

陽光下，它看上去和其余的礁石沒有什么區(qū)別。

但我永遠(yuǎn)不會忘記它的存在。

因?yàn)橐话傥迨曛暗哪且惶欤?/span>

那個拯救了整座小島的女孩，正是在這塊礁石上失去了自己的生命。

而假如白羽所言非虛，

那么，幾天之后的夏鳥儀式上，

她將在同樣的地方，迎來相同的命運(yùn)。

但這一次，沒有任何人需要她去拯救。

她的犧牲將毫無意義可言。

……

「今天怎么到碼頭上來了，鷹原」

「……沒有和姬巫女大人一起整理倉庫嗎」

我轉(zhuǎn)過頭，看著走過來的人。

是野美希啊。

那把大水槍，和她簡直是形影不離了。

「識在神社里面呢」

「這樣啊……」

不知是陽光還是什么別的原因，她似乎有些臉紅。

但很快，她便彎下腰，把水槍的槍口伸進(jìn)了海中，然后開始搖動槍身上的把手。

「你這是在……」

「給水槍裝水」

「……直接用海水嗎」

「今天，島上的淡水管道出了點(diǎn)問題」

「在修好之前，只能先將就了」

之后一段時間，我們都沉默無言。

她忙著給水槍加水，我則一直凝望著遠(yuǎn)處的礁石。

就這樣過了幾分鐘。

「那個，鷹原……」

野美希試探著和我搭話。

「你今天看上去，怎么心事重重的」

「是碰到什么煩惱了嗎？」

「……野美?！?/span>

「嗯，我聽著呢」

她走到我的身邊，和我一起瞭望著遠(yuǎn)處的海面。

「聽說」

「幾天之后的夏鳥儀式」

「識會站在遠(yuǎn)處的那塊礁石上」

「在那里，伴隨著音樂，獨(dú)自完成整個祭典……」

「……是這樣嗎」

「沒錯哦」

「并且，她周圍也沒有任何船只負(fù)責(zé)保護(hù)……」

「對」

「在祭典期間，只有御神舟能夠下?！?/span>

「但那是祭祀用的，根本不能坐人」

「為什么，會有這種規(guī)則呢？」

「唔……應(yīng)該是為了對一百五十年前的第一位姬巫女表示敬意吧」

「畢竟，她當(dāng)年可是憑借一己之力，在海上拯救了整座小島啊」

「……」

我不知道該說些什么好。

「如果，我沒有記錯的話」

「是識自己，把夏鳥儀式的流程變成這個樣子的吧」

「你了解得不少嘛，鷹原」

「我小時候參加的夏鳥儀式，和現(xiàn)在比起來要簡單得多啦」

「從神社出發(fā)，把御神舟和自制的燈籠放進(jìn)海里，然后就結(jié)束了」

「現(xiàn)在的夏鳥儀式，是姬巫女大人通過古籍，還原之后的結(jié)果」

「作為非物質(zhì)文化遺產(chǎn)，還受到過文部科學(xué)省的報導(dǎo)和表彰呢」

對鳥白島上的旅游特色，她感到相當(dāng)自豪。

「但是，識的安全問題怎么解決呢？」

「一個人，站在離海岸那么遠(yuǎn)的礁石上」

「萬一起了風(fēng)浪，豈不是很危險嗎？」

「……這個問題，在鎮(zhèn)公所那邊應(yīng)該有專人負(fù)責(zé)吧」

野美希想了想。

「好像她剛提出這種新形式的時候，也有人像鷹原一樣，覺得缺乏足夠的安全保障」

「于是他們試驗(yàn)了好幾次，一直沒出過什么岔子」

「之后，才慢慢地過渡到現(xiàn)在這個流程」

「如果鷹原真的那么在意儀式的安全問題的話，我去幫你調(diào)查一下具體的措施吧」

「多謝了，野美希」

「不用謝」

「有什么關(guān)于這個小島的問題，找我就是了」

我從地上站起來，把手放在口袋里。

然后，和她一起離開了水泥碼頭。

「再見，鷹原」

「……再見」

走在路上，我的心情仍然無法平靜。

我沒有忘記的事情，識更不可能忘記。

然而，她還是再次走上了那塊礁石。

雖然知道識這么做必然有她的原因，

但我仍然無法避免地想起那只冰冷的小手。

以及，那對失去了光采的雙眼。

和臉上流淌的雨水。

「……」

……不行。

我得清醒一點(diǎn)。

用這種狀態(tài)去見識，不知道會發(fā)生什么事情。

到最后弄得不歡而散，也不是沒有可能。

需要找個方法好好排解一下。

在腦海里，我再度回想了一遍鳥白島的地圖。

然后，立刻鎖定了一個地點(diǎn)。

順著鄉(xiāng)間的道路，我加快腳步，向那個地方走去。

這是一條通往山中的小徑。

隨著足跡不斷深入山林，樹木也變得愈加茂密。

走了好久，才看見鐵皮制成的屋頂，出現(xiàn)在樹冠的縫隙間。

我走進(jìn)秘密基地當(dāng)中。

……這里空無一人。

「……」

我四下打量著，突然感覺頭頂上有不均勻的呼吸聲。

抬頭一看，才發(fā)現(xiàn)……

「……」

發(fā)現(xiàn)天善正吊在天花板上，鍛煉著自己的腹肌。

「好久——不見——羽依里——」

他做完了最后一組卷腹，然后翻身跳了下來。

拿起毛巾擦汗，同時往嘴里灌著水。

「今天來找我，有什么事嗎」

我沒有接他的話，

只是走到了乒乓球臺的一邊，

然后拿起了放在上面的拍子。

看著我的表情，天善意識到了什么。

「難道說，你是來……」

「正是」

我舉起球拍，對準(zhǔn)天善的臉。

「來吧」

沒有任何猶豫，他站起身來。

然后，也拿起了旁邊的球拍，和一個白色的乒乓球。

「從第一眼看到你的時候，我就知道」

「羽依里，你會是一個難得的斗士」

「現(xiàn)在，你終于領(lǐng)悟到了戰(zhàn)斗的真諦」

「那就是……」

「廢話少說」

我擺出了迎戰(zhàn)的姿勢。

「想要教訓(xùn)我，就先打敗我再說吧」

「既然如此」

他伸手摘掉了自己的眼鏡。

面前的加納天善，氣勢突然間猛增。

「羽依里，便接我的這一球吧！」

在我還沒適應(yīng)突變的氣氛時，

天善的發(fā)球，已經(jīng)帶著無與倫比的氣勢，向我襲來。

「看招——」

來不及反應(yīng)，我以最直接的本能將其打了回去。

「再來！」

天善的第二個球，鉆向了一個極為刁鉆的角度。

「接——」

我猛地一轉(zhuǎn)身，反手把它再次送回球臺。

「還有！」

第三個球，又變了一個招式，劃出一道詭異的弧線。

「——！」

我連忙回到臺邊，拼命伸出手臂，在它飛出去之前堪堪接住了它。

「有點(diǎn)本事，羽依里」

