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不幸地錯過了黃燈，只好等紅燈了。深呼吸，秋風(fēng)涼爽宜人。我望向街角那棵桂樹——樹是不起眼的，目光的焦點(diǎn)是樹下走過的一個灰發(fā)女孩。雖然戴著口罩和帽子看不清面貌，藍(lán)色外套還是在暖色的金秋里格外明亮。很有眼光，我心里肯定著。低頭看看自己的衣服，紅色同款外套。這衣服也是你送我的禮物，每到秋天降溫時我就喜歡穿這件。

你也有這樣一件藍(lán)色外套啊，不知你穿了沒有。你那里會冷嗎……見交通燈上的數(shù)到了個位，我嘆口氣準(zhǔn)備繼續(xù)走，忽然你——哦不，是那個女孩回過頭來，精準(zhǔn)無誤地捕捉到了我的目光。綠瑩瑩的，水汪汪的，一瞬間，心跳停滯了半拍。

天依，是你嗎？

不是的，絕對不是的，一定是錯覺?？墒钦娴暮孟瘛砗蟮能?yán)葏s尖銳急促地表示著車主的不耐煩。吉他課要遲到了——身為老師總是遲到也不好，我來不及確認(rèn)，騎著車就走遠(yuǎn)了。都是過去的事，沒必要再留著不切實際的念想。

只是一路上，思緒波瀾起伏。

我踩著上課的點(diǎn)進(jìn)教室，空無一人。低頭看手表，抬頭看班牌，沒錯啊。正疑惑，機(jī)構(gòu)總負(fù)責(zé)人走進(jìn)來:“樂正老師，早上通知今天不上，您大概是沒有看到?！薄啊贝_實沒有。正尋思著接下來去做點(diǎn)什么，外面走進(jìn)來一個人。是剛才樹下的女孩！

我裝作不經(jīng)意地看過去，想要細(xì)細(xì)打量一番，這時她摘下帽子，露出了灰藍(lán)色的八字辮。

光線微弱的走廊上，目光恍惚間，眼前的身形和你的身影毫無偏差地重合……

“樂正老師，這是試課的學(xué)生，底子不錯，有勞你引領(lǐng)一下?！迸Ⅻc(diǎn)頭向我致意:“老師好?！焙昧?，只聽這聲音就知道她是誰，依舊那么溫柔甜美，乍一聽卻有些冷冽。其實，第一眼就該確定她就是你的。明該是驚喜，聽著這樣禮貌的“老師好”，不知為何火冒三丈。手心被指甲扎得生疼，依舊遏制不住隨時可能爆發(fā)的怒火。

“回家。”老總剛交代完上車離開，我就拉著你出去了。你試圖抽回去手臂，皮膚摩擦留下一片紅印。疼了吧？可你還是掙脫了我的手。我承認(rèn)我還是心疼了。

“我們什么關(guān)系？你這樣是干什么？”你皺起了眉，眼神中是不盡的費(fèi)解。一瞬間，火燒火燎的心驟冷下來，像是要炸裂。

“我干什么？我……”我氣極反笑，很想罵你一頓，可是，我們什么關(guān)系？我要干什么啊……時間凝固在我吞吞吐吐又不得不咽下去的話里，你凝視著我，目光復(fù)雜，我的心情也五味雜陳。

我清楚地感受到自己牙齒在發(fā)顫，頭腦嗡嗡作響，亂成了一團(tuán)。為什么，我們明明不該如此。我有種想哭的沖動?！白甙?，我們?nèi)ド⒉健：镁脹]來過這條街了?！蹦惴啪徚寺曇?。“……嗯?！睙o言以對，我跟在你斜后方，緩步走著。你的側(cè)臉依舊好看，惹得我逐漸沒了火氣。

