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飯與死斗

“真的餓死我了?!?/p>
丹尼爾結(jié)實壯碩的臀大肌安放在貂皮與大理石的雅座上,但不減輕他的饑餓。餓是火,在燒胃囊;餓是空落落的苦水,要沖破五臟六腑!“真的要餓死了!他媽的。”他合起眼睛嘀咕。那也許不是肉體的痛苦,而是對于豐盛早餐的念想比他舉起的任何東西都要沉重。他問:“現(xiàn)在幾點啊?”身旁飄浮的蕾蒂雅從斗技場貴賓室那將全場一覽無余的陽臺看出去,給出了“十點一刻”的精確答案。
“噢,天吶?!彼诡^下去,“要到幾點?十一點半嗎?”
“十二點半。”蕾蒂雅糾正。
丹尼爾的頭幾乎垂到膝蓋。他的巨型肚皮隨著呼吸起起伏伏那么大,但還是空腹!胃酸在分泌,他感到胃酸在分泌,等下胃酸的海要涌出喉嚨,淹沒競技場、淹沒整個大陸。
他媽的!那還不是因為——就在費德里斯斗技場隔壁的瑪格麗塔大街正是早市!你知道我多想去嗎!前天聽士兵聊天,早市上有東方之國的面點,還有現(xiàn)做的煙熏肉、咸奶酪、果木烤雞……啊……我為什么要坐在這里?蕾蒂雅,這太無聊了??衬銈€稀巴爛然后美美地吃一頓早飯……
丹尼爾的左手摸上了橫于空中的巨劍的劍柄。不知什么時候,蕾蒂雅用柔弱的雙臂已從背后抱住他的頸部——比石柱還粗的頸部。她說話了,語氣溫柔得要酥了丹尼爾的脊梁。
“我都知道哦,你在想什么?!彼H吻丹尼爾的側(cè)臉。
“嗯?!钡つ釥栢У乩湎聛?。真實的冷:蕾蒂雅的體溫隨時都是冰雪的涼爽。
“答應(yīng)過我的哦?上午要陪我。”蕾蒂雅蹭丹尼爾的側(cè)臉。
“嗯?!?/p>
可是真的好餓。
“生活要有儀式感。儀式,知道嗎?就是要強迫做什么,什么時候做。不然每天吃了睡、睡了吃,十年就瘋了?!崩俚傺抛鳛檫^來人如此忠告,“等下你還要‘下場’呢。”
“?。俊钡つ釥柶乘?。
可是真的好餓。
蕾蒂雅繼續(xù)懷抱著他的后頸,毫無肌肉線條的兩條雌性手臂交叉著撫摸巨碩的雄性胸肌。
“恨我嗎?叫你起來這么早,本來的早餐,你要從日出吃到正午,全都被我妨礙了。我好壞……”
蕾蒂雅抱著丹尼爾僵持?!罢勰ァ彼皇潜疽?,但是蕾蒂雅希望丹尼爾做點不同的事,不同于吃喝睡;她怕他忽然覺得永遠的壽命沒有意義。
“我怕你做傻事,丹尼爾,就像——”蕾蒂雅語塞。
“像什么?”丹尼爾感到趣味。
“秘密?!崩俚傺诺男〈骄o貼丹尼爾的耳后。
一塊金塊輕敲丹尼爾的后腦勺,蕾蒂雅拿著它飛到丹尼爾面前:“去買吧,你想吃什么。我得待在這里扮‘圣女大人’的相。十一點半之前回來,答應(yīng)我?!?/p>
觀眾席的注視下,沙地上站列了一百位敢于報名的勇士。他們身負十八般兵器,躊躇滿志,摩拳擦掌,最后只能活下一個人作為王都衛(wèi)隊的總統(tǒng)領(lǐng)官,接替即將告老還鄉(xiāng)的前任首長。蕾蒂雅漂浮到場地正上方,迎著陽光的位置,小手一揮:巨型銅鑼震天響,亡命選拔宣告開場。
