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創(chuàng)角色故事集:夜幕之下】 章節(jié)一 “白謹(jǐn)”(修改版)
作者:百里穆青
復(fù)核:半桃鶴仙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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警告!以下內(nèi)容含有:
血腥暴力、角色死亡、犯罪活動、社會動蕩、角色三觀不正、以怨報怨式復(fù)仇、有漏洞的邏輯推理,以及非常差勁的文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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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正文共17581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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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曲:殺戮之夜】
昏暗幽深的走廊里傳出踉踉蹌蹌的腳步聲。有個人影拖著步子向燈光照不到的黑暗處掙扎著走去。身穿正裝的中年人捂著腹部的傷口倒在一扇閂住的門前,鮮紅的血在布滿灰塵的地板上蔓延開來。
走廊外是一條橫廊,順著橫廊盡頭的樓梯往下是一樓大廳。大廳里燈火通明,卻寂靜得可怕。大廳中央的圓桌邊擺著十六張紅色高背椅。有的椅子翻倒在地。有幾把椅子上坐著人,但他們都仰靠著椅背,臉孔對著天花板。椅背是濕的。暗紅色的地毯也是濕的。一把翻倒的椅子上躺著一個四十多歲的男人。他穿著一身正裝,手里握著一把槍。未凝固的血跡順著他的脖頸流進(jìn)椅背的絨布里。橙黃色的燈光照進(jìn)男人尚未閉上的眼睛,映出一片驚恐的神色。
一名黑衣人背對著敞開的大門,慢慢走向大廳深處通向二樓的樓梯。靴子落在臺階上,一聲,又一聲。二樓走廊里躺臥著的男人手指輕顫。他的上衣口袋微微鼓起,開口處滑出一根絲線。
走廊里光線驟然減弱,細(xì)長的影子覆在地板上。腳步聲不知什么時候就聽不見了。二樓只剩下死一般的寂靜。
“死了?沒意思?!币粋€有些沙啞的聲音響起。聲音的主人把玩著手里的短刀,看不清面容。她站在走廊里對著那個男人觀察了一會兒,便繞過他去開那扇閂著的門。那人側(cè)身時,大廳的燈光照出了青年人的黑色風(fēng)衣和半張臉。那張沒有表情的臉輪廓分明,冷漠而蒼白,烏黑短發(fā)的發(fā)尾洇出些許墨藍(lán)色來。
說時遲那時快,門栓響起的時候,中年人忽然撲向青年。絲線的另一端系在他的小指上,扯出一個小小的紙包。男人滿臉猙獰,一半是疼痛,一半是絕望。
青年有些驚訝,但也只是驚訝,她大笑起來,露出嘴里四顆尖尖的虎牙。
“我就知道!”
她輕巧地后退一步,左臂揮出,一刀貫穿了中年男子的胸口。男人重又栽倒在地,發(fā)出一聲悶響。那只紙包散開,飄出一大蓬灰綠色粉末。青年被煙塵撲了滿臉,咳嗽了幾聲。但這一點點插曲并沒有減緩她動手的速度。青年揮開粉塵,抬腳將那人踹翻,右手抽出另一柄刀,將他釘在地上。男人掙扎了一下,肩上的傷口立刻血如泉涌。
青年俯身看著他,露出一個冷笑。
“夏麟干部,你想去哪兒呢?”
黑發(fā)黑眼的中年人死死地盯著她,從牙縫里擠出一句話:“你會死得很難看!”
青年笑得比剛才更大聲,幾乎要笑岔了氣?!拔宜??也許會吧。不過你是看不到了。夏干部,你真是我見過最可笑的人?!?/span>
她轉(zhuǎn)過身,面向走廊深處的黑暗:“白小姐,請出來吧。”
腳步聲從走廊深處的黑暗中傳來,白發(fā)藍(lán)眼的女孩在身后黑衣少年的陪同下出現(xiàn)在二人眼前。
夏麟瞪大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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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白謹(jǐn)”】
一周前,我們從常陰市來到了久晴市。
常陰是個海邊城市,近些年經(jīng)濟(jì)發(fā)展得不錯。但與黑道收入一同增長的還有軍方的監(jiān)察打擊力度。最近幾月,許多組織查的查,封的封,這也還算是普通的。印象較深刻的一個組織,是因為下面的人一時沖動殺了兩個挑釁的官員,愣是給城防軍逮著,把整個組織都滅了。那首領(lǐng)算是百密一疏,最終含恨自盡。
夏麟那個小人——當(dāng)然我現(xiàn)在只能喊他首領(lǐng)——在某一天突然宣布,他經(jīng)過深思熟慮,決定帶領(lǐng)部分人離開常陰市,前往隔著四五個城市遠(yuǎn)的久晴市開拓新的地盤。
他說了一大堆理由,聽起來倒是頭頭是道,處處為鑒之叔和一眾留守成員著想。但我和鑒之叔早已識破他的意圖——無非是常陰的風(fēng)聲太緊,他打算帶著他那一撥中心下屬開溜。這段時間如果常陰市的總部遭遇毀滅性打擊,他可以毫發(fā)無損地在久晴生根發(fā)芽,順帶排除了一個潛在威脅;如果總部安然無恙,他當(dāng)然沒有損失,還可以收獲一個久晴市的分部。
“真是打的一手好算盤。”鑒之叔仰頭灌下一口啤酒,毫不掩飾語氣里的鄙夷,“不愧是兵不血刃就繼位首領(lǐng)的家伙?!?/span>
姓夏的公布留駐人員名單的那天晚上,鑒之叔隱秘地把我約出來。他在附近的便利店里買了兩罐啤酒,一罐自己喝,一罐灑進(jìn)海里。
我看著淡黃的啤酒摻著白色的泡沫消失在一片漆黑當(dāng)中,我沒聽見它落進(jìn)海里的聲音。遠(yuǎn)處隱隱約約傳來濤聲和雷鳴,快下雨了。
鑒之叔自己三兩口喝完自己的酒,把啤酒罐子扔進(jìn)垃圾桶,眼睛一直望著海面。從我們見面開始,他還沒有看我一眼。
“小雯啊?!?/span>
就在我快要以為這只是一次普通的見面時,鑒之叔突然開了口。
我微微愣神,鑒之叔已經(jīng)很久沒這么叫我了。自從他把我送到夏麟身邊,他對我的稱呼通常是“白小姐”或者“秘書小姐”,再不提當(dāng)年我們?nèi)送袝r的互稱。我知道他是保護(hù)我。有時我整理著厚厚的一沓文件,也會想起他和兄長比拼酒量的糗事——兩個大男人最終還是我去喊人抬回去的,足以讓我嘲笑他們好久。只可惜,記憶中恍如昨日的歡樂,現(xiàn)在早已物是人非。
“小雯啊?!辫b之叔又叫了我一聲。
“鑒之叔?!蔽一剡^神來,趕忙應(yīng)道。
“別叫我叔,”他低低地抱怨,“都要走了,再叫一聲哥不好么?”他頓了一下,“算了,別叫了,想到懷蒼你又要哭。”
“鑒之哥……”
“別叫了?!彼麊≈ぷ诱f。
我們重新陷入沉默的海洋,抬頭望如墨的天。
不知過了多久,我聽見白鑒之長長地、深深地嘆了一口氣,氣流間夾著一句近乎耳語的話:
“照顧好自己。”
腳步聲遠(yuǎn)去,白鑒之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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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謹(jǐn),你來一下。”夏麟的聲音在我耳邊響起。
“是?!蔽覒?yīng)道,順從地跟在他身后走進(jìn)了他的辦公室。