「能接我的開局三連擊，看來你也是有備而來」

面前的天善，露出一絲微笑。

「但是」

「真正的戰(zhàn)斗，現(xiàn)在才開始呢——」

直到這時，我才意識到，

自己面對著的是一個多么強(qiáng)大的對手。

但既然是自己主動向?qū)Ψ教魬?zhàn)，也就沒有了退縮的理由。

我深吸了一口氣，

然后睜大了眼睛，準(zhǔn)備面對連綿不絕的攻勢。

窗外的蟬鳴聲，也變得愈發(fā)激烈起來。

仿佛就連它們，都在為我們的戰(zhàn)斗助威。

天氣越來越熱了。

……

十局過后。

「羽依里……」

天善半蹲著，靠在面前的球桌上。

「我必須承認(rèn)」

「在我對打過的所有對手中」

「你可能不是水平最高的」

「但論斗志和韌性，絕對是最強(qiáng)的」

「在開局連續(xù)落后三場的情況下，到現(xiàn)在還能和我戰(zhàn)成平手」

「有沒有退出游泳社，來打乒乓球的想法啊」

「暫時沒有」

我喘著氣，搖了搖頭，把球拍放回桌子上。

「決勝局，咱們之后再來打吧」

「現(xiàn)在硬撐著繼續(xù)的話，就要累的不行了」

「待會我還要去見人呢」

「……是去見姬巫女大人吧」

他給我遞過來一瓶水，我接過來，喝了一大口。

「聽說你們兩個最近，經(jīng)常一起出現(xiàn)呢」

「在食堂里面也是，在加藤家附近也是」

「看來你和姬巫女大人，真的要成為雙打拍檔了」

「……差不多吧」

既然是天善的話，承認(rèn)了也沒有什么問題。

「那么，你們明年暑假一起來參加島乒大賽如何」

「這座島上，還有官方的乒乓球賽事嗎」

「是我主辦的啦」

「但很多人都會參加的」

「競爭相當(dāng)激烈，可不能掉以輕心」

「行，我答應(yīng)你」

「如果到明年那時候，我們還在這里的話……」

我仰起頭，喝完了剩下的水。

「就一定在賽場上，和大家決個高低」

「……你這話說得好奇怪啊，羽依里」

「到時候，自然會見分曉」

「走了」

「……再見」

我把之前脫掉的襯衫搭在肩上，走出了秘密基地。

和天善酣暢淋漓的乒乓球大戰(zhàn)，讓我感覺清醒了不少。

看陽光的角度，快要到中午了。

就算藍(lán)要講的話再多，也應(yīng)該早就說完了吧。

現(xiàn)在去神社，不一定還能找到識。

不如往加藤家走，還有可能碰上她。

事實(shí)證明，我的想法十分準(zhǔn)確。

因?yàn)槲液妥R，正是在通往加藤家的小路上碰見的。

「喲，羽依里君」

她快步跑到我的身邊。

「還以為，你會在倉庫里面等我呢」

「我去調(diào)查了一些事情」

「說起來，藍(lán)那邊沒有什么問題吧」

「我已經(jīng)跟她都說清楚了」

「……其實(shí)，比起我私自借用燈籠，她更在意的是我一個人跑到山上去的事情呢」

「被她好好教訓(xùn)了一頓嗎」

「……干嘛還要提啊」

聽上去，藍(lán)的確是個不錯的人。

不知道她們這種關(guān)系，是怎么建立的。

走了一會之后，我換了一個話題。

「識」

「暑假之前的那段時間，白羽有找你交流過嗎」

「……羽依里君想問的是，關(guān)于預(yù)言的事吧」

我們停下了腳步。

「做那個夢的第二天，白羽就告訴我了哦」

「說起來，要不是因?yàn)檫@個夢」

她笑了笑。

「我也不會那么急切地去找羽依里君的七影蝶呢」

「……也就是說，識知道自己會在舉行夏鳥儀式的當(dāng)天碰上危險，這件事嗎」

「……是的呢」

「……而即使是這樣，也還要參加那個儀式嗎」

「……」

我不自覺地握緊了手。

「……我知道，識肯定有自己的理由」

「為什么，要把夏鳥儀式變成現(xiàn)在的樣子」

「為什么，不顧自己的安危也要參加它」

「這其中肯定有一些，我現(xiàn)在還不知道的，十分重要的原因」

「而現(xiàn)在，我想聽一聽識的解釋」

「請你好好地告訴我吧」

識露出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

然后轉(zhuǎn)過身，面向前方的居民區(qū)。

「羽依里」

「你還記得」

「我原本不是這個時代的人吧」

「……對」

我當(dāng)然記得。

在別人眼中，她或許只是一百五十年前那位姬巫女的后人。

可只有我才知道，這世上從來就沒有第二個神山識。

她就是她，任何人都沒有辦法替代。

「所以，就是這樣」

「為了活在這個，不屬于我的時代……」

「我必須和這里的大家，多多地建立羈絆才是」

「羈絆……」

「打個比方吧」

「擺渡船上用的纜繩，羽依里見過沒有？」

「見過」

「纜繩的話，是由很多股細(xì)繩繞在一起才做出來的」

「如果把纜繩，比作不斷向前的時間的話」

「當(dāng)中的每一根細(xì)線，就是我們每個人的命運(yùn)」

「個人的命運(yùn)和他人的命運(yùn)不斷交織，難分難解的過程，就是所謂的人生」

「而現(xiàn)在，有一截細(xì)線被從纜繩里抽了出來，纏在了另一段上面……」

「要是它不去和這一段纜繩里其余的細(xì)線緊緊繞在一起的話」

「這一截單獨(dú)的細(xì)線，不是很容易就會松開來了嗎？」

「……」

她的話，頓時讓我省悟過來。

「所以，識才要去成為鳥白島上的姬巫女嗎」

「懂得很快呢，羽依里君」

「沒錯」

「之所以成為姬巫女」

「除了報答這個小島的養(yǎng)育之恩，還有著和大家加深羈絆的作用」

「也可以說，是我在這個時代的立身之基啦」

「……那夏鳥儀式，跟這個又有什么關(guān)系呢」

「夏鳥儀式的話，是一個很重要的形式」

「把它改造得這么復(fù)雜，這么具有危險性，其實(shí)是我故意為之」

「只有每年都重復(fù)一次這種繁復(fù)而艱難的儀式」

「才能不斷地提醒這個世界，作為姬巫女的我很重要」

「也就是為了，加深我和這個時代的羈絆啦」

「這樣的話，我才不會和這根纜繩松開啊」

……野美希的確說過，識主導(dǎo)的夏鳥儀式對小島的重要性。

沒想到，它除了給這里的人帶來各方面的收益，對識本身的存在也有著這么大的作用。

「不過，人家仍然不算是這個時代的原住民啦……」

