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非要讓我做出選擇的話，我寧可在夜晚而不是白天出沒。不知道從什么時候開始，我變得害怕陽光，最主要的原因是，在陽光下一些本可以隱藏起來的東西就會變得顯而易見。比如我的臉，盡管我已經(jīng)盡可能地用頭發(fā)來遮擋了，可是依然會讓人看到，我的眼睛里滿是警惕和冷漠，我的嘴角向下，隨時都能說出傷人的話語，我這樣一張丑惡的嘴臉，只有隱藏在深沉濃厚的夜色里才能讓我和別人都放下心來。

我喜歡在晚上游蕩，借著黑暗的掩護(hù)漫無目的地走，有時會隨機(jī)跟上一個走在前面的路人。跟著他走一段路，想象他是一個什么樣的人，他從哪來要到哪去。我不會掩飾自己的腳步，也許會讓前面的人意識到有一個人一直在跟著他，也許不會，我不在乎。就這樣跟著他走一段路，待我從這事上獲得的惡趣味全消散掉后，我就會停下，然后轉(zhuǎn)身就走。他會不會追上來呢？我會這樣想。然后走上一段之后猛地轉(zhuǎn)身……沒有人，真無趣。

在夜晚我所能獲得的情緒要遠(yuǎn)多于白天，應(yīng)該說，我是活在夜晚的生物。現(xiàn)在我要告訴你，在夜晚，你所能遇到的奇怪的事物也遠(yuǎn)多于白天。前不久，在我身上就發(fā)生了一件讓我難以忘記的事情。

那天晚上我的心情很好，這對我來說是一種很稀有的情緒，但是原因我已經(jīng)忘記了。我想要走遠(yuǎn)一些，走出我平時的“領(lǐng)地”去看看，于是我拿著一枚硬幣，每當(dāng)走到路口就用硬幣來決定該往哪走。我沿著街道走，一側(cè)是各種商店，一側(cè)是高大的行道樹。在我終于失去了方向感的時候，我走到了一條河邊。

這是一條很出名的河，所以我就不告訴你它的名字了，免得你一時興起要去驗證我所說的話。河岸上人很多，人們來到這里是為了什么呢？為了購物，為了飲食，為了休閑，或是為了別的什么？我不知道，但我知道我來這里絕對不是為了什么，這一切都是硬幣的選擇。

我站在河岸邊上，靠著護(hù)欄，護(hù)欄下面每隔兩米左右就安裝有一盞燈，米黃色的燈光擴(kuò)散到水面上，也打在我的臉上。

河面并不很寬，我甚至可以借著光看到對面河道上刻著的浮雕。那浮雕大致上講述了古時候這個地方有一條龍，人們每年都會向這條龍獻(xiàn)上供品，祈求龍能給這里帶來風(fēng)調(diào)雨順，帶來好收成。

河面上不時有小型的畫舫經(jīng)過，上面坐滿了各式各樣的人。我在畫舫經(jīng)過的短暫瞬間冷眼打量他們，所見盡是庸俗的嘴臉。嘿，遙想一千年前，這條河上的畫舫也是你們能坐的？

畫舫經(jīng)過后，船尾留下了一道道波紋，不斷擊打在兩邊河道上又反彈回去，在河面中間形成了一幅奇詭的畫面，一下子就吸引了我的眼光。

河面上仿佛打開了一扇門，透過那扇門，我看到了一座金碧輝煌的宮殿，朱漆大門，飛檐斗拱。我心里忽的一陣感動，隨即一拍欄桿，自言自語道：“真是像極了當(dāng)年的水晶宮?！?/p>

我以為我的自言自語不會有人聽到，可是身邊突然傳來一句：“沒想到你還記得?！蔽倚南麓篌@，趕忙回頭去看，只看見一個黑衣人，戴著兜帽和口罩，完全遮掩了自己的容貌。我還沒來得及問他“你是誰”，他便突然伸出手，一下子便把我推到了河里。

我掉進(jìn)河里后手腳不停地掙扎，希望能撲騰堅持到有見義勇為的好心人來救我?？墒菑暮永飩鱽砹艘还晌?，像一***一樣把我拽了下去。我只能眼睜睜地看著河面離我越來越遠(yuǎn)。那個人就站在河邊看著我，借著打在水面的光，我好像看到了一張扭曲的臉。