“白謹(jǐn),你把這份邀請函交給夜幕社的首領(lǐng),”他將一封封好的大紅信封遞給我,我伸手接過,“記得探查對方的虛實。夜幕社雖說不比往昔,但誰又知道他是不是不想顯山露水?!?/span>
“是,首領(lǐng)。我會圓滿完成任務(wù)的。”我說。
夏麟原本在低頭處理文件,忽然又抬起頭來看著我的臉?!鞍字?jǐn),你今天有點不一樣,”他若有所思地說,“你比以前話多了?!?/span>
“可……可能是因為要接觸夜幕社,所以有些興奮……”我露出尷尬不安的表情,面露坦誠地望著他的眼睛。
夏麟嗤笑一聲:“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夜幕社在久晴的根基深著呢,說不定出了這扇門,你的一舉一動都會被夜幕社的人看著。好了,你走吧。”他又低下頭繼續(xù)看文件。
我拿著邀請函快步走出房間,離開白虎幫的臨時據(jù)點。直到走到與據(jù)點相隔一個區(qū)的東尾區(qū)的大街上,我終于松了一口氣。來往行人行色匆匆,沒有人注意到我。越往舊城區(qū)走,街上的流浪漢和混混越多,三三兩兩聚集在一起。但間或有一兩個身穿黑衣的人走過,他們便立刻驚慌地散開。
久晴市是一個有些特殊的城市。這座城市建立起來不過五十年,經(jīng)濟(jì)不算發(fā)達(dá),遠(yuǎn)遠(yuǎn)比不上作為沿海城市的常陰。與它一同誕生的還有一個殺手組織——「夜幕社」。剛出現(xiàn)的十幾年里,夜幕社可以說是久晴市的半個老大,與官方及軍隊分庭抗禮不在話下,連常陰市都曾有過夜幕社的分部。只可惜現(xiàn)在的夜幕社早就大不如前——后來第三代首領(lǐng)百里虞暴動篡位,又在隨后幾年里同早年合作的中小黑幫公然開戰(zhàn),政///府軍從中發(fā)難,弄得兩敗俱傷。
第四代首領(lǐng)百里穆青是踩著前首領(lǐng)的尸體上去的。我對此并不反感,因為從我調(diào)查到的情況來看,他當(dāng)首領(lǐng)不錯,至少比夏麟好。繼位二十年干了些正經(jīng)事,讓夜幕社這頭猛獸養(yǎng)精蓄銳。雖然現(xiàn)在夜幕社在二十年前的條約下不得不對官方讓步,但誰又說得準(zhǔn)這位正值壯年的首領(lǐng)會不會把當(dāng)年做主與政///府簽訂條約的事情給記在小本子上,并打算一雪前恥呢?屆時不管是誰贏了,白虎幫總能撈到點好處的。
這些事情夏麟也知道。到達(dá)久晴的第二天,在讀完我送過去的資料后,他開始頻繁地外出,去拜訪那些我列在名單上的與夜幕社不對付的組織。這些小組織不滿于夜幕社對他們的壓制和收取的高額保護(hù)費(fèi),又苦于干不過夜幕社——夜幕社擁有這塊地區(qū)上最強(qiáng)悍的殺手。
夏麟把白朝暉帶在身邊。白朝暉是他的保鏢。但實際上朝暉與我同路,我們是互相掩護(hù)的伙伴。
第七天,也就是今天,他突然把白朝暉派出去“做些事”。我想,夏麟這條地頭蛇,準(zhǔn)備出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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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社的總部靠近市中心,是一棟十幾層高的黑色大樓,外有幾隊守衛(wèi)。我粗粗看了幾眼,人員分布疏密得當(dāng),井然有序,隊員一個個精干結(jié)實,讓見多了常陰市區(qū)那些癮君子的我舒服不少。
還沒等我仔細(xì)打量,守衛(wèi)中為首的人便走上前來:“有什么事嗎?”很明顯,這名身穿隊長制服的瘦高男子便是夜幕社治安組轄下那十二支治安隊的隊長之一了。
“隊長,麻煩通報一聲。白虎幫成員白謹(jǐn)想見貴社首領(lǐng)一面?!?/span>
我使勁咽了咽唾沫,壓下心里的緊張。
對面的灰發(fā)青年皺了皺眉?!拔蚁葐枂?。”他說著拿起對講機(jī),同那頭的人商量:“諾白姐,白虎幫差人來見首領(lǐng),放不放?”
“你去問首領(lǐng)有沒有空,”對面?zhèn)鱽磴紤械呐?,“仔?xì)著點,對方來了多少人?”
“我這不是沒有電話嗎?人家就一個小姑娘,擔(dān)心什么?”那位隊長嘆了口氣,眼皮輕挑,銳利的目光掃過我全身上下。
“首領(lǐng)說讓她進(jìn)來,”過了一會兒,諾白平淡的聲音傳了過來,比剛才多了幾分嚴(yán)肅,“你可以帶她上去了,我讓銳羽頂你的班。順便一提,艾辰丫頭也是小姑娘?!?/span>
“切?!蹦凶訃K了一聲,結(jié)束了與諾白的對話,轉(zhuǎn)頭對我說:“小姐,我?guī)氵M(jìn)去吧。”
“好。”我點了點頭。
樓梯上鋪著厚厚的地毯,走上去一點聲音也沒有,鮮艷的顏色讓我聯(lián)想起滿地的鮮血。捏著信封的手指尖漸漸染上白色。
我沉默地跟在那位隊長后面走上一級級樓梯,心里默默地數(shù)著層數(shù)。這棟樓的歲數(shù)起碼有四十年了。大樓里的回字形樓梯經(jīng)過改造,盡量減少了拐角以便提高爬樓的效率,雖然占去了比原來更多的空間。數(shù)到十一時,前面突然響起的聲音嚇了我一跳。
“白小姐,你在白虎幫擔(dān)任什么職位?”隊長年輕的聲音里滿是探究,如果不是因為他走在前面,我一定能看見他好奇的表情。
是個有趣的家伙?!笆最I(lǐng)的秘書。”我盡可能的使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靜無波。
“很高的職位,”他給了一個中肯的評價,然后有些不好意思地說,“還沒說我的名字。我叫桑銀,是夜幕社武斗部重火組的組長。”
“嗯,武斗部部長剛剛你也認(rèn)識過了,就是殷諾白。她能力很強(qiáng),我只是幫她跑跑腿罷了?!鄙cy似乎很崇拜對講機(jī)里那名女子。
我不知道該如何回答,幸好這時我們已經(jīng)到了最高層,站在走廊上唯一一扇門前。這是一扇雙開的方木門,從視覺上就能感受到它的厚重。門邊站著一個年輕的金發(fā)女子,和桑銀一樣身穿制服,只是桑銀的制服是墨綠色,而門旁這位的制服是“夜幕”一樣的黑色。
“洛鳶姐,”桑銀神態(tài)端正地向她打招呼,對方微微點頭之后才說下去,“我?guī)О谆偷娜藖硪娛最I(lǐng)?!?/span>
被稱為洛鳶的女子沒什么特別的反應(yīng),只是做了一個請的手勢,另一只手推開了橡木大門。
“那我回去值班了?!鄙cy轉(zhuǎn)身離開,腳下生風(fēng),不一會兒就看不見人影了??磥碇蛋噙@件事情對他來說遠(yuǎn)比我以為的重要。
我深吸一口氣,走進(jìn)了夜幕社首領(lǐng)的辦公室。
入眼是一片開闊的藍(lán)空,被房間的四墻框住,細(xì)細(xì)的黑線將天空分割成均勻的四塊——是玻璃窗。入門右手邊是一條長沙發(fā),沙發(fā)后是一整面墻的書柜。左手邊有一張很大的辦公桌,桌后坐著一名深藍(lán)色頭發(fā),穿著正裝的男子,他雙肘支在桌沿上,小臂壓住了桌上的一份文件。半瞇的眼睛看不清神色,但我有被打量的感覺——他絲毫不掩飾他的目光。
“白虎幫的白謹(jǐn),對嗎?”沒等我將打好的腹稿說出,夜幕社的首領(lǐng)先開口了。“把信放下,你就可以走了?!?/span>
是冷冰冰的命令的語氣。
“可是……”我有些慌亂。鑒之叔在出發(fā)前告訴我,如果能爭取到夜幕社的幫助,常陰總部這邊會輕松許多。雖然夜幕社許諾助他們奪位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但眼下四面楚歌的情況更令他不安。
常陰市沒有幾個能與城防軍抗衡一時的組織。勢力強(qiáng)大些的那幾個,夏麟都已經(jīng)替白虎幫得罪過一遍了,自是不可能幫助鑒之叔的。
百里穆青眉頭一挑:“需要送客嗎?”
