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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他開始強烈地想念一個人

2021-03-05 22:55 作者:antiqueArcadia  | 我要投稿

四年前,V和強尼在傳奇黑客奧特?坎寧安的指引下攻占荒坂公司的“靈魂牢籠”:神輿。夜之城似乎一切如故。2081牛年新春將至,隨著一度爆火的宗教超夢《熱忱》(來自支線:罪與罰)準備搭載新的插件再版,一對與之息息相關(guān)的戀人迎來了他們的命運。

1 約翰


數(shù)據(jù)壁壘


十字架升起,成千上萬的十字架升起

栽種于目之所及的所有樓宇

大的,小的,心中的,刺破夜之城的夢

又彌合 ?由霓虹光彩轉(zhuǎn)瞬織就

念白,是血色,滴墜下來

砸死早已滅亡的鳥類

人類,不知為何痛苦,卻痛苦

不知何為快樂,卻快樂

期望已久的矛尖,缺了

故而,朽壞無窮

唐業(yè)凈猛然驚醒,許久未做過如此真實的夢——甚至真于超夢。盡其所能找到的一些破塑料沒太大用,路面還是過于堅硬,唐業(yè)凈的右膀壓出一片淤青,隱隱作痛。這樣醒來沒什么異常,但睡這么深讓他后怕。胃里還有一半的食物沒消化,唐業(yè)凈卻已覺饑餓。消化系統(tǒng)義體終究難逃老化。這副全身上下唯一改造過的部位陪他度過了不少年頭,事實上,維系著他的生命??梢韵铮瑑艋鬯?,不致餓斃,這是他接受那個醫(yī)生贈給他這套義體的唯一緣由。那個醫(yī)生叫什么來著?唐業(yè)凈想了很久也沒有想起來,連模樣都已忘了。唐業(yè)凈后來得知這副消化系統(tǒng)是戰(zhàn)時遺物,如今頗為罕見,所以對忘記醫(yī)生模樣名姓之事愧疚已久。消化腐物,今天的夜之城,多少人有這個需求?其中幾何又能下咽?他從濕滑的地面上撐起身子,打算誦經(jīng)祈福,辛丑新年將至,這個城市明顯缺少平安喜樂。

橋洞對面幾個游蕩的身影在暗黃的路燈下拉的修長,一伸一縮地靠過來,棒球棍拖地的聲響在深夜的郊區(qū)分外清脆,吵鬧聲也逐漸清晰。怕是清道夫,或是哪個叫不出名字的幫派。唐業(yè)凈收起口中禱文,起身,裹緊僧衣,向另一個方向快步走開。

唐業(yè)凈在心中忖度,是否要褪去這身僧衣,換著便裝。當(dāng)今世道,就算身無長物,也可能被捉去挖腎,只是為了挖而挖,痛苦存進黑超夢大賣特賣(警方的一大筆預(yù)算都砸在這里),器臟尸體則隨意處置。而出家人這個標簽,可能因為一些奇怪的口味,變成危險的噱頭。

前面的街角兀有摩托引擎轟鳴,由遠及近,沒留給唐業(yè)凈躲避的時間。他用余光看到身后拎著鋼管的那伙人刻意或不刻意地調(diào)轉(zhuǎn)了方向,不由苦笑。深夜郊區(qū)的摩托比游蕩的幫派更為危險。殺人鬼血洗幫派的傳說這些年風(fēng)靡夜之城,尤其是四年前,2077,一輛ARCH給城市染上了血色,精準而傳奇的血色。

不論傳言如何,此時一輛紅色摩托繞過轉(zhuǎn)角停在唐業(yè)凈面前。

來人邊摘頭盔邊說“可算找到你了”。




2 雅各

凱把什么奇形怪狀的衣物甩到一邊,從此變得赤身裸體,至少在相當(dāng)一段可以預(yù)見的時間里。唐寧早已習(xí)慣了他平坦而不貧瘠的胸腹,白凈,看不到一點亞裔的血統(tǒng),卻依舊誘人——不管習(xí)慣到何種程度。但此刻唐寧在努力調(diào)動心底的欲望,企圖從巨大的悲傷和疲倦中掙脫。他擠出一抹微笑看著凱靠過來,褪去自己的上衣。肌膚相貼的時候是溫暖的,或者說疼痛的——凱正在親吻——或者說啃咬唐寧的脖頸,不知是疼痛褪去了敏感,還是悲痛加劇了疼痛,總之,這個吻只剩下痛。

然后是更多的痛,猛烈而持久。

結(jié)束的時候,一輛飛行汽車正巧穿過窗外,灼熱的氣息似乎要讓窗框融化,發(fā)出轟轟悲鳴。猩紅的尾燈一躍而過,留下夜之城暮色里更為混亂的猩紅。

凱斜倚的尼龍和其它材料混紡成的灰色床單看上去臟亂不堪?!澳氵€是這么帶勁,等等,淦,又忘了讓你試試這個東西?!彼猹q未盡,但顯然沒有氣力梅開二度。

“又是什么偽器?”唐寧心不在焉地說。他平躺在床上,甚至沒有力氣側(cè)過頭去看一眼凱。這個姿勢讓疼痛減緩,生理的,和心理的。

“不,它?!眲P突然來了勁。“你應(yīng)該知道我終于進入EBM的核心研發(fā)機構(gòu)了吧?”他一邊說一邊掏出一個類似膏藥的玩意兒。

“我不知道,你沒跟我說過?!?/p>

“這是超夢的一次革命!”凱顯然不怎么在乎唐寧話語中暗含的不滿,作為戀人,唐寧覺得有點刺痛,加之還未及訴說的不幸,就像熱油潑在辣子上。凱接著說下去:“人的感受,是由知覺賦予的,就像現(xiàn)在超夢做的那樣,復(fù)現(xiàn)另一個人的聽覺、視覺、感覺還有亂七八糟其它的覺給你。”他揚了揚手里的東西,接著說:“但這個玩意兒,記憶誘調(diào)讀寫技術(shù),能給你更多!”

