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為轉(zhuǎn)載，原創(chuàng)作者為coolcate大大。

在計劃開始后六個月，滿腦子的京城人事資料已經(jīng)開始讓幽華語句混亂，說話做事時常有不知所云的情況，面對幽靈時還好，面對紫音時，情況就非常嚴(yán)重。

“小姐，該吃飯了?！彪m然一直休息，紫音根本不餓，還是按著時辰提醒她。

幽華望著天花板喃喃自語，于是紫音又說了四五遍，她才突然驚醒。

“吃晚飯了嗎？”她問。

紫音默默地轉(zhuǎn)頭，看著外面明亮的陽光，她曾經(jīng)非常擔(dān)心小姐的視力是不是出了問題，但幽華犯這錯誤已經(jīng)不是第一次了。

“嗯，好，馬上弄…”

看到她又往后面房間去了，紫音的心涼了半截。

紫音曾經(jīng)問過她：“既然我什么都不能做，那家事怎么辦？”

“我做?！庇娜A爽快地說。

什么大小姐不該做的事情，她大概都做過了，但唯獨這個她做不來。事實上，若你為她那種異于常人的機(jī)敏果斷感到驚嘆佩服，只要看看她做家事的樣子，就會覺得老天果然還是公平的。

幽華，完全是個生活白癡。

在紫音被強制放假的這段期間，她的寢室與庭院已經(jīng)臟亂到一種很夸張的境界。紫音有好幾次實在看不下去，想要打掃卻被幽華喝止。

“太過操勞對你身體不好?！彼f。

－－太過臟亂才會對我身體不好！紫音在心里偷偷頂了一句，但幽華根本沒注意。最近她常常是這樣魂飛物外的樣子。

原本，飯都是紫音直接去跟廚娘拿了端過來，但現(xiàn)在紫音被限制行動，幽華又不可能去幫她拿，那些下人更不敢把食物送過來，他們偷偷把餐點放在遠(yuǎn)遠(yuǎn)的地方然后就走了，每次放的地方還不一樣，幽華懶得每天跟他們玩尋寶游戲，直接從廚房偷了許多比較耐久的食物藏在后面房間，這樣只要久久去補貨一次就好。

紫音毫無期待的等著，幽華哼著歌，端了東西出來。應(yīng)該是叫做飯團(tuán)的東西，如果把飯與一些醃瓜揉在一起就算的話。如果紫音沒看錯，飯粒間還隱約露出一條魚的尾巴。這東西吃下去真的沒問題嗎？

“小姐…”她軟弱無力地說：“昨天早上也是吃飯團(tuán)?！?/p>

“嗯?！?/p>

“昨天晚上也是…然后前天的兩餐也是…”紫音說著，眼淚都快掉出來了：“事實上，自從您不準(zhǔn)我準(zhǔn)備食物以來，好像就沒吃過除了飯團(tuán)之外的東西了…”

“不？”幽華根本沒在聽，她在咀嚼。

她吃下去了！她吃下去了！她吃下去了！

盡管幽華也不是第一次做出這么可怕的飯團(tuán)，每次紫音看到她吃下去還是有非常驚聳的感覺，好像看什么特技表演一樣。至于她自己，往往把飯團(tuán)重新分解為飯與佐料，再分別吃下，這樣至少可以確定每一口的味道是自己想像的那樣。

紫音覺得她受夠這種生活了。恰好，今天狀況不錯，累積的怨恨與體力剛好取得了均衡，而又開始喃喃自語的小姐顯得毫無殺傷力。

紫音起身想弄出一點人類能吃的東西，給自己也給小姐。突然一只手搭在肩上。

“你想去哪里??？”幽華。

“我覺得這樣下去不是辦法，再不做些料理來吃，我們會先餓死的，死掉就什么都做不了了?。⌒〗?！”紫音突然爆發(fā)出來，然后就把幽華拖走了。

事實上，紫音弄錯時刻了。如果整天被限定在一個地方不能亂跑，只能看著陽光推算時刻，時間感很容易錯亂。此時已經(jīng)是午時二刻，廚房早就關(guān)了。但也正合紫音心意，拖著小姐來廚房這種低下人來的地方，被看到絕對被打死，但如果不帶著她，又會違反她的命令。