她有些失落地嘆了口氣。

「我能夠生存下去的地方，也就只有鳥白島而已」

「畢竟，我并沒有和外面的世界建立過任何羈絆……」

「……所以識才不能離開這里嗎」

「就是這樣，羽依里君」

「一上船就暈倒的情況，對我既是限制，也是一種警告」

「即使我強(qiáng)行離開了這里……」

「……那時要面對的，可能就不是昏迷那么簡單的意外了」

原來如此。

一切都說得通了。

關(guān)于她無法離開小島的怪病。

關(guān)于她小小年紀(jì)，就成為姬巫女的原因。

關(guān)于她冒著危險，也不得不參加夏鳥儀式的理由。

背后的原因，都只是為了讓她能夠在這個時代生存下去。

能夠，和我再一次相見……

我再次考慮了一會，

然后，繼續(xù)問道：

「雖然夏鳥儀式的目的，是讓識一直活在這個時代……」

「但要是識反倒因?yàn)樗隽耸裁匆馔?，不就是本末倒置了嗎?/span>

「……說得沒錯呢」

「可暫停儀式，也是很……」

「不需要暫?！?/span>

我搖了搖頭。

「只要，讓我在儀式的過程中」

「能夠陪在識的身邊」

「如果有任何意外，能第一時間伸出援手」

「這樣對我來說，也就足夠了」

「……」

「……我倒是沒什么問題啦」

她轉(zhuǎn)過身來，表情有些凝重。

「但畢竟，現(xiàn)在離夏鳥儀式只剩下四天的時間」

「到這個時候再來更改流程，對鎮(zhèn)公所那邊而言，還是挺麻煩的」

「就算我是姬巫女，貿(mào)然提出這種請求，也顯得不大合適」

「最好還是多找?guī)讉€人，才能有比較大的把握」

「……那識覺得，我們應(yīng)該去找誰呢」

「嗯……」

識閉上眼睛想了想。

「我想到了，羽依里君」

「咱們?nèi)フ倚▲F爺爺吧」

「那位是……」

「是白羽的親外公」

「在這個時代，也算是我的外公啦」

「他是祭典的主管方嗎」

「小鳩爺爺是鳥白島四天王當(dāng)中的玄武」

「說話很有分量的」

……識好像面不改色地說了一個很嚇人的詞。

「這個四天王，是什么類型的組織啊」

「是將小島從災(zāi)禍?zhǔn)种斜Ｗo(hù)下來的，守護(hù)者哦」

「感覺跟識做的事情很像呢」

「誒嘿嘿，是這樣的啦」

她有些不好意思地?fù)狭藫献约旱念^發(fā)。

「走吧，羽依里」

說著，識邁開了步子。

「我們現(xiàn)在是直接去找小鳩爺爺嗎？」

「你在想什么啊，當(dāng)然是先去食堂啦」

「都到中午了，羽依里還不餓嗎？」

「吃完飯之后，把白羽也叫上」

「我們一起去，小鳩爺爺肯定會答應(yīng)的」

沒想到識考慮得這么周到。

我跟上她的腳步，和她一起來到了食堂。

剛剛和我分開的白羽，此刻正站在柜臺后面。

和她說明了我們的計劃之后，她沉默不語了好一會。

「……真的，要去找外公嗎」

「有什么問題嗎，白羽？」

看到她遲疑的態(tài)度，我忍不住問道。

「……我和小識，還好」

「但是羽依里同學(xué)……」

白羽的眼神里明顯帶著一絲擔(dān)憂。

「……還是，做好心理準(zhǔn)備吧」

……怎么有一股不祥的預(yù)感。

「真的沒問題嗎」

我轉(zhuǎn)過頭來，問旁邊的識。

「嗯……小鳩爺爺他對外人，的確有點(diǎn)嚇人啦」

「但那只是外表而已」

「羽依里用不著害怕的」

看著識自信滿滿的樣子，我也只能暫時把顧慮放在腦后。

再怎么說，也不過是一位六七十歲的老伯。

總不至于一口把我給吞了吧。

吃完午飯，我們等白羽收拾完食堂，鎖好門，便踏上了去往鳴瀨家的道路。

……路上沒有一個人說話。

走了好一段路，我們才到達(dá)白羽的住處。

「……請進(jìn)」

「我去告訴外公，有人來了」

白羽最后看了我們一眼，便快步走進(jìn)了宅子當(dāng)中。

「到這邊來吧，羽依里」

識輕車熟路地把我?guī)У搅藭蛷d，拉著我坐在茶幾的一邊。

隨后，她拿起桌上的茶具，從壺里倒了四杯茶，放在桌子上。

「……」

我試著抿了一口。

已經(jīng)涼透的茶水，有一種沁人心脾的感覺。

正當(dāng)我打算再喝一口茶的時候……

「這位，是鷹原羽依里同學(xué)」

白羽帶著一位格外強(qiáng)壯的老年人走了進(jìn)來。

「羽依里同學(xué)，這是我的外公」

「……您好」

「……」

老人沒有回答，用銳利的目光瞥了我一眼。

然后，他那寬闊高大的身軀，緩緩走近我的跟前。

被陽光炙烤成黧黑色的皮膚下，是外形剛勁有力的肌肉。

格外引人注目的，還有那一道道觸目驚心的傷疤。

每一道，都在無聲地訴說著一場兇險至極的搏斗。

「好久不見啦，小鳩爺爺」

像是完全不在意緊張的氣氛，身旁的識歡快地和他打著招呼。

緊接著，在那張古井無波的臉上，緩緩浮現(xiàn)出一絲笑意。

「沒想到，姬巫女大人還會來看我這個老頭子啊」

「誒？您干嘛這么見外啊」

「時不時，也該回來住一段時間才是」

「嗯，過幾天一定會的」

此時，白羽也坐在了茶幾的一邊。

雖然他們倆的寒暄還在繼續(xù)，但蓄勢待發(fā)的氣氛，已經(jīng)到了不容忽視的地步。

「……行了」

「說正事吧」

隨著老人的話語，他臉上的笑意又在一瞬間消失了。

然后，再次用那種銳利的眼神盯著我看。

我深吸了一口氣，和他四目相對。

「……」

「……」

「你叫……鷹原是吧」

「在下鷹原羽依里」

我微微一低頭，又很快抬起來。

「嗯」

「我是，鳴瀨小鳩」

雖然已經(jīng)聽識介紹過，但從這位老人的嘴里說出來，仍然好有反差感。

「你今天到這里來，有什么事嗎」

「……」

「幾天之后的夏鳥儀式」

「我聽說，識要一個人登上海中的礁石」

「在那里完成整個祭典」

「然后，我想的是」

「能不能，在儀式上增加一道安全保障……」

「……在祭典的過程當(dāng)中，讓我開一艘船，停在礁石旁邊」

「負(fù)責(zé)應(yīng)對可能的突發(fā)情況……」

「……」

聽完我的陳述，面前的老人沒有即時作答。

而是，繼續(xù)盯著我。

簡直好像要刮掉我的一層皮似的。

「鷹原，羽依里」

他重復(fù)了一遍我的名字。