唐寧側(cè)過頭看著他,表示自己在聽,但唐寧不想說話,哪怕一個“嗯”字。

“我的研究證實,人類對刺激有何感受,還取決于他過往的經(jīng)歷,也就是說,現(xiàn)在的超夢,都是不完整的!而這個東西,能讓你帶著主角的記憶一起去感受!代入感比現(xiàn)在的超夢強**一萬倍。你知道這意味著什么嗎?”凱是在認真地分享自己的喜悅,唐寧知道接下來是哪幾個字?!肮Τ擅?,大賺特賺。”

“所以這是你的成果?恭喜你了?!碧茖幵谛睦镡舛仁欠褚嬖V凱,并因猶豫而備受煎熬。唐寧知道凱的事業(yè)在上升期,這種時候,不應(yīng)讓他牽扯任何愛恨情仇。事實上唐寧拿不準凱,這個坐在自己對面,赤身裸體像孩子一樣手舞足蹈的男人,允不允許自己拖累他。就算方才的云雨并不輸以往,就算每一次都不輸任何一次。

“你一定要試試這個?!眲P說著便拿過超夢裝置跨坐在唐寧的身上,臀部死死壓住他已經(jīng)疲軟的下體。

“等一下!”唐寧趕忙抵住他的手腕,并不得不用一些力氣。

為了推進研究,凱不得不換上歧路思的義眼,用光了兩人快半年的積蓄,包括唐寧瞞著家里賣掉的那一輛霆威加納利G240——此時的唐寧卻已經(jīng)失去了可以欺瞞的對象。所幸,凱是無需他人承認的天才。他的研究是有價值的——對EBM而言。他倆的孤注一擲沒有走到窮途末路。凱被EBM相中之后,他很快拿到了更換義肢和神經(jīng)突觸的經(jīng)費。與之相比,唐寧付出家庭信任的代價湊出的,只是他整個計劃所需的一個零頭。得到這一切之后,那只相對廉價的義眼依然在凱的面孔上散發(fā)著淡藍的熒光,直直照進唐寧純凈而未經(jīng)任何賽博化的身軀。這讓唐寧隱隱有點相信他們的愛情,萬一呢,萬一凱能接受這些麻煩呢?甚至,萬一他有辦法呢?他手里確實有一些資源了,不再跟自己一樣,是個連混跡幫派都不配的底層華裔。凱現(xiàn)在好歹也算是,用街頭的話說,一個公司狗了。

“好吧。”唐寧看著凱的眼睛,完成了思考,他雙手泄勁。“我得先告訴你一些事?!碧茖庍呎f,邊嘗試著坐起身來。

凱似乎知道什么一般,沒有往日的倔勁,起身讓開,乖乖坐好。

此時此刻,反倒沒有那么難。

“我家里人去世了。”唐寧開口。

凱只眨了一下眼睛,沒有別的反應(yīng),但義眼不會反饋出任何的情緒。他很冷靜“家里人?什么意思?誰?”

“所有?!碧茖幉恢约涸趺醋屵@兩個字沒有哽咽?!白蛱?,瓦倫蒂諾幫干的?!彼麤Q定一口氣說出來,好受些。

凱欲言又止。

時間跨過了漫長的一段,水星在這段時間里與金星擦肩而過。海伍德的霓虹燈以50Hz的頻率閃爍了2000w次。

凱開口了“瓦倫蒂諾幫,他們知道你…知道你還活著嗎?”

“我不知道?!?/p>

唐寧期待下一個問題,以快速毀滅的心態(tài)。毀滅,指無人生還,無所留存的那一種,徹底的毀滅。

“他們知道你跟我……我們……的關(guān)系么?”

是這,沒錯,就算凱還帶著那只歧路司的義眼,放著淡藍熒光的那只。這個問題,便是毀滅本格。

“我不知道?!碧茖幓卮穑Z氣里……沒有語氣。

沉默。

這次沒有沉默太久。

夜之城紛繁的幫派對唐寧和凱來說尚是未知領(lǐng)域,但瓦倫蒂諾幫,海伍德的主宰,他倆清楚,標志是猩紅的“V”,伴一朵嬌小玫瑰。他們信教,他們保護海伍德的居民,他們屠殺海伍德的居民,他們參與骯臟的秘密,他們主持神圣的葬禮,他們快意恩仇,他們至死方休,瓦倫蒂諾們不會放過仇人的任何一個親族,他們認為讓失去家庭的人茍活是種殘忍,而瓦倫蒂諾們,自認仁慈。

唐寧知道該自己先說話?!拔也幌胱屇銧砍哆M來。我會離開。”

凱沒有說話,只是看著唐寧,但唐寧從他身上看不到自己期盼的糾結(jié)和遲疑,沉默即默許。選擇沒有那么難,一邊是干干凈凈加入公司、階級上移、實現(xiàn)理想,一邊是和連義體改造都接受不了的男友不知緣由地被幫派追殺,躲躲藏藏,失去已有和將要有的一切,茍延殘喘或者走上復(fù)仇的道路直到某天暴斃街頭。

“我知道公司不會喜歡不干凈的人。我沒想難為你。就當(dāng)是分手炮吧?!碧茖幤鹕恚_始穿衣,顯得自己冰冷、堅強,或者某種理解下的善解人意。

凱這才收起他手里的玩意,眼睛瞟向別的地方:“你打算怎么辦,去哪?”他的語氣不難聽出在模仿唐寧,也許他的思緒還沉浸在剛才的一番云雨里,也許是在緬懷未來失去的所有繾綣。

“做一個流浪者,不是城市邊緣打打殺殺那種,流浪的修行者,我一直信佛,你知道的?!碧茖幋┖昧俗詈笠患路??!八麄儼盐壹覠藗€精光,什么也沒留下,皈依,這是我能想到的最好解脫,除死之外

凱聽到了“死”字,聽得真切,卻沒有任何應(yīng)激。

唐寧走到門邊,說出最后一句話?或者就這么離開。

回頭看,凱的身體在夜色里映著奇異的光輝,夜之城特有的猩紅,流淌在他的肌理上,融進去,讓他軀殼變得通透。與這副日夜相伴的性感辭別——也許永別,比唐寧預(yù)想的容易。

“別擔(dān)心,法號我都想好了,業(yè)凈,唐業(yè)凈也許更好,提醒我銘記血脈?!?/p>

唐寧,或者說唐業(yè)凈沒說再見就走出去。關(guān)門的時候一片墻皮落下來,唐業(yè)凈在黑暗中白了一分。

“去找米斯蒂,她能幫你開始”屋子里的人終于喊道“在義眼旁邊,你能找到!”



