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輪回的黎明》【第十八章 律者】

第十八章 律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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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胸口好疼……
難以忍耐的劇痛從心口蔓延開來,感覺胸膛被刀子活生生剖開。
西琳從朦朧的淺睡中痛醒,而且除了原因不明的疼痛,還感覺渾身極為臃腫,仿佛泡在水里發(fā)脹的海綿。然而,當她摸到自己大腿時,卻沒有發(fā)現(xiàn)自己受傷腫起的跡象,那種被充滿氣體的壓迫感似乎是幻覺。
“……崩壞爐宕機的原因查清楚了嗎?”
“還沒有,控制臺出了點問題,我需要接入備用數據庫。”
“行,那——帕特里克,我去那邊的控制臺查查監(jiān)控?!?/p>
“沒問題。對了,德麗莎,我們從崩壞能排放口發(fā)現(xiàn)的那個孩子怎么樣了?”
“她在……”
——是誰在說話?是什么人站在那里?
模糊的視野漸漸清晰,西琳艱難地轉動脖子查看周圍的情況,自己正躺在一個未知的控制室內,身上蓋了一層毛皮大衣,正倒在硬皮沙發(fā)上,脖子還枕著一條圍巾。這里顯然不是陰間,自己聽到的也不是鬼魂的呢喃。
這意味著一個事實:西琳沒有死,她被人救了。
“崩壞爐停下了……我成功了……”
——可是,被搭救這一回事,怎么那么令人不快呢?
“啊……是了,我想要證明我才是預言之女來著……失敗了呢……”
僵硬的手指在暗中摸索——我的劍呢?導師給我的劍呢?
剛想運用崩壞能呼喚寶劍,卻有一種致密的滯塞感伴隨著鉆心的疼痛,西琳連哼哼的力氣都沒有,再次癱軟在沙發(fā)上。胸口劇痛,呼吸困難,肌肉酸脹,對焦不穩(wěn)……西琳沒辦法起身,只好艱難地用手慢慢摸索傷口的位置,可翻找了好久,她仍然沒有發(fā)現(xiàn)任何創(chuàng)口。
盡管軀體還不能動彈半分,但是西琳發(fā)現(xiàn)自己對崩壞能的感應能力提升了很多,堪稱是爆發(fā)性的指數增長,崩壞能的儲量與功率比原本增加了數十倍,許多之前不聽使喚的能量現(xiàn)在感應起來也得心應手。
西琳對這次實力提升完全摸不著頭腦,她的記憶只連續(xù)到跳入崩壞爐為止,隨后就一片混沌??赡芘c崩壞爐的碰撞激發(fā)了潛能,同時也對身體造成了巨大的損傷,如今體內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秘密礦藏,她居然一塊都不能挖掘。
“我……這是怎么了——不能使用崩壞能了嗎……一動就——好疼!”因為激痛而身體震顫,西琳被重力牽引著側了個身,指尖垂到地面。在眼睛也睜不開的黑暗中,她感覺自己裸露在外的手臂被什么人抬起,蓋回了大衣里。
在肌膚相接的瞬間,西琳察覺到一股不弱的崩壞能波動——
“大致……有崩壞帝王的級別……是死士嗎?還是……”
“帕特里克,快來看這個監(jiān)控?。 ?/p>
“怎么了?”
隱隱聽得見跑動的腳步聲。
“這是A-13號地下避難所的監(jiān)控錄像,我給你回播一遍,它好像記錄了那個房間里研究員的死因?!边@番話頃刻間壓倒了所有的疲倦與苦痛,西琳勉力睜開眼睛,余光瞥見了屋子一側的控制臺,還有正在交流的兩道人影。她明白兩人在說的是什么。
“啊——這個人?。 ?/p>
“是啊,難以置信,竟是……”
聽到這里已經夠了,西琳知道她們看見什么了。
這是事實,不能反抗。
四十多位研究員確實是西琳殺害的,這里沒有狡辯的余地。然而本已認命,情愿接受處罰,但心靈卻怎么也不平靜。是不甘嗎?西琳自認沒有什么不甘的,她承認這是自己親手鑄造的罪孽,給自己的良心打造的酷刑。因為她以狂妄與愚癡葬送了無辜者的性命。
那么,為什么還不甘呢?