果然，心動過一次的人，再見多少次都還是會感到驚艷啊。

我期待著你看我一眼，停下來等我與你并肩走，然后牽住我的手，微微靠在我肩上，和我輕聲絮語?？墒悄銢]有。

我鼓勵著自己停下腳步，在某個曾一起走過的地方抓緊你的手，對你說出藏在心底四年的話，然后把你緊緊抱在懷里，像那時你抱著我一樣，在你耳畔說要帶你回家?？墒俏覜]有，話幾次涌到嘴邊，終究是被那陌生的氣場壓制了。

這么久了，天色暗了，風(fēng)變涼了，太陽都偎進(jìn)了黃昏的懷抱。地平線上，是煙熏般的黃和若隱若現(xiàn)的夜光。你還在走，旁若無人地走，走過了我們初遇的夜市，走過了經(jīng)常光顧的書店和餐館，走過了街角紅綠燈旁的桂花樹，走到了夜市旁的橋上，然后，轉(zhuǎn)過身直勾勾地望著我，似乎要說什么。

“天依，我們回家吧！回我們的家，再也不要分開了。我……”也許是預(yù)料到你要說的話，我咬牙定心搶先發(fā)話，只是，你突然伸出一只手指按住我的嘴唇，微涼，柔軟。最想說的一句就這樣被扼殺在齒間。

“嗯，我知道了。我也一直都……”你欲言又止，勾起嘴角，久違的微笑再度迷亂了我的心神。我知道，我無法再理智了。我的渴盼，已然灰飛煙滅。

“我是來和你道別的。以后我不在你身邊，你要照顧好自己。阿綾?！比缓?，放下手，指腹輕輕滑過臉頰，被我隨之而下的眼淚沾濕。

那一刻的你是多么溫柔啊。我好像明白自己為什么怕了。那清風(fēng)一般縈繞的溫柔，是我最后一次的徹底的沉醉。

故事是時候結(jié)束了。你向后退了一步，翡翠般的眸，綠瑩瑩的，水汪汪的，明明含笑，卻也逐漸彌漫上一層憂戚。然后，一步，兩步，慢慢向后退去。月亮灑下幽冷的光時，我止住了抽泣，同步轉(zhuǎn)過身去。我想520秒后，就回頭，若還能看到你，就和你告白。

“……518，519，520?！被仡^，街上燈火通明，不少人說笑著走動。我的目光急切的向那方街口追去，終于看到了你。

“天依！洛天依！”我沖向你，向你揮手，卻過急摔倒在橋頭。艱難地站起來時，你正和我比著口型。五個字，清晰地在腦海里炸裂，水波蕩漾在眼前，你的身影在路燈的折射下匯成了一束光，盡收眼底，然后，湮沒入人群里，再也找不見了……

微醺的夜，酒液緩緩滑過喉嚨，冰冷過后溫暖涌動。我任由風(fēng)撥亂鬢邊碎發(fā)，趁著酒意吟唱起來并逐漸忘形，全然不顧路人的眼光了:“你說，你說你一直愛我……”

你說你一直愛我。洛天依，這么久了，你還記得嗎？

我無力地倚靠在橋欄桿上，看月亮掉入河中被揉成碎片起起伏伏，模糊了夜色，模糊了意識，模糊了街市的吵嚷，卻唯獨(dú)模糊不掉你溫柔的音容笑貌。

好久沒有這樣迷醉過了。迷醉，迷戀你讓我癡醉。

記性真的越來越差了，竟然忘了第二天是周一，起晚不說，頭還疼得厲害。公司一堆事忙著處理，又偏偏遇上了紅燈。

我習(xí)慣性看向街頭的桂樹，十幾年過去，香味不減反倒?jié)饬藥追?，只是樹下再沒什么能讓我停留片刻。

初秋依舊舒適，我放下車窗，劃開手機(jī)鎖屏點(diǎn)進(jìn)微信，置頂對話框里最后一句問候靜靜躺在屏幕上。晨風(fēng)把陽光烘烤過的桂香送入鼻翼，昨夜酒意未散，有點(diǎn)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