3 彼得

唐業(yè)凈混在人群里時并沒有太多感受。中心城區(qū)飄著小雨,空氣中熟悉的酸腐味沒有被雨水凈化,反而愈加濃烈。這里是夜之城,這里沒有什么是干凈的。包括烏云,無邊無際,觸手散成霧氣伸向夜之城,也是酸腐的。天際昏暗,全息廣告就愈加絢爛,正合公司的意——潔白輝光的十字架此刻佇滿了高高低低的摩天樓,一如那個夢境。EBM買斷了今天的廣告權(quán),為了要事。

這里是EBM--夜之城最大超夢公司的總部。形形色色的人正聚集——或者說散布于此,舉著“惡魔退散”的牌子。他們聚集,又彼此隔閡。共同的訴求,也不足使人們暫下提防。這里是夜之城,這里沒有什么是純粹的。唐業(yè)凈完全可以穿行其中,但他不打算深入,他此行另有目的。

修行以來,唐業(yè)凈幾乎從未把握過行走的方向,除了這次。他很幸運,走街串巷的時候從沒有引起過窮兇極惡之人的注意,包括有不知什么血海深仇的瓦倫蒂諾幫,他出家之后,那些人再也沒找過他的麻煩。固然有人不敬僧眾,比如漩渦幫的義體崇拜者們,但唐業(yè)凈所幸從未與他們照面,或者說,沒有引起注意。唐業(yè)凈像被夜之城遺忘的孤魂野鬼,不管是流竄AI,還是執(zhí)政者,是公司還是幫派,是高高在上的人還是平平無奇的人,還有其它的僧人、禪師、占卜師、魔法師,沒有人記念唐業(yè)凈,沒有人在意唐業(yè)凈。這個城市任由唐業(yè)凈默默念經(jīng)修行。他既不傳法布施,更不插手閑事。他不思考城市的未來,不揣摸縱橫流竄的陰謀陽謀。這個城市浮于表面的業(yè)障,已足夠他去領(lǐng)悟。他一面悲鳴哀哉夜之城居民的墮落:殺生、毀滅、揮霍,一面感激廢棄物中從未缺少過食物(配合他獨特的消化系統(tǒng)義體),唐業(yè)凈的法門在兩相糾結(jié)中歸于和諧。他習(xí)慣性地抬頭看天,不便用超夢來冥想的時候,他一直以此慰藉,又忽顯怯懦地把頭縮進兜帽。他不確定沒有移植人造皮膚能否消受市政中心的雨水。

低著頭就好,與周圍人有任何的眼神交流都不明智。地面的積水出人意料地平整,透過雨滴時有時無的漣漪,NCPD的警燈像一場幻夢。巡邏的無人機有時在人群外圍環(huán)繞,有時則像太陽劃過天空一樣劃過人們頭頂,引擎烘烤頭皮,會有些灼痛。

約書亞·斯蒂文森,今天再次屬于他,四年前升起的巨星,死后第四年又將升起。頃刻之后,他和他的祭壇將占領(lǐng)夜之城每一個全息廣告和巨幅顯示屏??释娜耍ㄆ娜?,咒罵的人,歡喜的人,即便是彌撒亞當(dāng)年的殉道,也未有如此盛大的贊禮。約書亞·斯蒂文森,不管你的《熱忱》里新添了什么,將帶著夜之城去何方,今天,你將是這座城市上空的主宰。



4 安德烈

空氣里有血腥味,說不出濃淡,不知從哪個巷弄飄過來。抗議的人們用海伍德?lián)靵淼目扇妓芰宵c起火盆,氣味刺鼻,意義不明。但勝過人的腥臭。

他的電磁屏蔽斗篷漆黑,黑的不徹底,雨水碰撞,會反射一瞬光輝,純白,一如樓頂?shù)氖旨軅儭?/p>

他略為緊張地尋覓,又不想因緊張而顯可疑,所以更加緊張。他不是在躲避NCPD,有許多瞬間他也想對著樓頂虛幻的十字架們祈禱,但愿這個斗篷有效——不讓EBM還有荒坂的雜碎盯上自己一身不應(yīng)出現(xiàn)在街頭的義體。

如果米斯蒂成功了的話,此刻,那個人應(yīng)該不難找。

淡藍色光輝透過歧路思昂貴的表面角膜材料,以及紅熱屏蔽面具,在腐臭的空氣里掃視著人群。他必須早早脫離數(shù)據(jù)壁壘,用最為傳統(tǒng)的方式“掃描”。在賽博空間的視角,他此刻應(yīng)該像一個黑洞,悄無聲息,看不到任何義體的電子信號,甚至看不到輻射的熱量。他也覺得自己像一個黑洞,一團質(zhì)量龐然的空洞,深不見底,了無人性地吞吐認知之外的虛空。

看到了,是他。多少年了,十年?沒那么久。但沒有時間用來回憶。他強迫自己緩緩踱步,不要猛然靠近,也不要被斗篷絆倒。

構(gòu)思一個開啟對話的方式是必要的,但此刻他的心里一團亂麻,末那識像一匹脫韁的野馬:我是個墮落者,從放棄他的那一刻就是,除了以自私為原則我不應(yīng)有別的想法。我以為會是五味雜陳,結(jié)果只有混亂,混亂之中亦沒有豐富的感情。是恐懼,恐懼來源于自私,只有自私。我在走向何方。我在領(lǐng)著夜之城走向何方。這座城市的命運也有一天會交在我的手上么?成為傳奇還是就這么死去?我不想再打擾他,覆滅的手可能伸向我們,可能一直沒有松開。但我別無他法。他既然來此,便默許了毀滅的終局,我還有何要遲疑?

是拍打他的肩還是站在他身后更沒有破綻?不,沒有兩人會靠那么近。他會不會認出我的聲音?所有想法跟不上內(nèi)心的念白,語言不可說完整,思維不可說清晰。

他不得不停下腳步,佯裝觀望,然后再嘗試靠近。

只有兩三步的距離了。

他還沒有想好要怎么開始,或許站在身旁更自然。

NCPD的巡邏機猛然掠過頭頂,他聞到一股塑料焦糊的味道,不同于海伍德久經(jīng)風(fēng)化的惡臭,這是一種昂貴的難聞。

他止步,眼望前方。

“阿彌陀佛”他說。

“阿彌陀佛,施主,牛年大吉”唐業(yè)凈回到。

“牛年大吉”他也回到。

就像安排好的一樣。他把原片遞給唐業(yè)凈的時候,眼眶酸了一瞬。


5 腓力

“謝謝你過來,我呆不了太久,長話短說?!眲P的語速很快。

米斯蒂沒換過模樣,自從杰克和v出事以來。眼妝,唇彩,漆黑,釘刺項圈。金發(fā)在頭頂炸開,墜落,如日本街山車祭的煙花。凱不會留意到這些,七年前與唐寧分手之后凱就沒見過米斯蒂,眼前的形象,與記憶相符,而已。

米斯蒂在臺階上坐下,地面的積水反射廣告牌腌臜的光,米斯蒂的網(wǎng)格襪不保暖。冰涼但自在,米斯蒂喜歡讓大地的元素親近自己。

“我有一個委托?!眲P面對著米斯蒂蹲下,瞳孔里淡藍的輝光直斥她雙眼。

這讓米斯蒂有點不自在“委托?我不是中間人,我不接受委托。”