西琳預見自己的命運正在一個通往地獄的大坡上滑落,有什么自己絕對不能面對的噩夢在深穴中蟄伏著,渴望把自己一口吞下。這個命運落穴的滑坡下緣就是最后的轉折點,西琳清楚意識到自己必須做點什么來避免陷入萬劫不復。此時,有一股惡魔般的沖動正積郁在欲望的最深處,她知道做什么可以消除這段不需要被任何人知曉的記錄。
“她們好像是……那是天命的標志……”
——是天命派來的調查員嗎?
這很正常,理應在研究所失聯(lián)后立刻排人員抵達現(xiàn)場。
可是,剛才接觸到的那股崩壞能,毫無疑問就是崩壞帝王的級別。
西琳再度細細感應,不料卻發(fā)現(xiàn)了另一個晴天霹靂的事實。
“另一個——那個矮個的……是崩壞獸……我沒有認錯,是毗濕奴……而且,身上還有一股腥臭,一股惡心欲吐的味道……”艦長曾給西琳指點過各個上級崩壞獸的數據,讓她從天然的崩壞生命那里學習與崩壞能一體共生的感覺。同時作為戰(zhàn)斗必要的知識,上級、最上級崩壞獸的氣息與情報西琳都爛熟于胸。
“天命……被崩壞獸入侵了嗎?說不定……是那個高智商擬似律者的陰謀,暗中替換了前來的調查隊員……”敵人滲入組織內部的猜想在心中扎根,不斷催生出濃烈的危機感。西琳不住喘息著,咬緊牙關強打精神,只手撐住沙發(fā)背,忍著劇痛坐起上半身。
“那些尸體的傷口平滑,不是一般崩壞獸做得到的,而且你看這一幀,她分明只是揮了一下手指,”德麗莎不覺抓緊背上的猶大,自問若面對那樣毫無征兆的攻擊能否幸免,“所以我打算將這些數據上傳天命總部,讓戰(zhàn)略對策研究部的那些人研究,我們先……”
到這里西琳已經聽不見了。
——明明沒打算做到“這個”份上的,但好像不做不行了……
“對不起,導師……”
在心里不斷默念著這句歉言,西琳悄悄凝聚起微弱的崩壞能。
——如果導師看到了這些錄像,就不會原諒西琳了……不、不對!導師是仁慈的,一定會原諒西琳的!……可是……那又能怎么樣呢?
貌似已經休息了很長時間,加之崩壞能的牽引,西琳大致站穩(wěn)了身子。
——這段影像會一直留存在導師的記憶里……一月,一年,十年?——不可能的!根本不可能遺忘,這種片段肯定會持久留存,并隨著時光積累在記憶中更加沉重。在導師心中,西琳的……西琳的形象,肯定會永永遠遠改變!
——破損的信任與裂隙的愛意永遠不會彌合!
能夠調用的崩壞能越來越多,西琳越來越有把握。
——被導師看見了的話……西琳就回不去了……回不去那時的信賴……
“我已經……回不去了……”
悲哀地發(fā)現(xiàn)自己心中產生了真實的殺意——
西琳現(xiàn)在是憑著自己的意志,想以殺戮阻止那段錄像的上傳。
“可是,‘她們’兩人都是崩壞獸偽裝的吧,殺掉‘它們’其實是一件好事呢……”
西琳為自己找到了一根救命稻草,一個自認為合情合理的產生殺意的理由。對準德麗莎與帕特里克的后頸,她發(fā)動了微小的空間切割,然而幾乎就在同時,卻突兀感到了一股莫大的危機。
不料德麗莎與帕特里克突然俯身,猶大的鎖鏈瞬息射到了眼前,身體活動受到劇痛限制的西琳只能以毫厘之差避過突襲的尖錐。一擊不中,形勢便對自己極端不利,開始為剛才魯莽且露骨的殺意而后悔,西琳萌生了退意。
而奇怪的是,德麗莎與帕特里克竟不再追擊。
“喂,德麗莎!你快看那里!”
“我知道!我看見了!”
看見兩人都指著自己的胸口,西琳全然不知所謂。
因為在低頭時,頸部會牽動背部肌肉而劇痛,她不曾了解自己胸前到底有什么。
“真不走運,是律者……怎么辦?”