「……在」

「我聽說過你這個人」

「從城里來的小子」

「整天足不出戶，把自己關(guān)在倉庫里面」

「在城里面，你這種人好像還有個專門的稱呼」

「哼，反正不是什么好詞」

「……」

「羽依里君，是很好的人哦」

「我很相信他的」

識替我打著圓場。

「路遙知馬力，日久見人心」

……面前的老人也說起了古話。

「像你這樣的城市小孩，我當(dāng)年見過不少」

「你們的那些小把戲，用來騙騙女孩子還可以」

「但別以為這世上，真就沒人能看透你們了」

「還有，姬巫女大人」

老人微微偏轉(zhuǎn)視線，看向我身邊的識。

「您也應(yīng)當(dāng)自重才是」

「和剛認(rèn)識的男人一起去看電影，也就算了」

「竟然連續(xù)半個月都跑到別人家里面去，一待就是一整天」

「就算暫時沒有人說閑話，這種行為遲早也會對您不利的」

「呃……」

被點(diǎn)名的識顯得不大自在。

「……小鳩爺爺是怎么知道，這件事的啊」

「從心懷不軌的人手里保護(hù)晚輩，是長輩應(yīng)盡的義務(wù)」

說著，那道銳利的目光又向我瞪了過來。

但這一次，我不打算再忍受下去。

「……您剛才說，保護(hù)晚輩是長輩的義務(wù)嗎」

「當(dāng)然」

「那既然如此……」

我深吸了一口氣。

「……為什么您卻對她每年都要經(jīng)歷的危險毫不注意，甚至還阻止別人保護(hù)她呢？」

「這種行為，難道不是和您說的話背道而馳了嗎？」

「……」

「……膽子不小啊，小子」

「敢當(dāng)著老夫的面，做出如此的挑釁」

「……」

氣氛一時間變得劍拔弩張起來。

我們逼視著對方，毫不讓步。

一種可怕的寂靜，填滿了面前的空間。

「……外公，羽依里同學(xué)」

這時，白羽突然插了進(jìn)來。

「你們兩個，不用再爭執(zhí)了」

「今年的夏鳥儀式……」

說著，她環(huán)視了我們一圈。

「……就讓我代替小識，去礁石上獻(xiàn)舞吧」

「嗯？」

「白羽？」

「姐姐？」

三個人的目光，不約而同地聚焦在她身上。

而白羽沒有絲毫的退縮。

「……你在說什么呢，白羽」

小鳩老伯皺起了眉頭。

「我說的，就是這個意思」

她的聲音雖然不大，但卻沒有絲毫猶豫。

「夏鳥儀式的流程，我一直都很熟悉」

「姬巫女的舞蹈動作，很久之前，也就在練習(xí)了」

「就算落水之后要在海里游泳，我也不是做不到……」

「總之，我絕對不是臨時起意」

「肯定能夠表演得，和小識差不多的」

「可是，為什么……」

「……」

她和識對視了一眼，然后下定決心說道：

「因?yàn)槲乙呀?jīng)，不想再失去重要的人了」

「……」

「不可以這樣啊，姐姐」

識搖了搖頭。

「雖然我知道你這么做是出于好意……」

「但那樣的話，不還是有人要去冒風(fēng)險嗎」

「主導(dǎo)儀式的人換不換，根本于事無補(bǔ)啊」

「……你們這些小孩，到底都在說些什么東西」

小鳩老伯不太耐煩地打斷了她們的對話。

「從剛才開始，就一直重復(fù)著什么危險，什么突發(fā)情況的」

「還試圖讓一個外人，來干涉重要的儀式」

「你們到底都在想什么亂七八糟的玩意兒？」

「……并不是您認(rèn)為的那樣」

我試圖向?qū)Ψ阶龀鼋忉尅?/span>

「是因?yàn)榘子鹚?，在夢里看見了即將到來的?zāi)禍」

「所以才……」

「你說什么？！」

坐在右手邊的白羽突然睜大了眼睛，一下蓋住了自己的嘴。

而我面前的這個老人，在一瞬間便青筋暴起。

……我這才意識到，自己說了一句不應(yīng)該在這里出現(xiàn)的話。

但為時已晚。

「……請不要生氣，小鳩爺爺」

「羽依里他，也是出于好意……」

「姬巫女大人，您就不用再給這個家伙開脫了」

識的辯解，在老人的怒火之下毫無用處。

「一開始，我還以為你這小子只是熱血上頭，想要多管閑事」

「但現(xiàn)在，你卻給自己找了些不知所謂的理由」

「對一些捕風(fēng)捉影的鬼話大加宣揚(yáng)，讓我的孫女們擔(dān)驚受怕，甚至對她們不利……」

像一座從海底升起的巨塔，面前的老人緩緩站起身來。

「在我動手之前，給我自己離開鳥白島」

「我拒絕」

我同樣站起身來。

雖然比對方矮了將近一個頭，我仍然毫不畏懼地面對著他。

既然已經(jīng)錯了，就一條道走到黑吧。

「……」

「你是太勇敢了，還是腦子壞了？」

「既然如此，我成全你」

「小鳩爺爺！」

識一下跳起來，抱住我的手臂。

「別擔(dān)心，姬巫女大人」

「這小子不會出問題的」

「……前提是，他識相的話」

「您也是」

「就算您比我年齡大，我也不會手下留情的」

我回敬著這位老人的狠話。

「膽子不小嘛」

「跟我來，小子」

說完這句話，老人便跨著大步走了出去。

「羽依里同學(xué)……」

白羽這時才慢慢從桌子旁邊爬起來。

「沒關(guān)系的」

「雖然，我沒有小鳩爺爺那么強(qiáng)壯」

「但論靈活性，我可是更勝一籌」

「不論是散打還是摔跤，都沒有問題的」

「……你想錯了，羽依里」

識搖了搖頭。

「這個島上的決斗方式，和其他地方可不一樣啊」

「不一樣？」

「小子，你害怕了嗎？」

外面?zhèn)鱽硪宦暣蠛啊?/span>

「……咱們還是快點(diǎn)跟上去吧」

「那就，走吧」

我們快步離開了鳴瀨家。

跟隨著小鳩老伯的腳步，來到了沙灘邊上。

「看到那圈浮標(biāo)了嗎，小子？」

「看到了」

「待會我們，就在浮標(biāo)所劃定的范圍內(nèi)相撲」

「在水里面嗎？」

「沒錯」

「浮標(biāo)下面拖著繩子，因此在海底也看得清界限」

「先被推出圈的人算輸」

「你要是現(xiàn)在退出，還來得及」

「……」

在海里，進(jìn)行決斗嗎。

我再次看了一眼遠(yuǎn)處的浮標(biāo)。

被圍起來的，是一圈碧藍(lán)色的海水。

看上去十分平靜。

但很快，在這個區(qū)域當(dāng)中，就要上演一場兩個男人之間的決戰(zhàn)。

「沒有問題」

