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癡情無路

　　最近段譽有點煩。

　　白天一天比一天短，功課一天比一天難，令狐沖一天比一天更難纏。

　　令狐沖的問候詞已經(jīng)從老五吃飯了么，變成喲今兒看見王語嫣了么？有時候段譽睡得比較死，令狐沖居然能在六點五十爬起來來搖他：“老五！老五！起床看王語嫣了?！?/p>

　　不過這還不是最大的沖擊。

　　那天段譽自習(xí)到一半心神飄忽，沒精打采的跑回宿舍，抬頭就看見對面墻上掛著一張最大幅的汴大校園地圖，旁邊墨跡淋漓毛筆批注——“王語嫣圍剿戰(zhàn)略示意圖”！

　　段譽當(dāng)時橫不得撲到墻上去拿身子把整幅地圖給遮住，扭頭恨恨的看著地圖下面看書的令狐沖和楊康，大喝一聲說這是什么玩意兒？

　　“驚喜是吧？”令狐沖拍了拍桌子，“這表情就對了，不枉我們兄弟情深，一幅地圖算啥，哥哥們應(yīng)該做的！”段譽的思路還沒有轉(zhuǎn)過來，呆呆的看著老令狐。

　　“看，”令狐沖一拍地圖，“我們統(tǒng)計了一把，這一個星期除掉你在樓下看見王語嫣七次，我們幾個一共在食堂看見她六次，文體中心兩次，圖書館看見一次，36樓門口看見兩次，三教五次?！钡貓D上這五個點果真圈了紅，旁邊注明了王語嫣出現(xiàn)的次數(shù)。

　　“然后我們把這五個點連起來，”令狐沖手指虛畫。

　　“這就是圍剿王語嫣的行動路線！”令狐沖大笑一聲，“古書不是說么？知己知彼百戰(zhàn)不殆，有了這份路線圖，你就知道怎么找到她，然后是霸王硬上弓還是生米做成熟飯，還不看你一句話？”

　　不知道是因為驚喜還是因為感了風(fēng)寒，當(dāng)時段譽忽然開始不停的咳嗽，咳得滿臉通紅，玩命揮手就是說不出一句話來。任令狐沖有力的摟著他的肩膀說：“看我們老五激動的！看我們老五激動的！哥哥們不關(guān)心你的大事，還是誰來關(guān)心？放心放心，拿著這張圖勇敢的上，要援軍的話我跟老四那是義不容辭，要飛機有飛機要大炮有大炮，要是玫瑰花什么的你說一聲，我們現(xiàn)在就去把南門口那花店砸了……”后來楊康寫過一本名叫《303戰(zhàn)爭歲月》的汴大回憶錄，這個事件在回憶錄中很是有名，號稱“第一次圍剿”。?

　　第一次圍剿失敗了。

　　失敗的過程實在乏善可陳。楊康和令狐沖的時間要用來讀武俠小說、喝酒吃肉、還有看影碟，忙得很難幫上段譽。而令狐沖本來的意思也是兄弟們在道義上精神上都很支持你，剩下的你自己搞定。

　　問題是段譽搞不定。

　　段譽咳嗽完了青著臉跑出去，兩三天也懶得跟令狐沖搭腔。愣是忍著兩個早上沒起來看王語嫣，直到第三個早上楊康和令狐沖無法忍受鬧鈴聲終于痛下毒手把林平之的衣柜給撬了，才驚動段譽起來看了一眼。那天王語嫣似乎也起晚了，抱著歌本急匆匆的從窗下跑過，段譽目光掃過去的時候，只看見那個纖長的背影，烏黑的長發(fā)悠悠地甩。

　　“這東西就像吸毒，”段譽后來說，“戒得掉一時戒不掉一世?！?/p>

　　段譽恢復(fù)了每天早起的習(xí)慣，托著腮趴在窗臺上，透過窗玻璃的眼神很是迷離，看著一天天過去，銀杏葉子漸漸地黃了。

　　“唉！同情！”黃蓉很憐惜的看了段譽一眼，像是看一條小狗。

　　開學(xué)已經(jīng)一個月了，對圍剿進(jìn)度深感失望的總指揮部考完了了第一輪小考，又得了空閑，重新鼓舞精神決定再挺段譽一把。于是郭靖親自出馬，請來了臥底敵人內(nèi)部的黃高參。

　　段譽很尷尬的笑。雖說是令狐沖硬把他揪來，不過段譽其實也是半推半就，這次的黃高參是真正熟悉王語嫣的人物，翻遍汴大，也不可能有人比黃蓉更清楚王語嫣的家底兒了。

　　“我跟王語嫣幼兒園就是一個班的，我三歲就認(rèn)識她了。小時候我爹一出差就把我放在她們家睡，”黃蓉說。

　　“真可惜，打小我爹就不出差，”令狐沖很艷慕的說，“我就從來沒有這種機會?！?/p>

　　“王語嫣有主么？”還是楊康及時切入了關(guān)鍵問題。

　　令狐沖在旁邊清楚的看見段譽的耳朵嗖的豎了起來，令狐沖曾經(jīng)以為段譽的動耳肌已經(jīng)退化掉了。

　　“沒有吧，”黃蓉嘟嘟嘴巴，“不過追她的人多去了。估計現(xiàn)在她們宿舍的女生打草稿都不用買紙，王語嫣每天收的情書背面就差不多了?！薄坝心敲纯鋸埫?？我就沒寫過。”

