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維坦》第二章:學校
? 李樹人校長同錢育良校長所說的陳翔,是海成中學高三10班的一名學生。在同學眼中,他是班長、理科學霸,把所有的時間都花在了學習上,兩耳不聞窗外事,就這樣。
? 如果就這樣評價陳翔,沒太大問題,但是不夠全面具體。陳翔并非真的對外界一無所知,只是似乎了解的比較少而已。另外他還有一個除了他家人以外沒人知道的特長——他會功夫,不是附近漁船碼頭上流行的海山龍拳,而是太極拳,實戰(zhàn)的那種。
? 雖說當時海成中學那批所謂的優(yōu)等生基本都跟大名鼎鼎的黑惡勢力x幫攀上了關系,但陳翔是個例外。他之所以能夠在如此兇險的環(huán)境中安靜地學習奮斗,不是因為會功夫(因為幾乎沒人知道)而是靠他的父親陳成洋——陳先生是1037號漁船的船長、海山漁業(yè)的代言人之一、全國勞模。
? 船長跟代言人什么的都嚇不住黑幫,但第三個頭銜“全國勞?!笨删筒灰粯恿?。成為勞動模范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成為全國勞模就更不用說了。陳成洋是全國勞模,舉國聞名,萬眾矚目。這樣一位家喻戶曉的大人物,倘若黑幫敢動他,等于同全國人民對著干,后者的力量不是前者所能承受的。
? 但愿是這樣。
? 盡管有這樣一位“偉大”父親的庇護,陳翔的成長之旅卻始終缺少了一些東西。他的母親在他三歲時便永遠離開了他,而這條生命的離去帶來了另一個生命的降臨——他的弟弟陳曉。兄弟倆對父親的感情極深,對雙親的愛如今都傾注在了父親一人身上。
? 1990年3月12日下午5時05分,陳翔走出海成中學的校門,像往常一樣步行回家。原本算是愉悅的心情在他看見不孝子和牙簽鳥時,頓時受到了些許消磨。
? 不孝子和牙簽鳥,本名分別是章立群和張順昌。
? 章立群的父親章國柱是海山市公安局蛟港分局局長,二十世紀七十年代初曾因領導刑偵小組破獲重大特務案件而被授予諸多榮譽稱號,備受人民尊敬,家人們也跟著沾光;到了八十年代突然銷聲匿跡,報紙上報道案子偵破也沒提到他的名字,仿佛他是個已經(jīng)過時的舞臺明星,十分奇怪。
? 章立群的母親是他的同學們從來都沒見過的。事實上,自他十三歲(即1985年)時起,母親就失蹤了,人們對她的印象也到此終結,只記得她是個善人,長得很漂亮。據(jù)說章國柱局長曾領導蛟港分局最優(yōu)秀的刑偵小組對此案進行了長期偵查,但最終也沒能破獲。章立群雖是蠻橫的校霸,每次想起母親時,還是忍不住會落淚。
? 至于張順昌,他的父親是黑惡勢力x幫的成員之一,母親據(jù)說也是。海成中學多數(shù)師生對他往往是敬而遠之,連章立群也不怎么愿意同他講話。他整日沉默不語,瘦削的臉上總是蒙著一層陰霾,大而無神的眼睛很少會眨,仿佛別人都欠著他什么似的。
? 對于這兩個人,陳翔是恨之入骨的,他只是為避免影響自己學習才暫時不出手制止他們的暴行。諸位讀者不要罵他懦弱無能、只顧自己不顧別人,換成你就算你想出手你爸媽大概率上也會死命攔著你,怕被報復,怕學校不幫自己,怕人家有關系有后臺自己搞不過,怕受害者被嚇出斯德哥爾摩綜合征反向幫助施暴者,怕這個怕那個,雖然知道這么怕下去對社會乃至國家有致命的危害,但也只能無奈地嘆息,繼續(xù)做一只沉默的羔羊。
? 然而,陳翔已經(jīng)高三了,他的年紀已經(jīng)讓他的沉默出現(xiàn)了些許松動,沉默并不意味著無知。
? 陳翔其實知道的比縣城里任何人都多。他已經(jīng)透過殘缺不全的現(xiàn)象看到了縣城這個小社會的本質。他現(xiàn)在不出手不代表他將來不會出手。
? 他有一個宏偉的計劃:一旦他考出去,就直接把蛟港縣城的黑幕統(tǒng)統(tǒng)揭露出來,引發(fā)社會輿論,讓國家的強大力量消滅黑惡勢力。
? 倘若計劃順利,那么當郵遞員拿著大學錄取通知書喜氣洋洋地奔向陳翔家時,惡人們的喪鐘就已敲響。
? 只是,如果沒有他父親的這層背景,他還會這么做嗎?
