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 ? 2023年2月5日，在國家大劇院觀看了舞蹈劇場《如見》。一時心癢寫下了這篇觀后隨筆。這篇小文完全是從現(xiàn)場觀眾的角度進行的分析。與大家分享。

? ? ? ?沉寂了許久的中國舞壇，在萬眾期待下，于2023農歷新年正月十四、十五兩天，在中國國家大劇院歌劇院首演了由唐詩逸、鄭子豪任總導演、呼和浩特市歌舞劇院演出的舞蹈劇場作品《如見》。

? ? ? ?《如見》不負所望，一經(jīng)上演，座無虛席。真是許久未曾見到這樣一部酣暢淋漓的舞蹈作品了！是青春，是理想，是生活，是現(xiàn)實，是藏在心底的話，是隱在冰山下的巨凌。舞我？非我！亦真？亦幻？如見之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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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見》的謎面與謎底

? ? ? ?《如見》，這是一個極具哲思的名字，頗有些釋家的味道。如見、如見，如何之見？何為《如見》之見？元宵佳節(jié)，正值鬧元宵、看花燈、猜燈謎的好時候！未曾想，兩位年輕的總導演——唐詩逸、鄭子豪，實實在在地給觀眾設下了一道有趣的“舞謎”。

? ? ? ?《如見》的謎底藏在舞蹈語言中，亦藏在節(jié)目冊中的導演闡述中，雖已十分清晰，但迷惑性還是很強的！以至于我也不知不覺地陷入了導演們設下的幻境，險些猜錯了謎底。

? ? ? ?還記得在劇場看完第一、二幕時，一種強烈的感受涌上心頭——《如見》之見，難道不是唐詩逸的藝術人生么？年少小女孩的夢，對藝術的執(zhí)著追求，在成功道路上的諸多辛苦磨礪，在受傷后逐漸隱退幕后……對唐詩逸零星的了解讓我自以為找到了《如見》之見的謎底，甚至對其中代表著夢想、現(xiàn)實的兩位女舞者常用的與唐詩逸經(jīng)典舞蹈作品中類似的手臂、腰腹、小腿甚至足尖的舞姿產(chǎn)生聯(lián)想，將其認作“唐詩逸的藝術人生”即《如見》之見的證據(jù)之一。但這種解謎的路子在第二幕似乎遇到阻礙，因為它將一切都表述的過于直白，缺乏含蓄的隱喻。而在第三幕，如此解謎似乎更加難以推進。若《如見》之見的謎底是唐詩逸的藝術人生，那第三幕“時光中的回望”似乎言說的又過于多義，“和解”成為答案也變得牽強。畢竟，答案怎會是一種似是而非的指向呢？

? ? ? ?于是，我拋開了之前的諸多預設，重新對作品進行回味，而后豁然開朗！《如見》是那么的真誠，如同作品之名，《如見》——我舞我見，見我舞如見我所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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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位青年總導演的真誠

? ? ? ?《如見》，是一部根植于當下中國社會女性主題的舞蹈劇場作品。不同于許多現(xiàn)代舞蹈作品拘泥于對編導自我內心糾結情緒的反復琢磨與再現(xiàn)，《如見》的主創(chuàng)團隊睜大了雙眼，仔細觀察著當下中國社會的變化與發(fā)展，而后根據(jù)既定的主題摘出可將現(xiàn)實幻化為舞蹈的種種。

? ? ? ?首先，他們真誠地選擇了與自己同樣年歲的群體——青年人。青年人皆曾從爛漫年歲走來，皆不可逃避地在社會中接受淘洗、被狠厲的銳石打磨著曾引以為豪的棱角，遍體鱗傷后卻仍須扛起人生的責任與重擔。在每位青年的心中，也許曾經(jīng)無數(shù)次上演過那場與社會洪流殊死一搏的戲碼，但不可否認的是，和解才是自我與社會共存的最優(yōu)方案。