背后的洛鳶上前一步,將我手里的邀請函接下放在紅橡木辦公桌上,隨后她一雙湖綠色眸子牢牢地鎖定著我,那架勢擺明了只等百里穆青一發(fā)話,就要把我扔出去。
背后就是門檻,只要退一步我就會離開這間房間。我不知所措,但不敢露怯,只是定定地看向藍(lán)發(fā)男人的臉。我感覺到額頭滲出冷汗。不知為何,夜幕社的首領(lǐng)和站在我身后的洛鳶都沒有進(jìn)行下一步動作。
空氣仿佛凝固。
然后我聽見一聲輕笑,來自我身邊。
是洛鳶。
我意識到自己被耍了。
“白鑒之說的不錯,你這丫頭還是太單純?!甭屮S雙手抱胸,視線落在桌后的男人身上,看都不看我一眼。
“……”我不知道該如何反應(yīng),只得沉默,但依然保持警惕。直覺告訴我,他們已經(jīng)做了什么準(zhǔn)備,而且是關(guān)于鑒之哥的。
“白鑒之干部與我社取得了聯(lián)系?!卑倮锬虑啾砬椴蛔儯Z氣卻輕松平和了些。他伸手從面前的筆筒里抽出一支暗藍(lán)色的鋼筆,我的目光隨著他的手移動,注意到筆筒旁有個倒扣著的紅木相框。夜幕社的首領(lǐng)用那雙瞇瞇眼看著我,對我說:“他請求我社出手,我同意了?!?/span>
“出手?你們要對夏麟出手嗎?”我震驚地問,夜幕社的首領(lǐng)說這件事時就像我和白朝暉討論今天該吃什么一樣平常。
“不僅如此,你們在常陰市的總部我們也會派人過去幫忙,”百里穆青把玩著手上的鋼筆,“有些計劃確實需要告訴你,在掩護(hù)我們的人這一方面還需要你提供幫助。順便一提,在夏麟及其黨羽被殺后,你和白朝暉兩個人中的一個要留在夜幕社。這是我提出的條件?!?/span>
“我明白了?!睆?fù)仇在即的激動在我心中翻涌。只要能給父親和兄長報仇,任何條件我都能接受。
“洛鳶,你去把殷諾白叫過來,”夜幕社首領(lǐng)吩咐道,“關(guān)于夏麟的一些細(xì)節(jié)還需要白小姐親口告訴我們?!?/span>
“是,首領(lǐng)?!?/s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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久晴市以它長年累月的晴朗白晝聞名。太陽慢慢悠悠地穿過毫無遮攔的天空,向蒼穹的最高點移動。
我把我所知道的關(guān)于夏麟最近動向的信息,從一個月前到我來到夜幕社的半小時前,簡要地對三人講了一遍。在我終于講完,長舒一口氣后,坐在面前的百里穆青突然問道:
“加入白虎幫以前,夏麟是做什么的?”
“他……”我回憶了一下,“他做過的事很多。最早二十多年前他只是一個倒賣紙煙的黑市小販,后來他靠運(yùn)輸海產(chǎn)慢慢發(fā)展起來。而且他是以批發(fā)商的身份加入白虎幫的。”
“紙煙?”夜幕社的首領(lǐng)忽然皺起眉。
“對。老人(注:即老成員)都這樣說。有些人還告訴我,他最開始倒賣的煙中就有毒品。”
藍(lán)發(fā)男人的臉上顯出思考的神情。我想了想又說:“如果閣下有需要,我可以找時間向白干部發(fā)電報詢問……但夏麟洗牌之后,我們這邊也沒有多少老人了。二十多年前的事情,我不知道還有沒有記得的人?!?/span>
“那就多謝白小姐了,”百里穆青的眉頭舒展開來,“不是什么重要的事,只是一個私人問題而已。你該回去了,否則夏麟會起疑的?!?/span>
夏麟確實是個多疑的人。
“那么你需要做的部分就到這里,這封信回去交給夏麟就可以了,”洛鳶拍拍我的肩膀,她現(xiàn)在給我的感覺與一開始見面截然不同,就像是一個對朋友很熱情的大姐姐,“盡快聯(lián)系到白朝暉,如果他沒有及時知曉計劃,我們的行動可就有點麻煩了?!?/span>
我用力點點頭:“好的,洛隊長?!?/span>
洛鳶嘴角微揚(yáng):“都是一條戰(zhàn)線上的人了,叫我洛鳶姐就行,他們都這么喊我?!?/span>
直到剛才百里穆青的介紹,我才知道洛鳶的身份并不僅是首領(lǐng)的門衛(wèi)那么簡單。這個看上去二十出頭的“大姐姐”是首領(lǐng)親衛(wèi)隊的隊長,手下有二十人的親衛(wèi)隊。
而站在一旁的武斗部長殷諾白,看上去也不過二三十歲。她有一雙漂亮的深綠色眼睛和一頭白發(fā),白發(fā)扎成高挑的馬尾,幾縷青絲在一片雪一樣的白中十分顯眼。在我們的交談中,她并未貿(mào)然開口,只是偶爾插進(jìn)一兩個細(xì)節(jié)上的問題,給我一種穩(wěn)重老成的感覺。
我看了一眼辦公桌上那個倒扣著的木質(zhì)相框,漫不經(jīng)心地猜測著那會是一張什么樣的照片。我并沒有注意到背后洛鳶緊張的神情。一周來我費(fèi)盡周折搜集到關(guān)于夜幕社現(xiàn)狀的資料寥寥無幾,連社內(nèi)的人員結(jié)構(gòu)都沒有弄清楚,更不用說個人信息了。這么看,夜幕社恐怕是高手如云。不過現(xiàn)在我更在意的是洛鳶剛才的話。
“‘他們’是誰?”我疑惑地問,扭頭去看那位年輕的親衛(wèi)隊長。
“社里的大多數(shù)比我小的人,說不定以后就是你的同事呢!”洛鳶對我神秘地眨眨眼,推開了辦公室的門,“首領(lǐng),我想帶白虎幫代表見一見我們的人,您不反對吧?”
百里穆青的微笑里有些無奈?!半S你吧。”他說。
我能感覺到他目送我們離開。背后的門關(guān)上時,我有一種錯覺,仿佛門后那位不是掌握久晴市最大殺手組織的夜幕社首領(lǐng),而只是一個看著小輩帶朋友出門玩的長輩。
我輕手輕腳地跟在洛鳶身后走下樓梯,地毯吸收了我們的腳步聲,卻沒吸走樓下的談話聲。
“別,我謝謝您,你們情報組的管好自己就行。毛頭小子最難帶了。你問問你莫玖姐第一次出任務(wù),那叫一個雞飛狗跳,我和柳歆聯(lián)手都拉不住她。”
樓梯拐角處站著幾個人。剛剛對著面前年紀(jì)與我相仿的女孩出言嘲諷的,是一名背對著我們的黑發(fā)青年。另一名身穿純黑制服、較為年長的女子站在氣鼓鼓的女孩身后,一言不發(fā)地看著兩人。我注意到她的衣肩上繡著一顆和殷諾白一樣的銀星。這位看上去三十多歲的女性至少是一位部長級別的人物。
“莫玖那家伙和我能比嗎?我比她可強(qiáng)太多了,”穿著粉色外套,戴著大紅蝴蝶結(jié)的女孩很不服氣,“就算我沒有經(jīng)驗,難道就可以剝奪我的試煉機(jī)會嗎?你們刺殺組欺人太甚!”