“還能怎么辦?!趁律者尚未完全覺醒,在這里解決她!”猶大猛力插進地面,內部的縛鎖與矛槍紛紛彈出,德麗莎將它們拿在手里決然道,“不能讓她繼續(xù)為禍下去了,在逃往別的地方之前,我們必須阻止她!”盡管兩人現(xiàn)在穿戴的都不是戰(zhàn)斗特化型裝甲,但律者虛弱的時機不會再來。
“糟糕——她們想殺了我……”
西琳愈加確信自己發(fā)現(xiàn)了“它們”的秘密,因而要將自己滅口。
“還誣陷我是律者——我才不是崩壞意志的奴隸!”
但是,戰(zhàn)斗力的差距無法拉近。
本來崩壞帝王與帝王級崩壞獸這等雜魚,西琳彈指便能滅殺一片,但如今體內的崩壞能流動被阻塞,手無縛雞之力。不能動用崩壞能,就連聯(lián)絡艦長都做不到,西琳只能呆呆地看著猶大的光矛逼近,之前那一次閃避已逼得她山窮水盡。
“得手——”
——轟??!
擁有畸形粗大雙腕的崩壞獸撕裂了巴比倫塔的外壁,呼嘯北風闖入室內。這頭巨大的崩壞獸以雙臂為盾,擋住了德麗莎與帕特里克的攻擊,把西琳護衛(wèi)在身后。此時,一位銀色長發(fā)的少女輕巧從十多米高的崩壞獸背上跳下,連忙奔到西琳身側。
“女王大人,我們來救您了!”
“女王?啊——貝……拉……你不是……”
與貝拉一模一樣容貌的少女露出了以往絕對見不到的灑然笑容。
“是的,我死了,但我重生了——是您的崩壞能讓我成為了您的騎士?!?/p>
貝拉抬起西琳的左臂架在自己的肩膀上。
“好了,我們快走吧!”
“等等——”
德麗莎試圖繞過這只崩壞獸,但它的動作對夸張臃腫的身軀而言異常靈活。況且,這只畸形的紅藍雙色崩壞獸給人一種極端不妙的感覺,從身體上釋放而出的陣陣強烈波動昭示著它的位階——帝王級。
形勢陡然逆轉。
在德麗莎估計中,若只有這頭帝王級還算好,但那個會說話、似乎具有知性的少女型崩壞獸隱隱比這個大家伙更強。想僅憑兩位女武神就強留律者,看來是天方夜譚了。
“阿濕波,攔住她們,為我們爭取時間!”
貝拉領著還一臉茫然的西琳從高塔缺口縱身一跳,下方等候多時的許多突進級崩壞獸就立刻組成肉墊,在下落一小段距離后接住了她們。西琳不想剛離虎穴,又入狼窩,她不愿向崩壞意志的使者們妥協(xié)??上КF(xiàn)在心有余而力不足,渾身僵硬,無法反抗,只能隨便它們帶著自己飛向遠方。
西琳現(xiàn)在就剩一件貼身內衣與短裙,寒風呼呼拍打在身上,以為自己馬上會憋屈地凍死在西伯利亞的冰天雪地,但飛了一會兒卻不覺寒冷,明明自己沒有余力張開空間護盾。高速滑翔了十多分鐘,這趟行程似乎還未抵達終點,西琳趁機總算恢復了一些氣力,姑且能開口說上幾句話:
“貝拉……如果你還是貝拉的話,給我停下,放我下去?!?/p>
西琳生硬而憤怒的語氣沒有激起這只崩壞獸的反感,她恭敬地低頭應聲,然后命令突進級崩壞獸群停下,將兩人慢慢放在雪地上。
果然,西琳在肌膚接觸冰雪時,沒有覺得冰寒,只是意識到這個東西是冷的。
“我是怎么回事,在我身上發(fā)生了什么?”
貝拉看出了西琳的疑惑,與周圍的突進級一起整齊有序地跪地行禮。
“女王大人,您已被‘我主’選定為第二律者,這是您的體質所致,無需擔憂。”
根本不是吐槽女王大人這個稱呼的時候,后面的那些信息猶勝晴天霹靂。
“什么!——我、我是律者?!”