? ? ? ?其次，他們真誠地塑造了飽滿而立體的人。人是多變的，在不同的階段、面對不同的問題、應對不同的壓力，自然會有不同的傾向和選擇。人人都有理想，如第一幕結尾處，無論男女，在夢中都能輕易站在那最高、最耀眼的梯尖；人人都要面對現(xiàn)實，如第二幕的梯子隱喻著通往理想的階梯，又隱喻著生活的重負，為了生活只能將理想之梯放倒在地，拉曳前行。人是堅強的，在第二幕中，女舞者曾表現(xiàn)出不登頂峰誓不罷休的孤勇與堅毅；人又是脆弱的，在用盡全力后理想仍未達成，她蜷縮著躲入諸多木梯搭成的“家”，甚至沉浸在被框定了自由的來自男人的保護與照顧之中。人有時會極端，如第二幕的最后，女舞者背水一戰(zhàn)般地攀上峰頂，她所在的隱喻著現(xiàn)實的顯示屏裝置與另一女舞者隱喻著潛意識的霧鏡裝置緩慢旋轉，而后伴隨著血霧一樣的紅，現(xiàn)實的隱喻退入深淵，而潛意識的隱喻沖向臺口；人多數(shù)又會選擇調和，如第三幕對夢想與現(xiàn)實的處理，在內心的調和下，“她”終于與自己的夢想和現(xiàn)實和解。

? ? ? ?其三，他們真誠地描繪了美夢——輕松、閑適與愛。美夢往往只有極輕的重量，但這樣輕的重量對青年人來說太不合時宜了，他們常常羞于將這美夢展示在人們的面前。于是，它被真誠的青年導演們藏在“詩意的棲息地”中，像山間的云，像層疊的巒障，像女孩子身上穿的輕盈的紗，像鴿子一樣煽動著和平的翅膀，像可以高高彈起的球，像不必思索就自由舞動的家鄉(xiāng)動律，像男子對女子合把的托舉，像輕松就能攀至的頂峰……

? ? ? ?其四，他們真誠地刻畫出現(xiàn)實——世人皆苦，對女性尤為不公。與“詩意的棲息地”中舞者手中懷抱著的彩球相反，“真實地活著”中的球是灰色的，看上去是沉重的，如同西西弗斯的石頭，重壓不言而喻。破碎的鏡片，在舞者的手中反射出令人眩暈的光，沒有人是完整的自己，人被社會撕扯著。隱喻了生活之源與通向理想之巔的梯子，由舞者橫拉時，像極了駱駝祥子曾拉過的黃包車一樣的長柄，當它們拼湊起來堆在舞臺的前區(qū)時，又像極了那令人仰斷了脖子也望不到頭的房價，掏空了身體與錢包，也只能拼湊出一個遮蔽風雨的小窩。舞臺后區(qū)極高的梯子，或隱喻著工作中理想的職位，或隱喻著自己期待所達到的目標，而無論是前區(qū)的小梯子還是后區(qū)的大梯子，總是男人最先到達那個位置，由此可見男女間的不公！在女人用盡全力想要觸碰那夢寐以求的位置時，令人欣慰的是眾人都托著、幫襯著她，最高位置的男人也盡全力去拉拽她，然而她最終力竭倒下。她的失敗僅僅是個人的失敗么？抑或是當下社會職場女性的群像呢？回歸家庭的她，困于方寸之間，男人盡力給予她回護，可一旦將命運交付在旁人手中，留給她的就只有越發(fā)仄逼的空間及無盡的孤獨。

? ? ? ?其五，他們真誠地給出了青年人處理夢想與真實的答案，一種根植在東方文化深處的答案——調和。當頂光灑在面具女舞者身上時，她若神祇，調和著時光，調和著萬物，調和著夢想與現(xiàn)實，生發(fā)于人們見遍諸象后的內心。當然，夢想、現(xiàn)實與內心是否真的能被調解，也只是“如見”。當顯示屏與霧鏡裝置相對時，唐詩逸出現(xiàn)在它們之間，而后兩屏形成夾角，現(xiàn)實與夢想照見于唐詩逸舞動著的自身。結尾，漫天而降的鵝毛頃刻落下，真亦成幻，或許年輕的導演也未曾對此找到答案，不愿欺騙，意喻“如見”。