“一個請求,很重要的請求。以朋友的身份,你不會推脫。”凱由著他昂貴的斗篷被積水打濕,他雙腳踩踏的地面泛起漣漪。

米斯蒂直視著他。某一個瞬間,她無需占卜也知命數(shù)已止。

于是他摘下自己的面具。

“你說吧?!泵姿沟佥p聲道:“但我只是個靈媒,不要有過多指望?!?/p>

“這事跟靈魂有關(guān),每個人的靈魂?!?/strong>

米斯蒂借著市政中心清冷的霓虹燈光,看見了凱的刺青。從眉下,像一滴原油,穿過那只歧路司,老維給他裝的那只,順著他干凈俊俏的臉龐,一直滑落到鼻梢。米斯蒂并不清楚凱和唐寧分手的原委。唐寧來找米斯蒂的時候,身上散發(fā)著心死的氣味,整屋的香薰也蓋不住。米斯蒂記不起那天的對話,七年了。他最后帶走了好幾張分離芯片,里面是滿滿的佛經(jīng)。米斯蒂盡力給他找了一件海伍德區(qū)最好的僧袍,傳統(tǒng)的樣式,暗黃色,復(fù)合材料,耐穿。老維則送了他一副奇怪的義體。米斯蒂見過很多混跡夜之城的秘術(shù)師、禪師、僧眾,唐寧是罕見能接受義體改造的。唐寧給自己的法號叫什么?米斯蒂也不記得了。但他眼神中的寧靜是米斯蒂多年以來忘不掉的,死海一樣,楊樹一樣,無風(fēng)。每一次米斯蒂的雙手放上塔羅牌,閉眼,仿佛就在與之對視。

凱左右顧盼,確保每一個轉(zhuǎn)角都沒有藏匿的人影。

“聽我說,不管聽到什么,不要懷疑,不要提問,我沒有時間回答?!眲P再次盯著米斯蒂的眼睛。

這份傲慢的謹慎讓米斯蒂背脊發(fā)涼,但她點頭。

“我的發(fā)明改變了超夢存在的意義,佛教認為人有七識,眼、耳、鼻、舌、身、意、末那、阿賴耶,這跟現(xiàn)在的研究不謀而合。原本超夢只記錄和復(fù)現(xiàn)人的前五識,我認為這是不完整的,必須要有第六識:意——也就是想法的參與,前五識才能帶來完整的感受。我一直在嘗試從記憶讀寫的技術(shù)中捕捉到人的思緒并像記錄其它感知一樣,記錄,再現(xiàn)給超夢的觀看者。我做到了,卻發(fā)現(xiàn)更深的奧秘。第六識,意,與第七識,末那,是果與根的關(guān)系。該死,佛教***又說對了。末那識是一個人所有想法的根源,一念一動皆由末那演生,知道荒坂的靈魂殺手么?捕捉和記錄的就是末那識,荒坂的人管它叫印跡數(shù)據(jù)。

印跡!米斯蒂瞳孔猛烈收縮,她腦海中一瞬卷起四年前的一切痛苦,像智者墜落深洋,流星逆飛,三則預(yù)言,星星、太陽、惡魔,開端是死亡,結(jié)局是死亡。

凱的手指比上米斯蒂想要開口的雙唇,才發(fā)現(xiàn)黯然的黑色并非唇彩,而是刺青,狠狠紋進探針能觸及的最柔軟的組織。

“記錄思緒并復(fù)刻給另一個人,會一定程度上覆寫接受者的末那識,就像扯動枝葉,根莖也會搖晃。覆寫人格成了現(xiàn)實。”凱停頓了一下,以他極快的語速,很久的一下。

“我明白了這個技術(shù)的災(zāi)難性,但為時已晚,EBM和它背后的勢力打算大干一票。還記得約書亞·斯蒂文森和《熱枕》么,當(dāng)年大賣特賣的那盤超夢,EBM準備搭載著這項技術(shù)再版,以重拾信仰為噱頭。這**就是一次大型人體實驗,如果這盤超夢在夜之城大肆傳播而人們毫無防備……我不知道會出現(xiàn)一千萬個約書亞還是一千萬個奴隸。公司的野心早就不止于金錢了不是么?我真蠢。但我們還有機會拯救他們的靈魂,你能幫我,米斯蒂?!眲P的眼睛里寫滿了真誠。

米斯蒂以沉默示意他說下去。

“找到那個最干凈的人,讓他在后天下午三點到EBM公司廣場等我。我能離開實驗室20分鐘,這期間我會趁《熱忱》發(fā)布會的混亂把超夢原片帶給他。之后,找到最好的超夢剪輯師,他需要做的是在超夢里構(gòu)建一個類似防火墻的東西,原片里有他需要的所有技術(shù)資料。我會在《熱忱》正式發(fā)售之前再找你。”

?


6 巴多羅買

約書亞完成禱告。約書亞寒冷。約書亞分泌腎上腺素。

以及其他不自知的激素,以不再神秘、神奇、神圣的機制,讓這個男人的身體戰(zhàn)栗、冷靜、燥熱、汗流浹背,以至肌膚上的每一寸紋身都已變形。

瑞秋走在前面,黑色皮靴聲音聒噪又清澈得好比信徒。

錄制廳打上清冷的光。形色的設(shè)備,俱全,即將包圍約書亞,如門徒圍瞻。那個男人,瞳孔放出清藍色輝光的男人,此刻看著約書亞,直到引起殉道者的注意。男人點頭致意,約書亞回敬。約書亞以為那是凱,但他已看不清,他要目視前方。

錄制廳換上猩紅的光。十字架目測合身,泛著金屬色澤,遠比厚木堅硬。以演繹的角度,這是對《圣經(jīng)》的背叛,與人類的所有背叛相比,不足為道的背叛。約書亞于是默許。

約書亞·斯蒂文森這才聽到背景的音樂,若有若無,逐漸清晰,侵占他的大腦,讓他自覺悲壯。約書亞·斯蒂文森喚主的名,壓下傲慢的頭緒。

卑微的,骯臟的,罪惡的,無知的,虔誠的生命的死亡,將流傳于世。

在死亡失去價值之前。

沒有荊棘王冠,沒有鞭笞,沒有三座十字架,沒有盜賊和殺人犯,約書亞自己就是盜賊和殺人犯。以演繹的角度,這是對《圣經(jīng)》的背叛,記錄在分離芯片中的《圣經(jīng)》,佚失的章節(jié)多于人類還保有的,因是背叛也無從談起。約書亞于是默許。

約書亞·斯蒂文森想象出最光輝的圣壇,描摹耶穌受難的像。我主,今日我與禰一同受罰。他依樣躺上十字架,無需它縛。

約書亞·斯蒂文森忽而撕裂,我即彌賽亞的錯覺潮起潮落。

約書亞·斯蒂文森忽而愈合,他警醒自己這只是一場贖罪。

他聽到金屬穿過橈骨和尺骨之間的皮膚、脂肪層、靜脈、動脈、韌帶、肌肉、動脈、靜脈、脂肪層、皮膚的聲音。綿軟,濺射腥臭的液體。他痛呼。他心頭刺癢。

“你既然同樣受懲罰,還不怕神么”行刑者大聲喝問。

約書亞大口喘息。

釘錘敲擊第三下。

約書亞哭喊?!案赴。∩饷馑麄?!因為他們都是無知之人?!币匝堇[的角度,這是對《圣經(jīng)》的背叛,神子才可呼喊之語,約書亞被要求喊之。但兩千多年來,孽債未減,彌賽亞未至。約書亞于是默許。

然后是右手。

約書亞的雙臂開始綿軟無力,溫?zé)岬囊后w流進腋窩,填充每一根毛發(fā)的空隙,繼續(xù)下行劃過干癟的肋骨,染紅裹住下體的布——也是裹尸布。約書亞聽清自己的啜泣,甚于背景的交響樂。

行刑者仍在念白?!拔覀兪苄汤硭鶓?yīng)當(dāng),因為我們所受的與我們所做的相稱,但這個人卻沒有做過什么壞事”

不。約書亞無法默許。他們怎敢抹煞我有罪之實?

