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殮師》:寧靜雋永的生命俳句

我們無時不刻不在接觸遺體,我們無時不刻不在與人揮手作別,我們無時不刻不在經(jīng)歷生死。
【拉片部分較啰嗦煩請見諒,評論在后】
小林大悟失業(yè)了。由他任大提琴師的樂團因為經(jīng)費無多被迫解散,而他勉強堅持著的夢想也就此不復(fù)存在。幸好,他還有一個深愛他的妻子美香。大悟決定賣掉自己攢錢買來的價值不菲的大提琴,和美香一起投奔鄉(xiāng)下已故母親的遺屋。

急于找尋工作糊口的大悟看上了不需要經(jīng)驗且待遇優(yōu)厚的NK工作社,只是它的介紹有些太過簡略,“與送行有關(guān)的工作”,大悟以為是一家旅行社,第二天便前去詢問。
工作社在一間古建筑里,寬敞的內(nèi)景里擺放有許多的花草,只有一名正式員工,剩下的那個就是社長——神情肅穆、行動穩(wěn)健的一位老者。

他和大悟并排坐下,隨手丟掉了大悟遞過來的簡歷,“你能做全職嗎?”“啊…啊…可以吧……”“就你了?!比绱撕唵蔚拿嬖嚭腿肼毷掷m(xù)大悟還是第一次見。工資也迅速敲定:月薪50萬日元。但大悟依舊不知道這個NK工作社是干什么的,再三盤問之后,社長說:“納棺。”“納棺?”“就是把遺體放進棺木里。”大悟有些坐不住了,他把報紙上的廣告拿出來給社長看,“報紙上的廣告好像寫的是協(xié)助旅行什么的……”社長接過來看了看,這個廣告登錯了,準(zhǔn)確的意思應(yīng)該是“安心地踏上旅程”,而NK則是納棺的縮寫。大悟還沒反應(yīng)過來,社長已經(jīng)不由分說地把今天的工資交給了大悟。大悟就這樣半強迫地成為了工作社的正式員工。
傍晚大悟帶著上好的里脊肉回來犒勞一直守在他身邊的愛妻,美香為慶祝丈夫找到工作而高興,可大悟卻在盤算著該怎樣把工作的這件事給瞞過去。
第二天是大悟第一次上班,社長讓他來擔(dān)任模特,工作社要拍攝一個“不會有人看的”推廣業(yè)務(wù)的DVD。社長一邊示范,一邊念旁白,解釋著如何給遺體擦拭身體,如何更衣,如何化妝。扮演死人的大悟無法忍受種種不適,最后還被割傷了面頰。晚上回家不可避免地被沒想看見了,大悟搪塞著上了樓。

然而大悟沒想到第二天才是他正式接觸自己的工作,社長要帶他去搬運遺體了,很不幸的是,大悟的第一次就碰上了獨自死在家中兩周的尸體,糜爛開綻的皮肉散發(fā)著一陣陣腐臭。

社長呵斥著要他把腳抬穩(wěn)了,他卻止不住地干嘔,寸步難行。事后的大悟很長一段時間都沒緩過勁兒來,社長把他今天的工資給了他,安慰著打發(fā)他走了。坐在公交車上的大悟被人發(fā)現(xiàn)身上有一股異味,他提前下了車,在街邊發(fā)現(xiàn)了記憶中的澡堂子,“還開著哪”,說著他走了進去,把渾身上下使勁地搓了個遍。

走出浴池,他遇到了正在澡堂子取舍爭吵的山下母子,小林上前和自己睽違已久的同學(xué)山下打招呼。
回到家,妻子正在為大悟準(zhǔn)備晚餐,大悟注視著擺上桌的生雞肉良久,突然一陣反胃感涌上來,美香急忙過來詢問。大悟把妻子用力的擁抱著,像是想把她永遠留在自己的懷中害怕被什么奪走似的,他不顧妻子的嗔怪,用心地去感受著妻子的生命,當(dāng)他確認妻子活得很好的時候,夫妻二人都被一種特殊的幸福感包圍。

