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 ?前言：本文為《阿國的桃子城》后續(xù)，文內事件都為“桃城”真實事件改變而成。全文不存在暗示，皆為明示。

? ? ? ?前篇：CV13790992

? ? ? ?無妄峰，桃城最高山峰。

? ? ? ?傳言，因受其陡峭地勢和奇特生物群落所影響，無妄峰曾一度進入阿國省級旅游景點申請列表之中。后來，因國內某一生物研究院對無妄峰地理環(huán)境的二次研究，發(fā)現(xiàn)了其優(yōu)越的土壤環(huán)境及氣候韌性，最終使其獲得良好的開發(fā)。

? ? ? ?此后，種植業(yè)正式成為桃城核心支柱產業(yè)。據(jù)桐紋鎮(zhèn)鎮(zhèn)長所言，這次產業(yè)改革所帶來的效益，遠超當年臨江調先生試作種桃業(yè)所起到的帶動作用，此后，桐紋鎮(zhèn)正式改名為“桃城”，鎮(zhèn)內人將此次產業(yè)改革稱為“第二次種桃業(yè)大發(fā)展”。

? ? ? ?正月出頭的某個清晨，一位身穿簡樸農裝的青年從無妄峰山脈脈尾處的一座小茅屋內醒來，他動動筋骨，沒有睜開雙眼便已穿上了自制的草鞋，開始清晨的洗漱。衣服是不用換的，他的工作服便是睡衣，換不換都沒有意義。他偶爾也會想，是不是生活該嚴謹一些，但很快便被自己否決——他又不為別人活，何必？于是乎，唯一的西裝也被他下山賣了，換了些優(yōu)質的紅桃種子回來。

? ? ? ?同去年以及前年一樣，向自己尋求優(yōu)質桃果的人已經不會再來了。往年，在這么一個喜慶的節(jié)日里，家家戶戶都會忙著提前在他這里購置不少桃子，以供過年時和年后有個供全家人爽口的好料?？扇缃瘢呛恰?/p>

? ? ? ?青年看了一眼窗外遠處若隱若現(xiàn)的幾根黑煙囪，嘴里發(fā)出幾聲冷笑。

? ? ? ?他并不排斥現(xiàn)代科技，也并不排斥現(xiàn)代科技對種桃業(yè)的影響，當初臨江調先生在桐紋鎮(zhèn)實驗黃桃種植技術的可行性時，他就是首批追隨者之一。可現(xiàn)如今，這幫可笑的異鄉(xiāng)人，乃至曾經的同僚都開始利用現(xiàn)代技術對種桃產業(yè)毫無節(jié)制地改造時，就連他都感到惡心。

? ? ? ?新型種桃業(yè)的種桃人們是不講道德的，他們對黃桃種植的毫不節(jié)制本就打壓得傳統(tǒng)種桃業(yè)喘不過氣，再加上程序化地種植、采摘、加工，高效地制造和低廉的成本，使得傳統(tǒng)種桃業(yè)徹底被打斷了脊椎。

? ? ? ?如今，那些能夠種出優(yōu)質紅桃的桃農，已經沒幾個了。

? ? ? ?青年洗漱完畢，往嘴里灌了一口前天的冷茶，冰冷的感覺瞬間傳至肺腑，他覺得一下子清醒了。臨走前，他拿上放在墻角的鋤頭，又望了一眼那漆黑的煙囪，發(fā)出一聲若有若無的嘲笑，然后便出門了。

? ? ? ?日上東頭，青年在園間勞作著。

? ? ? ?紅桃不值錢，他可以多種一些；紅桃沒人買，他可以多賣幾個小時；紅桃口感不好，他可以改良種植技術，無妄峰的環(huán)境專為種桃而生。可是……人們仍舊越來越少光顧這些用心的好桃子。

? ? ? ?可青年不在乎，他種桃才不是為了賺錢。

? ? ? ?日上高頭，青年仍在園間勞作著。

? ? ? ?下午一刻鐘時，青年感到有些疲憊了，他提起鋤頭走向東邊，那里有個他自己打理的、不怎么明顯的小土包，上面栽著幾棵品相不佳的白桃樹，用做裝飾。青年從沒想過把這幾棵白桃樹挖掉，這是他對曾經那個自己紀念的方式。

? ? ? ?青年將鋤頭隨手貼住一棵白桃樹放好，隨后自己便爬上了最高的那棵白桃樹的樹杈，他擺好姿勢，將草帽盡量使自己的動作舒服一些。

? ? ? ?“您好？”