西琳完全不知道自己該做什么表情,該有什么感受。
“不可能!這不可能!——我不可能是律者!貝拉你騙我!你如何知道這些的?!”
面部表情毫無猶疑,貝拉再度陳述了一遍不可動搖的現(xiàn)實。
“我沒有騙您,因為我是您的伴生崩壞獸,所以我知道這些?!?/p>
“你是崩壞獸?……你怎么會是崩壞獸?”
“請您明鑒,是您為我注入了大量崩壞能,所以我才會被‘我主’送回人世?!?/p>
“‘我主’……你是說崩壞意志!?”
“您這么形容有些不恰當,‘我主’是無上無言的沉默之……”
“你住嘴!我才不管怎么說恰當……”
接連的沖擊讓西琳的精神有些恍惚崩潰。之前錄像的事沒解決,兩只潛入天命部隊的崩壞獸也沒消滅,現(xiàn)在自己深陷敵軍孤掌難鳴,甚至還被信誓旦旦地指作律者,西琳接受不了在自己身上發(fā)生的巨變。
“你一定是崩壞派來欺騙我的!我不會相信!”
貝拉深深伏地叩首,不再辯解。
西琳開始辨別離開的道路,必須盡快找到現(xiàn)代通訊設備聯(lián)系艦長才行。然而,剛一跑動便被隨之而來的劇痛壓垮,西琳慘叫一聲跌倒在雪地上,頭還磕到了一顆杉樹。胸前的疼痛如火山噴發(fā),她捂緊心口蜷縮身軀,疼得意識模糊,直倒吸涼氣。
貝拉用膝蓋跪行到西琳身邊,扶住她的身子,哀憐道:“這種疼痛是因為您還沒有接受自己,請您為自己考慮,不要再拒絕了。”這句話當然招來了西琳更激烈的反抗情緒。
“你……閉……閉嘴……”
透過薄薄的單衣,西琳其實已經摸到了心臟處的律者核心。第二律者——空之律者的核心就在這里,但不知為何浮現(xiàn)在體表,只有一半嵌入肌膚。痛楚是從核心蔓延開來的,運用崩壞能時的壓抑感也是從核心上流溢而出。崩壞意志的惡毒昭然若揭,如果西琳不接受律者的身份,那么核心會一直浮現(xiàn)于體表,告訴所有人她就是律者,并且不允許她使用天賦的力量,只能作為一個普通人活下去……
“普通人……”
這可能是西琳最忌諱的詞語之一了,與“尸體”不相上下。
能走到今天這一步,艦長對西琳的影響幾乎是決定性的。
每每感受艦長的疼愛與關懷時,西琳才能意識到自己是人世間少有的幸運兒。不是因為后天的努力,也不是因為后天的人格與特質,而僅僅是因為天賦,所以作為被揀選者成為艦長的弟子。在訓練的挫折與辛酸時,自卑的西琳總覺得將自己換成其他任何人,誰都能做得比自己好,自己是幸運的,因此是不幸的。
若跌落凡塵,那么在西琳的認知中,她將一無是處。
“絕對不能……繼續(xù)下去!誰想做普通人?。?!”
可是,如果接受律者,她又將成為自己曾發(fā)誓要消滅的那種罪惡。一旦墮落,西琳害怕崩壞意志會扭曲自己的思想,灌輸災亡的邪念,膨脹非分的野望,最終讓自己身邊的——不止是艦長——所有人都離開自己,變成崩壞的傀儡不僅身不由己,更是孑然一身。
——只能乞求導師為我解除核心了……我必須離開……
“可惡!動?。∥业耐?!你給我動啊!”
貝拉不忍女王大人泄憤地捶打自己的小腿與足踝,撲上前想抱起她。
“滾開,崩壞獸!不要碰我!”
粗暴打開貝拉的手,又疼得一陣齜牙咧嘴,西琳再度喘息了好一會兒。一邊警戒著巴比倫塔的那兩只“崩壞獸”是否追趕上來,一邊為了保存關鍵時刻殉身以阻止崩壞意志的體力與力量,她把身子倚在樹干上調息,閉目養(yǎng)神。而貝拉則一直跪在雪里,伏地不動。
天色漸漸深沉,太陽開始偏西,西琳多多少少恢復了一些行動能力,便開口詢問這一刻她最為介意的一件事:“你說……是我為貝拉注入了大量崩壞能才誕生了你?”