晚上大悟難以入睡,他起身下樓,找到了小時候父親逼他彈奏的那一把大提琴,他發(fā)現(xiàn)琴頭下面放著一塊包好的石頭。

往事緩緩地浮上心頭:父親在大悟六歲的時候就離開了他們娘倆,在這之前一家人常常去那一家澡堂子,父親也曾帶著妻兒去到河邊撿能夠表達自己心意的石頭,父子倆交換了各自選中的石頭,可大悟卻怎么也記不清父親的那一張臉。記憶慢慢地流淌,從腦海里流瀉到了琴聲里。
第二天大悟不打算去工作社報道了,他在河邊看著一條條溯流而上的魚,偶遇了之前澡堂子里的那個老爺爺。

時不時地會有死魚從上游漂下來,大悟問:“真可悲啊,拼命游上來就是為了去死?!薄八鼈円丶?,回到出生地?!闭f完,就離開了。本想好好靜一靜的大悟卻被開車路過的社長撞見了,社長邀他上車,他卻置氣不愿陪同。
最后他還是跟社長來了,不過遲到了5分鐘。死者是社長弟弟的妻子,社長的弟弟因社長遲到而對其出言不遜,社長只是應(yīng)著,面色莊重地來到遺體前。這是大悟第一次真正看見納棺,“平靜,細致,而溫柔”,而且所有動”作都浸潤著對生命的尊重和愛意,舒緩而完美的儀式深深地打動著觀摩的每一個人。

事后,社長的弟弟趴在棺木前泣不成聲,他向社長道歉,說著:“這是她一生中最美的一次。”而大悟也開始被這份工作所吸引了。
晚上,大悟和妻子一起去了澡堂子。澡堂的主人,一位鬢發(fā)蜷曲的老奶奶,和美香攀談了起來,告訴她大悟是一個心地善良的人,而且什么事都愿意埋在心底,叫她一定要多擔(dān)待大悟啊。

夫妻倆從澡堂出來一起去了居酒屋,晚上兩人互訴衷腸,美香無意中發(fā)現(xiàn)大悟的母親整理著父親喜歡的唱片,夜晚在唱片的樂聲和對父母愛情的想象中變得光明而溫馨。

可是這個夜晚沒能那么圓滿,賓館有人上吊自殺了,需要大悟去幫忙處理,躡手躡腳起身的大悟還是把美香弄醒了。美香開始察覺丈夫有事在瞞著她,尤其是那份古怪的工作。
這天,大悟在街上遇上了山下一家人,山下讓妻女先走,和大悟單獨說話,叫他去找一點正經(jīng)活干。大悟目送著這家人離開,心里很過意不去。
回到家,他發(fā)現(xiàn)美香坐在電視機前,用幽怨的眼神看著他。她打開電視,里面正播放著那盤DVD,大悟呆呆地立著,不敢有什么言語。大悟本想再解釋些什么,但是美香早已摸清了底細,她向大悟攤牌,辭掉這個工作另謀他就,否則她就離開這里回娘家??墒牵慷昧艘淮未紊x死別的大悟已經(jīng)決心將入殮師作為自己的事業(yè)。最終大悟沒能挽留住美香。

在又一次納棺儀式中,死者的家屬情緒非常激動,他們聲討著死者那個不負責(zé)任的男朋友,最后有人指著大悟喊著:“你是不是想一輩子做那個人的活來贖罪?。俊?/p>
大悟決定辭職了,他受不了別人的偏見和鄙夷,另外那個員工讓他去找社長吧。

大悟和社長相對而坐,社長正在烤河豚的魚白,四周都圍滿了綠植。社長向后指著一張相片:“我老婆。九年前,得病去世了。”社長親手把自己的夫人送走了,從此便開始了入殮師的工作。社長撿起一塊魚白,“這也是遺體啊,“,“想活著就得吃東西?!贝笪驀L了一塊魚白,“好吃嗎?社長問,”好吃?!啊闭媸亲锬?。“
大悟在那番談話之后決定留下來,他開始接管社長的工作,親歷著一次次生離死別,手法愈發(fā)地嫻熟,自己也愈發(fā)感受到了生死之間那微妙神秘卻又實實在在的聯(lián)系。