－－做人真難，紫音哀嘆。

進(jìn)來廚房就安心了。紫音可是從最底層一路做上來的，就一個侍女而言，可以說是十八般武藝樣樣精通。只要給她器具、材料、時間，弄些好吃料理一點不難。

但前提是不能有人打擾。

雖然幽華也知道嚴(yán)重性，早已暗暗注意，一路行來避開了所有人煙，對她而言根本是易如反掌。但她不知道的是，她自己就是最大的干擾。

“紫音～那是什么?。俊?/p>

正在壓力狀態(tài)，無聲忙碌的紫音，根本沒空理她。

“紫音～紫音～”

“小姐，您不是正在專注地思考很重要的問題嗎？”紫音邊切東西，邊從嘴縫說。

“這邊有趣的東西太多了，我沒有心情想那些啦。”

“那些人的休息時間馬上就要結(jié)束了，我也快要沒有時間弄了喔。”

“但好無聊啊，陪我講話好不好。”

“唉唷…”紫音快瘋掉了，她不是幽華那種可以一心多用的人，從來就只能一次做好一件事情。

“小姐，我很快就好，請您先做點別的事情好嗎？”

“什么事情？”

“比如…唱歌啊。上次您唱的那首短歌就還不錯啊…”是哪一首紫音也不記得，反正幽華別來煩她就好了。

想不到幽華真的低聲吟唱起來了。但這大概只讓她安靜了三分鐘，她突然像小狗一樣汪了一聲，好像被自己取悅了，又喵了好幾聲，咯咯地笑了出來。

“快好了…快好了…”紫音一邊像千手觀音似的忙著，一邊叨念，不知是想說服幽華還是自己。

“紫音～紫音～”

“小姐，別玩了，我真的快要弄完了啦！”

“但是，有人來了唷?！?/p>

“還有多久??？”

“剛好你收完這里，時間差不多?！?/p>

“不能差不多，會不會被抓到是差很多的啊…”

“那你就得更快一點，差得越來越多了喔?！庇娜A漫不經(jīng)心地說著風(fēng)涼話。

“原來時間本來就不夠了嗎??？”紫音安靜快速地收拾善后。等到她們回去了，幸好還是沒有被任何人看見。

“好吃。”幽華吃得很開心，紫音的努力終于證明了，原來她還是有味覺的。

“紫音很厲害呢。原來吃一些好東西真的有助于讓心情愉快。”幽華恍然大悟地說著任何正常人都知道的事情。

“那么，請今后每天都允許我準(zhǔn)備食物吧?！弊弦舫脵C(jī)說，她早已悶到發(fā)慌。

“嗯…”

“其實我離開一下下，弄個食物不會多傷身體的啦，我自己會注意的，真的?！?/p>

“但我想學(xué)呢。”咚！紫音頓時臉色慘白。“還是這樣好了，你就像今天一樣帶我過去，順便教我一些吧?！?/p>

“小姐，學(xué)了也沒用，您應(yīng)該一輩子都不用自己準(zhǔn)備食物啊?！?/p>

“我不是已經(jīng)準(zhǔn)備很久了？”

－－那不叫食物，只是吃了不會死的東西而已。這么中肯的話紫音當(dāng)然不敢說出來。

后來幽華學(xué)了一陣，但事實證明，她還是做不出除了飯團(tuán)以外的料理。只是經(jīng)過紫音改良后，形狀捏得比較像樣，調(diào)味變得合理，終于能讓她認(rèn)可那叫飯團(tuán)了。

這些軼事幽靈們都不知道。當(dāng)與紫音以外的對象共處時，幽華就會把優(yōu)雅與敏銳當(dāng)作外衣穿上，家常的胡言亂語會通通收好。即使只是像這樣的只字片語，也一字一句，小心地收藏起來。