勇士們的亂戰(zhàn)揚起沙暴,觀賽的市民們看不真切情況,唯有喊殺聲和鐵器相撞聲密集傳出,直到場內(nèi)的鮮血飛濺到第一排觀眾的衣服上,他們才確實感到在觀賞死亡游戲,然后驚悚、歡呼起來。觀眾像盲人一般,向著場內(nèi)的砂霧喝彩,如果哪里飛出斷手斷腳、五臟六腑,又是一陣掌聲雷動。
一小時后,嘈雜漸消,揚沙落地。一個站姿輕松的精壯年輕劍士立于場地中央,他的周圍躺滿了尸骸。他是阿特柔斯,王都劍術(shù)學(xué)院的頂尖,來參賽并奪冠并不算意料之外。然而剩下九十九位劍士同為高手,竟沒能讓阿特柔斯負傷,連上衣都嶄新如初。他以劍撐地,輕松,哼著小曲回想:先是讓兒時玩伴開膛破肚,又斬首了學(xué)院的同學(xué),接著給一個賽前聊得不錯的同鄉(xiāng)穿了袈裟……
對于天賦異稟的阿特柔斯來說,奪冠太過輕松。他本不該跟這些小毛孩同臺的,賽前他已能跟他的導(dǎo)師尤利烏斯打得有來有回。撿個官當當吧,輕松輕松下半輩子,他想。不過一抬眼,主意變了。貴賓席中,圣女大人貪食水果的憨態(tài)被他捕捉,可愛,他想,必須找機會收入囊中。
注意到場中戰(zhàn)斗結(jié)束,蕾蒂雅飄浮到場地上空即將進行任命儀式,而她刷了個性子。
“劍士阿特柔斯,以神的旨意,任命汝為王都衛(wèi)隊總統(tǒng)領(lǐng)官。”
場內(nèi)掌聲再次響起,喝彩四起,當觀眾以為熱鬧結(jié)束,準備一一離場時——
“若志愿繼續(xù)戰(zhàn)斗,汝可做此身的眷屬,只要——”
阿特柔斯竊喜,他預(yù)料今日的選拔賽有隱藏環(huán)節(jié),沒想到這甜美的機會是圣女大人拋來的。
“只要汝戰(zhàn)勝我的男眷丹尼爾。”
全場爆沸,包括阿特柔斯。能有個像樣的對手了,他想,圣女大人眼光獨到,平常人作眷屬必然不妥當,想來“丹尼爾”應(yīng)當實力不俗……
“砰!”
有東西從頂層看臺墜落場內(nèi),墻壁搖晃,沙塵又一次揚起。一切平靜后,人們都平靜了。場上的人令他們沉默。
一個赤膊壯漢屹立場中,腳下一個生硬的淺坑,嘴里塞滿食物正咀嚼,肩上扛一巨型麻袋。肌肉強壯得要撐破了皮膚,身高恐怕近八尺。是人類嗎,還是巨人,阿特柔斯疑心??此哪樏?,卻文靜、淡定、無聊,非常年輕。就他入場來看,從八九層高的場外跳進來還安好無恙,身體必然異于常人,一身怪力可以肯定。不過圣女大人的貼身侍衛(wèi),應(yīng)當不止力氣巨大而已。
作為劍士,阿特柔斯觀察丹尼爾背后的武器,那把寬闊驚人的巨劍。阿特柔斯曾有使用長劍的經(jīng)歷,不過劍身細長,已需要不少腕力。丹尼爾的武器活脫脫一大塊鐵板,要想揮舞那種東西,阿特柔斯尚未聽說有人有如此力氣。
撲通。
丹尼爾取下巨劍席地而坐。他本想豎直將劍插入沙地,但是驚奇的一幕讓所有人詫異,巨劍慢慢地沉入地面,就好像、就好像——
“就好像沙地成了泥沼……”阿特柔斯小聲。
他跺跺腳,反復(fù)確認腳下的沙地依然堅實,那么那把劍的重量……
“哦不對,蕾蒂雅說要橫著放。”丹尼爾突然開口。
他拔出巨劍橫放。
轟——
場地裂開一道口子,巨劍嵌在地面里,就像大地成了模子。
“喂!”阿特柔斯激動地笑,遠遠喊去,“你的武器多重?”