“是的?!?/p>
“意思是……貝拉的尸體催生崩壞獸,是我的原因?”
“是的,女王大人,感謝您賦予我的第二次生命?!必惱敿刺缴?,想要親吻西琳的腳背。眼見昔日摯友的面容袒露如此卑躬屈膝的模樣,西琳的內心受到極大震撼,在恐懼與驚詫中產生異常強烈的拒意,更何況這個家伙是只崩壞獸。
驚慌翻倒的西琳潛意識一腳蹬出,令貝拉重心不穩(wěn),跌在雪地里。
“都說了——別碰我!骯臟!惡心!”
側臉被狠狠踹了一腳的貝拉沒有絲毫惱意,反而愈加順從地五體投地,而其他的下級崩壞獸一動不動匍匐著,沒有任何表示。頂著貝拉的臉行此卑賤之事,令西琳出離憤怒,同時律者核心與殺人錄像的問題讓她格外焦慮,她簡直不能也不敢想象自己面見導師的場景。
擔憂、惶恐、愧疚、自責、憤怒、憎惡、嫉妒……出生以來體驗過的、沒體驗過的情感的儲藏罐統(tǒng)統(tǒng)打碎了,各種情緒與感受在心底肆意橫流,混雜一處。西琳搞不清楚自己在想什么,接下來要做什么,思緒混沌,意識迷離。
乖順的貝拉不幸成了出氣筒,西琳沖動地揪住她的鬢角,命令她站起來。
“為什么你要回來?!為什么、要成為崩壞獸回來?!”
“因為我要報答女王大人的恩情,況且心甘情愿作為崩壞獸重生的不止我一個……”
……不料打開了新的潘多拉魔盒。
“阻攔襲擊者的阿濕波,它是阿加塔與阿芙羅拉……”
渾身血液都凝固了;心靈被一下子錘進黑暗。
“你……說什么……”
“回女王大人的話,阿加塔與阿芙羅拉姐妹化身為阿濕波與我們一起回來了,她們也想要報答您的恩情。不止如此,阿夫杰成為了迦尼薩、舒拉成為了帕凡提、還有薩沙、塔夏、沙夏、卓婭、拉伊莎、巴芙拉、費雅、加莉娜、克拉拉與葉烈娜她們十人,共同化作了毗濕奴——大家為了女王大人您,都復活了?!?/p>
崩壞意識惡毒的竊笑抽走了所有力氣,西琳直挺挺倒在雪上,縮緊身子,大氣都不敢出一口,一連串變故將她逼到精神崩潰的邊緣:
“這不是真的……這不是真的……不會的——這一定是個噩夢……”
西琳覺得自己一定是瘋了,才會做這種不著邊際的噩夢。
“假的!都是假的!——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精神上極端的悲痛與肉體上持久的折磨最后物極必反,所有的痛苦與悲泣鑄造了失心的癲狂與麻木,西琳捂住面龐仰天大笑。這道空洞的笑聲比慟哭還沉痛凄切,宛如極地的寒風吹過千載冰川的峽谷,其中空虛而貧乏的情感意志在幽幽的雪色中也褪成白色。
但貝拉不是人類,不會瘆得慌,她面不改色地雙膝跪地,等候女王的指示。
“我沒有殺人……貝拉也沒有死……都是夢……都是夢……”
——好累……
放松了指尖的力氣,西琳想象自己沉入無底的雪中。
——感覺……不想再走了……
前一刻的狂笑忽然轉成這一刻的哭泣,西琳旁若無人地痛哭流涕,但她也做不出什么激烈的動作了,只能癱軟成一堆百無一用的爛泥,把自己拋棄在荒無人煙的冰原,軟弱無能地默默流淚。她緩緩伸向自己的胸膛,要將那顆律者核心挖出來。
幸好眼疾手快的貝拉阻止了她。
“請您節(jié)哀,女王大人!若是挖出核心您會死啊!”
“——死了更好!”