“別鬧了喬梨,你昨天就被編入刺殺組了?!币坏李H為無奈的聲音響起。我嚇了一跳,轉(zhuǎn)頭看見樓梯欄桿旁靠著一個人。
那是一名身穿棕色外套的年輕女性,年齡在二十上下,身材高挑。黑發(fā)扎成馬尾,劉海邊別著一枚小巧的紫色發(fā)卡。她一雙淺棕色的眼睛看著背向我和洛鳶的青年,流露的無奈之感幾乎要實質(zhì)化。此人離我不到五步,就靠在樓梯欄桿上。直到她剛才突然出聲,我才發(fā)現(xiàn)身邊還有一個人。如果她打算動手,我根本沒有躲閃的能力。
聽到她的話,對面的褐發(fā)女孩兒蔫了一瞬,又很快抓住了重點:“對??!我現(xiàn)在也是刺殺組的,憑什么不讓我去!”
“這……冷月姐……”身穿黑風(fēng)衣的青年抬頭看向女孩身后那名女子,試圖請她開口說服女孩。
“喬梨已經(jīng)訓(xùn)練五年了,是時候讓她進(jìn)行實戰(zhàn)了,”那位較為年長的女子微笑著開口,我甚至從她臉上看出了一絲驕傲,“你放心,我也會去現(xiàn)場監(jiān)督,不讓她打擾你的任務(wù)?!?/span>
“那就好。有冷月姐守著我就放心了?!鼻嗄晖俗尩?。我從后面打量著她,那頭短短的黑發(fā)在燈光的照射下竟顯出些許墨藍(lán)的色彩來。
“還有,你打算忽視客人到什么時候?”
“抱歉?!?/span>
青年急忙轉(zhuǎn)身面對我和洛鳶。我這才看到她的臉。蒼白的臉龐,一雙看不清瞳色的瞇瞇眼,右眼瞼下一條寸把長的褐色疤痕。這些元素組合在一起,讓她顯得有些雄雌莫辯。
洛鳶顯然對幾人忽視我們感到不滿?!扒啬?,跟喬梨爭吵不是明智之舉。雖然我知道你不想讓她受傷,但是你也知道她有多固執(zhí)……”
“不你閉嘴,我才不是擔(dān)心她?!北环Q為秦穆的青年雙手抱胸,冷漠地說。
喬梨在她身后做了個鬼臉?!翱谑切姆堑募一铩!彼÷暤卣f,然后把目光轉(zhuǎn)向我。
“你就是白虎幫派來的聯(lián)絡(luò)人嗎?”
“確切地說我只能算是個暗樁,”我向前走了一步,微微低頭,看著喬梨頭上的蝴蝶結(jié),“我叫白謹(jǐn)。初次見面,請多指教?!?/span>
喬梨咯咯地笑了起來,她擠過名叫秦穆的青年,站到我面前來:“那么拘謹(jǐn)干什么呀?師傅說這次事情結(jié)束之后白虎幫會成為我們的合作伙伴,大家就是一伙兒的了?!?/span>
喬梨的聲音稚嫩而甜美。她上身微微前傾,大眼睛看著我的眼睛。我在那雙奇異的紫眸里看見了自己的倒影。
“我叫喬梨,剛剛從情報組轉(zhuǎn)到刺殺組。我還沒有出任務(wù),但你還是可以喊我前輩的?!?/span>
喬梨興高采烈地做完自我介紹,又拉過身穿黑色制服的女子介紹道:“這是我?guī)煾德迩嗨?,信息部部長,是這里數(shù)一數(shù)二的高手。”黑發(fā)中夾雜著幾根銀絲的洛青霜輕拍了她一下,示意她不要太張揚(yáng)。
“好了,我介紹完了。接下來就是你們兩個嘍。”喬梨轉(zhuǎn)頭看向靠著欄桿的兩個青年,臉上掛著微笑。
棕衣女性先開口:“柳歆。武斗部刺殺組。”她平淡地說著,與喬梨的興高采烈截然不同。柳歆淺棕色的眼眸望著我的臉,有些許探究,但不帶惡意。我這時才正大光明地打量了她一番。除了之前那一瞥看到的以外,我還注意到柳歆的衣領(lǐng)邊漏出一小段黑色細(xì)繩來,似乎是根項鏈。
“秦穆。柳歆的搭檔?!蹦樕嫌邪痰那嗄曷唤?jīng)心地跟了一句。她說話間,我注意到她頸上也有一條繞了兩圈的黑色細(xì)繩,上面水滴形的藍(lán)水晶隨著秦穆發(fā)聲而微微顫動,它的打磨面在燈下閃著光。
沒有人再開口說話。氣氛一下子變得尷尬起來。打破沉默的人是洛鳶。
“啊,對了,羅伊大叔說下午我要去他那里一趟?!彼⒖桃祷貥巧希洲D(zhuǎn)頭看向我:“白謹(jǐn),你就先跟著冷月姐出去。記得盡快與白朝暉取得聯(lián)系。”
“好?!?/span>
“我們也該走了,”秦穆與柳歆對視了一眼,“諾白要我們?nèi)ニk公室。”
于是在一陣腳步聲后,樓梯轉(zhuǎn)角的平臺上只剩下我、喬梨和洛青霜三人。我看著洛青霜和喬梨,思忖著怎樣開口。
喬梨最先開口:“我送你出去吧!”她蹦蹦跳跳地跑到我身邊,牽起我的手,又扭頭看洛青霜:“可以嗎,師傅?”
洛青霜微微點頭,喬梨立刻拉著我一蹦一跳地下樓了。
“白謹(jǐn)姐姐,你們白虎幫在這里有多少人???”
雖然喬梨只是個看上去十五六歲的少女,但她給我的感覺不弱于剛才的桑銀。我如實回答:“除去管理人員,能夠戰(zhàn)斗的人在六十個左右?!?/span>
“啊,那樣很快就能解決了,”喬梨滿不在乎地說,“刺殺組的能力我還是清楚的?!?/span>
我沒有回答。是了,連這樣一個小女孩也能打翻彪形大漢的組織,他們專門的殺手又怎么能不強(qiáng)。
“你是誰?”一聲斷喝打斷了我的思緒。我和喬梨已經(jīng)走到了一層,迎面走來兩個人。其中一位穿著黑色短袖,一頭灰色短發(fā)剪得參差不齊,又在腦后留了一條長長的平安辮,用紅色細(xì)繩纏著。她半張臉藏著黑色長圍巾里,血紅的雙眼冷冷地打量著我。
而青年身邊的少女頂多十一二歲,看起來弱不禁風(fēng),即使有一頭雪似的白色短發(fā),也襯不出她的臉色有多紅潤。身穿高領(lǐng)白毛衣的女孩子抬頭看著我,一雙冰藍(lán)色的眼睛看不出情緒。
我咽了咽口水,這兩人看上去有些特殊。而特殊通常意味著出其不意,意味著未知和危險。
喬梨指指我:“白鑒之那邊派來的聯(lián)絡(luò)人。”她攤開手,一臉嫌棄?!傲簾o憂,別這么大驚小怪的。”
“知道了?!泵辛簾o憂的年輕人不滿地看了喬梨一眼,帶著白發(fā)女孩越過我們離開了。
“這兩位是……”我轉(zhuǎn)向喬梨,希望多了解些情況。
后者給我解釋:“矮一點的是葉青雨,她是我們信息部的副部長。她身邊的那位保鏢大姐叫梁無憂,是信息部外務(wù)組的組員?!?/span>
“那孩子才十歲吧?”我頗為驚訝,“她這么厲害?”