? 陳翔遠遠避開了他們。這一避,他看見了鄭昊和王雨欣,他們在能看見兩個校霸的死角中,冷冷看著這邊。
? 鄭昊和王雨欣是10班略有名氣的一對早戀情侶。這兩位成績不錯,人品也還行,頭上沒保護傘罩著,但由于鄭昊本人身強力壯會武功(海山龍拳),能以一打五,校霸集團和流氓混混還是不敢去惹他們的。
? 鄭王二人曾經(jīng)出手制止過幾次校園欺凌,可后來發(fā)現(xiàn)海成高中的校園欺凌是用拳頭打不盡的,也就對此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了。
? 有幾次,章立群和張順昌努力想拆散這對情侶,結果無一例外是失敗的。
? 鄭昊就猶如戰(zhàn)場上的一輛重型坦克,能保護坦克內部的王雨欣但保護不了被敵機肆意轟炸的步兵(同學)兄弟們,其在整場戰(zhàn)斗中的作用并不大。
? 今天會出什么事嗎……陳翔感受到了一種奇妙的氣氛,像一片莫測的烏云忽然籠罩在了所有人的頭頂,抬頭一望,卻又無影無蹤了。只是,在不去注意時,那片烏云好像有會回來,似乎是某種注視,某種啟迪,像是這尋常的偶遇被蒙上了古怪的色彩。他反復確認這只是一次普通的偶遇,于是將注意力轉移回他要做的正事上。
? 今天他的心情與平時不大一樣,微微有些激動。之所以激動,是因為明天下午有一個他等待已久的人將要來他家——他爸。
? 作為擁有全國勞模頭銜的船長,陳成洋的工作非常繁忙。這一次,他因參加驅離非法闖入的某國軍艦的行動,在海上待了2個多月,之后又在漁船碼頭建設工作上花掉了1個多月時間。本來3月12日植樹節(jié)這天他就可以回家跟兩個兒子團聚,可某家報社突然派出記者前來采訪他,纏了他一整天。記者還要求明天跟隨陳船長出一次海,這明顯是強求作秀,但由于這家報社向來以歪曲事實、抹黑名人名企形象出名,碼頭管理部門負責人劉氏兄弟思前想后,還是請陳成洋勉為其難,在3月13日當天再象征性地出一次海。
? 陳成洋很不高興但也無可奈何,點點頭同意了。
? 陳翔和陳曉得知之后并不生氣,他們心想反正爸爸很快就要回來了,再多等一天,讓爸爸再出一次海又能有什么壞處呢?
? 走進家門,陳翔的激動已經(jīng)基本緩和。屋內一切如常,日頭斜了,屋內的光線斜斜地直射在桌上,某個不起眼的角落反射出刺目的眩光。他微微抬起手擋住那道眩光,穿上拖鞋走了進去。木質地板發(fā)出了嘎吱的一聲響。家里靜悄悄的。弟弟還沒回來嗎?
? 家里的擺設突出了簡樸這兩個大字。墻壁上有些斑駁的痕跡,客廳也稱不上開闊。臥房的門緊閉著。他隨意掃了一眼,忽然發(fā)現(xiàn)門鎖有些異常:門把手低低的垂著,像是有一只無形的手按著它一般。他靜靜凝視了那把手幾秒,把手紋絲不動。
? 他有了答案。于是,他裝作漫不經(jīng)心地放下書包,抬腳把右腳的拖鞋取了下來,瞄準了門的位置,忽然一丟,接著馬上躲進了客廳。接著,他聽見門里頭傳來手忙腳亂的摩擦聲,門一下子往外推開了。拖鞋被門板撞開,飛去了墻角。
? 陳曉從門里探出頭,向外張望,立刻意識到自己的詭計被看穿了。他太過心急,以為哥哥已經(jīng)走到了臥房的門口,提前捏住了把手,沒想到哥哥根本沒有按照往常一樣走向臥房。他尷尬地抓了抓頭皮,沒發(fā)現(xiàn)哥哥的蹤影,只好走出來在門板后看了一眼,然后朝著客廳走來。
? 剛走進客廳,一聲跺腳唬得他左腳踩上了右腳,身體扭著就倒了下去。眼角的余光讓他看見哥哥擺出了太極的招式,像是獵人在看著獵物一般微笑著,身體舒張,從上往下俯視過來。陳曉并沒有慌張,因為他知道哥哥的反應速度極快。果然,下一秒他的身體就被陳翔扶住了。
? “你還想著嚇我?”陳翔捏著陳曉的耳朵說。
? 陳曉的臉紅了起來。
? 這招是他獨創(chuàng)的,之前一直是陳翔換著辦法嚇到他,他今天特地提早回來,甚至拒絕了朋友明望昌和林武強多留一會兒的邀請,急匆匆就回了家,但顯然經(jīng)驗不足,沒能成功。他準備好的道具也都因此沒派上用場。
? 女生明望昌和男生林武強是陳曉最好的朋友。明望昌長相甜美,很有幾分淑女風范,成績很好,人品也很不錯,屬于老師欣賞、同學喜歡的那種類型。林武強身材高大肌肉強健,是典型的體育生,成績很差,人可是很好,在班上極受歡迎。
? 明望昌和林武強都沒跟x幫攀上關系,他們相對安定的生活完全依靠個人或家庭實力——林武強不消說,跟鄭昊一樣;明望昌的父母兄弟多,遍布周邊各省市,且都混得不錯,家族實力的強盛使得心懷不軌之人有所忌憚,不敢貿然作惡。