　　“那是你土！”田伯光跑來串門，進(jìn)門就給令狐沖定了性，“我們學(xué)校動過賊心的不算，光是拿號排著隊的，也能把28樓塞滿了。”“拿號？”

　　“你傻??？汴大里面光棍一抓一把，想追王語嫣的沒有一萬也有八千，那些人組織一支敢死隊去蒙古，沒準(zhǔn)連鐵木真也能給抓回來。你現(xiàn)在才知道去追，早都排到八千號以后了，大家不拿號，那不成哄搶?；嗣?？法制社會，你當(dāng)（）產(chǎn)（）妻吶？”田伯光說得很嚴(yán)肅。

　　“這么說來我是真的很土了，”令狐沖捂著臉，“我很慚愧，跟汴大混了兩年才知道自己是條土狗?！薄袄嵌嗳馍?，也是苦了大家，”田伯光說得蒼涼。

　　“其實我倒有了辦法，”田伯光上去拍拍段譽的肩膀，胡子茬沒刮干凈的桔子皮臉上透著熱誠。

　　“我靠，有話就說，”段譽期期艾艾的。

　　“登山要慢慢來，step by step，聽說過吧，現(xiàn)在你都不認(rèn)識人家，就想吃天鵝肉了？哦不，就想跟拿過號的那八千兄弟死扛了？所以說，心急吃不了熱豆腐，羅馬不是一天建成的，從身邊的一點一滴做起，從簡單到精深，要有層次的來……”等到大家都恨不得上去把膠帶封住田伯光的嘴時，他才終于露了底牌："你看英語系傻姑怎么樣？

　　難度小多了。"沒有一種語言可以準(zhǔn)確的描述那時段譽臉上的表情，非要描述的話大概像是只在醬油缸里泡了一夜的茄子。他木愣愣的坐在那里，田伯光已經(jīng)手舞足蹈的逃出去了。

　　“真可憐，別聽那幫家伙瞎說。叫姐姐，叫姐姐，叫姐姐我就介紹王語嫣給你認(rèn)識，”黃蓉看著段譽老實巴交，決定拿出點大姐的風(fēng)范。她喜歡老實巴交的東西，比如板凳狗、倉鼠、郭靖什么的。

　　“我靠，都閉嘴！”段譽扯過書包，“自習(xí)自習(xí)，不去占不到地兒了，你們丫沒事?lián)蔚??！?/p>

　　看著段譽聳拉著腦袋出門去了，宿舍里一時有點冷清。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覺得玩得有點過了。

　　“王語嫣真的搞不定？”還是令狐沖打破了僵局。

　　“你們段譽？”黃蓉?fù)u搖頭，“再修煉十幾年吧，而且還有……”

　　說到這里黃蓉不說了，只是一個勁兒搖著腦袋。

　　“按你說，就沒人追上過？”令狐沖還不死心。

　　“沒，能說上話的都沒幾個。”

　　“那不是個新手么？還有戲還有戲，她有什么愛好沒有？”

　　“嗯……”黃蓉冥思苦想，“沒事時候喜歡跟家里搞衛(wèi)生。”

　　“這愛好太有創(chuàng)意了，”令狐沖贊嘆，“還有別的沒？”

　　“高爾夫球？好像打得還行?！?/p>

　　“……還是說點別的吧?！?/p>

　　“那就是羅剎詩歌了。她喜歡普希金，羅剎的小說也行，我見她看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卡拉馬佐夫兄弟》?！薄班浮绷詈鼪_恍然大悟，“其實對那本書我也有點了解，尤其是里面一句話我一直銘記在心啊?！薄拔揖头^個開頭，難讀死了，”黃蓉老老實實承認(rèn)了，“有什么話那么好？”

　　“阿歷克賽·費多羅維奇·卡拉馬佐夫是我縣地主費多爾·巴夫洛維奇·卡拉馬佐夫的第三個兒子，”令狐沖的聲音帶著詩歌的韻律。

　　“這不是第一句么？”

　　“是啊，讀完這一句我就再沒勇氣讀下去了?！?/p>

　　段譽趴在圖書光的大桌子上狠狠睡了一覺，然后托著腮幫子想心事。?

