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冊第四章
至正十二年(1352),濠州城。
城池的守衛(wèi)者郭子興正在他的元帥府里,苦苦思索著對策:濠州城已經(jīng)被元軍圍了很久,這樣下去是堅守不了多久了。
就在此時,手下的軍士前來報告,抓住了一個奸細(xì),要請令旗去殺人。如果是以往,郭子興是不會過問的,讓士兵直接拿了令旗去殺就是了,但今天,他開口問了一句:
“你怎么知道那個人是奸細(xì)?”
軍士回答:
“這個人說是來投軍的,現(xiàn)在我們被元軍圍困,哪里還有人來投軍,他一定是元軍奸細(xì)。”
郭子興差點笑了出來,投軍?元軍快打進(jìn)城來了,還有來投軍的,這個借口很不高明,所以他決定,去看看這個奸細(x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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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他騎馬趕到了城門口,看見了一個相貌奇怪的人,用今天的話來說,這個人的相貌是地包天,下巴突出,更奇特的是,他的額頭也是向前凸出的,具體形狀大概類似獨門兵器月牙鏟,上下凸,中間凹(參見朱元璋同志畫像)。
郭子興走到朱重八的面前,讓人松開綁,問他:
“你是奸細(xì)嗎?來干什么?”
朱重八平靜地回答:
“我不是奸細(xì),我是來投軍的?!?/p>
郭子興笑了:“什么時候了,還有人來投軍?你不用狡辯,等會兒就把你拉出去殺頭!”
朱重八回答:
“哦?!?/p>
郭子興看著朱重八的眼睛,希望能看到慌亂,這是他平時的樂趣之一。
但在這個人的眼睛里,他看到的只有鎮(zhèn)定。
郭子興不敢小看這個人了,很明顯,這是一個嚇不倒的人。于是他認(rèn)真地詢問了朱重八的名字、來歷,當(dāng)朱重八說出是千戶長湯和介紹他來時,郭子興這才明白,這個人真的是來投軍的。
朱重八給他的印象實在是太深了,于是他沒有將朱重八編入湯和的部隊,而是將他放在自己身邊,當(dāng)自己的親兵(警衛(wèi)員)。
在軍隊里,朱重八很快就表現(xiàn)出了他的才能。比起其他的農(nóng)民兵士,他是一個很突出的人,不但作戰(zhàn)勇敢,而且很有計謀,處事冷靜,思慮深遠(yuǎn)(注意這個特點),還很講義氣,有危險的時候第一個上,這一切都讓他有了崇高的威信。加上他的同鄉(xiāng)湯和幫忙,他在當(dāng)士兵兩個月后,被提拔為九人長。這是他的第一個官職。
作為郭子興的親兵長,朱重八是很稱職的。他不像其他的士兵,從不貪圖財物,每次得到戰(zhàn)利品,就獻(xiàn)給郭子興,如果得到賞賜,就分給士兵。由于他很有天賦,自學(xué)過一些字,分析問題準(zhǔn)確,郭子興漸漸把他當(dāng)成自己的智囊,朱重八在軍中的地位也逐漸重要起來。
參考消息
朱元璋的兩張面孔
朱元璋畫像的版本有很多,存世的有五六幅,這些畫像上朱元璋的相貌不盡相同。南京明孝陵的一幅,相貌奇詭,臉特別長,顴骨隆起,臉上布滿大大小小的土斑,兩眼炯炯有神,耳大且長,幾乎垂到肩膀上,嘴大口寬,下巴突出。在北京故宮博物院里也藏有一幅朱元璋像,畫像大體輪廓與明孝陵那幅相仿,但顯然進(jìn)行了一定美化,其相貌顯得和善多了,一派明君氣象。
也就在此時,朱重八將他的名字改成了朱元璋。所謂璋,
是一種尖銳的玉器,這個朱元璋實際上就是誅元璋,朱重八把他自己比成誅滅元朝的利器,而這一利器正是元朝的統(tǒng)治者自己鑄造出來的。在今后的二十年里,他們都將畏懼這個名字。
湯和
