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的金輝鋪撒在筆直整潔的街道上，讓它看上去像是鋪滿金磚的朝圣之路，一直通往遠處那座金字塔狀的圣殿。只是這條路上并沒有虔誠的朝圣者，甚至一個人影也看不到，有的只是來來往往的車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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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向志宇每天上班通勤的必經(jīng)之路，在它之上運行的是這座城市的智能公交系統(tǒng)，依靠它能在城市間的任意兩點之間往返而無需換乘。他原本可以乘車直達自己的住處的，但今天他選擇了提前一站下車，只為感受一下這許久不曾親近的陽光和外界空氣。像他這樣做的人并不多，一部分人已經(jīng)習慣了這種井然有序的人造生態(tài)，畢竟現(xiàn)在依靠各種智能家居設備或者VR設備，在室內(nèi)也可以模擬出地球上任意一處自然場景。你可以在長城上開早會，在富士山寫報告，在巴黎圣母院改需求，甚至在地球同步軌道上加班，親身前往反倒有些儀式感的意味了。而對另一部分人，現(xiàn)實則不具有任何體會的價值，如果可以，他們寧可永遠生活虛擬世界，在現(xiàn)實中永遠不可能實現(xiàn)的幻夢，在那個世界中卻是觸手可及的。上世紀曾經(jīng)有人把它稱為“電子鴉片”，但他們大概率不會想到，這種鴉片現(xiàn)在卻被政府極力推崇。當99.9%的財富都集中在0.1%的人手中，這個文明的所有輝煌都成了在針尖上壘砌的城堡，讓它不至于傾覆的是一條緊繃的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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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過那些密密麻麻的‘人民樓’的時候，向志宇內(nèi)心有些觸動，但很快便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慶幸。多虧了自己的父母在政府有一份工作，才讓他不至于出生在那里。他現(xiàn)在在全球最大的游戲公司‘奇點’里工作，因此獲得了在‘精英區(qū)’常住的名額。這個時代，游戲開發(fā)工程師是個讓人羨慕的職業(yè)，他們是這個世界得以穩(wěn)定運行的根基，往往有著不錯的待遇。但向志宇也很清楚，自己這種所謂的精英和上面那些人是有本質區(qū)別的，這種‘施舍’來的生活也隨時可以被他們奪回，因為即便是降低待遇，也總會有人來做的。只是對于那個世界，必須為世人構建出一種美好的印象，與它密切相關的的這份工作也必須足夠讓人向往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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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奇點'是現(xiàn)在世界上最大的虛擬現(xiàn)實游戲《零域》的開發(fā)商，在全世界積累了數(shù)十億玩家，上到古稀之年的老人，下至牙牙學語的孩童。由于大量生活、工作、交際活動轉向線上，游戲世界已經(jīng)逐漸成為了人類的第二社會。對于貧民它是生活必備的食糧，對于精英它是工作生產(chǎn)的工具，甚至政府也把它當做國家治理的窗口。

《零域》的火爆已經(jīng)持續(xù)了十年之久，在這期間很大程度上減少了階級沖突和國際爭端，現(xiàn)實世界矛盾轉向線上之后，看起來平和了許多。這是政府和精英們所樂見的，也是“人民” 僅有的可接受選項。

而向志宇現(xiàn)在參與的是‘奇點’所屬的一個代號為《創(chuàng)世之門》的全新項目，那是一個能夠將全球近一百億人真正帶入烏托邦的宏偉計劃，政府也極力支持。依靠超大型量子計算集群，在數(shù)字世界為每一位用戶生成1000億神經(jīng)節(jié)點，對于人腦的活動模擬可至量子層面。擺脫肉體的痛苦，真正地超脫世俗，神話中描述的世界或許就在不遠的將來，落實到每一個平凡的人身上。沒有物質的限制，意味著沒有欲望，沒有階級，一切的資源都取之不盡用之不竭。幾乎每一個人都在翹首以盼，從上個世紀過來的那群人中甚至又流傳著一句話——“英特納雄耐爾終于要實現(xiàn)了”。

向志宇自然也是盼望的，但相比其他人他稍微理智些，因為他是在親手搭建自己夢中的宮殿，通往天空的階梯在云層之上所缺失的那一截普通人是看不到的。項目已經(jīng)進行到中后期了，軟硬件也都通過了試運行。眼前，還有最后一個阻礙——能源問題依舊是一條橫亙在夢與現(xiàn)實之間不可逾越的鴻溝。為貫徹“自由平等”的理念，使每一個人都能進入虛擬世界，必須有一個無需維護、永恒運行的能源系統(tǒng)。