＊＊＊

紫音逐漸康復(fù)，能夠久與幽靈獨處也不覺寒冷，終于慢慢恢復(fù)上工了。幽華不合常規(guī)的訓(xùn)練方式也許可說奏了奇效。從另一個角度而言，如果病不好就只能吃那恐怖的飯團(tuán)，確實也是一種促進(jìn)康復(fù)的強大驅(qū)動力。

雖然如此，還是有幽靈感到不安。

“人是會發(fā)光的，當(dāng)燃燒著某些我們?nèi)狈Φ臇|西時，便會放出非常耀眼的光芒。

幽華小姐在那段時間就像怎么也燒不盡的火焰，某種非人的，超越世俗的存在，就像地上的太陽。我們雖然不時有被灼傷的感覺，卻仍然渴求那耀眼光芒。那種人類真的非常罕見啊?！蹦硞€幽靈對紫說：“但紫音姑娘也散發(fā)出同樣的光芒時卻令人感到擔(dān)憂。一直以來她都是那么普普通通地反映著別人的光芒，如果她自己要發(fā)光，就令人不禁猜想她會不會燃燒殆盡呢？雖然她一直說自己很好，看起來也很好，也許那是一種看似平常，卻最是驚心動魄的演技也說不定?！?/p>

紫同意，同時出現(xiàn)兩個異于常人的存在，又剛好處在同個屋檐下的機(jī)率實在太小了。雖然也不是沒發(fā)生過，但從所有方面去觀察，紫音確實就只是個普通人。但是一直以來，也就是這么平凡軟弱的紫音，在她認(rèn)為需要時始終保護(hù)著幽華，在幽華迷惑時，提醒她，到底是為了什么需要這么堅強。

這一點，幽華應(yīng)該是最清楚的才對。當(dāng)她困于世俗常軌時，紫音跑在她前面做她想做的事，說她想說的話。當(dāng)她馴服死蝶，展翅飛翔后，也不會吝惜等等只能用腳走路的紫音，甚至背著她一起看見常人絕對看不見的風(fēng)景。兩個人就是這樣，盡管話不多，肢體也很少碰觸，卻好似有雙無形的手牽在一起，當(dāng)一方停滯時，總是你等著我，我等著你。

＊＊＊

隨著整個構(gòu)圖越來越完整，幽華也不能光靠記憶了，終于向紙筆投降。剛開始的時候，紫音嘗試過幫幽華做筆記，做幾天后就放棄了。因為那些雜七雜八的資訊實在太難整理，而且根本不知道哪些對于幽華而言是重要，通通記下來又實在太多，非她能力所及。幽華是可以整理后一句一句念給她聽，但當(dāng)時她還游刃有余，覺得沒那個必要。

但現(xiàn)在越來越沉重了，即使有驚人的資訊消化能力，幽華仍然不堪負(fù)荷，在她控制不了，開始對幽靈訪客們胡言亂語之前，終于拿起了紙筆，開始整理。

那也許是非常珍貴的文件，可惜留不下來。留下來也沒用，因為幽華的筆記根本沒有人看得懂。

其實她的書法是寫得非常好看的?？上X袋全速運轉(zhuǎn)的她，根本沒心情去管好看與否，隨問隨手隨寫，資料、簡記、評論、疑點全都寫在一起。剛開始還夾雜一些假名與漢字，后來連可辨認(rèn)的文字都消失了，都是些沒看過的符號與線條，一旦開始寫，上面填滿了如稚兒涂鴉般的紙轉(zhuǎn)眼就堆積如小山。當(dāng)時紙是多么珍貴的東西！能拿到紙的人，想寫什么絕對是屏氣凝神，細(xì)細(xì)思索后才下筆，用最漂亮的字跡，甚至寫完還要用精致的手工弄成一本如藝術(shù)品一般的書。如果那位出眾的才女清少納言地下有知，看到幽華如此亂搞珍貴的紙張，絕對會目瞪口呆，甚至發(fā)出像喉嚨被掐住的慘叫吧。幸好她成佛去了。