在軍隊中,湯和算是個奇特的人。他在朱元璋剛參軍時,已經(jīng)是千戶,但他卻很尊敬朱元璋。在軍營里,人們可以看到一個奇特的現(xiàn)象,官職高得多的湯和總是走在士兵朱元璋的后邊,并且毫不在意他人的眼神,更奇特的是朱元璋似乎認(rèn)為這是理所應(yīng)當(dāng)?shù)氖虑?,從沒有推托過。
我們不得不佩服湯和的遠(yuǎn)見,他知道朱元璋遠(yuǎn)非池中物,用今天的話說,他很識時務(wù)。相信也正是這個優(yōu)點,使得他能夠在后來的腥風(fēng)血雨中幸存下來。
在軍隊里,朱元璋娶了老婆。與后來的那些妃嬪相比,這個老婆可以算是朱元璋成功的關(guān)鍵因素之一。這個女孩是郭子興的義女,她的父親姓馬,是郭子興的朋友,后來死去,將這個女孩托付給郭子興,女孩名字不詳,軍隊里的人都叫她馬姑娘。就這樣,朱元璋成了元帥的女婿,而郭子興則多了一個幫手。
我們可以想象到朱元璋喜悅的心情,他終于有了一個自己的家,不再是那個沒人管、沒人問的朱重八。他餓了,有人做飯給他吃;冷了,有人送衣服給他。有家的感覺真好。這種感情一直陪伴了他很多年。
此時,朱元璋已經(jīng)升任軍隊中的總管,這個職位大致相當(dāng)于起義軍的辦公室主任。他干得不錯,對于某些喜歡貪公家便宜、胡亂報銷的人,朱元璋是講原則的,由于他嚴(yán)于律己,大家也沒有什么話說。如果就這么干下去,他可能會成為一個優(yōu)秀的財務(wù)管理人員,可是上天偏偏不讓他舒服地過下去,不久的將來,他將面對更大的麻煩。
主要問題是郭子興的成分問題,他并不是農(nóng)民,而是地主(想不通他怎么會起義)。當(dāng)時在濠州的統(tǒng)帥除了郭子興外,還有四個人,以孫德崖為首,而這四個人都是農(nóng)民,他們和郭子興之間存在著深刻的矛盾。
不久,矛盾爆發(fā)了。一天郭子興在濠州城里逛街,突然被一群來路不明的人綁票,這些人似乎對索取酬金之類也沒有什么興趣,把郭子興死打一頓,然后關(guān)了禁閉。朱元璋得到消息,大吃一驚,立刻趕去孫德崖家里要人。孫德崖開始還裝傻,表示驚訝,要出去找郭子興,并且說了一些與綁架者不共戴天之類的話,充分表現(xiàn)出了一個業(yè)余演員的演技。
第一夫人馬皇后
朱元璋只把參與打人的軍士帶到孫德崖面前,并且告訴孫,你的那些貪污公款、胡亂報銷的爛賬都在我這里,自己看著辦。
于是,朱元璋從孫家的地窖中將已經(jīng)被打得半死的郭子興救了出來,這件事情讓朱元璋意識到,跟著這些人不會有前途。
而郭子興也越來越討厭朱元璋,原因很簡單,朱元璋比他強(qiáng)。對于郭子興這樣一個性情暴躁、不能容人的統(tǒng)帥來說,他是不能容忍一個可能取代他地位的人在身邊的。終于有一天,他把朱元璋關(guān)了起來。落井下石一向是某些人的優(yōu)良傳統(tǒng),郭子興的兒子就是某些人中的一個,他吩咐守兵不能給朱元璋送飯,想要把朱元璋餓死。善良的馬姑娘為了救朱元璋,便把剛烙好的烙餅揣在懷中,到牢中探望朱元璋時送給他吃,每次胸口都會燙
傷,但每次都送。
郭子興畢竟還是不想殺朱元璋,于是將他放了出來。朱元璋經(jīng)歷此事后,終于下了決心,和這些鼠目寸光的人決裂。他向郭子興申請帶兵出征,郭子興高興地答應(yīng)了。
這就是朱元璋霸業(yè)的開始,一旦開始,就不會停止。
朱元璋奉命帶兵攻擊郭子興的老家——定遠(yuǎn),從這——點可以看出他的岳父實在存心不良,當(dāng)時的定遠(yuǎn)有重兵看守,估計郭子興讓他去就是不想再看到活著的朱元璋。但朱元璋就是朱元璋,他找到了元軍的一個縫隙,攻克了定遠(yuǎn),然后在元軍回援前撤出。此后,又連續(xù)攻擊懷遠(yuǎn)、安奉、含山、虹縣,四戰(zhàn)四勝,銳不可當(dāng)!