“她……”喬梨頓了一下,轉(zhuǎn)頭看向洛青霜。她的師傅解釋道:“葉青雨今年十五歲。她三年前通過了我的考核。梁無憂是葉青雨一年前引薦的,首領(lǐng)同意她留下?!?/span>
喬梨接話:“那個梁無憂很奇怪,她給我的感覺一點都不像二十四歲的成熟女性。她就是個蘿莉控,天天跟著青雨妹妹跑,還不允許我們離她太近。”
當(dāng)年我也不允許別人離懷蒼哥太近。我腹誹,但最終我只是露出一個禮貌的微笑。
當(dāng)我走到夜幕社總部的大門,看見典型的久晴市式的萬里晴空時,一個人急急忙忙地沖過來,與我撞了個滿懷。我只看清一頭扎成馬尾的金發(fā),便摔倒在地。接著我聽見她發(fā)出一聲慘叫:“嗷!”
我胡亂揉了一把撞痛的腦袋,抬頭看見一名金發(fā)青年正低著頭,拍著胸口大口喘氣——但裝得很不像樣,她的演技大概比一個試圖調(diào)解家庭氣氛的三歲小孩還要拙劣。
“對不起?!蔽艺f。
“抱歉?!苯鸢l(fā)青年說。
我們幾乎同時出聲。青年終于抬起頭來打量我,我也觀察著她。這個急匆匆的家伙比我高一個頭,金黃色的頭發(fā)梳成一個短馬尾。我注意到這人右臉上有一塊小小的不規(guī)則紅色印記,像是胎記。她一雙湛藍(lán)色的眼睛眨了兩下,疑惑地看著我:“這位姐,你誰?”
“白虎幫,白謹(jǐn)?!蔽覠o視了她奇怪的發(fā)問方式。但金發(fā)女子接下來的話讓我?guī)缀跻滩蛔岩伤欠袷且鼓簧绲娜恕?/span>
“哦……我喜歡你的眼睛!”金發(fā)青年綻放出一個大大的笑容,隨后又趕緊改口,“呃,我是說,我喜歡你眼睛的顏色?!?/span>
我正想著如何接話,喬梨給我解了圍。她上前一步,甩給金發(fā)青年一個大大的白眼?!澳两憬悖阏娴牟豢紤]一下進(jìn)門時放慢速度嗎?”戴著大紅蝴蝶結(jié)的女孩氣勢洶洶地數(shù)落道,“上個禮拜你撞翻了青雨,上個月你撞倒了秋桐姐,上上個月你差點撞到我。請問您有沒有考慮過大家的感受?”
“我這不是有急事嘛,”名叫莫玖的金發(fā)青年摸著后頸不好意思地笑笑,然后又看向我,“你沒事吧?”
我點點頭。
“沒事就好,我先走一步,改天再聊?!彼w快地站起身,腳底抹油似的跑進(jìn)了大樓。
“這個莫玖!”喬梨氣呼呼地瞪著莫玖離開的方向。洛青霜倒是一臉見怪不怪的表情。她沒什么波瀾地介紹道:“莫玖,首領(lǐng)親衛(wèi)隊副隊長,兩年前加入?!?/span>
最終我和二人告別后,順利地離開了夜幕社總部直接控制的渝西區(qū),回到了白虎幫據(jù)點所在的東郊區(qū),一路上再沒出什么事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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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把夜幕社首領(lǐng)的信交給了夏麟。他飛快地瀏覽了一遍,隨即當(dāng)場撕碎了信紙。男人一頭黑發(fā)根根豎起,氣得滿臉通紅。暗藍(lán)色的紙片落了一地。
“好,很好,”夏麟怪笑著說,“等我聯(lián)合了其他幾個組織,就去取他百里穆青的命?!?/span>
他看也不看我一眼,徑自走出了辦公室,皮鞋在地板上發(fā)出沉悶的聲響。我待他離開我的視線后,迅速地?fù)炱鹦偶埰礈惼饋?,逐一掃過那些字句。夜幕社的這位首領(lǐng)當(dāng)真是有幾分文采,罵人都不帶臟字。不過可惜了,夏麟那種戳到痛處就立刻暴跳如雷的人,他是看不下去的。明天晚上就是夏麟的聚會時間,屆時夜幕社就會動手。他狂不了多久了。
這天剩下的時間里我并沒有什么要緊的事情。夏麟被氣得不輕,去找下屬的茬兒了。我找了幾個平日交際還不錯的人打聽白朝暉的差事,以及他現(xiàn)在可能在什么地方,卻一無所獲。夏麟這人做事太過小心。
久晴的風(fēng)很暖,吹在身上很舒服,卻也不會讓人覺得燥熱。
接近晚上九點,我依然沒有搜集到任何關(guān)于白朝暉任務(wù)的消息,也不知道他現(xiàn)在人在什么地方。我有些著急了,眼皮也開始跳個不停。
晚上十點左右,我在夏麟的辦公室整理資料。我只開了一盞燈,它發(fā)出的白光有些刺眼。理著理著,我忽然發(fā)現(xiàn)有份情報——并不是我收集到的情報——少了兩頁。
那是關(guān)于夜幕社部分成員行蹤的調(diào)查。這些人其實并不難找,因為夜幕社人一般都是一身黑衣,氣勢上也與普通人不太相同。這份匯報材料的紙質(zhì)與我所使用的完全不同。我到處翻找,最后在柜子里找到了它們。資料上印著一張一寸照片,但離燈太遠(yuǎn),我看不清楚。
正當(dāng)我要仔細(xì)研究時,窗戶被敲響了。我望過去,有個小小的影子在窗外,我可以肯定那不是人。
我走到窗前,發(fā)現(xiàn)那是一只鳥。隨著我的靠近,它敲擊玻璃的聲音越來越急促。
打開窗戶的下一秒,它就立刻展翅騰空,我只來得及看清楚它的羽毛似乎是黑色的,它就沒入夜幕之中。
有件小小的東西落進(jìn)我手中,傳來冰涼的觸感。我聞到了淡淡的血腥味。不祥的預(yù)感沖進(jìn)腦海,我快步向書桌前的臺燈。刺眼的白光照出了那件物品的樣子:一張紙條,還有一枚藍(lán)寶石戒指——
——白朝暉的護(hù)身符。
那是我們到久晴市的第一個晚上。夏麟忙于整頓下屬,這種事他總是親力親為,而我們兩個則樂得清閑。
“白謹(jǐn),你知道嗎?”笑容憨厚的年輕人對我說,“以前出海的水手會將藍(lán)色的寶石做成護(hù)身符隨身攜帶,祈求海神在出海的時候保佑他們平安歸來?!?/span>
“這只是迷信?!蔽艺f。白朝暉比我高了快一個頭,我不得不仰視他。
他好像沒聽見我的話。“這是我母親留給我的,”他張開右手,一枚透明的藍(lán)色戒指躺在手心里,“我祖上三代都依海為生。我覺得我們現(xiàn)在的處境,就像是風(fēng)浪中的船只?!?/span>
“你不會指望它為你帶來好運(yùn)吧?”我有些不耐煩,“它只是一枚戒指而已?!?/span>
“我也不認(rèn)為它能,”寶石在星光下顯出如夢似幻的光芒,白朝暉拿出一塊繡著紅色珊瑚的白手帕將它包好,放進(jìn)襯衣內(nèi)袋里,然后嚴(yán)肅地看著我,“白謹(jǐn),雖然我還不知道你到底是誰,但我如果我回不去了,請你把我的護(hù)身符收好。”
“呸——你說什么喪氣話呢?”我瞪著他,難得流露出除了沉悶以外的情緒,“等和夜幕社取得聯(lián)系,我們就成功了?!?/span>
白朝暉笑了笑:“只是說說而已。我的體術(shù)可比你強(qiáng)多了,你還是要以保護(hù)好自己為前提?!?/span>
我定定地看著手里透明的藍(lán)色指環(huán),上面沾滿了血跡。我記得他把護(hù)身符放在貼著心口的口袋里,所以……
現(xiàn)在不是分析這個的時候。我深吸一口氣拈起紙片,猶豫著要不要打開。
“嘭”,一聲巨響。
我差點跳起來,扭頭一看,夏麟正站在門口,一副剛訓(xùn)完下屬余怒未消的樣子。我立刻離開書桌,用另一只手蓋住那枚護(hù)身符。手指略微一動,把紙片藏進(jìn)袖口里。
“白謹(jǐn),你在做什么?”夏麟走進(jìn)來冷冷地掃了我一眼,發(fā)現(xiàn)我眼角的淚水后露出了疑惑的表情:“發(fā)生什么事了?”