“我不知道,好像不重吧?”
丹尼爾摸摸頭。半年前蕾蒂雅檢查丹尼爾的武器——
“你還算是劍士嗎?知道保養(yǎng)武器的方法嗎?你的劍,不是卷刃就是崩刃,到處生銹。要承受你那么大手勁,還真難為這把劍。”蕾蒂雅說。
“那你就修修吧,”丹尼爾不在意,“一定有魔法能修復(fù)吧?”
“當然。”
“啊對了。”丹尼爾叫住她,“這把劍太輕了,手上沒份量,你能讓它變重嗎?”
蕾蒂雅驚異。這把劍、或說這大鐵塊兩千斤還有多,她想,原以為丹尼爾揮劍也費力,不曾想他的力氣成長到如此地步。
“要、要多重?”蕾蒂雅問。
“現(xiàn)在多重?”
“兩千多斤。”
“哦,”丹尼爾摸摸頭,“是‘千’大,還是‘萬’大?”
蕾蒂雅被這突然的奇怪問題搞得不知所云,順口說:
“當然是‘萬’大?!?/p>
“弄成十萬斤,行嗎?”
“十、十萬斤?十萬斤的劍?”蕾蒂雅擔心地看他,“你沒瘋吧?”
“行不行???”丹尼爾求她。
“拿不起來可別怪我?!?/p>
蕾蒂雅在寢宮中閉關(guān)一周,日夜注入魔力修復(fù)鐵劍并增重。終于那天,躺在床上汗如雨下地蕾蒂雅叫來丹尼爾。他的鐵劍飄浮到面前,外觀跟原先一樣,平庸,只是嶄新。
“喏、哈……”蕾蒂雅喘氣,“你的劍,拿穩(wěn)了,十萬斤……”
“哦?!钡つ釥栁兆Ρ?/p>
蕾蒂雅撤去飄浮魔法。丹尼爾腳下的兩塊名貴瓷磚驟然碎裂,出現(xiàn)一個大坑。
“嘛——”丹尼爾輕松,“也就這樣吧,還是……不太重呢?”
丹尼爾笑,隨手揮劍兩下,像甩著絲巾玩耍。蕾蒂雅翻身,把臉埋進枕頭里:
“滾吧……一半的魔力搭進去了。比這更重的劍,世上沒人造的出!”
回到斗技場內(nèi),丹尼爾舒適盤坐,打開身旁的大布袋,散出熱氣。
香
丹尼爾拿出烤雞和奶酪,蛋糕和水果……
“喂!”天上的蕾蒂雅問,“你都花掉了嗎?”
“當然,整條街的小吃?!?/p>
丹尼爾往嘴里塞食物。
吧唧吧唧
“喂,”他喊阿特柔斯,“你先打吧,我還沒吃——”
一劍封喉。阿特柔斯看不慣丹尼爾和圣女蕾蒂雅親昵,飛快地近身突刺,但這直指喉結(jié)的一擊……
“喔,好快啊?!钡つ釥栭e聊,又拿出一條烤肉。
阿特柔斯的突刺停在表面,任他使勁都不動分毫。
“硬氣功?”
阿特柔斯轉(zhuǎn)身,又是一輪突刺,這次瞄準的是正面中線的死穴。他確信全都刺進去了,一定,這手感一定得手了。但丹尼爾看上去毫發(fā)無傷。
阿特柔斯抬頭看圣女蕾蒂雅,懷疑是魔法偏袒丹尼爾,但蕾蒂雅搖頭否認。丹尼爾指指阿特柔斯的劍尖,滿布著崩裂紋路。是阿特柔斯的戰(zhàn)斗經(jīng)驗和自信讓他以為得手,頭腦會騙人,人不會相信自己不想相信的情況,他只打得自身氣喘吁吁,丹尼爾這邊以逸待勞。
“嗝——”
響徹全場的打嗝聲,丹尼爾吃飽了。阿特柔斯看看布袋里面,空空如也,怎么吃得這么快?
“來吧!”丹尼爾抄起巨劍,“來試驗力氣吧!”