? ? ? ?一聲不知源自何處的呼喚，打攪了青年的小憩。

? ? ? ?三天前。

? ? ? ?距離我上次回鄉(xiāng)已有許久了。

? ? ? ?或許是得益阿國自身文化的特殊性，人們的生活并沒有因疫情的出現(xiàn)而被過多影響，與大陸另一端的幾個大國類似，此時的阿國同樣沉浸在歡度新年的氛圍之中。

? ? ? ?可惜，我是體會不到了。

? ? ? ?父親和母親早已離開阿國許多年——他們不喜歡這個國家的那種喧鬧，倘若這喧鬧一直持續(xù)下去也就算了，可大多數(shù)阿國人樂于“改變”，可能上一秒還在為故事中的人物傷感，下一秒便開始利用這個人物的經歷取樂——這種生活方式，是在阿國所被推崇的。

? ? ? ?所以他們走了，只因這種矛盾的生活方式令他們感到不適。

? ? ? ?如今，身居異鄉(xiāng)還無親無故的我只好再次回到桃城，這個兒時為我?guī)硪荒ㄍさ牡胤?。但這次，不再是為那些快樂，只是為了在這個喜慶的日子里找個安身之所罷了。

? ? ? ?誰料，桃城的新年與阿國其他大城市的新年在氛圍上別無二致，表現(xiàn)上甚至遜色不少，著實令人失望。

? ? ? ?年后第四天，當我還在一家上品旅館內休憩，閑來無事翻閱往年桃城案件時，那令人心躁的爆竹聲又出現(xiàn)了。當時還是正午，一管爆竹從一樓升上高空，在我這一層窗外不遠處爆炸，引起我一陣驚慌，不小心碰掉了桌上什么東西。等走到窗前查看時，樓下已經看不到人了。

? ? ? ? 大概又是那些頑皮的小孩子。

? ? ? ?如此想著，我轉身走回桌前，撿起剛才被碰倒在地的東西，卻發(fā)現(xiàn)那是個鐵質的黃桃罐頭，包裝很是熟悉。

? ? ? ?“來桃城旅游，不免要嘗嘗桃子。但你要注意，不是所有桃子都適合品嘗。白桃量大，但水多，還不如喝水。紅桃甘甜，有些略帶酸味，但是營養(yǎng)。像是這種黃色的，發(fā)著惡臭氣味的桃子……”?

? ? ? ?我轉頭看向房間門口：依舊是關著的。這才反應過來，那是我腦海中記憶的回響。

? ? ? ?“來桃城旅游，不免要嘗嘗桃子……”我口復著這句話，希望依靠這一點殘存的記憶，找回這段話的出處。事后回憶起來，我也不知道當時自己為何要去深究，似乎是下意識地就將其成了一句很重要的話，不知是不是多年刑偵生活所帶來的職業(yè)病。

? ? ? ?思考的時間不算久，以“桃城”為基點，我很快就回憶起了幾年前的那段對話，以及那兩個身穿農裝和西裝的桃農。

? ? ? ?很多時候，人們僅僅是回憶起一個故事、一個人、甚至是一句話，都能讓自己煩悶的心情得到安撫，嘴角微微一笑，仿佛方才的壓力都不算什么。我知道，現(xiàn)在我也陷入了這種情況。

? ? ? ?看看手表，七點二十四。假期還有十四天，我想我知道自己應該去做什么了。

? ? ? ?拿起放在床頭的電腦，開始尋找起有關“桃農”的一切。

? ? ? ?三天后。

? ? ? ?“您好？”

? ? ? ?“……你是誰？”

? ? ? ?“您不認識我了？我們曾見過一面。”我笑著，從另一個樹杈上爬下來坐到青年旁邊，并從口袋里拿出一個黃桃罐頭，伸到他面前晃了晃。

? ? ? ?青年見狀，很快便反應過來：“哦……是你啊。”

? ? ? ? “嗯嗯?！?/p>

? ? ? ?“這大年出頭，你來我這兒買桃子？”青年漏出一種友好的笑，是那種商販對顧客的、成熟老練的笑容。

? ? ? ?“不是……其實并沒有什么大事，只是上次受了兩位先生的教誨，對我很有啟發(fā)，如今想來又回到了桃城，便打算拜訪拜訪。”我說著，看看四周，又補上一句：“先生住得真樸素啊，另一位呢？”