「……哼，你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

「快點(diǎn)開始做熱身運(yùn)動吧」

「我可不想，到時還得兼任你的救生員」

「羽依里君，小鳩爺爺！」

識快步走到我們兩人中間。

「你們兩個，為什么要用這么暴力的方式來解決問題?。俊?/span>

「……就是啊」

白羽也走了過來。

「本來可以，好好說話的」

「為什么，非要弄成現(xiàn)在這樣……」

「不用說了，白羽，姬巫女大人」

「兩位還是先退下吧」

老人的語氣，仍然是那么的不容置疑。

「有些時候，男人之間的矛盾只能通過最直接的方式來解決」

「其他人，是沒法阻止的」

「……說得沒錯」

我也點(diǎn)了點(diǎn)頭。

「這一戰(zhàn)，我們非打不可」

「……」

像是感受到了我們二人的決心，識和白羽都沒有再說什么。

緊接著，我們便開始做起了戰(zhàn)前的準(zhǔn)備。

「怎么了？」

「出什么事了？」

「聽說從城里來的那個小伙子，對姬巫女大人出手了」

「所以小鳩老伯要教訓(xùn)一下他」

「誒……可我怎么聽說他的目標(biāo)是鳴瀨家的大姑娘呢？」

「說不定，他是對兩個人一起下手的？」

「……」

「……」

「城里的孩子，可真是膽大包天啊……」

我們要決斗的消息，不知怎地傳了出去。

而沙灘上也變得愈加熱鬧起來。

甚至還傳出一股股香味，像是祭典現(xiàn)場一樣。

「炒面，大份的炒面喲」

良一那家伙，不知何時出現(xiàn)在了這里。

「煎餅上要加焦糖嗎？」

天善的話，甚至連平底鍋都搬來了。

「你們兩個，是來干什么的啊」

我一邊壓著腿，一邊和他們對話。

「當(dāng)然是來給你加油的啦」

「雖然你勝算渺茫，羽依里」

「但只要有了我們的協(xié)助，一定能反敗為勝的！」

「……我在水底下，你們怎么協(xié)助我啊」

「呃……」

「這個……」

在他們啞口無言的時候，突然有一個沒見過的同齡男生走了過來，手里還拿著一根卷尺。

「你就是待會要參加決斗的鷹原羽依里吧？」

「……是我」

「請跟我到一個平整點(diǎn)的地方」

「……？」

雖然不知道他要干什么，我還是跟他走了一截。

然后原地立正，看著他測量了我的身高，和肩膀的寬度。

「……你是誰啊」

「我叫德田」

「鷹原同學(xué)，你更喜歡松木還是云杉木？」

「……松木，吧」

「我明白了」

做完這幾件莫名其妙的事情之后，德田便從口袋里摸出了一臺機(jī)器。

「這是傳呼機(jī)？」

看著這貴重的物件，我忍不住問道。

「松木鋪?zhàn)訂?？請即刻打一副壽材，尺寸是……?/span>

根本沒搭理我，德田自顧自地走遠(yuǎn)了。

……也是，畢竟跟死人說話沒有意義。

「羽依里君！」

我轉(zhuǎn)過頭，看見識和白羽走了過來。

「……對不起，羽依里同學(xué)」

「讓你不得不，和我的外公決斗……」

白羽一副泫然欲泣的樣子。

「沒關(guān)系的，白羽」

我試圖安慰她。

「因?yàn)椋乙欢〞〉脛倮摹?/span>

「……」

這句話似乎并不能讓她開心起來。

「祝你身體健康，羽依里同學(xué)」

說完，她便走開了。

只剩下識面對著我。

「羽依里君……」

她猶豫了一下，然后低聲對我說道：

「待會小鳩爺爺將要使用的，是鳥白島正宗的水中格斗術(shù)」

「是在一代代實(shí)戰(zhàn)中不斷磨煉出來的，貨真價實(shí)的戰(zhàn)斗技巧」

「因此，絕對不能與其硬拼，要避其鋒芒」

「尤其是其中的絕招，龍神破巖沖」

「一定要想辦法，擺脫它的攻擊范圍」

「否則……」

「準(zhǔn)備好了嗎，小子？」

一聲怒吼打斷了我們的對話。

「……我走了，識」

「祝我好運(yùn)吧」

對她露出一個匆匆的微笑，我便轉(zhuǎn)身走向了海邊。

然后，跟小鳩老伯一起，坐著快艇來到了賽場上。

「嘀————」

隨著劃破天際的口哨聲，我們從船舷的兩側(cè)分別跳進(jìn)海里。

在彌漫著藍(lán)綠色的海水中，對峙起來。

「眼睛好難受……」

我強(qiáng)迫自己在水底睜開眼，時刻注意著對手的動向。

在觀察小鳩老伯的同時，我還發(fā)現(xiàn)圓環(huán)外面有不少穿著潛水衣的人在觀戰(zhàn)。

要是出了什么意外，他們應(yīng)該也會把我們救上去吧。

就在我分神的一剎那……

「嘎啵啵啵啵啵（給我專心一點(diǎn)）！」

突如其來的打擊，狠狠地給我的腹部來了一下。

「嘎?！?/span>

這一擊把我肺里剩余的氧氣全部打了出去。

我本能地向上游去，試圖把頭伸出水面——

「嘎啵啵啵（下來吧你）！」

卻被身后的老人猛地抓住了腳踝，再一次拉到了海底。

「嘎啵啵（快投降）」

「嘎啵啵啵啵啵（快點(diǎn)給我投降）——」

「……該死的」

我不斷地嘗試把腳從禁錮中抽出去，

可老人的手就像一只鐵環(huán)，死死地鎖住了我的腳。

隨著掙扎的失敗，

快要溺水的絕望感，填滿了我的內(nèi)心。

我抬起頭，看著水面上的陽光。

感覺無比親切，卻又無比遙遠(yuǎn)。

這讓我不由得回想起了，

一百五十年之前的那個夜晚。

「當(dāng)時的識……」

「……也是這種感覺嗎」

即使竭盡全力，也沒法擺脫深淵。

只能看著自己一點(diǎn)點(diǎn)地朝海中墜落。

在寒冷和窒息中，迎來孤獨(dú)的結(jié)局……

……

我拒絕這樣。

不管要面對什么挑戰(zhàn)，

我都要讓她避免，再一次走向這樣的命運(yùn)。

用盡最后的一點(diǎn)力氣，

我停止了向上游去的動作，轉(zhuǎn)而猛地朝后彎腰。

「嘎啵啵啵啵啵啵啵啵啵（這種時候了，還想什么呢）——」

在老人把我甩出圈之前，

我已經(jīng)倒轉(zhuǎn)身子，抱住了他的腿。

隨后，拼盡全力地一拽——

「嘎啵——」

他被迫放開了我的腳。

我即刻游到遠(yuǎn)處，浮上水面換氣，

然后繼續(xù)下潛，面對著水中的對手。

「嘎啵啵啵啵啵啵（有點(diǎn)本事嘛，小子）」