距離“東方超環(huán)”二代托卡馬克熄滅已經(jīng)50年了，激光約束核聚變也在熱鬧了幾年之后草草收場。這種一度被認為是人類唯一實現(xiàn)能源自由的技術，當時看起來就像只隔了一層窗戶紙，但沒想到，人類只是紙上的螞蟻?！皷|方超環(huán)”在穩(wěn)定燃燒了106天之后突發(fā)擊穿事件，造成了近百人死亡的重大事故，當日是首次對外開放參觀，遇難人員中有科研人員、學生，也有幾位政府高官。面對技術困境和社會譴責，最終政府暫時叫停了關于可控核聚變的一切研究，社會廣泛認為這種構建宇宙的力量不是人類所能掌握的。不得已，人類將目光再次投向了養(yǎng)育他們的那顆恒星。

向志宇摘掉了眼鏡和后頸上的感官模擬器，避免被那個世界的瑣事破壞這難得的獨處時刻。長期生活在那些發(fā)著光的塑料薄片所搭建的生態(tài)中，讓他覺得心上像是套上了一層黑色聚合物薄膜，又悶又暗?，F(xiàn)在終于揭開了一條小口，讓清新的風吹了進來。

走到一段殘破的低矮圍墻的時候，向志宇放慢了腳步。這是精英區(qū)和“人民樓”之間的隔離墻，不過已經(jīng)拆掉了一半，現(xiàn)在都改用電子圍欄了，里面的人未經(jīng)批準跨域圍欄會觸發(fā)警戒，很快就會有附近的警戒機器人來進行拘捕。引起向志宇注意的并不是圍墻本身，也不是地上那條發(fā)著紅光的電子警戒線，而是那面墻上歪歪扭扭的簡筆畫。半個月前，他路過這里時，還沒見過這些畫，看樣子是不久前才畫上去的。為了看清楚，他往前走近了些，不覺跨過了那條紅色警戒線。站在墻壁前面，他聞到了一股刺鼻的氣味，那些畫似乎是用某些化工顏料畫的，筆跡還沒有干透?，F(xiàn)在他總算看清了，那個‘干癟’的藍色圓形圖案，顯然代表著地球。旁邊帶著一個小圈的黃色圓形，不出意外就是土星了。他扶著墻壁繼續(xù)往前走，如他期望的那樣，依次找到了火星、木星、天王星、海王星。究竟是誰在這個時代還會做這種無聊的事？帶著這個疑問，在走過了一個轉角之后，他很快找到了那個“犯人”。

他身高1米2左右，身子單薄，大約半寸長的短發(fā)在陽光下明顯有些泛黃。穿著一套像是校服的黑色運動裝，不過已經(jīng)洗得泛白了，面前搭了一條撕開的黑色塑料袋，系在脖子上，大概是為了防止衣服被手上的‘顏料’弄臟。向志宇看著他的時候，他還沒有發(fā)現(xiàn)，仍舊在墻上用心刻畫他的大作，用一把斷掉的牙刷。

“哎，小子，你畫什么呢？”

那孩子被嚇得一個踉蹌坐在了地上，眼神中的慌亂讓向志宇覺得自己像是個拐賣兒童的歹徒。向志宇向前走了幾步，朝那孩子伸出手，想扶他一把。小孩試探了幾次才將目光停留在他臉上，又轉頭看了看四周，似乎終于確定了沒有危險，才把手伸過來。不過看到小孩那花花綠綠的手掌之后，向志宇實在為難，便把手收了回來，從兜里掏出兩張紙巾遞到了他手上。小孩接下紙巾后，很禮貌的說了聲謝謝，然后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塵，用那兩張紙繼續(xù)去修飾他剛剛沒有畫好的線條。

向志宇從這種沉默的交流中，感到了一種陌生的趣味，他悄悄站到了小孩的身后，盡量不去打擾他，就這樣靜靜欣賞著他的創(chuàng)作，如同對待一位真正的大師。直到他畫完，向志宇終于認出，他畫的是一艘宇宙飛船。這一點都不令人意外，這個年齡的孩子，是很熱衷于這些的，向志宇表姐家的兩個孩子，三歲時就能在《零域》中駕駛宇宙飛船了。

“畫的真不錯，給它起個名字吧！”

小孩的表情突然嚴肅起來，“不用起，它本來就有名字?！?/p>

“是嗎，那它叫什么？”

“火種號！”

他的語氣斬釘截鐵，讓向志宇不由得心頭一震。他是聽過這個名字的——50年前同可控核聚變項目一同下馬的星際飛船的名字。從那以后人類星際遠航的道路被徹底阻斷，數(shù)字宇宙的方向因此而占據(jù)主流。這段歷史在現(xiàn)在這個時代是被封存的，很少人提起，畢竟另一條充滿希望的大道已經(jīng)近在眼前了。

“你怎么知道這個名字的？”

“在書上看到的?！毙『]有看向他，只是滿意地欣賞自己的杰作。

“那你看的書叫什么，我回頭也看看?！毕蛑居疃紫聛頊惤苏f。

“那我就不知道了，那本書封皮都掉了，我媽拿它墊桌腳?！?/p>

向志宇這才意識到，小孩說的是紙質書。平時他都是在睡前才會逛逛線上圖書館，雖然他都會在進去時屏蔽其他訪客，盡量營造出一種獨處的感覺，但始終還是覺得自己身旁飄蕩著些什么。