“這是什么啊？”紫音指著一個符號問，看起來像長了毛的圈圈，中間三個點。

“田上清善左衛(wèi)門安盛大人。”幽華瞄一眼，即答。

紫音瞪著眼睛，怎么看也無法把那個長毛圈圈與田上清什么來著的冗長名字連在一起。

“那這個呢？”她指著另外一個符號，看起來是個不規(guī)則多角形，幾根光芒從角上延伸。

“那是他的二十四個兄弟姊妹與表親?！庇娜A說著，隨口就背出了二十四個名字。

隨著前途好壞，名字也有長有短。但紫音仍舊沒辦法把那二十四個名字與那奇怪的多角形連在一起。一個符號不一定代表一個人，可能是一串人，或某個事件之類的，短短一個符號就可能代表一大篇文字。

光看著一張滿滿都是符號的紙，紫音就覺得頭暈眼花了。再看看周圍散落一地的紙張，她很清楚，這就是她完全幫不上忙的地方，這是屬于幽華的地盤。

＊＊＊

由眾多幽靈組成的巨大機(jī)械，依舊持續(xù)運轉(zhuǎn)著，而且磨合得越來越好。痛苦與壓力是非常奇妙的東西，未經(jīng)適當(dāng)配置的話會輕易地毀掉一個人，但如果經(jīng)過巧妙誘導(dǎo)，逐步增強，當(dāng)過了某個臨界點，就會轉(zhuǎn)化為一種受制約的快感。而如果那個痛苦壓力的來源本身非?？蓯勖匀耍瑫菀状龠M(jìn)此一進(jìn)程。

一直被幽華壓榨著，超時工作的幽靈們，大約就經(jīng)歷了這樣的過程。剛開始一直抱怨要放棄、要離開，幽華也沒有任何想留的意思，只是“喔？是嗎？慢走?！比缓笈渖蟼€無辜的微笑。被那輕蔑的笑意更加激怒的幽靈們，不斷迎接幽華另外一波的主動挑戰(zhàn)，卻一次一次被更慘地?fù)敉肆?。后來，幽華也不邀請他們了，他們卻反而主動來找幽華，明明已經(jīng)覺得自己贏不了她，仍然像要翻本的賭徒一樣沖向她，然后把自尊奉上去給她踩。

紫音看著，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幽華以前面對那些公子哥兒的追求時也差不多就是這樣，拒絕得越狠，對方反而越不罷休，與其說是天生命格特殊，不如說是人性的詭異。輕易就能得到的，棄若敝屣。永遠(yuǎn)也得不到的，早早放棄?？偸潜葘Ψ狡甯咭恢挠娜A，那只差一點就可以得到的甘美誘惑，讓他們瘋狂地追逐，如飛蛾撲火。

這樣的行為，用在人身上叫作愛情。用在神身上叫做崇拜。為何神對人如此冷漠，人總是宣揚著神的無私、慈悲與崇高？神達(dá)不達(dá)成人的愿望，根本與人要不要崇拜神無關(guān)。如果有求必應(yīng)，那神也不過是個達(dá)成愿望的機(jī)器。沒有痛苦何來快樂？正因人間如此凄慘，才有最至高的宗教體驗。

紫音的加入，稍微卻重要的扭轉(zhuǎn)了這種局勢。就像給機(jī)器上了潤滑劑，在幽華與眾多幽靈之間，她的緩沖作用讓幽華顯得不會那么咄咄逼人，雙方能松一口氣，開始學(xué)會比較理性地考慮彼此，甚至欣賞對方。加上之前的磨合期做得完善，漸漸的，幽華與這些幽靈間的合作不再是相互競賽與壓榨，而更像一個整體、一個向著共同目標(biāo)努力邁進(jìn)的團(tuán)隊。開始建立起雙方都熟悉的溝通方式、合作模式，

此時，第一階段工作也逐漸接近尾聲。

當(dāng)幽華收拾起剛寫完的一片紙，放在紫音收好的一落落紙堆成的小山上，忍不住眼睛閃閃發(fā)亮地對紫音說：“看到了嗎？紫音。名為天下的棋盤?！?/p>

“我看不見。”紫音說：“但小姐既然這么說，一定就在那里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