「嘎啵啵啵啵啵啵啵啵啵啵（既然如此，我也不能輕敵了）」

「嘎啵啵啵啵啵啵啵啵（就讓你敗在我的絕招）」

「嘎啵啵啵啵啵啵啵（龍神破巖沖之下吧?。?/span>

如同巨型海獸一般的老伯，此刻張開了他寬闊的雙臂。

如此，他的打擊范圍幾乎涵蓋了整個圓圈。

而后，他主動退到了場地的最邊緣。

看似退卻，其實(shí)是在蓄力。

而當(dāng)他的招式準(zhǔn)備完全之時——

「嘎啵啵（接招吧——）」

無比龐大的身軀，以超乎想象的速度向我襲來。

只有一次機(jī)會。

我蜷起腿，等待著時機(jī)的到來。

就在他的巨手再次將我抓住的前一個瞬間——

「嘎啵（什么？?。?/span>

我的腳尖，準(zhǔn)確地踏在了他的肩膀上。

然后，以一個類似后空翻的動作，從老伯的身下鉆了過去。

而沒有抓住足夠質(zhì)量的物體充當(dāng)剎車的老伯，

即使張開四肢減速，也難逃飛出圈外的命運(yùn)。

看到勝負(fù)已分，周圍的潛水員迅速聚攏過來，把我們倆推出海面。

「唔……」

爬上船的老伯看上去有些喪氣。

「沒想到，竟然會敗給這樣一個小子……」

「哈啊，哈啊……」

我則忙著喘氣，根本沒來得及發(fā)表任何感想。

剛才那一瞬間，實(shí)在太驚險了。

要是收腿的動作慢上一分，現(xiàn)在落敗的就會變成我。

沙灘上的人群得知結(jié)果之后，發(fā)出了無與倫比的歡呼。

「羽依里！」

「干的漂亮！」

最先跑過來的，是天善和良一兩個人。

「外公……」

白羽也走了過來，不過是朝著小鳩爺爺?shù)姆较颉?/span>

「我這把老骨頭還沒事」

他擺了擺手。

「我就知道你不會輸?shù)?，羽依里君?/span>

識從旁邊鉆了出來，把手搭在我的肩上。

「小子」

老伯突然轉(zhuǎn)向我的方向。

「跟我到這邊來」

「有幾句話對你說」

「我能聽嗎？」

識問道。

「姬巫女大人，也跟過來吧」

得到同意之后，我們便走到了較為僻靜的地方。

「你知道，我剛剛為什么那么生氣嗎？」

打過一場之后，小鳩老伯的態(tài)度變得平和了不少。

「……是因?yàn)榘子鸬氖虑榘伞?/span>

「說得沒錯」

他嘆了口氣。

「鳴瀨家的血脈，的確有著特殊之處」

「預(yù)見危機(jī)的力量，在她們身上代代相傳」

「也正因如此，在幾百年前，她們一直是被這里的人避之惟恐不及的家系……」

「直到現(xiàn)代，情況才有所好轉(zhuǎn)」

「而白羽她，已經(jīng)很久沒有顯露出那種能力」

「我原本以為，這種流傳了不知多久的詛咒，終于有了結(jié)束的一天」

「可沒想到，現(xiàn)在還是……」

「……詛咒，嗎」

我重復(fù)著小鳩老伯的話。

的確。

預(yù)言家這種角色，即使不是被排斥的對象，也絕不會招人喜歡。

這話是誰說的來著，記不清了。

「……您想錯啦，小鳩爺爺」

識接過話頭，繼續(xù)說道。

「這次并不是白羽看到的危機(jī)」

「是她在夢中，被媽媽告訴的」

「……瞳？」

「沒錯哦」

「是這樣嗎……」

老伯長出了一口氣，看上去輕松了些。

「這樣的話，我就放心了」

「但剛才在家里的時候，為什么不早告訴我」

「……您當(dāng)時也沒給我機(jī)會啊」

「……」

氣氛一時間有些尷尬。

「總而言之」

老伯咳了一聲。

「關(guān)于白羽的事情，還請不要透露給其他人」

「那是當(dāng)然」

「明白的說」

我和識都紛紛點(diǎn)著頭。

「說回你來找我的目的吧」

「你是想在夏鳥儀式上，開船守在姬巫女的身邊嗎？」

「是的」

「……」

「既然你打敗了我，也就沒什么好說的」

「我愿意支持你的要求」

「謝謝您，小鳩爺爺！」

識開心得跳了起來。

「但是……」

「……有什么問題嗎」

「僅僅獲得我的同意，還不完全夠」

面前的老伯緩緩搖頭。

「要想確保萬無一失的話」

「你必須得到，那位統(tǒng)御四天王，將黃龍之名握于手中之人的同意」

「……那是誰啊」

「識你知道嗎？」

我回頭看著身旁的姬巫女，沒想到她也搖了搖頭。

「我也沒聽說過」

「這個小島上的秘密，有很多很多」

「即使身為姬巫女，也不可能全部知道呢」

「小鳩爺爺，能把我們引見給那位大人嗎」

「沒有必要」

「誒？」

「等你們見到她，自然就明白了」

她？

難道說，這位神秘的大人物，還是一位女性嗎。

「她現(xiàn)在，應(yīng)該正在神社里面等著兩位」

「你們直接去吧」

「……」

我和識對視了一眼，然后下定了決心。

「那我們，就去找她了」

「再見，小鳩爺爺」

「……等一下，你們兩個」

臨走之前，老伯又叫住了我們。

「……雖然我不知道你們說的什么危機(jī)，到底會不會發(fā)生」

「但萬一，真的碰上那種情況……」

「我們這些老頭子，也不是吃干飯的啊」

「明白我是什么意思嗎，小子？」

「……我明白了，小鳩老伯」

朝著他健壯的身影，我略一行禮。

「行了，快去吧」

他揮揮手，讓我們離開。

在那之后，我換上提前準(zhǔn)備好的干凈衣服，和識一起走上了前往神社的道路。

「……識」

「你覺得那位統(tǒng)御四天王的人，到底是誰啊」

「看小鳩老伯的意思，她還認(rèn)識我們倆呢」

「……」

識閉上眼睛，思考了一陣子。

「雖然沒有太多依據(jù)……」

「但這個時間還待在神社里的人……」

「如果，真的是她的話……」

到最后，她也沒說出個所以然來。

我們不禁加快了腳步。

而當(dāng)我們順著長長的參道，走進(jìn)神社的本殿時。

「你們兩位，終于來了嗎」

她正用端莊的儀態(tài)，跪坐在一邊的矮桌旁。

就像她一直以來的樣子一樣，典雅而不失風(fēng)度。

「……沒想到，真的是你啊」

「很意外嗎，小識？」

「……不」

「倒不如說，我也想不到更好的人，來擔(dān)任這個職位了」

說著，識在她旁邊的位置跪坐了下來。

「還等什么呢，羽依里先生？」

在莊嚴(yán)肅穆的氣氛中，我深吸了一口氣，

讓自己的心跳平靜下來。

隨后一步步地走了過去，彎下腿，

坐在了空門藍(lán)的對面。

?

