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瞳在地下探索、救援和逃亡的一段時間，對于地面上的梁遠來說，是一個小時。

警局內(nèi)部也并不是鐵板一塊。貪腐，惡行甚至犯罪活動在這正義最后的堡壘里也屢見不鮮。

所以，這一次行動，梁遠派出了自己所有的親信和骨干。

這些人里有【梁遠在任警察局長】這件事的既得利益者，也有他親自一步一步提拔上來的人。他們大概率也不全是干凈的，但所有人的利益，和梁遠的利益休戚相關(guān)。

這么不理智的行為，為的只是最大限度地保證周瞳的安全。

現(xiàn)在，梁遠終于等得不耐煩了。

“小李，小趙。你們看好這個口子。我下去一趟?！?/p>

“是?！眱扇送χ绷搜?，齊聲答道。

梁遠欣慰地看了他們兩眼，縱身跳下。

他已經(jīng)是過半百的年紀，落地時的沖擊讓他少不了腰腿酸痛。

走不了兩步，梁遠發(fā)現(xiàn)了周瞳：他滿身泥污，身上好幾道傷口。懷里還抱著一個羸弱的女人。

“梁遠小心！他在我后面！”

不用周瞳提醒，梁遠已經(jīng)看到了那道矯健的身影。

梁遠看見的不是怪物，而是一個等待被擊落的目標。幾十年如一日的訓(xùn)練涌上心頭。

深呼吸……

掏槍。

端槍。

扎穩(wěn)馬步的同時開保險。

射擊。

兩發(fā)子彈陡然射出，擦著周瞳飛過去，一發(fā)沒入水中，一發(fā)鑲?cè)雺Ρ凇?/p>

沒中。

“你們先走！原路有人接應(yīng)?！?/p>

犬人的追擊被子彈牽扯住幾秒，周瞳從梁遠的身側(cè)沖了過去。

“多小心?！?/p>

梁遠點了點頭，同時又是兩發(fā)子彈射出。

還是沒中。

犬人再快，也只是憑本能行動。梁遠像是個老練的獵人，只是四發(fā)子彈，就已經(jīng)猜透了犬人的路數(shù)。

下一發(fā)，就讓你上西天！

“小心管道！”身后突然傳來周瞳的吼叫聲。

管道？

壞了！

梁遠突然想到了最壞的可能。

但人老了，反應(yīng)終究慢了半拍。幾乎在梁遠想明白的同時，雙手已經(jīng)哆嗦出了一發(fā)子彈。

這一發(fā)子彈射偏了。分毫不差地射中了金屬制的管道。金鐵交鳴，蹦出了一道火花。

下水道里有毒氣。

一種發(fā)酵出的，可燃的毒氣。

在這種相對密封的環(huán)境，火花與沉淀了不知道多少年月的可燃氣體接觸的時候，造成的可不只是燃燒……這么簡單的東西。

而是爆炸。

猛烈的爆炸。

周瞳大張著嘴，卻發(fā)不出任何聲音。也許他的確嘶吼出了什么，但所有聲波都被爆炸的轟鳴聲蓋了過去。

周瞳倒飛了出去，摔在泥水里。懷里的女人被他護著，暫時沒有大礙。

梁遠！

周瞳恨不得立馬沖過去確認梁遠的傷勢。某處的一聲脆響讓他下意識地止住了步子……一步之差，下水道在周瞳面前轟然倒塌。

…………

三天后，A城警察局，局長辦公室。

辦公桌后，一道憔悴的人影呆望著散亂的案卷，煙蒂丟了一地。

他是周瞳。

梁遠不在，維持警局和處理案子的工作就全都壓在了周瞳的肩上。他已經(jīng)四十多個小時沒合眼了。

他已經(jīng)從一個從未抽煙的人，變成了老煙槍。

現(xiàn)在，就算是超量的尼古丁也沒法撐住他愈發(fā)沉重的眼皮了。

三天前的那場爆炸……波及了長青公園和周圍零星的幾個店鋪。整個長青公園塌陷了下去，成了個巨大的化糞池。居民賴以飲水的常清河也和下水道合流，變得污濁不堪。

警局重傷兩個，死亡兩個，失蹤一個。他們中一個被炸死，兩個傷于塌陷，一個成了犬人的爪下亡魂——最后一個，是梁遠。

平民死了一個，是羅老頭。他巡邏的時候聽到了響聲前去查看，被飛起的金屬井蓋打碎了顱骨，被發(fā)現(xiàn)的時候已經(jīng)死了。

說來可憐，他的尸體在停尸房放了幾天，一個能聯(lián)系上的親人都沒有，倒也省了警局的一串麻煩。最后，還是周瞳自己掏錢給他選了塊一平方的公墓。

辦公室的一堵墻后有一個小隔間，本來是為了方便梁遠休息才修建的。從下水道里就出來的女人就躺在梁遠曾經(jīng)躺過的那個床上，已經(jīng)昏睡了三天。周瞳偶爾會去看她。

女人應(yīng)該早就醒了。周瞳知道這一點。但一直沒空，也沒必要和她對峙，正好她準備裝昏，周瞳自然就由著她來了。

“扣，扣，扣?！鼻瞄T聲。

“進來?！?/p>

門打開，一個男警察從門縫里鉆了進來。他的臉色不是很好。

這個警察周瞳認識，他叫李華。三天前奉梁遠命守在下水道口的兩個警察之一。

同時，也是梁遠的副手，下一任A城警察局長的最佳候選人。

李華一是入行沒幾年，又是外地人。這幾年所有的工作又幾乎全是給梁遠打下手。

這就導(dǎo)致他一無能力，二無名望，梁遠一走他反而成了眾矢之的。

所以他才以私人身份委托周瞳暫為代職。在兩人的努力下，A市多少沒出什么大亂子。

“怎么了？”周瞳也看出了李華的不安，“先別著急，坐下說。”

說著，他抽出把椅子給李華坐著，又給他沏了壺茶。

李華端起茶水一口灌了下去。那杯茶還冒著熱氣，他卻好像完全沒有察覺到一樣。

這時候，李華的臉上才泛起一絲血色。

他對周瞳說：“長青公園的清理工作已經(jīng)到收尾階段了?！?/p>

周瞳沉著臉，沒有打斷李華的話。

“我們從石堆里清理出了梁局……梁遠的尸體。致命傷是腹部，死于失血過多?！?/p>

“死亡時間是……昨天晚上十點。”

那時候，周瞳還在局長辦公室里抽著煙。

“好了，我知道了。”

“其實還有一件事?！崩钊A接著說，“梁局沒有親人……所以我這次來，還是代表警局通知你去領(lǐng)骨灰和遺物。”

周瞳看著他，許久沒說話。

“我知道了。我會去，那里的路我認得。李華，沒什么事你可以走了?！?/p>

這句話是咬著牙說的。

…………

周瞳到的時候，房間里沒有其他人。

天氣不冷，但這間房里凍得嚇人。

梁遠的骨頭是溫的。

說是骨灰，其實里面夾雜著不少燒不盡的大塊骨頭。

周瞳給不少人撿過骨灰，其中包括他的母親。但直到今天，他才在撿骨灰這個行當里入了門。

他一塊一塊地把梁遠的骨頭拾進陶罐里。他忽然碰到了一顆鑲在骨頭里的子彈，猶豫片刻，把它塞進口袋里。

想了想，他又把子彈掏出來，放進了陶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