? ? ? ?“另一位？哪一位？”青年露出很疑惑的表情。

? ? ? ?“就是上次……穿農裝的那位啊?！?/p>

? ? ? ?“他離開阿國了?！?/p>

? ? ? ?另一位先生離開了阿國，這是我直到見到這位先生才知道的情況。此前，無論我怎樣進行考察，都沒有獲得過這個信息。

? ? ? ?“是最近嗎？還是……”

? ? ? ?“是兩年前的事了。”

? ? ? ?我沈默片刻，不知是否應將這個話題繼續(xù)下去，猶豫再三后，我問道：“種桃人里，發(fā)生了很多事，是嗎？”

? ? ? ?“遠比你想的多?！?/p>

? ? ? ?“是因為那些新式生產技術？”

? ? ? ?“想得太簡單了，不止因為那些?！?/p>

? ? ? ?“那，您能為我講講嗎？”

? ? ? ?青年鄙夷地看了我一眼，但也沒有拒絕的意思，只不過拉長的語氣里夾雜著一絲不滿：“……好吧?！?/p>

? ? ? ?桃城曾經被叫做桐紋鎮(zhèn)，這是眾所周知的事。

? ? ? ?阿國，以及周邊國家優(yōu)質的“苦土”環(huán)境很利于桃樹生長。得益于第一次種桃業(yè)大發(fā)展，各國內都曾出現(xiàn)過不少優(yōu)秀的種桃業(yè)從事者，他們都自稱為“桃農”。所以，“桃城”并不只是桐紋鎮(zhèn)所特有的稱呼。

? ? ? ?后來的事你也知道，“靠種桃活著，是一件很蠢的事”，臨江調先生和另外幾位先生率先察覺到了這一點，于是紛紛離開桃城。

? ? ? ? “那他們種的桃子呢？”我有些殷切地問。

? ? ? ?“桃子，你還在擔心桃子？”青年玩味地笑笑，噎得我說不出話。

? ? ? ?大多數(shù)先生自然是不在乎的，畢竟，紅桃也好，白桃也罷，終究是自己的手筆。畫家尚不會因一處筆誤而折損畫紙，更何況我們這些種桃樹的呢？不過……大多數(shù)也終究只是大多數(shù)，曾經的桃農們在桃子取舍方面的分歧，遠比我們每個人想象中的更大。

? ? ? ?畢鴿先生、南澤先生、盟亞先生，他們都是曾經紅桃業(yè)的主力，后來全都一個不剩地把親手栽種的桃樹給除掉了。

? ? ? ?我說：“沒必要這么絕對吧？”

? ? ? ?青年又是笑笑：“你會希望和你的前任見面嗎？”

? ? ? ? 我無法反駁。

? ? ? ?桃城如今這般景象并不由單獨任何一種因素所知，當初因各種原因而離開桐紋鎮(zhèn)的先生是否留下了自己的桃種也并不重要，比這更重要的是，思想的轉變與功利主義的入侵，這才是毀了桐紋鎮(zhèn)紅桃環(huán)境的最后一根稻草。

? ? ? ?“‘思想轉變’指的是？”

? ? ? ?“桃子的種類、質量、單價、保存日期，全部納入了售價。” ? ? ??

? ? ? ?“這不是很好嗎？既可以保證桃農們的收入，又可以貼合買桃人的口味?！?/p>

? ? ? ?“是，但不對！”青年突然地轉變語氣，把我嚇了一跳。

? ? ? ?桃子不是草莓，更不是西瓜，也不是辣椒之類的小作物。它是獨特的，僅僅為了得到那么一個品相令人滿意的果實，就需要利用整整數(shù)棵去做實驗。所以它也是小眾的，更是昂貴的，并且是現(xiàn)在的阿國人所負擔不起成本的。

? ? ? ?曾經的桃農不曾利用桃子獲得收入，也就不曾被這個問題所困擾?，F(xiàn)在，隨著程序化桃子生產業(yè)的興起，我們不得不考慮這個問題了。

? ? ? ?“你，吃過他們的罐頭了吧？”青年有心無心地問出這么一句。

? ? ? ?“吃了?！蔽掖鸬?。

? ? ? ?“味道怎么樣？”