很長一段時間里，我們都一言不發(fā)。

面前的茶水，在桌上冒著熱氣。

神社里的空氣，安靜異常。

就連蟬鳴都有意避開了這個地方。

面前的藍(lán)，輕輕地抿著手中的茶。

很簡單的動作。

但她帶給我們的壓力，一點(diǎn)也不比小鳩老伯更低。

……并且我的小腿和膝蓋，都已經(jīng)跪坐得有點(diǎn)難受了。

「羽依里先生」

許久，藍(lán)才緩緩開口。

「我原本以為」

「三更半夜闖進(jìn)漆黑一片的山里，去打擾山之祭的舉行」

「已經(jīng)是你搗亂的極限了」

「沒想到，現(xiàn)在你竟然想干擾夏鳥儀式的流程」

「為此，還不惜和鳴瀨老爺子鬧出那么大的動靜……」

「我該怎么描述您的行為，才比較合適呢？」

「……」

我無言以對。

藍(lán)又抿了一口茶水。

「今天下午離開鳥白島的聯(lián)絡(luò)船，還有一個小時就要出發(fā)」

「要是羽依里先生動作快，現(xiàn)在應(yīng)該還能趕上」

「如果我是您，就會考慮這條路」

「畢竟……」

「……不要這么說嘛，藍(lán)」

「羽依里他……」

藍(lán)緩緩把手按在識的手上。

這個簡單的動作，一瞬間就讓識安靜了下來，像個犯錯的小孩子一樣低下了頭。

看著面前滾燙的茶，我咽了咽口水。

「……就像之前，和小鳩老伯說過的那樣」

「我現(xiàn)在是絕對不會，離開鳥白島的」

「而且，我也并不想干擾夏鳥儀式」

「只是想在儀式的過程中，增添一份安全保障而已」

「安保這種東西，應(yīng)該是多多益善的吧」

一口氣說完想說的話之后，場面再度陷入沉寂。

「……相當(dāng)執(zhí)著呢，羽依里先生」

「但既然你敢接受鳴瀨老爺子的挑戰(zhàn)」

「起碼能證明，你的這份決心是真實(shí)的」

「只不過……」

藍(lán)抬起眼睛，審視著我。

「我在想，自己可不可以這樣理解你的意思：」

「我們在夏鳥儀式當(dāng)中的安全保障，做的還不夠」

「以至于，要讓姬巫女大人用生命去冒險，才能完成整個祭典」

「是這樣嗎？」

「……」

「藍(lán)……」

識的語氣，已經(jīng)近乎于哀求。

我拿起桌上的茶杯，抿了一口。

的確好燙。

「兩艘快艇，停在儀式區(qū)域的左右兩邊」

藍(lán)突然說起話來。

「分別由青年團(tuán)團(tuán)長和四天王當(dāng)中的一位駕駛，能在一分半鐘之內(nèi)抵達(dá)礁石所在的區(qū)域」

「在礁石后面的隱蔽處，用膨脹螺栓固定鐵環(huán)，上面系有安全繩，每次儀式前都會更換」

「與此同時，鎮(zhèn)公所有專人負(fù)責(zé)接收氣象廳的預(yù)報和警告」

「一旦發(fā)生風(fēng)浪，儀式會立刻暫?！?/span>

「請問羽依里先生，覺得我們的工作還有什么地方，是缺乏考慮的？」

「……再加一艘船」

我放下茶杯，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有底氣些。

「直接停在礁石后面，不干擾在岸上欣賞儀式的視角」

「有任何意外，不需要一分半鐘，即刻就能支援」

「而它，就由我來駕駛」

「……」

「我能問一個問題嗎，羽依里先生？」

「您隨意」

「為什么您覺得，今年的夏鳥儀式，會需要更多的安全保障呢？」

「有什么特殊的原因嗎？」

「……這個，恕我不能透露」

畢竟，剛剛我們才對小鳩老伯做過保證。

「……識？」

藍(lán)轉(zhuǎn)過頭，看著旁邊的識。

「……」

她沒有說話，只是用力點(diǎn)了點(diǎn)頭。

然后，藍(lán)臉上的表情，換成了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樣。

似乎我們語焉不詳?shù)恼f明，真的起到了作用。

……更有可能的是，對這個島上的一些秘密，她了解得也不比我們更少。

「即便如此……」

看上去，她也有些困擾。

「雖然說，以前的確也有過這樣的事」

「但陪同夏鳥前往的，都只有她的近親屬」

「羽依里先生，畢竟和小識非親非故……」

「只怕……」

「那沒有關(guān)系」

我插話道。

「我可以現(xiàn)在就起草一份收養(yǎng)手續(xù)……」

「哈??？誰愿意做你的女兒??？！」

對我這個突發(fā)奇想的辦法，識的反應(yīng)非常激烈。

「……羽依里先生，能請您不要把城里的玩法帶到這里來嗎」

藍(lán)也用鄙視的目光看著我。

「……當(dāng)我沒說過吧」

面對著她們的質(zhì)疑，我不得不低下頭去，接受批評。

「……」

沉默再一次蔓延開來。

「……要說辦法，也不是沒有……」

識突然開了口。

「小識的意思是……」

「嗯」

「……蝶番之契約」

「……」

藍(lán)用奇怪的眼神打量了我一眼，隨后再次盯著識看。

「……小識」

「你真的愿意，做到這一步嗎？」

「……我愿意」

識也看了我一眼，然后像是下了很大的決心，對藍(lán)說道。

「……」

「……真是，沒有辦法的辦法啊」

藍(lán)搖了搖頭。

「也只能這樣了」

緊接著，她站了起來。

根本沒有用手支撐，僅靠著一條腿就站直了身子。

我的腿已經(jīng)被壓麻了，費(fèi)了好大力氣才爬起來。