在召集(也可能是搶)了壯丁后,朱元璋來到了鐘離(今安徽鳳陽東)。這是他的家鄉(xiāng),在這里他遇到了二十四個到他隊伍里找工作的人。
朱元璋經(jīng)理招收的這二十四個人素質(zhì)是相當(dāng)高的,這其中有為他算過命的周德興,還有堪稱天下第一名將的徐達(dá)。
這些人還有親戚,一傳十,十傳百,什么叔叔、舅舅、子侄、外甥都來了,很快,他的部隊(直屬)就有了七百人。
參考消息
出門靠朋友,打天下靠老鄉(xiāng)
打仗要靠家鄉(xiāng)兵,漢高祖劉邦取得天下,核心團(tuán)隊是他的沛縣老鄉(xiāng),蕭何、樊噲、周勃、王陵等。東漢光武帝劉秀的將領(lǐng),多是劉秀的老家南陽人。朱元璋打天下,也是靠了他的濠州兵團(tuán),最初二十四將領(lǐng)中有徐達(dá)、湯和、陸仲亨、花云、周德興、耿炳文等。后來,三人封公,二十一人封侯。
當(dāng)朱元璋再次回到濠州的時候,他已經(jīng)完全明白了自己的前途所在,所以他向郭子興提出了辭職。郭子興非常高興,這個討厭的人終于可以走得遠(yuǎn)遠(yuǎn)的了。
朱元璋在出發(fā)前,又做了一件出人意料的事,他從自己的七百人中重新挑選了二十四個人,然后將其余的人都給了郭子興,郭子興多少有些意外,但仍然高興地接受了。
朱元璋的這個行動似乎可以定義為一次挑選公務(wù)員的工作,比例是三十比一,沒有筆試,考官就是朱元璋和他的眼光。
他挑得確實很準(zhǔn),看看這些人的名字:徐達(dá)、湯和、周德興,這二十四個人后來都成為了明王朝的高級干部。
唐時的黃巢在考試落榜后,站在長安城門前,惆悵之余,豪氣叢生,作詩一首,大大的有名——《詠菊》:
待得秋來九月八,我花開時百花殺。
沖天香陣透長安,滿城盡帶黃金甲。
數(shù)年后,他帶領(lǐng)著十余萬大軍,打進(jìn)長安。
此時的朱元璋,站在濠州的城門前,看著自己身后的二十四個人,他知道,邁出這一步,他就將孤軍奮戰(zhàn),或者兵敗身死,或者開創(chuàng)霸業(yè)。
他仰望天空,還是那樣陰暗,這個時候作出這個選擇,似乎并不吉利,他又想起了那次無奈的占卜。
父母去世的時候,在廟里干苦力的時候,夜里望天痛哭的時候,也是這樣的天空。
什么都沒有變,變的只是我而已。
百花發(fā)時我不發(fā),我若發(fā)時都嚇殺。
要與西風(fēng)戰(zhàn)一場,遍身穿就黃金甲。
什么都不能阻擋我,就從這里開始吧!
出發(f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