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坐在角落里。這是一處賓館的小包廂，專門為小型聚會準備，桌椅板凳的數(shù)量和擺放位置會臨時根據(jù)客戶的要求調(diào)整。正面是個簡單的舞臺，聚會主角之一的友人站在色彩斑斕的屏幕前賣力唱歌。

圍觀別人的幸福該帶著歡樂、祝福，還是羨慕的情緒呢？他探身從沙發(fā)前的茶幾上抓起一把瓜子，端起可樂啜飲，想起正在相親的女孩。這幾年他總覺得越發(fā)臉盲，總是記不得別人的臉。

今天中午家里人還打電話來，對他追求女孩的態(tài)度一通指導(dǎo)。結(jié)果又是吵了一架，每次都決定不再動火，卻又是每次都會吵起來，想想嗓子都不舒服了。

包廂中正在進行的是一場婚禮的二次聚會，來人都是一對新人的朋友，他是男方的同學(xué)，本以為有其他認識的同學(xué)會來，沒曾想都有事沒來成。不善交際的他待在角落里嗑瓜子，喝飲料，偶爾應(yīng)付搭話的人。

幕布為背景的舞臺此時成了背景，主角站著的地方才是聚光燈聚集的中央，周圍的人無論多么沉浸于話題中，都會時不時將目光投向他們，圍觀那一份只有正在進行才能打心底觸摸的幸福。

他的困惑其實來自于遙遠，即使在夢中，都不曾見到結(jié)婚的景象。最近獨處的時間里，他更是常常會懷疑，作為他人生中不可避免的選項，將來真的能為了幸福踏入別人圍觀的視線之中嗎？

可是結(jié)婚并沒有體驗卡，沒能走到那一步，怎么都不可能體驗得到。

視線飄向端著酒杯和身邊光鮮亮麗打扮友人談笑風生的新郎新娘，他瞇起眼睛，嘗試將代入角色。假若站在那里的人是他，現(xiàn)在會說些什么，心情是什么樣子，還會只想敷衍嗎？

十秒鐘之中，他就眼眶發(fā)酸，脖頸僵硬，毅然放棄無意義的想象。將沒經(jīng)歷過的事情想象得太美好，將來剩下的只會是失望。

圍觀的人果然無法體會事件中心角色的心理。

他在心底嘆息。

這場圍觀幸福的聚會太過規(guī)矩，實在無聊。待會有人走的話，就跟著退場，他默默盤算。

驀然，舞臺上的燈光發(fā)生了變化，他的注意力不經(jīng)意被吸引了過去。舞臺的話筒后佇立著一位穿白裙的姑娘，輕盈的蕾絲邊長裙令人想起婚紗。她抱著木吉他，沒有在笑，微妙的表情讓他有種不可預(yù)料要來襲的預(yù)感，不過此時大腦分出了更多部分思索他在何處見過這位姑娘……對臉盲來說，不同時間，不同打扮，不同服飾，不同表情，不一而足，都是挑戰(zhàn)。

輕松的伴奏悠揚響起，透過四下的音響傳入聚會的眾人耳中。圍觀的對象登時換了人，所有人都顯露訝異，面面相覷。

歌聲響起，是日文歌《Wedding bell》，有段時間他挺喜歡。

“我比她漂亮多了”

他聽出了這句歌詞。一同成為圍觀對象的新郎心境復(fù)雜地低聲念出女性的名字。他還原一下嘴唇開合方式，遽然想起舞臺上用纖白手指指著新娘唱出挑釁歌詞的女性是新郎的前女友。

新娘氣憤得要跺腳，儼然想要破口大罵。角落的位置突然變成了貴賓席，雖然不太好，但他似乎這才抵達聚會，心中漾起潮水拍岸的波瀾聲。

舞臺上的女性不甘示弱，竟舉著吉他，筆直地吼叫，沖向一對新人。圍觀的眾人霎時都被迫登上了舞臺，紛紛躲閃。唯獨他在角落里不緊不慢端起可樂，氣泡刺激柔軟口腔，腦內(nèi)繼續(xù)播放歌曲。

?

他沒有圍觀到最后，生活要繼續(xù)，沒有比回歸日常更令人失落?；蛟S離開戰(zhàn)場后的應(yīng)激創(chuàng)傷就是這回事。

回頭肯定會在別處聽說結(jié)束的方式。

拿出手機搜索回去的夜班公交，不經(jīng)意轉(zhuǎn)頭看到河岸邊坐著個白色的身影。那條裙子……她成功逃脫了？

他沒停下腳步，思考著要不要打電話給同學(xué)確認情況，還是當作沒看見，不惹麻煩。

鬼使神差的，他選了第三條路——從圍觀的角落走上舞臺。

“唷?！彼蛄寺曊泻?，姑娘轉(zhuǎn)頭看向他，沒搭理。

“剛才鬧得挺猛啊?！弊叩焦媚锷韨?cè)，他說。

“……你在？”

“嗯，坐在沙發(fā)那邊?！彼胫袥]有證明的方式，摸摸口袋，掏出一把瓜子，“要吃嗎？”

姑娘望望他的臉，依然面無表情，抓了些瓜子，嗑著問了句“他們幸福嗎？”

他歪頭想了想，婚禮那天也是坐在角落里圍觀。

“結(jié)婚的時候，新娘哭了，應(yīng)該是幸福的眼淚吧?！?/p>

“也可能是沒能嫁給十七歲喜歡的那個人吧?！惫媚锒⒅谄崞岬暮妫粑晕⑽蓙y。

“……也許吧?！?/p>

十七歲的時候，他有想娶的姑娘嗎？那時候他又在圍觀什么呢？

?

“給我去死吧！??！”

姑娘站起身，對著湖面大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