識的情況，看上去比我要好些。

「今天晚上，我們會在鎮(zhèn)公所那邊召開會議」

「討論在三天之后的夏鳥儀式里，加入姬巫女大人和羽依里先生，舉行蝶番之契約的環(huán)節(jié)」

「屆時鳴瀨，空門，神山三家都會派出自己的代表」

「四天王當(dāng)中也會出場一位，我想多半是鳴瀨老爺子吧」

「這樣的話，就已經(jīng)有四票了」

「要通過提案，我想不會是什么難事」

「……也就是說，您已經(jīng)同意了嗎」

「真是太感謝了」

我們聊著天，走出神殿的大門。

「要感謝，就感謝小識吧」

藍(lán)的臉上，露出一抹難得的微笑。

「羽依里先生，你可真是太幸運(yùn)了」

「不過，您也要好好記住」

「既然是您自己要求，去守護(hù)姬巫女的安全」

「就一定要盡到責(zé)任才是」

「我保證，一定不會讓她經(jīng)歷任何危險」

我用堅定的語氣說道。

「還是讓你的行為去證明這一點(diǎn)吧，羽依里先生」

「回見了，兩位」

在神社門口，我們和藍(lán)揮手告別。

「……沒想到，藍(lán)有那么厲害的身份啊」

「不過，的確很符合她的氣質(zhì)呢」

「是不是啊，識？」

終于達(dá)成了目標(biāo)，我感覺輕松了不少。

「嗯……」

不知為何，識一直低著頭，絞著手指，很少和我搭話。

「說起來，識」

「那個什么蝶番之契約，到底是個什么東西啊」

「……」

她的臉突然紅了起來。

「蝶番之契約，是將二人的緣分締結(jié)在一起的儀式……」

「一對男女，在神社里向神靈發(fā)下誓言，簽下神圣的契約……」

「從而，將二人的身心和命運(yùn)，永遠(yuǎn)地合為一體……」

識越說，聲音就越小。

到最后，簡直像是蚊子的嗡嗡聲一樣了。

「這種說法……」

我花了一點(diǎn)時間，才反應(yīng)過來她是什么意思。

「不就是……」

「……婚禮嗎」

「……沒錯」

識抬起頭來，害羞地看了我一眼。

……怎么辦，我的臉也紅起來了。

「也，也就是說」

「要是今天晚上的會議通過的話」

「我和識，就要在幾天后……」

「……結(jié)婚了嗎」

「……嗯」

「以后也請，多多指教了……」

在接下來的路程當(dāng)中，

我和識都故意把頭撇向另一個方向。

偶爾，我們的目光試探著看向?qū)Ψ剑?/span>

但每當(dāng)發(fā)覺旁邊的人也在看自己時，就又像觸電了一般慌亂地收回去。

「不，不過識啊」

……感覺自己的舌頭在打結(jié)。

「這只是，為了以親屬身份參加夏鳥儀式的，權(quán)宜之計吧」

「就是說，只是臨時的，夫妻而已」

「不具有任何，法律效應(yīng)，才對……」

「……從世俗的角度上看，是這樣的」

「但是，一旦在神明面前發(fā)誓……」

「……對神明而言，就是真正的締結(jié)婚約了……」

「……」

還是好緊張。

在這種令人臉紅耳熱的氣氛中，我們不知花了多長時間，才走下了山。

然后，當(dāng)天晚上，在鎮(zhèn)公所的外面。

「……」

不能參會的我，已經(jīng)在海邊的長椅上坐了一個多小時。

從緊閉的窗戶里，隱約傳來講話的聲音。

聲音很渾濁，分不清是誰在發(fā)言。

「……呼」

不知過了多久，房間里終于安靜了下來。

回頭看去，一群人從門口走了出來，分散著離開了。

我認(rèn)出了藍(lán)的身影，連忙走到跟前。

「恭喜你了，羽依里先生」

還沒等我開口，藍(lán)就向我宣告了會議的結(jié)果。

「雖然出現(xiàn)了不小的爭執(zhí)，但提案最終還是以絕對多數(shù)通過了」

「好在對這里的傳統(tǒng)婚禮感興趣的人，要比怕麻煩的人數(shù)量更多呢」

「那就好，但是……」

「……識在什么地方呢」

這是我唯一關(guān)心的問題。

「很遺憾，羽依里」

「這幾天，你暫時不能和她見面了」

「……為什么？」

說著，我四下環(huán)顧。

的確，沒見到她那小小的身影。

「因?yàn)?，在儀式開始前的這幾天，姬巫女要保持身心的潔凈」

「只有祭典的工作人員，才能夠和她接觸的」

「……這樣啊」

我的內(nèi)心不禁有些失落。

「別傷心啊，新郎官」

看著我的樣子，藍(lán)莞爾一笑。

「快點(diǎn)回家休息去吧」

「這幾天，你也得好好準(zhǔn)備才是呢」

「……怎么準(zhǔn)備啊」

「明天，你就知道了」

說完，藍(lán)便從我身旁走了過去。

我最后用留戀的眼神看了一眼鎮(zhèn)公所，也轉(zhuǎn)身走向了家的方向。

?

回想起來，在過去的二十四個小時當(dāng)中，

我先是找到了自己失落已久的七影蝶，

然后調(diào)查清楚了夏鳥儀式中隱藏著的秘密，

又先后跟天善和小鳩老伯進(jìn)行了兩場驚心動魄的決斗，

最后還和識確定了不久之后的婚約。

即使有著七影蝶當(dāng)中的記憶，

我都想不到和這一天同樣跌宕起伏的一天，

也找不出更辛苦的一天來了。

人生的變化，果然是無常的。

這是那天晚上我睡著之前，頭腦里想到的最后一句話。

而到了第二天，

好戲才剛剛開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