“首領(lǐng),”我盡可能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清楚平穩(wěn),“白朝暉……被殺了?!闭f這話時,我移開左手,將手心里染血的戒指給他看。
夏麟愣了一會兒,然后又恢復(fù)了原樣?!爸懒?,”他平淡地說,“我會找人代替他。這是怎么到你手上的?”
我轉(zhuǎn)頭看了看窗戶,如實回答道:“有只鳥送來的……”
“夜幕社的人,”夏麟肯定地說,我不知道他哪來的肯定,“不要多想了,白謹(jǐn)。文件整理好了嗎?”
“快好了……馬上?!?/span>
“那我先去休息了,你記得鎖門。”他轉(zhuǎn)身離開,順便帶上了門。
我聽著他的腳步聲越來越小,最后消失了。我摸出那張紙片,展開,就著臺燈的光看清了上面的字:
明日晚十一點行動。
白朝暉已死,對此我們十分抱歉。
——殷諾白
十分抱歉……是嗎?
我捏緊了手里的護(hù)身符。連過程,原因都沒有,他們在糊弄我嗎?
殺死朝暉的人究竟是誰?我把白天見到的人在腦子里過了一遍,毫無頭緒。
突然,我覺得手心被刺了一下。攤開手掌,卻只有那枚染血的透明指環(huán)。我把它湊到燈下,用手指一點點蹭開干涸的血跡,最后在血塊中發(fā)現(xiàn)了一片半個米粒大小的碎片。
我懷著忐忑的心情擦干凈碎片,對著光仔細(xì)觀察。那是一枚紫水晶碎片。從打磨面上看,應(yīng)該是某些掛飾的殘片,而且這枚外形有弧度的掛飾不會太大。
……水晶?
那個名叫秦穆的殺手,她不就戴著藍(lán)水晶的項鏈嗎?
我回憶起對方的配飾。沒錯,一顆水滴狀的藍(lán)水晶,打磨面呈六邊形和菱形。我拿出手帕把碎片包起收好,又將白朝暉的遺物放進(jìn)貼心口的內(nèi)袋,熄燈離開了偌大的空辦公室,回自己的房間休息。
我迷迷糊糊睡得不大安穩(wěn)。半夜我被雨聲驚醒,摸出手表一看才凌晨兩點。我想這也算久晴市的特色之一——只在半夜下雨,天亮就停。我聽了一會兒雨,又睡去了。
第二天天剛亮,雨就停了,但白虎幫內(nèi)部的氣氛不大對勁。所有人都是一副急急忙忙的樣子。我心生疑惑,問了幾個人后,我的心涼了半截。
昨天夜里,有人留下了一張寫著“白虎幫者格殺勿論”的字條,用一塊石頭壓在地上,就這個據(jù)點的大門臺階前。沒有人知道是什么人留的。昨夜輪班的人也支支吾吾說不出個所以然,只知道字條大約是黎明前左右出現(xiàn)的。
字條已經(jīng)被人取回來了,就放在一樓大廳的長桌上,那是為今晚的聚會準(zhǔn)備的。我仔細(xì)端詳上面的字跡。雖然雨水模糊了部分筆畫,可還可以看出墨水與昨日夜幕社首領(lǐng)的回信所用的是同一種,是亮晶晶的銀色,但字條上的筆跡卻更為豪放,明顯不是同一人所為。
趁身邊無人,我摸出昨晚殷諾白的字條。兩張紙上的字跡竟是一模一樣。
夜幕社打算做什么?
白朝暉昨夜又做了什么?
夜幕社還會幫助我們嗎?
我迫切地想知道關(guān)于白朝暉的事情,但是夏麟?yún)s不知道去了哪里。盡管已經(jīng)是首領(lǐng),但此人的多疑癥一點沒有減輕,甚至有與日俱增的趨勢。夏麟對我的戒備恐怕不比他對白鑒之少多少。
我一無體術(shù)二無力氣,能做的事情非常有限。一整個白天,我所能做的不過是指揮幾個人清理一下一樓大廳。今晚白虎幫將與與久晴市當(dāng)?shù)厥鄠€中小幫派首領(lǐng)在此聚會。
太陽沒入地平線的時候,我突然沒來由地一陣心慌。在二樓走廊上向下望了幾眼,確定準(zhǔn)備停當(dāng)之后,我看見身穿深綠色大衣,頂著一頭卷曲黑發(fā)、有著細(xì)長眼睛的男人走進(jìn)大門,走上了通往二樓的樓梯,直朝我走來。
“首領(lǐng),”我對他鞠了一躬,“有什么吩咐嗎?”
我發(fā)現(xiàn)他的眉頭是皺起的,心里不安的感覺更加強(qiáng)烈。
“你跟我來?!彼卣f。
我跟在他身后走向二樓深處。這棟樓本是打算作商場,因為經(jīng)費(fèi)不足而被叫停的,僅蓋了兩層。一樓被樓梯及樓梯后的墻分成兩部分,前半部分是大廳,后半部分臨時搭建出供人暫宿的地方。二樓也有很多房間,一間稍大的作夏麟的辦公室,我和白朝暉的宿處在“辦公室”兩側(cè)。
我們在這里待了不到一周,因為人手并不多,所以二樓一些房間還沒有人去過。
樓下的嘈雜聲小了,我和夏麟的腳步聲在空曠的走道中顯得越發(fā)清晰。我們順著走廊走了很遠(yuǎn),已經(jīng)到了我沒來過的地方。地面上積了些灰塵,印出些雜亂無章的腳印來。
我的右眼皮一直在跳,汗毛都豎了起來。
“白謹(jǐn)。”男人忽然開口。
“在?!蔽疫B忙應(yīng)道,努力不讓他聽出我的緊張。
夏麟轉(zhuǎn)過身來,我低下頭不敢去看他,怕因此露餡。但他接下來的話讓我?guī)缀踔舷ⅰ?/span>
“這是你的真名嗎?”
他一只手掏出槍對準(zhǔn)我,另一只手上拿著一封信,信封上有一枚灰色火漆印。我認(rèn)得,那是鑒之叔給白朝暉的。我和他接頭時,他給我看的就是這封信。
所以……還是暴露了。
我感覺頭皮發(fā)麻,但依然抬起頭與夏麟對視:“你從什么時候發(fā)現(xiàn)的?”
夏麟冷笑。“白鑒之把你推薦給我時,我就有些疑慮。但白朝暉將你掩護(hù)得太好,讓我?guī)缀跻嘈拍懔?。直到今天,我的人在南角區(qū)發(fā)現(xiàn)了白朝暉的尸體,而他身上有白鑒之的印信……還需要我繼續(xù)說下去嗎?”