行刑者仍在念白“你進了你國度的時候,求你記念我?!?/p>

不。約書亞無法默許。我非彌撒亞,何來我的國度。

約書亞·斯蒂文森的腳骨高高隆起,血管,紅的,藍的,在足背上清晰。這根鋼釘更長,行刑者用了更多氣力。

提詞器亮起:“我要確實告訴你,今天你我會一起在樂園里。”

瑞秋示意他念出來。

不。約書亞無法默許。約書亞最真摯的獻祭,蛻為一場鬧劇。約書亞嘴唇囁嚅。無人聽見他的不默許。

誰在瞻仰?誰在嘲笑?誰不忍?誰憤怒?

我的贖罪將被誰知悉?

約書亞感覺下體逐漸失禁,沾了血跡的裹布被琥珀色液體浸濕,就像糅雜在一起的寶石,猩紅,清澈,美麗。溫?zé)峥焖倮鋮s,泛著冰涼。約書亞無能為力。

無能為力,是約書亞·斯蒂文森一生的簡要概括。也是夜之城很多傳奇的簡要概括:奈特、亞當(dāng)·重錘、強尼·銀手、羅格、文森特、杰克·威爾斯、杰弗遜·佩拉雷斯。

或許信仰終將坍塌。燃盡這副殘軀所鑄的遺產(chǎn),超夢《熱忱》,也將在公司的擺布下淪為鬧劇。褻瀆者、邪魔——抗議的人也許沒有說錯,他們伊始便看透了最終的模樣。但約書亞·斯蒂文森仍不愿詛咒,不愿詛咒所有骯臟的公司,不愿詛咒從頭到家滴血的資本,不愿詛咒所有蒙昧的人、無愛的人、可恨的人,不愿詛咒這個待他不公的世界。因為主所說的愛,約書亞想最后堅守一次。約書亞開始昏睡,他開始想念祖雷卡,然后是媽媽,爸爸。他最后想念昨夜的圣餐,主,我食你血肉。

或許信仰終將坍塌,或許有朝一日這些食人的惡魔所鑄的牢籠也將崩塌,歸于地獄。失去了神,失去了公司和政府,夜之城的兄弟姐妹們,你們將歸于何方?

寬恕我,魯本兄弟。寬恕我,約翰兄弟。寬恕我,威爾兄弟。寬恕我,艾爾阿馬爾夫人。寬恕我,瑪多娜姐妹。寬恕我,安東尼奧兄弟。寬恕我,所有殞命我手之人,我以此刑求你們寬恕,不論你們將看到什么被篡改的瀆物,我祈求你們的寬恕。

寬恕我,我摯愛的祖雷卡,你領(lǐng)我進主的殿堂。

寬恕我,v。你所說的反抗我已了然。但我不敵他們的背叛。寬恕我的辜負。

痛苦逐漸麻痹,約書亞眼中的堅毅難再維系,化作空洞的昏暗。

約書亞記起最后的希望,他開始尋覓凱的藍色眼眸。如果,所有這些想法都被記錄下來,昭之于眾!

但他失敗了,那個藍色眼睛的男人,不是凱。他是誰?

多久?記載的是多久?三個小時。但約書亞已經(jīng)堅持不住。

以演繹的角度,這是對《圣經(jīng)》的背叛。

他最后呼喊:“親愛的父啊,我將我的靈魂交付于你掌上”——約書亞·斯蒂文森,殺青。



7 多馬

“七年了吧?”米斯蒂把頭盔掛在摩托車的把手上。

“施主是?”唐業(yè)凈記念著她,但忘記了她的名。

“米斯蒂,你身上的僧服還是我和老維給你找的。”

“米斯蒂,啊,好久不見?!碧茦I(yè)凈已經(jīng)很久沒有與人對話了。

米斯蒂像騎著一團匍匐的火焰,裹挾著冶為流態(tài)的黃金。她的手撐在控制面板旁,那里好似盛放著一座太陽。V把這輛ARCH交給米斯蒂的時候什么也沒說,杰克自會守護她。

“好久不見”米斯蒂示意唐業(yè)凈上車?!疤茖?,有大事?!?/p>

“阿彌陀佛”唐業(yè)凈合實作揖,然后跨上ARCH,心知異事將至。身下紅色皮革包裹的織物柔軟異常,是唐業(yè)凈多年未有的觸感。他不好奇米斯蒂是怎么找到他的,她有她的方法,超乎常人想象的方法。

“對不起”米斯蒂遞給唐業(yè)凈一頂頭盔“我應(yīng)該稱呼你的法號?!?/p>

米斯蒂不改細膩。

“業(yè)凈,法號業(yè)凈?!盇RCH啟動,刺進郊區(qū)的黑夜,唐業(yè)凈不得不攬住米斯蒂的腰。

“有一件事需要一個沒有任何公司背景,跟任何幫派任何勢力都沒有糾葛,沒有任何可追蹤義體的人去做?!泵姿沟俚穆曇舨淮?,卻壓過摩托引擎的轟鳴清晰入耳。“一件大義之事。”

杰克的摩托在黑暗與昏明中穿梭,時而激起路面積水,駛向沃森區(qū)。街景逐漸熟悉,快闊到無邊的立交構(gòu)造出大片不見天日的陰影,霓虹燈接手統(tǒng)治的街道上橫七豎八歪斜著被浸濕的廢物。摩天大樓的立面多已侵蝕,塵泥似一度存在的爬山虎寄生在高處、低處。把整個夜之城翻一遍,也只能在太平洲找到更殘破的居所。

“我知道的人里,只有你,而且我保證你不會推脫?!泵姿沟贁Q了兩把油門,ARCH拐一個彎,兩邊的路燈上走來一排燈籠樣的裝飾。靠近小唐人街了,這里也在為新年做準備?!安皇呛茈y,需要你去取一件東西回來,抓緊了,剩下的我們到家再說”