隨著我逐漸下沉，四周的光也漸漸消失，我沉入到一片黑暗當(dāng)中。

不知過了多久，我醒來了。

我并不能確定自己是否還算是“活著”，只是感覺身體還能自由活動，并沒有什么不適的感覺——說實話我寧可感覺自己受傷，那樣更“真實”一些。

我腳下是一塊塊拼合十分緊密的青綠色的石板，一直延伸到很遠(yuǎn)處。四周空空蕩蕩的，無法辨別方向。我脫下鞋，往天上一扔，然后確定了自己該去的方向。

我曾經(jīng)聽人說在沒有參照物的情況下人是很難走直線的，所以為了避免一直兜圈子，我一直沿著石板的拼合線向前走。走著走著，我發(fā)現(xiàn)原本是青綠色的石板上開始出現(xiàn)了一些紅色的痕跡。這些紅色的痕跡是我來到這里后出現(xiàn)的第一個變化，所以我很興奮，開始沿著這些紅色痕跡走。隨著紅色痕跡越來越多，空氣里有了一種難以形容的氣味，并且越來越濃郁，我相信自己正是在接近這里的某個特殊地點(diǎn)所以才會有這種種變化。

然后，我就看到了它，一條龍。

它匍匐在地上，一動不動，身體蜿蜒向遠(yuǎn)處，我竟然看不到它的尾巴在哪里。它的身體比皇宮里的柱子還要粗，身上是金色的鱗片。我看到它身上有好幾處巨大的傷口，然后我終于明白，這一路上的紅色痕跡和氣味究竟是什么。

一條龍，死在了這里。

是誰殺了它？

我以前并沒有把心里活動說出來的習(xí)慣，但是在那個奇怪的地方我已經(jīng)不知道自己是否還算正常了，所以，有可能是我口中問出了這句話。然后我聽到了一個回答：

“葛明哲?！?/p>

誰在那里？

從那條龍的尸體后面走出來一個人，啊，是他，那個推我下水的人！

他緩緩向我走近，邊走邊說：“我們以為已經(jīng)殺光了所有的龍，沒想到還剩一個，今天就讓我完成最后的任務(wù)。”

我感覺渾身發(fā)冷，他的惡意就像是雪地里的烏鴉那樣明顯，我必須馬上離開這里！

用生平最快的速度，我轉(zhuǎn)身就跑。

那個人追了上來，他是個充滿惡趣味的獵人，就綴在我的身后，看著我狼狽的背影，逐漸拉近我們的距離。

突然，我聽到一聲不算響亮的龍吟，然后，身后傳來一陣十分濃郁的血腥氣味，接著來自身后的壓迫感突然消失了。

我在奔跑中回頭看了一眼，發(fā)現(xiàn)黑衣人人正在用力撐起那條龍的上下顎。

它還沒有死？

不，我已經(jīng)顧不上思考那么多了，我只是用力的奔跑，跑到氣喘吁吁，肺部就像個老風(fēng)箱一般。終于我看到了一扇門，我一把打開門跑了進(jìn)去，突如其來的大水把我淹沒。

隱隱約約，后面?zhèn)鱽硪宦暋澳闾硬坏舻摹薄?/p>

當(dāng)我再次醒來時，我躺在醫(yī)院的床上，這次我相信我是活著的。

后來我回到家，繼續(xù)著我乏味無聊的生活，寫一些無病呻吟的稿子，換點(diǎn)粗茶淡飯。

對于掉到河里后發(fā)生的那一切，我傾向于那只是我在瀕死時看到的幻象。只不過書上總說人瀕死之時會看到有關(guān)自己一生的跑馬燈，為什么我會看到那些奇怪的東西呢？

龍？呵呵……

不過也算是一個不錯的素材吧，我決定把它寫下來。

“你逃不掉的。”

我又想起了那個黑衣人，那天我真的有見到這么一個人嗎？不得不說人的記憶其實不是十分可靠的?；蛟S我只是某天在某個地方看見一個穿黑色衣服的人，然后又在腦海里把他和其他故事里的形象結(jié)合起來了而已。

呵，怎么可能是真的呢？

我還是先把今天的稿子寫完吧。

咚咚咚。

有人在敲門，請稍等，我馬上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