那是完全門外漢的持劍姿勢,阿特柔斯看見丹尼爾的站姿,忽覺幾分勝算。沒有架勢,沒有攻守,沒有先后,就像伐木工扛著圓木。丹尼爾單手伸出劍身,向阿特柔斯發(fā)出對劍邀請。后者無需以劍身相交,趁空虛的體位偷襲便可。但是,阿特柔斯不相信丹尼爾的力氣真的比自己大,他要表現(xiàn)一番,在圣女大人的注目下。
二者劍身相交,逐漸發(fā)力。瞬間阿特柔斯就被壓得架勢潰散,只作蹲姿。
嘎啊啊啊啊啊啊啊?。?/p>
“怎么——這么重!”
阿特柔斯雙手扶劍,渾身嘎吱作響,撐不住丹尼爾單手之力。阿特柔斯天生神力,扛重物五百斤也算輕松,奈何丹尼爾劍下兩招也過不了。丹尼爾自覺仁慈,他沒有下壓手腕,還收著不少力氣,不然光是劍的重量,阿特柔斯已被壓碎了。隨著阿特柔斯劍身出現(xiàn)裂紋,他不能消耗下去了,以跪姿側(cè)身滑出,空檔中向丹尼爾側(cè)腹斬出一劍,但沒有突破皮膚。阿特柔斯遠遠地拉開距離,喘氣。
“哈、哈、哈……”阿特柔斯驚魂未定,“差點、差點被碾碎……”
丹尼爾沒有追擊,好像不善于機動。他伸個懶腰,抬起右臂握拳,好像在運行肌肉。熱浪襲來,阿特柔斯看到,他的血管像烙鐵通紅。然后遠遠地,阿特柔斯的劍身前端竟然燒紅了,熱量向持劍的手襲來。他頭也不回,拉開更多的距離,這才讓劍身冷卻。
丹尼爾也放松了。“還是吃飽了舒服?!彼稚靷€懶腰。剛才的熱浪攻擊,只是調(diào)整狀態(tài)的體溫嗎?
丹尼爾學(xué)著不知什么時候看過的其他劍士的姿勢,將巨劍別于身側(cè),俯身。阿特柔斯一眼看出,這是上挑斬的預(yù)備,但是他相隔那么遠,如何近身?何況,丹尼爾是劍術(shù)的外行,如握掃帚的手型,刃筋不正,這樣的斬擊,受空氣阻力太多,威力不足為懼。
像畫本翻頁,丹尼爾的巨劍忽然出現(xiàn)在肩頭。已經(jīng)斬完了嗎?什么時——
爆風(fēng)大作,沙塵沖天。
天上的蕾蒂雅不安,黯然看著場上。從她的視角,那一劍波及了半個斗技場,可怕在于,蕾蒂雅根本沒看清出劍的時機,若不是提前布下了感知魔法,蕾蒂雅都不會知道丹尼爾出手了。蕾蒂雅強要丹尼爾下場活動,也存在一個小心思,她想試探丹尼爾的力量。
“揮得像扇子輕飄,不愧是你啊,丹尼爾。”
沙塵滿眼的阿特柔斯看不清楚,但好在這一擊只是虛張聲勢……揉開了眼睛,他發(fā)覺自己怎么——
“我怎么在天上!”阿特柔斯驚呼。
佩劍加一身護甲,阿特柔斯少說有二百斤重,卻被丹尼爾輕松扇飛。刃筋不正的握法原來是障眼法,正是為了讓劍身多多承風(fēng)。
他開始下墜。
人在空中無法調(diào)整姿態(tài),落地點也是確定的。丹尼爾只要緩慢踱步至落點,就能斬出必中的一擊。
阿特柔斯將要落地的瞬間,丹尼爾預(yù)備出劍,看手勢,是橫斬,阿特柔斯清楚。他看到了自己兩半的尸體。
咻
怎見劍脊向他撞來?
一條直線飛行,阿特柔斯撞向背對的墻壁,不過好像撿了一條命。
“做條好狗吧?!?/p>
丹尼爾留下這句話,散步離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