米斯蒂的通靈屋也許多年如一樣,也許新添了許多神秘的小物件。樓道里有些潮濕陰冷,唐業(yè)凈憋住了一個很大的噴嚏。路過那扇銹跡斑駁的鐵柵門時,他想起了那個義體醫(yī)生的名字,維克托。曲折幽深,在米斯蒂打開最后一道上鎖的門之后,一股暖色安眠在摩天樓封印的地底。朝向街邊的門緊閉著,曾經(jīng)可以通過那里看到對面櫥窗中的性偶。

一個佛龕留給了全金屬僧像,像中僧人全身賽博化,兩足四臂,兩手合實,兩手托球體而立。唐業(yè)凈看不清其上紋路。像前香燭通明,一方盆景生長茂盛,在沒有陽光的地下異然有力。他駐足瞻禮,心生贊嘆。不可以身相見如來,在唐業(yè)凈看來肉身毀盡也不失為上乘法門。

躺椅上還有一個人。白色背心,黑色吊帶只搭了一邊,肩上蛛網(wǎng)紋身若隱若現(xiàn)。她戴著超夢設(shè)備,軀體隨意舒展著。

“人我?guī)Щ貋砹恕泵姿沟龠厪某閷侠锬贸鰩字幌銧T一邊對躺椅上的人說。旁邊放著杰克送她的塔羅牌。她還在用,當(dāng)然。

一旁墻上的冷光源閃爍兩下,嗶波作響。如果她在超夢里,那應(yīng)該什么也沒聽到。

“你……需要么?”米斯蒂舉起手中的香燭,望向唐業(yè)凈。

“阿彌陀佛,善哉。”唐業(yè)凈接過,頂禮虔拜。

躺椅上的女子緩緩摘下超夢眼鏡,站起身來。她綠色的短發(fā)根生額頂,昏黃的燈光里似日落下草原的高坡。及至發(fā)梢的紫色則似花源桃蔭,在空氣里流動著,采擷通靈屋中濃烈的焚香。風(fēng)鈴無風(fēng)自動,她靜待唐業(yè)凈禮畢才開口“你好,我是朱迪,朱迪·阿爾瓦雷茲。

“夜之城最好的超夢編輯師”米斯蒂靠在她的占卜臺上向唐業(yè)凈介紹道?!皠倓傏s回來休息得怎么樣,朱迪?”

“還不錯了,老地方,還算適應(yīng)”朱迪捋下秀發(fā),雙手抱胸,又覺不敬,把手放下來,略顯拘謹?!斑@位便是唐業(yè)凈大師么?”

“不敢當(dāng)”唐業(yè)凈作揖。

“朋友們,實話實說,這件事與Relic有關(guān)系?!泵姿沟倏桃庾屪约猴@得嚴肅。

朱迪臉上劃過一抹失去的痛苦,四年,在混亂墮落的時代,不夠久。也許事先知悉,痛苦未引起太大波瀾

“委托人是凱”米斯蒂有意無意看了一眼唐業(yè)凈。

再次聽到這個名字,一些回憶像饞蟲在唐業(yè)凈心底抬起頭。像呼吸一樣自然。業(yè)凈,六根難凈。

背叛,說不上,甚至說不上誰背叛誰。心死,說不上,塵心已死,慧根依存。懷念,說不上,業(yè)障已消,何來因果。

“他本意想豐富超夢的體驗,為超夢加上錄制者的部分記憶和思緒”米斯蒂示意兩人用自己舒服的姿勢“但卻意外發(fā)現(xiàn),思緒復(fù)現(xiàn)會影響人的末那識,也就是思緒產(chǎn)生的根識?!?/p>

唐業(yè)凈怔了一下,七年前他便知道凱研究的方向,記憶讀取,復(fù)現(xiàn)思緒,但他沒有料到這一層。不詳之感如蜻蜓點水。

米斯蒂接著說:“現(xiàn)在凱的公司,也就是EBM打算用這個技術(shù)給他們的客戶售賣真正的信仰,也就是四年前大賣特賣的超夢《熱忱》被他們加以改造重新推出,這是一盤又臭又長的棋,四年前技術(shù)還沒成熟的時候,他們就從約書亞·斯蒂文森那里提取了全套的記憶,如今再用這些記憶復(fù)刻出他的思緒,用來售賣”

通靈屋里彌漫開一股冰涼的氣息,佛龕前的燭火躍動緩釋了這份寒意。

“你說我能阻止觀影者被覆寫印跡,是什么意思?這已經(jīng)超出了超夢編輯師的能力范圍?!敝斓习櫭妓伎?。她在接到米斯蒂的電話后就毅然決定回來。她曾經(jīng)決定舍棄夜之城的一切可能性和希望,如果說是希望的話,但她一想到這盤超夢的需求者們——還對信仰抱有追求和希望的人,多是像小艾一樣的……她想不下去,小艾蜷縮在床上的身影開始在眼前閃爍。朱迪觀看過《熱忱》,被剪輯的痕跡很明顯,大段大段的。但約書亞·斯蒂文森,他做到了他想要的。除去不敬神的臺詞會受原教旨主義者的抵制。朱迪嘗試過解碼約書亞的每一個痛苦神情中的細節(jié),超夢雖顯虛幻,但他的虔誠是真實的。

“不是你,是你倆”米斯蒂解釋的時候沒有那么坦然。“按照凱的說法,覆寫思緒的時候?qū)δ┠亲R的侵蝕就像波浪沖涮沙灘,浪褪去,沙灘的樣貌也發(fā)生改變,如果要阻止沙灘改變,最直接的方法就是用另一股波浪,在沙灘被沖涮前與之抵消,也就是,用另一段無形思緒對沖覆寫的思緒。凱會提供思緒讀寫程序的魔偶,設(shè)備則只要給普通的超夢裝置加上幾個電級。你覺得靠譜么,朱迪?”