　　從看見王語嫣的那天算起，除去窗前偷窺，他一共遇見王語嫣六次，王語嫣對他說過三句話。

　　第一次是在圖書館遇見的時候，他站在書架前，王語嫣微笑一下說：“對不起，同學(xué)能把那本《面向?qū)ο蟮木幊谭椒ā愤f給我么？”

　　第二次是王語嫣在食堂遇見他，說：“對不起同學(xué)，借過一下?！?/p>

　　第三次還是在食堂，王語嫣走過之后，段譽心神散亂把一飯盒骨頭湯倒在自己的腿上，王語嫣指著他的褲腿吃驚的提醒說：“啊！”

　　段譽覺得王語嫣“啊”得很優(yōu)雅。乃至于他忽然回過神來發(fā)現(xiàn)骨頭湯已經(jīng)把腿上燙紅了一大片的時候，他都不怎么覺得痛。食堂賣湯的大師傅吃驚的發(fā)現(xiàn)那個剛打了湯的男生居然只是咧嘴笑了一下，就若無其事的走了，于是很懷疑自己的湯沒有燒開，舀起一滿勺揚脖子就灌了下去……段譽覺得自己很喜歡王語嫣了，比天下任何一個人都喜歡，不過為什么喜歡？段譽覺得很迷惘。

　　喜歡她那雙完美的腳？或者是令人為之驚艷的臉蛋？令狐沖所說的前挺后撅？柔和修長的小腿曲線……越想段譽越覺得自己象一個流氓。20歲的時候段譽是天真爛漫的，后來發(fā)生的一切完全不符合他第一眼看見王語嫣時的感覺——非常喜歡那個女生那時候的笑容，希望時間永遠(yuǎn)凝固在一刻上。

　　段譽在憂慮的思考。他已經(jīng)看了王語嫣兩個月，他不知道王語嫣那么早起是去做什么，他很擔(dān)心有一天王語嫣不再早起，不再路過他的窗前。他有些恐懼的想某一天我打開窗戶，只看見那片銀杏葉的缺口，空蕩蕩的路上沒有一個人……或是一個令狐沖那般的漢子正端著剛打來的熱粥在那里摳鼻子？

　　段譽想得一陣難過，抓起書包想逃跑，卻看見對面真有一個令狐沖般的漢子大步向他走來，手里揮舞著一本書。段譽使勁揉了揉眼睛，覺得自己真的是入魔了。

　　“老五，看！搞定搞定！這本書搞定了，包你把?；ㄒ哺愣?！”

　　段譽一怔，才發(fā)現(xiàn)確實是老令狐本人，正捧著一本剛借出來的《普希金詩選》，大力拍著他的肩膀。

　　“這是什么？”

　　“黃蓉說的，王語嫣最喜歡羅剎詩歌，楊康說我們還有一門羅剎詩歌的選修課，周二周四晚上！”

　　汴大真的有“羅剎詩歌”這門選修課，段譽是這門課歷史上唯一一個拿了滿分的學(xué)生。

　　羅剎詩歌的老師是汴大花了大票銀子從羅剎請的外教，金發(fā)碧眼的蘇飛霞小姐。蘇飛霞小姐出身高貴，祖上乃是羅剎的王公貴族，于是學(xué)生們統(tǒng)統(tǒng)稱呼蘇飛霞老師為“長公主”。蘇飛霞也在汴大執(zhí)教四年，風(fēng)格嚴(yán)謹(jǐn)。文科的才子中頗有幾個自恃讀過點高爾基葉賽寧，想去蘇美人手下混幾個選修學(xué)分，結(jié)果倒有一半被長公主斬落馬下。

　　從此“長公主”三字也是威嚴(yán)的代名詞，選修課老師中，蘇飛霞算得上一號名捕。

　　蘇飛霞私下卻感慨說汴大學(xué)生太浮躁了，羅剎詩歌音韻優(yōu)美格調(diào)又高，怎么就沒人愿意花心思呢？于是乎落落寡歡，念起羅剎的冰雪，有歸隱的打算。

　　這個時候，段譽橫空出世。

　　每次上課，段譽總是坐在第一排，筆記記得最細(xì)，問題問得最多，尤其對普希金，事無巨細(xì)都要問到，一看就知道是被普氏的詩歌徹底征服了。他的論文更讓長公主驚為天人。蘇飛霞不敢相信大宋還有這樣精熟異國文化的天才，將一門選修課論文寫成了學(xué)術(shù)大作，光引文就列出三頁紙去，洋洋灑灑高屋建瓴，談?wù)撈障＝鹪姼璧拿缹W(xué)意義和思想境界。

　　說到妙處仿佛天花亂墜，蘇飛霞老師閱卷時大喊著羅剎語旁若無人的贊嘆。

　　最后這篇文章發(fā)表在《西域語言文化學(xué)報》上，是段譽有生以來第一篇發(fā)表作品，震驚了西域語言文學(xué)系，教授們拍著段譽的論文責(zé)問研究生說人家一個歷史系的同學(xué)都能研究那么透徹，虧你們這幫沒用的東西還是我們西語系的人！

　　后來的師弟聽說先賢段譽如此了得，于是他的事跡漸傳漸廣。最終的版本說曾經(jīng)歷史系有牛人段譽，乃是物理生物競賽雙料冠軍，后來棄理從文，校長獨孤求敗親自錄取入歷史系。其人非但學(xué)術(shù)一流，一手情書更寫得出神入化，大學(xué)四年讀完二十四史，精通羅剎文，寫詩風(fēng)格近于普希金。后來被英吉利著名學(xué)府牛津和劍橋同時以全獎錄取，段譽就讀劍橋兩年后頓悟大道，于是放棄學(xué)位去南美叢林過自然生活云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