西琳立刻將話頭頂了回去。若非自己功力盡失,必要把這些打著朋友名號、頂著玩伴面容的罪惡崩壞獸統(tǒng)統(tǒng)殺死,挫骨揚灰。要知道自己的友誼與同伴是不能被侮辱的,崩壞意志這是在火上澆油!語畢,西琳繼續(xù)將臉埋進雪中,當縮頭烏龜哽咽抽泣。
貝拉不知所措地跪著,靜靜等待哭完。這之中她始終沒有放開女王大人的手掌,不讓她有機會自害。這一回西琳的哭訴沒有任何人來安慰,艦長不再身邊,而她現(xiàn)在也不想與艦長見面。殺人的后悔、尸體的復活、罪行的暴露……每一件都讓西琳身心交病,困乏不堪。
“……告訴我,你作為崩壞獸的名字?!?/p>
絕望的西琳在心底里挖出一個可怕的計劃。
“是,我的名字是貝納勒斯?!?/p>
——一定不能讓這些崩壞獸活下去……
“好,貝勒納斯,你是服從我的吧?”
——自己的罪孽必須由自己解決!
“是的,女王大人,我絕對忠誠于您。”
——說得對……
西琳以為已經竭盡的淚水再度款款流下。
“如果……我……我要你自殺呢?”
“那我便會去死?!?/p>
貝拉的目光沒有一點波動,為了女王大人而復活,自然可以為了女人大人而死。
“女王大人希望我死去嗎?”
“我……”揉捏破損的單衣下擺,硬是沒有擠出任何字眼。
——慢著,慢著……
西琳自身也深刻意識到,她正給自己的判斷編造理由。
——興許,導師可以……解除崩壞意志對她們的操縱……
此時,阿濕波、毗濕奴、迦尼薩與帕凡提都趕來了,它們屬于帝王級崩壞獸,沒有貝拉這等審判級崩壞獸的高度自我意識,只知道本能地朝覲女王大人,集體躬身下拜。
西琳環(huán)視這些崩壞獸,它們沒有一個敢抬頭,都是老老實實五體投地,仿佛未得允許瞻仰她的面容都是一種大不敬。適才情緒激動時,情難自禁地做了許多肢體動作,她現(xiàn)在不得不靠著休息了一會兒,等激憤的潮水退去之后,艱澀地開口問道:
“貝納勒斯,你還記得多少……貝拉的記憶?”
“我都記得。女王大人,我就是您的貝拉?!?/p>
再無心力去爭辯這點了,西琳心如死灰地又多問了幾句,譬如老瓦西莉莎的一些怪癖,還有貝拉只跟她講過的一些隱私,這些都問過了。貝拉對答如流,甚至有些年代久遠的記憶都回憶得特別清晰?;卮鹪巾槙?,西琳的臉色越難看。
“貝納勒斯,你終究只是個機械。”
“是。女王大人您說的是?!?/p>
這句話更令西琳義憤填膺,本來竭力克制的怒火再次噴涌爆發(fā)。
她用渾身勁力推開貝拉,自己也搖搖晃晃地撞在樹上,打落貝拉遞來的手腕,怒喝:“快滾,不要讓我看見你們!——滾!給我滾!”吼完了一通,西琳喘息著扶住樹干,慢慢向木屋的方向挪步,這里距離山坡的那邊已經很近了,貝拉顯然是有意向這邊奔逃。
這一回天空上沒有火光,也沒有火云。
“……太好了,村莊沒有罹難。”
赤腳走在雪上,連續(xù)的行進讓雙腿肌肉疼痛不已,只能撐直膝蓋半步半步地挪動。西琳當然聽得見后方的踏雪聲,但她沒有回頭看一眼。
——等回到木屋后立刻聯(lián)系導師;實力一旦恢復,定要親手給朋友們解脫……
“看得見木屋了……啊——那些是……”
喜出望外跌落至悲傷透頂,這種反差令西琳都忘記了呼吸。她一臉煞白,拼了命忍住疼痛狂奔出數米,隨后又后繼無力地滾倒在地上。仍不放棄地似毛毛蟲蠕動了幾米,她在木屋的柵欄前勉力昂起頭,心中還懷揣著最后一絲希望。
奇跡并沒有發(fā)生。木屋已被燒成了灰燼,還有好幾只崩壞獸從殘骸中探出頭來。不過,它們對西琳并沒有攻擊欲望。
與導師共同生活在這里的四年時光的點點滴滴歷歷在目,當那如天堂般的美妙日子回憶在眼前時,西琳曾有過不奢求超出日常世界的任何事物的懵懂歲月??墒恰降资窃谑裁磿r候呢?人的目標改變了,人的性情貪婪了:想要成為艦長心中的第一位;想要成為艦長生命中最愛的人;想要成為教堂圣歌里兩千年傳唱的救世主;想要成為終結崩壞的半神英雄……
——這……就是命運對我的懲罰嗎?