“沒必要。”我冷冷地看著他。
“我很好奇,你究竟是誰?”夏麟打量著我,“我的上位,應(yīng)該和大部分人沒有什么利益沖突?!?/span>
“白虎幫首領(lǐng)白止陸之女白子雯,見過夏干部。”我寒聲說,每一個字都咬得緩慢清晰。
夏麟露出一副了然的神色?!肮植坏媚闾幮姆e慮在我身邊潛伏。可惜你下的毒太過時,一次都沒有得手?!?/span>
“那是意外,”我說,“我沒有想到你根本不喝茶?!?/span>
“我以為暴露之后你會大驚失色,這樣平淡的反應(yīng)真讓我失望。”夏麟戲謔地看著我。
“那你打算做什么?殺了我?”我揚(yáng)起頭,將一側(cè)的頭發(fā)別到耳后。
“不是現(xiàn)在,”夏麟搖搖頭,收起槍,“我沒猜錯的話,今夜夜幕社的人就要來試探我的虛實了。等我把他們的殺手殺死,再連你的尸體一起送到百里穆青和白鑒之面前,豈不是更好?”
“不愧是你這種歹人能夠想出來的。”我鄙夷地哼了一聲。
“隨你怎么想吧,白子雯,成王敗寇,我可不愿意當(dāng)失敗者,”夏麟大笑幾聲,然后打開他身邊一個空房間的門,裝模作樣地做了一個請的手勢,“還請你在這里稍等一晚,明天,一切都塵埃落定了?!?/span>
我別無選擇,只能走進(jìn)空空蕩蕩的房間。門在我背后關(guān)上,黑暗籠罩了一切。我聽見門栓咔噠作響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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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知道究竟過了多久。經(jīng)過一番摸索,我發(fā)現(xiàn)房間里什么物件都沒有,也沒有窗戶,我只能靠在墻角閉目養(yǎng)神。
這座建筑著實偏遠(yuǎn),又不知道廢棄了多少年,隔音效果差勁透了。在一片黑暗中,我可以聽見樓下站崗的白虎幫成員交談的聲音。又過了一段時間后,我聽見一些人高聲說話的聲音,應(yīng)該是夏麟邀請來的那些人。
然后我聽見夏麟的聲音。他發(fā)話的時候我沒有聽見其他人開口,也聽不見其他動靜。這個毒殺前首領(lǐng)篡位的陰謀家在向這些久晴市的地頭蛇講論自己對久晴局勢的看法,以及聯(lián)合起來攻擊夜幕社的計劃。我聽不真切,但他的野心我不敢恭維。
夏麟結(jié)束發(fā)言之后,其他人開始七嘴八舌地爭論起來,吵得像在門口放了一只馬蜂窩。我想象著樓下大廳里的場景——長桌兩邊坐著十幾個來自久晴市大小幫派的首領(lǐng)或代表,正為是否認(rèn)同一個可行性微乎其微的瘋狂計劃爭得面紅耳赤。我沒有見過那些首領(lǐng)長什么樣,但從我一周來在久晴市各區(qū)看見的那些幫派分子的人均素質(zhì)來看,夜幕社比他們強(qiáng)上太多。無論哪方面。
“安靜!”我聽見夏麟高聲喊。
這聲音壓過了那些嗡嗡的爭論聲。樓下一時安靜下來。這時,我突然聽見一點聲音,似乎是風(fēng)聲,但轉(zhuǎn)瞬即逝。
“我,白虎幫首領(lǐng)夏麟,在此提議,聯(lián)合我們十六個組織,進(jìn)軍夜幕社,奪取久晴市黑道霸主地位。誰同意?誰反對?”
夏麟的聲音再次響起。一樓大廳里依然是鴉雀無聲,我猜那些人臉上都是一派猶豫不決的神色。
“誰同意?誰反對?”夏麟又重復(fù)了一遍。
又是沉默。夜幕社在久晴根深葉大,他們這些小幫派深受打壓。我記得曾經(jīng)在父親和兄長那里聽說,幾十年前夜幕社有一對殺手搭檔,十幾年未曾失手,令久晴及周邊數(shù)個城市聞風(fēng)喪膽。如此威名遠(yuǎn)揚(yáng),這些雜魚要想反擊,還要點時間克服心理恐懼。
我慢慢數(shù)著數(shù),計算著距夏麟失去耐心還有多久。十,九,八,七,六,五……
“晚上好,我好像遲到了幾分鐘,”一個年輕清朗的聲音響起,打破了這份死寂,“不過你們該感謝我,因為我的遲到讓你們多活了幾分鐘?!?/span>
我嚇了一跳,隨后意識到來者是誰——昨天在夜幕社總部遇見的殺手,秦穆。
憑著杰出的記憶力,我在一片漆黑中勾勒出那個臉上帶疤的黑發(fā)青年的形象。她看上去不到二十,卻敢大大咧咧地出現(xiàn)在白虎幫據(jù)點的大門口,并且如此猖狂。不是有兩把刷子就是蠢貨一個。顯然,后者是不可能的。
“你是誰?”我聽見夏麟問。
“秦穆?!焙喍痰幕卮稹?/span>
“你是夜幕社的人?”夏麟懷疑地問。
“不愧是白虎幫的夏干部,一下子就猜出來了。”秦穆語帶調(diào)侃,但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危險感藏在里面。
“我記得夜幕社中人不會輕易透露姓名。”夏麟的聲音再度響起,我都能想象到他皺眉的樣子。
然后我聽見了秦穆哈哈大笑的聲音。她笑得歇斯底里,仿佛聽見了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話。那笑聲讓我脊背發(fā)涼。
“你知道為什么嗎?”秦穆的聲音比剛才沙啞了幾分,依然帶著笑意,“夏干部,你來問問這些小雜魚們,夜幕社動手時,除了尸體以外,他們中誰見過夜幕社的殺手?”
“你什么意思?”夏麟似乎有點慌了。他可能看見面前的十幾個代表或首領(lǐng)在搖頭。
“他們看不到!”秦穆大聲喊出這句話,得意洋洋像是一個惡作劇成功的小孩。隨后她稍稍放低了聲音:“因為他們……都死了……哈哈哈……哈哈哈哈!”那略顯沙啞的嗓音逐漸升高,秦穆再次狂笑起來。
這個人的精神可能不大正常。我默默地想。
而夏麟已經(jīng)怒了。
“抓住她!”
秦穆仍在大笑。
“下輩子再說吧!”
隨后,樓下陷入一片混亂。慘叫聲,怒罵聲,重物落地聲不絕于耳。我聽見樓外守衛(wèi)的白虎幫成員喊了幾聲便再沒了動靜。顯然來者不止秦穆一人,暗中還有不少人在行動。緊接著外面響起的槍聲印證了我的猜測。因為槍聲十分密集,并不是一個人可以打出來的。
我快速回想起附近的布置。正門口有十五人,大廳里十人,房屋左右翼各有十二人,二樓藏著的十余人,后門還留下五個人看守。夜幕社的成員已經(jīng)闖入,我也沒有聽見白虎幫的人進(jìn)入大廳匯報襲擊。那么只有一種解釋——
——據(jù)點外已經(jīng)沒有白虎幫的人了。
但大廳里還有二十多個成年男子。夜幕社那年輕殺手秦穆不過是個二十出頭的女性,她怎么能殺得了這群刀頭舔血過活的亡命之徒?
“不許動!”我聽見有個年輕的聲音在大廳中尖叫著。大廳里的叫喊聲一下子被按了靜音鍵。他的威脅對象應(yīng)該是那位集會的不速之客,因為我聽見了秦穆的回應(yīng)。
“我動了,然后呢?”她慢慢地吐出嘴里的字,語氣悠閑,“你要開槍嗎?”
