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有暴雨擊窗的噪聲，有呼嘯的風聲，有滾滾的雷聲，有壁爐里翻卷燃燒著的火焰啄食柴堆的滋滋響聲，這辦公室里，卻還是那么靜，那么冷。

??涼颼。為了驅散孤獨感而大開的窗戶和門只能請來燈光、雨水和穿堂風，頭頂上紫色薄暮地下黑壓壓一片那么多的滾云都沒有一朵愿意進來嘗嘗老弗朗舒斯·杜蘭德備著的陳年波爾多佳釀。

??真涼颼。誰能關一下門窗？至少關一下窗戶啊，現(xiàn)在雨可是無遮攔地往屋里灌呢，老弗朗舒斯的衣服都濕了一大片了。

??反正老弗朗舒斯不關，他正縮在椅子里迷糊著呢。這段日子的瑣事以及諸多的悔恨在他腦中揮之不去。

??有太多的繁雜事務有太多的瑣屑，有太多的事不如意，太多的力不從心，世道也使人分辨不清?；钪y了。

??在這名為社會的漩渦里擠滿了人，有親人，有愛人，有朋友，有敵人。我不想被沖走，我該抓誰該推誰？這會兒我趴在人身上了，我淹不死，但是待會兒我會在哪兒？

??這世道像夢幻一般，讓人分辨不清啊。

??但是夢里要比外邊單純，他一入夢便得出如此結論。

??但是那闖入他夢鄉(xiāng)的聲音他還是能分清的。噪聲是關門關窗放東西發(fā)出的。還有自律人形輕快的腳步，那肯定是安托瓦妮特，她八成是送郵件來了。

??至少這些自律人形是單純的。

??弗朗舒斯自以為殘忍，因為他向世界妥協(xié)，花幾個字兒就雇來她們，用他那虛假的關心欺騙她們，讓她們自己造她們，賣她們，讓她們賺賣掉自己同類的錢，她們卻不倦地，甚至是熱情地投入高強度的自律人形手工鑄造工作。

??爬起來，看看那孩子就好——那種欲望在他的心尖兒撓癢癢。

??但是他太困了，剛想動就又睡著了，這次連夢都沒做。

??那的確是安托瓦妮特。

??從弗朗舒斯的辦公室里出來時她臉上還掛著笑呢，老弗朗舒斯睡的那么可愛，又在窗戶底下接著雨，怪可憐的，那正戳著了她的笑穴。

??剛才的郵件是格里芬署名的，大概是跟讓娜有關的吧。想到這兒，安托瓦妮特嘴都合不攏啊。

??讓娜被送到那個安保公司已經(jīng)六年了吧。她想死那個小可愛了。

??六年了。

??她是安托瓦內(nèi)特和杜蘭德合力造出來的人形，由素體到心智都是她們親手打造。為了讓她出世，她們夜以繼日地花了整整兩年。

??安托瓦妮特睡的很早，因為今天東奔西走的工作的很累，她得好好享受享受弗朗舒斯給她們的休息的權利。有關讓娜的郵件，可以明天再接著期待，反正只要要求，杜蘭德是不會拒絕給她們看的。

??午夜，失眠的弗朗舒斯拆開了包裹。

??格里芬寄來的東西，說來也怪，一縷棕色的好像發(fā)絲的細線和一些衣物。

??以及，一些信。

??弗朗舒斯先打開了格里芬署名的信，掃了一眼，然后不敢相信地盯著一行字，看了一遍又一遍，隨后，用一只微微顫抖的手，捻起了附帶的一張照片。弗朗舒斯在時事雜志的封面上看見過那張照片，他只是覺得很像，但沒想到那就是她。

?照片中間，穿著戰(zhàn)術背心的高佻少女就是讓娜。她的鼻梁高而挺，棕色的頭發(fā)底下，是一張精致的臉。燃燒的街壘后邊，她坐在一輛反伏擊車的前機蓋上，叼著發(fā)繩，用擦傷的右手撩起棕色的齊肩發(fā)，丟了半根中指的左手輕輕拂著胸前掛著的步槍。溫和的棕色眼睛，帶著疲憊，柔和的目光，望向鏡頭的方向。

??那就是信里說的，她留下的唯一一張照片了。

??他們說沒有明說她的命運究竟如何，但是只有天真的兒童才會會幻想中了數(shù)槍而幾乎癱瘓的她能從敵占區(qū)的腹地逃離。

??杜蘭德的悲傷，說實話，不比愛車被撞扁多什么。

??安托瓦內(nèi)特是第一個問起的，也是第一個哭紅眼睛的。

??讓娜死了，她對首先安慰她的朋友說。

??讓娜死了，她的朋友和另一個人形說。

??讓娜死了，一個剛得知的人形對一個已經(jīng)得知的人形說。

??她們說要給她辦個葬禮，她們跑到杜蘭德的辦公室里去哭，說要給她辦個葬禮。

??所以在一個涼爽的雨后傍晚，讓娜最喜歡的時間，她們守著裝著發(fā)絲的棺材里，在墓穴前，她們虔誠地跪在念著禱文的牧師腳邊。

??也僅僅就只是這樣了。

??或許是因為禱文，此時癱坐在廢墟中的讓娜才沒有用一個響亮的噴嚏引來敵人，感到一陣惡寒無情地加在恐懼之上，那也只是因為暴雨后濕漉漉的自己和陰冷冷的大風。緊張、疲憊、饑餓和低電量使她無法再堅持更久了。握著槍的手因為緊張而微微發(fā)抖，因為寒冷而發(fā)紅，發(fā)癢，發(fā)木，發(fā)疼，放棄了一切念想，只是癱坐著，抱著她的C8步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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