沒有了妻子,大悟就驅(qū)車到鄉(xiāng)野間獨自演奏大提琴,大自然的生命樂章和大提琴的渾厚音色交相輝映著。

這天大悟像往常一樣回家,卻發(fā)現(xiàn)門已經(jīng)被打開——美香回來了,她懷孕了。美香再次勸說大悟重新找一份工作,但是大悟早已知道這份工作對自己的意義已非比尋常。正當(dāng)二人爭執(zhí)不下時,電話傳來消息,澡堂的老奶奶去世了。
美香跟隨大悟一同來到山下家。大悟在雙手合十之后,開始了他的工作,一招一式都是那么地鄭重,那么地溫和,那么地有力,那么地輕柔。山下一家被飽含深切愛意的一舉一動所感動,而美香也逐漸改變了自己的想法。

老奶奶被納入棺中送往殯儀館,前來送行的大悟和美香發(fā)現(xiàn)澡堂的???,那個老爺爺是這里的工作人員。他為死者蓋上棺木,送入爐中,按下火化的按鈕。山下來到火化爐前,相送自己的母親最后一程。老爺爺把棺木送進去之后,喃喃道:“死亡,就是一扇門啊。它不意味著生命的結(jié)束,而是穿過它,進入生命的另一階段,其實啊,就是門。我呢,作為守門人,送很多人穿過那扇門,對他們說一句,路上小心,我們后會有期。”山下注視著焚化爐,按下按鈕的那一剎那,爐火騰起,山下雙手合十涕泣不止。大悟和美香則在一旁靜靜地觀望。
這件事之后,大悟和美香重歸于好,他帶著美香來到河邊,像兒時一樣選了一塊石頭交到了美香手上,說:“石頭信?!惫艜r候文字還未發(fā)明之時,人們用石頭來傳情達意,用石頭的手感和外形來表示不同的訊息。

“那塊石頭應(yīng)該是父親給你的吧?”“是呀,我父親……”大悟回答得很不情愿。
這天,美香接到了快遞,是大悟父親的死者通知書,她趕忙往工作社那邊趕路,在路上打電話通知大悟??墒谴笪蚴冀K對父親毫不顧忌妻兒的離去難以釋懷,不愿為自己死去的父親納棺。那個經(jīng)常和大悟攀談的女員工,卻拜托大悟一定要去,因為她自己也是拋下孩子離家出走的人,她能體會那種想見兒女卻不得的那種苦楚,所以她希望大悟去試著原諒他的父親。大悟聽不進去,奪門而出,卻撞上了趕來的美香。大悟最終釋懷了,他回到工作社,要來了社長的車鑰匙,去為自己的父親納棺了。
掀開遮在父親臉上的綢布,大悟卻還是沒能理解父親,也還是記不起那張面孔。這時候進來幾個抬棺材的人,他們匆匆地行禮之后就把遺體往棺材里裝。大悟很反感地趕走了他們,自己為父親納棺。

在搬移父親的手的時候,一塊石頭掉在了地板上——那是當(dāng)初他交給父親的石頭信。大悟上前去撫摸父親的雙頰,回憶慢慢完整,在大悟的淚眼里,記憶中模糊的臉龐逐漸清晰。

含著淚的大悟回頭和美香相對而視,他把石頭信放在美香手里,把美香的手放在了她的腹間。海濱的溫暖的陽光灑向這對送走先考、迎接新生的夫妻。

本片改編自日本作家青木新門的小說《門納棺夫日記》,由瀧田洋二郎執(zhí)導(dǎo),山本雅弘、廣末涼子、山崎努等出演,由久石讓譜寫電影原聲,在當(dāng)年的加拿大蒙特利爾國際電影節(jié)斬獲最高大獎之后,又榮膺第81屆奧斯卡最佳外語片。
影片的定位是十分傳統(tǒng)的日本家庭倫理劇,盡管切入的視角十分新奇,但是平淡細膩的情感處理起來終歸還是比較棘手。導(dǎo)演瀧田洋二郎是粉紅電影(pink film)導(dǎo)演出身,拍攝了大量的愛情電影,對情感的感知力或許在那些作品的導(dǎo)演過程中已經(jīng)得到了很好的鍛煉。瀧田賦予了影片深厚綿長的情感力度,并在有限的行文空間里織入了夫妻、師徒、父子、母子等多對情感關(guān)系,每一次納棺都會用極簡練的鏡頭語言交代一個家庭,使得影片的情感表達豐滿而富有層次。影片雖然在探討生與死這樣龐大而抽象的主題,卻是用一種輕喜劇的語調(diào)來表現(xiàn)的,很多處讓觀眾忍俊不禁的橋段似乎在化解著我們對于死亡的懼怕,透露著生命的豁達,讓我們會心一笑。
影片有多處令人印象深刻的鏡頭變化,為平緩的行片注入了許多活力。比如大悟在澡堂里洗去身上異味的時候用了快放來表現(xiàn)他內(nèi)心的厭惡;大悟提出辭職員工讓他上樓去找社長時,手指天花板,跟著一個垂直俯拍,似乎在讓觀眾接管視角;