? ? ? ?“比較……很難描述，口味本身不怎么樣，卻令人上癮?！?/p>

? ? ? ?“是的。”青年將兩手放在腦后，恢復了他還沒見到我時的輕松狀態(tài)?！斑@就是新型種桃業(yè)最大的特征了。產量高，成本低，資金周轉快速，與產品本身味道是否受歡迎無關?！?/p>

? ? ? ?我云里霧里地聽青年將幾個矛盾的詞組合在一起，眉頭緊皺。

? ? ? ?“聽不懂，對吧？”

? ? ? ?我點點頭。

? ? ? ?“這套隱藏的邏輯是這樣的：利用黃桃本身容易令人上癮的特性，只在初期付出巨量資金進行大規(guī)模生產，排擠掉原本紅桃和白桃的經營市場，由于經營銷售的根本只在于特性而不是味道，那么口味的優(yōu)劣就不必再被納入黃桃的成本，生產花銷的費用可以被壓縮到爆炸，所以這一點很容易做到?！?/p>

? ? ? ?“根本只在于黃桃特性的強度，與桃子本身的品質無關。”我簡述一遍青年所說的話，希望從這里面參透些什么。

? ? ? ?青年有點兒困倦了，他把帽子往下拉去一點兒，聲音變得更低沉：“你以前吃過我那個罐頭，應該知道這種特性厲害的地方。他們在種植方面最厲害的地方就在于，弱化了味道的刺激性，強化了這種特性。”

? ? ? ?我不說話。

? ? ? ?“幾年過去，市面上基本只有黃桃廠家在爭奪市場了。阿國的領導人也不在乎，對他們來說，種桃業(yè)能愈發(fā)壯大也不是沒有好處，再說了，黃桃這玩意兒，隔壁那幾個國家也不是沒有。所以被這種新工藝影響到的人很多，離開的人也很多……”青年打個哈欠，迷迷糊糊地續(xù)說著人名?！半牵簤?，華潤，竹鱗……玄白，麥咖……孔吏……”

? ? ? ?他漸漸地睡著了。

? ?? ? 我沒有繼續(xù)打擾他，記住之后幾位先生的名字后便下山去了。

? ? ? ?阿國美食眾多，這是得益于苦土基量的龐大，再加上無妄峰渾然天成的地理環(huán)境，種桃業(yè)的發(fā)展一直蒸蒸日上。

? ? ? ?可是，新式種桃業(yè)的出現(xiàn)打破了這一生產模式：桃子不再需要優(yōu)質的土壤環(huán)境和氣候，更不需要種桃人辛勤地付出，僅僅依靠自身某一品種的特性便可繼續(xù)發(fā)展。

? ? ? ??這么做真的好嗎？——?我如此問自己。

? ? ? ? 我不知道?！胰绱嘶卮?。

? ? ?? 行業(yè)的發(fā)展與個人的意愿并不相關，如果這就是種桃業(yè)未來的發(fā)展趨勢，那么只靠幾個人的努力也是抵擋不住的。

? ? ? ?后來經調查發(fā)現(xiàn)，在新桃業(yè)與傳統(tǒng)桃業(yè)的競爭過程中，曾出現(xiàn)過兩例極端農戶造反事件。由于事件性質對于種桃業(yè)發(fā)展過于惡劣，這里就不過多闡述了。

? ? ? ?還好我不種桃子?！胰绱税参孔约?。

? ? ? ?下山之后，我找到了一家面館，打算換換口味。這幾天總是去想那些桃子，不免弄得人有些疲憊。

? ? ? ?結賬時，看到老板笑得很開心，于是我無意間問了句為什么。

? ? ? ?老板說，不知道為什么，今天的生意非常紅火，看來是要走運了。

? ? ? ? 我說，應該是桌上那幾個桃子的功勞。

? ? ? ? 他說，桃子有這么重要？

? ? ? ?我說，來桃城旅游，不免要嘗嘗桃子，他在這里擺幾個桃，大家都會誤會他是賣桃子的，哪怕等到上座后意識到了，也會因為生米煮成熟飯而點幾個菜。生意，就在這么一念之間。

? ? ? ?他說，可能是他這次無意間讓大家誤會了吧，但他認為，重點應該不在桃子。

? ? ? ?“你確定？”

? ? ? ?在老板疑惑的目光中，我拿出在無妄峰上與青年對話的記錄本，翻開記錄的最后一頁，添加了幾行字上去。

? ? ? ??“我對桃城種桃業(yè)的生產流程進行了一次全面的調查概述，你的話也在里面，打算看看嗎？”

? ? ? ??

? ? ?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