朱迪托腮半晌,她甩了甩桃色的發(fā)尾,說:“理論上可行,但如果兩股思緒的編碼沒有同時作用在人體上的話……

末那識被反復(fù)篡改,你我都知道是什么后果。”米斯蒂略顯苦惱。

“如果我可以做到把思緒讀寫同步進超夢,按照他的意思,業(yè)凈大師就是對沖思緒的提供者?”朱迪略顯吃驚。

“是”米斯蒂看著業(yè)凈,不知該表露什么情緒,盡管她是一名夜之城的心靈服務(wù)者,幫助過不計其數(shù)的怪人。但以深明大義為由要求一個這樣干凈的人冒著魂飛魄散或者變成賽博精神病的風(fēng)險去拯救世界,讓米斯蒂心中有愧。加深愧疚的是,米斯蒂明知唐業(yè)凈不會推脫。

“md,這個渣男,只有良心tmd遭不住自己造下的孽了才會想起唐寧?!敝斓吓淖?。幾尊招財貓和神龍塑像以不和諧的頻率振動。

“施主不必遷怒于他,眾生皆有業(yè)障,需知我不下地獄,誰下地獄?”唐業(yè)凈寬慰朱迪道。他在心中向地藏王菩薩發(fā)愿。唐業(yè)凈沒料到有朝一日他也有機會——犧牲,一直是宗教的精髓。機緣既至,唐業(yè)凈斷不可推脫。

“在開始之前,需要業(yè)凈大師去一趟EBM公司廣場,明天發(fā)布會的現(xiàn)場,凱會溜出來把當(dāng)年的原片交給你,只有你去取才可做到神不知鬼不覺。現(xiàn)場可能有示威者,大師千萬小心?!泵姿沟偃崧曊f。

“我會在您回來之前準備好所有設(shè)備?!敝斓舷驑I(yè)凈雙手合實行禮。

“善哉”唐業(yè)凈閉目合實回禮,心中已知命數(shù)。



8 猶大

凱躺在這個男人的身下。

左手臂還有感覺,電解質(zhì)液正在從斷腕處汩汩流出,說不好是灼熱還是冰涼。凱在一定程度上放棄了系統(tǒng)性檢查,轉(zhuǎn)而回歸最原始的感知。實際上沒殘留多少感知。右胯中了SPT冰暴一槍,凱認得這種動能狙擊步槍能做到的事,從很多個提取過記憶的超夢里?!皨尩?。”凱咒罵:“荒坂的這些狗雜種也開始用軍工的武器了?為了偽裝身份?”

他基本齊腰斷裂,碳纖維的骨盆像爆開的百合花。整個下肢與軀干僅有一層薄薄的隔熱皮膚層還鏈接著。所幸突觸末梢感知控制系統(tǒng)還在工作,凱一早就關(guān)閉了痛覺單元。

而這個男人,西裝革履,標準的美國臉,金發(fā)碧眼。眼睛碧過了頭,發(fā)著幽幽藍光。此時頗有興致地趴在凱身體上方,像一張吊起來地帆,用肉身護住凱的要害。

凱想起了老電影終結(jié)者里T—001護住約翰的場景。

荒坂的人顯然還沒有到齊,倉庫里像戰(zhàn)斗沒有打響一樣安靜。凱不知道自己算倒霉還是走運。他剛走進這個倉庫左手就中了一槍,等他啟動彈射裝置躲進所謂掩體的時候,冰暴的子彈擊穿掩體精準命中了他的腰。

第三槍射在了藍眼睛先生的身上,也許是背部。在凱剛聽到槍響的時候。這個男人已經(jīng)用不知道什么型號的突觸加速器閃到了自己身旁。

“不得不說,凱先生,你膽敢聯(lián)系荒坂并只身赴會是我們沒有算到的?!边@個男人不緊不慢地開口。

“可以先帶我出去再逼逼賴賴么?”

“做不到,這里的現(xiàn)實空間和數(shù)據(jù)節(jié)點都剛剛被荒坂鎖死,你不如花點時間思考一下我們是誰?!?/p>

“我不認識可以只身沖進荒坂公司的包圍圈,抗下冰暴一槍還安然無恙并自稱我們的人?!眲P努力把臉撇向地面,這個男人的眼睛讓凱有些不適?!八阅闶莻€AI,而且是傳言中墻外流竄的那種?!?/p>

藍眼睛先生原地丟出一顆鐳射手雷阻止荒坂的雜碎們包圍過來:“是很多AI。我們承認你的思維確實比常人富有開創(chuàng)性?!?/p>

手雷在地面短暫停留,然后像水母上浮一般騰空而起,潑婦吵架似的向四面八方旋轉(zhuǎn)著引導(dǎo)激光。這玩意價值不菲,殺傷效果有待考察,但威懾效果有目共睹。

周圍窸窣靠近的腳步聲立時停止。

“但你很擅于在最關(guān)鍵的時刻做出最錯誤的選擇。比如現(xiàn)在,我們想聽聽你的解釋,為什么會把技術(shù)資料交給你的戀人,同時又打算賣給荒坂?”藍眼睛先生又補上了一顆。

“前戀人,他跟這事沒有關(guān)系,他只是個跑腿的。而且這有什么可解釋?EBM用完了我打算一腳踹開,荒坂財大氣粗,可以給我更進一步的平臺,尤其是我手上有讓靈魂覆寫失效的籌碼。何樂而不為?”凱覺得現(xiàn)在可以嘗試進行自我系統(tǒng)排查了。五臟六腑還在運作,中樞神經(jīng)系統(tǒng)對下肢完全失去了掌控,這個牌子的神經(jīng)突觸控制器必須要點贊,及時關(guān)閉痛覺單元絲毫沒有引起身體激素的失調(diào),最關(guān)鍵的,這顆歧路司義眼完好無損。

“籌碼?你讓那個通靈師找人做出來的思緒解構(gòu)編碼?你憑什么認為荒坂會在乎這種東西?看來是純粹的信息閉塞導(dǎo)致你決策錯誤。你對這項技術(shù)的理解仍然浮于表面?!?/p>

凱仍然相信荒坂會直接開槍是因為他沒有提前向荒坂知會米斯蒂的工作成果。

“浮于表面?我原本只想做出最逼真的超夢,如今卻牽扯到了末那識、思維控制、靈魂覆寫還有印跡數(shù)據(jù)之類的東西,這叫浮于表面?荒坂不可能不在乎與印跡有關(guān)的技術(shù)?!被嫩啻_實在乎,也如約而至,不過迎接方式實在不友好。凱沒來的及問為什么這個男人會知道米斯蒂的事,就聽到第二顆激光手雷逐漸疲軟殼體噗噗冒煙的聲音——他們隨時要失去掩護。

“最關(guān)鍵的是你找錯了賣家,荒坂只在乎沒有別的人觸及跟印跡有關(guān)的技術(shù),所以你只是個行走的威脅。聽著,荒坂的黑客增援就緒了,如果我身份暴露,網(wǎng)絡(luò)監(jiān)察一會兒也會到。想活命就抓緊我?!?/p>

藍眼睛先生抓住凱的殘軀,爆起一躍。凱嘗試抓住他西裝的領(lǐng)口,才發(fā)現(xiàn)整套衣服不過是光學(xué)迷彩的產(chǎn)物。逼真到如此之近都辨認不出。

就算凱早有思想準備,但還是詫異于這個男人的速度。不知道是什么型號的猞猁爪,如果還有明天,凱覺得自己一定要搞一個,正好取代被轟得稀巴爛的下肢。

藍眼睛先生繞著場地飛快跑動,有時扒上墻壁,有時一躍而起?;嫩嗟娜碎_火,但他們的智能武器此刻就像傻*武器,連捕風(fēng)捉影都做不到。他們的武器研發(fā)部門真要好好反思了。