樓下陷入死一般的沉寂,短時間內(nèi)似乎沒有人做出下一步舉動。我想秦穆是沒有繼續(xù)動手的,但她不應(yīng)該速戰(zhàn)速決嗎?外面的槍聲也停了,我聽見步槍和沖鋒槍陸續(xù)上膛的聲音,在一片死寂中格外清晰。
“你只會像木頭一樣杵在那嗎?”秦穆出聲嘲諷道。
我聽見先前威脅開槍的年輕人開口,聲音有明顯的顫抖:“我,我真的會開槍的!”
我終于想起這個聲音的主人是誰。一個叫「澤丘」的小幫派的代表,似乎是二把手這樣的職位。因為首領(lǐng)“身體不適”,他總是被上司派來交涉,此前一周他就來了三次,比其他幫派都勤快。但他著實青澀木訥,交涉過程中夏麟常被他氣得吹胡子瞪眼。我沒想到這位代表竟生澀至此,聽上去似乎連槍都沒摸過幾次。
“咔噠。”
我悚然一驚,扭頭向聲音來源看去。咔噠,又一聲,一縷光線刺得我眼睛生疼,門被打開了。
一個身穿黑大衣的人立在門口,一只手捏著門栓,另一只手提著一柄劍。劍包裹在黑色的劍鞘里。對方逆光而立,臉上戴著遮住半臉的面罩。盡管只有幾步之遙,我仍不能確定這人的性別。
這位來訪者似也不在意我是否信任他。他放開門栓,對我伸出一只手,一只戴著黑色露指手套的手。
我慢慢靠近門口,對方抓住我的手臂將我拉出來。他控制著力道,沒有使我感到不安或冒犯。走廊被外面大廳射入的光線和深處的黑暗分割成兩半。我在光線的刺激下流出生理性的淚水。黑衣人注意到了,他一把將我拉進(jìn)走廊拐角處伏下身軀,黑暗重新籠罩住我們。
我抬頭去看身邊把我救出房間的人。那人面容很年輕,穿著一件下擺很長的黑色大衣,扣得很嚴(yán)實,還有黑色的長褲和靴子,幾乎與黑暗融為一體。他有一頭比秦穆稍長些的黑色短發(fā),額發(fā)一邊長一邊短,額上束著條黑色頭帶。年輕人的一雙眼睛尤為奇特。那是一雙異色瞳,左眼湛藍(lán),右眼卻是淺銀色。似乎是看出我的疑惑,黑衣人壓低聲音,用略顯稚嫩的少年音對我說:“夜幕社,艾辰?!?/span>
我點點頭表示明白。我想起來了,昨天去夜幕社時,我曾在桑銀的對講機(jī)里聽過她的名字。那位武斗部長殷諾白稱呼她為“艾辰丫頭”。
“刺殺組?”我小聲問。
艾辰原本在張望走廊兩端,聽到我的詢問后轉(zhuǎn)頭看了我一眼,點點頭?!安灰雎暋!彼吐曊f。
樓下依舊沒什么動靜,秦穆似乎在和那個年輕的集會代表僵持。
“小伙子,你這樣讓我很難辦啊,”我從秦穆突然響起的聲音里聽出了一點不耐煩,“這槍你到底是開呢,還是不開?”
“我會開的?!蹦贻p人的聲音在顫抖。他大概快頂不住了。
“秦穆,我沒喊錯吧?”夏麟冷笑一聲。我一驚,居然忘記了在場的其他人!
“現(xiàn)在有五支槍指著你,”夏麟不緊不慢地說著,語調(diào)上揚(yáng),“你覺得自己能活著回去嗎?”
我聽見秦穆笑了:“我不僅能活著回去,還能順路買點夜宵。至于你,夏干部,我勸你早點想好自己的墓志銘。哦,抱歉,我想你這樣的人該曝尸荒野才對。”
還沒等夏麟狂暴地怒吼出聲,一聲慘叫就貫穿了我的耳膜。聲音的來源是那位最早持槍威脅秦穆的年輕人,「澤丘」的代表。隨后我聽見兩三聲槍響,緊接著就是重物砸在地上的聲音。我的心刷的一下提到嗓子眼。正欲探出身觀察情況,黑發(fā)少年艾辰伸出手臂擋住了我。她用沉靜而堅定的眼神望著我,我停止了動作,輕手輕腳地伏下身子。
“謝了兄弟?!蔽衣犚娗啬略谝粯谴髲d里喊了一聲,應(yīng)該是對室外的人喊的。因為屋外有個我從沒聽過的聲音回應(yīng)了一句:“不用謝秦穆,剁死那狗娘養(yǎng)的夏麟就成!”
那是個粗獷的男聲,帶著桀驁不馴的野性和豪放。然后我又聽到隱隱約約的聲音:“少講臟話,虎哥?!蹦撬坪跏巧cy的聲音。
原來如此,重火組指的就是這些以槍支彈藥為主要武器的成員吧。
“夏麟干部,你要上哪里去呢?”秦穆笑著問道。
一聲悶哼,接著驚慌失措的腳步聲響起。夏麟應(yīng)該是逃了,他上樓的腳步很雜亂,大概是受了不小的傷。沒一會兒,長長的人影投在走廊里的石磚上,就像是陷阱里的野獸被投入籠子,很快就要被宰掉了。我看見了他的身影,他伏在地上,正好在我之前所處的房間門前。他死了嗎?他要做什么?
艾辰一動不動,仿佛是我身邊這堵墻的一部分。我也不敢有所動作,只是屏住呼吸,壓住激動的心情,等待著接下來的發(fā)展。沒多久,獵人的影子也出現(xiàn)在我的視野里。秦穆手執(zhí)兩柄短刀,慢慢地踱了過來。她端詳了一會兒倒在地上的夏麟,便收起右手上的刀,去摸門栓。她不知道我已經(jīng)出來了?
接下來的一切都發(fā)生得極為迅速。夏麟暴起,秦穆抽刀反擊,將他釘在了地板上。我還沒來得及看清這眨眼之間結(jié)束的戰(zhàn)斗,便看見秦穆拍拍身上的灰塵,轉(zhuǎn)向我和艾辰藏身的拐角處,朗聲說:
“白小姐,請出來吧?!?/span>
艾辰拉著我站起身,輕輕推了我一下。我深吸一口氣,走了出去,站到夏麟面前,艾辰跟在我身后。不出意料地,夏麟瞪大了眼睛,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在你給白首領(lǐng)下毒時,就該想到你會有這一天。”我壓住身體的顫抖,用盡可能冷漠的聲音說。
啪啪。秦穆在鼓掌。我這才看清她滿臉是血,身上的血腥味不知比剛才我在藏身處聞見的濃了多少倍。
“說的不錯,白小姐,”秦穆咧開嘴露出一個笑容,我可以清楚地看見四顆尖尖的虎牙,“那么就由你來處決他吧?!?/span>
“我?”我嚇了一跳。我確實想過要親手殺死夏麟,尤其是我作為助理潛伏在他身邊的那段時間??墒恰拔覜]殺過人?!蔽覍η啬抡f。
“那又如何?奪走一個人的生命并不是件難事。你看,他只是簡簡單單地放了一顆毒藥,就抹殺了你父兄的性命,不是嗎?”
秦穆不知從什么地方摸出一把手槍,上了膛,交到我手上。
“只要瞄準(zhǔn)頭開槍就行了?!彼f。語氣就像在談天氣一樣平常。
夏麟死死地盯著我:“白謹(jǐn),你不會開槍的。你只是個第一次摸槍的小孩?!?/span>
“不,我會。”我深深吸了一口氣,雙手握著槍托,緩慢而堅定地舉起它,對準(zhǔn)了夏麟的額頭,然后扣動了扳機(jī)。
砰。
鮮血和腦漿濺在積灰的地板上。夏麟那雙狹長的眼睛還死死地盯著我。
很多年后我回想起來,還會驚訝于那手槍的扳機(jī)竟如此輕松地被我扣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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