因為自身的貪婪與傲慢超出了人類的界限,所以才被現(xiàn)實給予絕望?
——“西琳,你將來的成就一定比我高……我們一起探索永生的境界吧……”
“導師……我沒有別的可信了,唯有您的話……”
敵人,自始至終只有崩壞意志,它才是罪魁禍首!是它造出了死士與崩壞獸,是它誘惑朋友們墮落,并且……也是它把自己改造成律者!
“只要您的目光還在我身上……不,我已經沒有那樣的資格了……”
——我已經是律者了……
西琳跪在木屋之前,額頭用力磕進泥土中。多虧律者體質強悍,常人非出血不可。
“請您記得我,哪怕是討厭我……我也不想被您忘記……”
二度與過去訣別的西琳奮力捶打地面,放聲長嘯。
“貝拉——!給我殺了那些崩壞獸!”
“是!”銀色的流光沖入廢墟之中,一只手掌化作龍爪。
那些對同類沒有攻擊欲望的崩壞獸瞬間被貝拉撕成碎塊,化作顆粒消散。
內心怨氣深沉的西琳承認了成為律者的事實,胸口蔓延開來的疼痛逐漸消失。盡管崩壞能還是不能調用,但肉體行動不再受限。
——既然你想把我洗腦成聽話的傀儡,那么……我便要用這份力量來打敗你!
“所有眷屬聽令!”
浩浩蕩蕩的各級崩壞獸大軍俯首稱臣,朝拜在西琳身后。
“——攻擊北方山村里的所有崩壞獸與死士,將它們統(tǒng)統(tǒng)殺盡!——保護所有見到的人類與牲畜,決不能有任何閃失!”伴律者而生的崩壞獸部隊品種齊全,更何況是伴西琳如此強大的崩壞能個體而生,所有崩壞獸實力都非常強勁,兩萬余只都是各自等級內的巔峰。
它們如猛虎下山襲擊羊群,以摧枯拉朽之勢剿滅了村莊中肆虐的同類。村莊確實有少數人幸存下來了,西琳站在魔龍貝拉的頭上,沒有與他們交流的打算。
金色的眸子流溢出更加昌盛的崩壞之光——
于此,西琳決定,她將孤獨踏上對抗崩壞的修羅之道。
不會回頭,不受勸誡。
——我將舍棄所有的同伴與援助,以此負罪之身……完成“大預言”。
“請您在‘那一側’看著我!——我不會再迷茫了,我一定會消滅崩壞意志給您看!”
指甲插入掌心,鮮血從縫隙滴落。
“首先,我要解決打入天命的那兩只崩壞獸——”
一只審判級、四只帝王級、三十二只崩壞帝王、其余各類上級崩壞獸九千、下級崩壞獸一萬一千——這等軍事實力,哪怕全球的現(xiàn)代化軍隊集結起來也無法獲勝。
然而,西琳現(xiàn)在的對手是崩壞意志,這些都是它的造物,說不定暗中埋藏了針對反叛的后手——可是西琳不怕,她只怕失去存在的意義與導師的期許。失敗的下場確實只有死,但茍且偷安來活著也沒有意義,唯有反抗與戰(zhàn)斗才能搏得一線光明:
“目標——巴比倫塔!殲滅一切崩壞獸與死士,保護人類!”
背對木屋的殘骸,一如昔日別離村莊那樣,少女背棄了過去的人生。
“進發(fā)——!現(xiàn)在你們是我戰(zhàn)爭的工具!是復仇的獠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