??說起陳曉所在的蛟港一中,不得不提提他們的奇葩校長。蛟港一中的校園欺凌事件相比海成高中要少的多,情節(jié)也要輕的多。但無論如何欺凌行為是一定要阻止的,5班同學們最喜歡的劉海波老師在這方面做得很好。然而打擊校園欺凌工作進展得并不順利,阻撓正義人士們的不是別人,正是——應該說竟然是——校長莫群。
? 莫群是個典型的懦夫兼斯德哥爾摩綜合征患者,對待以x幫為首的黑惡勢力已經(jīng)到了自稱“兒皇帝”(此處參考石敬瑭同志的光榮事跡)的地步。怕到了這個地步,實在是令人咂舌。可笑的是,黑惡勢力從未直接傷害過蛟一中校方,莫群竟然逢年過節(jié)自己主動買禮品恭恭敬敬地送到x幫老巢去(他竟然摸到了老巢的具體位置,真是不可思議),弄得人家都不好意思了,道謝之后說以后一定照顧蛟一中,他連說不用不用,轉身腳底抹油般逃之夭夭。由此看來,蛟港一中相對和諧穩(wěn)定的環(huán)境也可以算是莫校長做出犧牲換來的,可大家都厭惡莫禿子(莫群是禿頭,學生給他起了這個外號),說寧可被黑幫殺害也不要這種可恥的安寧。
? 兩兄弟嬉鬧了一會兒,想起只有他們兩個人在家,父親要明天才能回來,興致稍減。不過這也意味著他們難得的閑暇時光能再長一點兒——父親對他們的學習成績提出了很高的要求,兩兄弟的學習資料將書房的地面堆得人簡直無法通行。
? 他們坐在沙發(fā)上,沙發(fā)也有些年頭了,還不足以讓他們完全躺進去,角落里透出一些灰白的絮狀物。兩個人的重量讓沙發(fā)又發(fā)出了和木質地板一樣的吱嘎聲,這種聲音一直伴隨他們成長到現(xiàn)在。
? 陳曉講起了自己回來路上的經(jīng)歷。他經(jīng)過碼頭附近時,碰上了楊明,蛟港小學的學生,雜工楊能的兒子。
? 楊明是個可憐的孩子。他家境不富裕,母親李月華是蛟港博物館的一名清潔工,工資微??;父親楊能在0101號漁船上干雜活,一直收入低下,具體原因他從沒告訴過兒子。
? 因為楊能和陳成洋算是同事,陳家兄弟也見過楊明幾面,楊明膽子小,但見了他們就多了幾分勇氣,會說些自己遇到的事情。正巧,他的遭遇也和陳翔認識的人有關。
? 章立群的弟弟章立仁和張順昌的弟弟張克昌都在蛟小,且是同班同學,還跟他們的大哥一樣是校霸,簡直就是他們大哥的低配版本。
? 不過,在蛟小這倆哥們兒還有一個“結義兄弟”叫吳至良。這人跟章張二人都是六年級2班的學生,學習成績平平,人品壞得掉渣,卻每學期都獲得三好學生的榮譽稱號,學校里的各種好處總少不了他的份,其原因也很簡單——他爹是x幫的成員,這就沒什么好說了。
? 另外,其實還有一個不為人知的原因:吳至良的母親不簡單。這是個蛟小內除吳至良自己和章立仁以外沒人知道名字的神秘人物,其他人最多只知道她在漁船碼頭工作,很不好惹。
? 章、張和吳三人的欺凌對象通常只有一個——弱小的楊明。
? 今天陳曉看見他時,楊明的左臉上有一片淤血,在斜陽的照射下,似乎不是那么明顯,但當他轉過來看見陳曉時,那片淤血剎那間顯現(xiàn)出了它本質的色彩——暗紫,陰郁,像是他臉龐上一道幽暗的烙印,這讓陳曉立刻明白他今天又遭遇了毆打。他本有心走上前去打個招呼,但楊明看見他后,猶豫了一下,就轉身走掉了。他不好再追上去詢問情況,免得再次刺痛楊明,只能離開了。
? 與蛟一中不一樣的是,蛟小不是校長混蛋老師有為,而是老師不像話校長是好人。2班的班主任蔡明哲對所知的欺凌事件持縱容態(tài)度,從來不管不問。楊明看出來她是個沒有職業(yè)道德的敗類,故每次被欺凌都不去向她求助而是去找校長陳建德。陳校長是位稱職的好校長,比李樹人多幾分“武勇”。但他的作用也同戰(zhàn)場上一輛孤零零的坦克一般,終究影響不了全局。
? 不管是在哪一所學校,亦或者是在縣城的任何其他地方,想要改變局勢,關鍵是要找到一個破局點。
? 兩兄弟終于還是得去完成他們的作業(yè)了。隨著太陽漸漸落下,他們打開了屋里的燈,但白熾燈的光亮有些慘淡與陰森,終究是沒有陽光來的那么透徹,那么純粹。
? 二人不知道的是,他們一直以來還算純粹的命運,將因為他們父親的此次出海而扭轉。很多新的事情將會發(fā)生,很多人的命運也將因此改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