“知道名字算什么，我還見過呢？” 小孩一臉驕傲地說。

“見過？”向志宇臉上露出一絲尷尬的笑，這種笑在他應付親戚家那些說胡話的孩子時經(jīng)常出現(xiàn)。

“就在那兒！”小孩抬起手指向天邊。

順著他手指的方向，向志宇看到了晚霞暈開的地方，有一點暗淡的星光。向志宇心里想到了什么，但他沒說。據(jù)說當時‘火種號’艦體完工之后，一直在等待核聚變發(fā)動機的交付，但最終等來的是項目的停止，此后‘火種號’就被留在了地球同步軌道上，50年來一直孤零零的飄在那里。

“喜歡宇宙飛船怎么不去《零域》里，像你這么大的小朋友都開過呢！”

“我要開的是真正的宇宙飛船，不像你們一樣盯著那個小盒子做夢！”

“小盒子？”向志宇很快明白了他說的是廉價版的vr套裝，因為是過時的產(chǎn)品，集成度不高，佩戴時像個扣在眼睛上的小盒子。

盡管向志宇覺得番話不太像一個孩子能說出的，但好像又只能出自孩子口中。這個時代多數(shù)人都是隨波逐流的，偶爾有一點自己的想法，在現(xiàn)實的激流中很快被沖滅了，之后偶爾也會有其他的小火苗燃起來，但也只是周而復始的繼續(xù)熄滅和燃起，向志宇就是這個群體中的一員。

“那你聽說過創(chuàng)世之門嗎？”說起這個，向志宇竟然在這個小孩面前得意了起來。

“嗯！”小孩點了頭，目光又回到了自己的畫作上，有些心不在焉的說，“不就是個大些的盒子，夢可以做久點！”

“那可不一樣，進到那里面，咱們想活多久就活多久，想要什么就有什么?！?/p>

小孩瞇著眼打量起向志宇來，像在看一個珍稀物種。

“我爺爺80歲才裝進小盒子里嘞，你現(xiàn)在就想進去了？”

這一句話讓向志宇啞口無言，他過去得到過不少人的肯定和贊賞，但現(xiàn)在那些成績似乎都不如一個孩子的認同來的重要。他這些年付出的努力，在這孩子眼中只是在造一個電子骨灰盒？他攥緊了拳頭，心里有一股氣想要撒，但他不知道自己在氣什么。拋開學識的差距，自己現(xiàn)在所追求的東西與駕駛宇宙飛船這個夢想相比確實稱不上遠大，他只是在早就已經(jīng)傾斜的天平上多加了一個砝碼而已。

向志宇轉向一邊深吸了一口氣，回過頭來繼續(xù)問他：“你看宇宙里邊黑漆漆、空蕩蕩的，你知道那邊有什么？”

“不知道！”小孩沒什么遲疑就回答了。

“那你為什么想去宇宙呢？”

“沒見過，就想去看看咯！”

“萬一去了以后什么都沒有怎么辦，‘創(chuàng)世之門’里可什么都有，這樣你還是只想開宇宙飛船嗎？“

小孩遲疑了，但眼神依舊堅定，“你說說的那些都假的......”他大概是找不到什么反駁的話了。

“什么是真，什么又是假？”向志宇剛想問出口，突然意識到對方只是一個10歲左右的孩子，這個問題顯然太過深奧了。于是，改口問了個普通的問題。

“你叫什么名字？”

“程星羽！”

“飛向星空的羽翼嗎，倒和你挺配的?！毕蛑居钤谛牧诉@樣想著，默默地低著頭，小聲念著這三個字。就在他低頭的時候，無意間掃到了自己胸前那個下班時忘記摘下的名牌......

小孩轉身離開的時候，向志宇依然看著他，太陽已經(jīng)完全落下去了，晚霞的余輝還殘留在他身上。他像一位遠征的士兵，手握著一柄斷劍，走向昏暗擁擠的‘人民樓’，如同走向自己的‘戰(zhàn)艦’。

向志宇此刻在夾雜著刺鼻氣味的晚風中搖搖欲墜，他覺得自己的心頭長出了一根刺，在包裹心臟的聚合物薄膜上扎出了一個小孔。

待續(xù)......

（在構思《星之歌》后續(xù)劇情的時候，萌生了很多點子。但考慮到目前主線的推進情況，暫時很難把這些點子插進去。又擔心現(xiàn)在不寫出來，很有可能會忘掉，于是把它們抽出來單獨開了個坑。雖然聽起來很離譜， 但這個故事是跟《星之歌》同一世界觀的，從標題《星之歌origin》應該很容易產(chǎn)生一些聯(lián)想。相比于《星之歌》有原設定的限制，這條線會自由許多，目前腦中只有一個大框架，細節(jié)上沒想好怎么圓過來，我也不知道自己能寫多久。不過，趁著這點難得的熱情，盡量多寫吧。現(xiàn)在是打算兩條線并行，至于兩條線的進度，就看我怎么發(fā)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