還有一段疊化連接的蒙太奇,伴隨著悠揚的大提琴旋律,一種舒緩的視聽感受令人陶醉。不過,影片更多的時候是盡可能地去默默地展示納棺這個過程:從合十祈禱開始,凈身,更衣,化妝,配樂適時響起,仿佛是入殮師譜的曲子,感動著每一個上前來見逝者最后一面的人。
男主角的飾演者山本雅弘是這部電影創(chuàng)作的元推動力,想演入殮師是他的一個愿望?;蛟S因此他才會在影片中表現(xiàn)得那樣端莊而肅穆,有著紳士風(fēng)度和一顆敏感的內(nèi)心,不少面部表情變化的分寸也掌握得恰到好處。廣末涼子則用她溫柔的氣質(zhì)和扎實的演技,溫潤了觀眾的心,也溫潤著整部影片的質(zhì)感。作為演技擔(dān)當(dāng)?shù)纳狡榕椦莩墒旆€(wěn)重的社長,看似不茍言笑,卻總能用那張看不出什么浮動的面孔讓觀眾感知到他的內(nèi)心。全片所有人物的表演,平實而細膩,真切而自然,有人為逝者放聲哭泣,有人在一旁靜靜觀望,我們則在銀幕之外感受一份份質(zhì)樸而深切的情感。
影片所聚焦的“入殮師”這個行業(yè);,在日本由來已久,尊重生命的傳統(tǒng)要求他們?yōu)椤巴摺边€會永久的美麗與生機,然后送走他。影片還提到了在殯儀館工作的火化工作者,生與死的“守門人”。我們本能地厭惡死亡,因此厭惡任何沒有生機的或是威脅生命的事物,而上述的這些工作者,則是常年接觸死者的遺體,徘徊游走在生死之際,往往得先克服自己的生理本能和心理防范,他們是最能正視死亡的人,因而生與死的辯證關(guān)系訴諸他們來表達是最具有說服力的。
不過影片并非一副說教口吻,而是用含蓄溫婉的鏡頭語言去表現(xiàn)一個個與生命有關(guān)的細節(jié),用言簡意豐的雋永語句表達各人對于生死的看法。大悟在準(zhǔn)備辭職與社長交談時還很迷茫,但從“這也是遺體啊”這句話開始,生和死之間的界限就開始變得模糊,生和死之間的距離就開始變得微妙。一種生物靠吃另一種生物的遺體生存,每一個生命個體的生都伴隨著另一個生命個體的死,生與死在“吃”這個過程中實現(xiàn)了傳遞與交融,每一個生命個體的生命過程都伴隨著生與死,換言之,生與死早已滲入了我們的生活。而后“守門人”的一席話再次重申了生與死是生命的一體兩面,死亡是一扇門,生命穿過這扇門到達另一種狀態(tài),在火光騰起的那一剎那,瀧田用了一個時間很長的疊化鏡頭,一群鵝在火焰中騰空飛起,逝者的生命似乎就像這樣化歸于天地萬物。

我們再來看影片的英文譯名:departures,是的,入殮師的工作就是讓“往生者”以最美麗的姿態(tài)“啟程”。
這部影片用細膩而平實的語言去回答了一個深埋于我們心底的疑問,一次次的生離死別被入殮師演繹得如同俳句一般優(yōu)美簡潔,含義雋永。這部影片讓你永遠熱淚盈眶,卻不讓你的眼淚再向下流淌,它帶你見證生與死,它帶你理解生與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