? ? ? ?青年編導們用真誠的《如見》，令觀眾“如見其所見”，亦“如見己所見”。兩相呼應，常在觀看時與劇中情感同夢、同眩、同輕、同重、同樂、同悲?，F(xiàn)實的幻象借由藝術傳遞出來，照見了現(xiàn)實，也照見了觀眾心中含蓄不言的情感。而后，它又借“如見”編織了一個夢，夢與現(xiàn)實的調和亦是如人期望所見，是人們心底對于美好的共同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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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見》的中國舞蹈劇場氣質

? ? ? ?作為一部舞蹈劇場作品，《如見》對舞臺的綜合把握，舞蹈內容的選擇，舞蹈語匯的運用都有可圈可點之處。但最令人感到欣慰的是，《如見》在一個現(xiàn)代選題下呈現(xiàn)了不止流于形式，且內外兼修的中國當代與傳統(tǒng)融合的舞蹈劇場氣質。

? ? ? ?在夢中照見和合之美、生活的經(jīng)驗與山村的自然。曾幾何時，在中國人的夢中，是繁華都市、紙醉金迷、流光溢彩。而《如見》之夢，是氤氳的云，翠綠的山、故鄉(xiāng)的少年。當代的中國青年，在夢中追求的是返璞歸真、天真爛漫的理想狀態(tài)。當然，這一方面的確源于社會給予當代青年的重壓，讓人生出“久在樊籠里，復得返自然”的期待，而另一面，亦說明相較于老一輩，部分青年人在物質生活上已經(jīng)初步得到了滿足，以至于有時雖被生活的車輪裹挾著不得不“內卷”，卻也可以選擇放棄一些正在追逐的名利，肆意一把，享受人生?？此圃娨?、夢幻的設置，正映射了當下中國青年的現(xiàn)狀。沒有刻意描寫現(xiàn)實卻照見了現(xiàn)實，沒有刻意宣發(fā)古意卻暗合了古意，如此豈非當代與傳統(tǒng)在舞蹈劇場的各得其趣？

? ? ? ?在現(xiàn)實中吶喊女性覺醒卻沉淪于被保護的溫柔，女性被撕扯著，不知應被安放何處。但幸運的是，她在理想中做到了與自己握手言和。中國傳統(tǒng)題材的舞劇、舞蹈詩劇女性以秀麗、溫柔、靜謐、活潑為美，這種女性之美與于平教授歸納的韓真、周莉亞的“麗人”之美相似，最易引發(fā)人們對女性的保護欲?！度缫姟穳糁械呐允强蓯?、活潑的“麗人”。但現(xiàn)實中，她卻徘徊于堅強與脆弱、獨立與依賴的兩端，要么為女性覺醒而吶喊、為女性的獨立而拼搏，要么沉淪于男人的幫助與呵護，沉溺于家的溫暖與收容。于是，現(xiàn)實中的女性像碎了的鏡子，是被撕裂了的。而理想中的女性，不完美卻愿接受自己的真實。她的內心足夠強大，能夠調和夢與現(xiàn)實，不丟棄女性的天性而勇于追逐所求，雖未達成理想?yún)s愿將一切沉重化為羽毛傾瀉而下。正因如此，《如見》讓我們見到了當代中國女性的成長，更讓我們看到了具有現(xiàn)代意識的女性舞蹈創(chuàng)作者的成長。從過去的單面到如今的多面，從過去的兩個極端到如今的豁達自然，中國女性走出了一條不同于它文化的道路。這是建立在中國和合觀上的人生追求——不斷尋求我與我的和解、我與他者的和解，彰顯“和”的生命意識。

? ? ? ?當然，無論是中國當代與傳統(tǒng)的各得其趣，還是中國女性自我的意識的再度覺醒，其內核都是中國當代與傳統(tǒng)文化和合共生的新貌?！度缫姟返闹鲃?chuàng)團隊已敏銳地捕捉到了這種融合，并以舞蹈劇場的形式呈其意，如唐詩逸所言“舞終盡而意無限……”。至于個中無限，需憑觀眾各依所見，其義自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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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如見》，這部新年的舞蹈劇場獻禮，讓觀眾享受了解謎的快樂、感受到了主創(chuàng)團隊的真誠、看到了中國舞蹈劇場未來發(fā)展的希望。期待愿更多的“如見”能夠“見”當代中國之“現(xiàn)”，幻真為舞，讓觀眾更多享見！

截稿時間：2023.2.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