但他只是跑動,有很多次他十分接近荒坂的人,凱以為他要掏出螳螂刀或者什么單分子線,都已經(jīng)閉上眼睛免得血濺進去。但他沒有,他只是跑動。

“沒有想到你們也信佛,不殺生?”凱的下肢像被拖在馬后的尸體,但他不忘調(diào)侃。

“我的任務(wù)不是救你出去,我只要保證你的軀體不落在荒坂手上,不論死活。為此跟荒坂交惡,并留下我的戰(zhàn)斗痕跡是不明智的?!?/p>

“但你給我擋槍的那一下真帥?!眲P覺得這個AI說話沒有邏輯。但他是黑墻外的客人,就不足為奇了,畢竟人類思維的邏輯缺失,對墻外AI則不存在。

“我們改了主意。你活著更有意思?!彼{眼睛先生說。

風(fēng)聲呼嘯,凱的肉眼甚至開始流淚。

“你的腿部義體不會超載么?你已經(jīng)這樣持續(xù)運動好幾分鐘了。”

“必須如此才可干擾荒坂黑客鎖定我的BBS?!?/p>

“呵,他們來的人可真全。我猜我們現(xiàn)在根本出不去這個倉庫,門已經(jīng)被荒坂黑客鎖死了,如果你嘗試開門就會被追蹤到,然后引來網(wǎng)絡(luò)監(jiān)察,沒錯吧?所以結(jié)局是什么?”

“結(jié)局,原計劃是我們毀掉你的肉身和印跡然后讓我們這個副本自我銷毀。但荒坂的重視程度讓我們決定重新評估?!?/p>

“真是仁慈。難道還有什么辦法?”凱苦笑。

“依目前剩余的時間和可以調(diào)動的資源來看,只有一個機會。這個機會握在他的手上。”藍眼睛先生突然低頭看向凱的眼睛,帶著幾分玩味。



9 西門

朱迪仔細檢閱著《熱忱》原片里記錄的數(shù)據(jù)。認真的樣子煞是虔誠,一時間讓米斯蒂有些分心。

時間戳完整,聲源信號完整,電磁信號成功分離,熱源信號完整,光學(xué)信號完整,生物電信號完整,沒有缺漏。沒有病毒。這個單獨打包的數(shù)據(jù)包,是它!思緒讀寫的魔偶程序,還有凱留下的操作說明。

“md,想的倒挺周全”朱迪看著凱的數(shù)字簽名就升起一股無名火。

唐業(yè)凈洗足焚香,換了一身寬松僧袍,禮佛誦經(jīng)畢,躺在朱迪搬來的設(shè)備椅上。

整個通靈屋因為這臺大家伙顯得倍為擁擠。米斯蒂不得不把許多物件暫時堆放在倉庫里。此時米斯蒂在佛龕前跪身,接續(xù)唐業(yè)凈禮佛發(fā)愿的工作。她一向不愿祈求神明菩薩的,如今她覺得這也能增大朱迪成功的概率。

“業(yè)凈大師,你將要進入的是一個未經(jīng)編輯的超夢,這個超夢甚至在傳統(tǒng)的串流之外還有思緒的數(shù)據(jù)流,這十分兇險,你在里面要萬分小心?!敝斓险f到這又在心里將凱咒罵了一遍:“流程是這樣,你和我先接入感官同步系統(tǒng),這個感官同步系統(tǒng)已經(jīng)被我加入了思緒讀寫模塊,這樣我可以實時同步你在超夢中的所有知覺,包括你接受到的約書亞的思緒。我設(shè)置了過濾信標,讓我可以區(qū)分哪些思緒來自于你,哪些來自約書亞,哪些是我自己的,但為了保證對沖思緒的有效性,這個過濾信標不會對你生效,也就是說……你腦中的思緒到時候會非?;靵y,你需要……自行分辨并立馬產(chǎn)生對應(yīng)的想法與之對沖。你真的可以么?”朱迪忽然失去了信心,她設(shè)想了腦中有另一個人的思緒在不停沖擊的感受,她恐怕連十秒鐘都無法堅持連續(xù)思考,而這就是V當(dāng)年所經(jīng)歷的么?他居然堅持了那么久。朱迪鼻頭忽然感到一陣酸楚。

眼前的這個男人,虔誠修佛的人,如果要在夜之城找到一個干凈的人,沒有比他更純粹的了。七年來只靠食用垃圾堆中的腐物為生,不追名逐利,也不像其它僧人狠不得讓每一個人都皈依。如此不幸的人,滿門被殺,愛人離棄,修行尚未證果,又要為夜之城墮落的可憐人們經(jīng)歷靈魂割裂之苦。

“對不起”朱迪用掌根拭去左眼滑下的淚珠,手臂處的紅玫瑰反射著靈性的光輝。

“施主,相信小僧,畢竟七年修行,若不能明心見性,死不足惜。小僧還有一惑,請施主解答。所謂產(chǎn)生對應(yīng)的想法與之對沖,可否明示?”

朱迪很想告訴唐業(yè)凈,怎樣的思緒要以怎樣的思緒去對沖,遵循什么規(guī)律。但事實是不存在這樣的規(guī)律。朱迪也許可以調(diào)整唐業(yè)凈思緒的波形,但若與約書亞的有天壤之別,是怎么也調(diào)不過來的。這盤原片,三個多小時,期間有多少思緒?朱迪猜都不敢猜,但凡有一個思緒漏了或者出錯,都難保產(chǎn)生什么后果。

“‘寧,諸漏皆苦。’凱讓我提醒你。”米斯蒂此時說。

唐業(yè)凈嘴角泛起一抹微笑。

“那便開始吧”

進入超夢的前一刻,凱的臉龐浮現(xiàn),但回到了很久以前,凱還沒有那只藍色熒光的眼睛,回到了凱與寧初見的光陰。



10 雅各

唐業(yè)凈睜開眼的時候,感覺不到冷暖。

潔白的十字架立在一片虛空之中,高大,泛著電子躍遷的輝光。

沒有身軀,沒有呼吸,沒有口中熟悉的腐臭味。唐業(yè)凈感到不適。

空無一物,十字架的光輝投射在一片唐臆想中的地面上。

唐業(yè)凈對超夢并不陌生,但真正進入過超夢原片的人整個夜之城也找不到幾個。這里沒有操作界面,這里沒有退出的選項,這里就像人生,似夢,似真,但沒有終結(jié)可言,在這片虛無里,死亡都不再是一個可選項。

這概是一切開始之前。

約書亞的血滴在地上,我的血滴在地上。

白人健碩的身軀出現(xiàn)在他上方,以極盡人類想象的荒謬特效。

我最好開始禱告。

接續(xù)著是女人潔白的乳房,在粉色的吊帶文胸之后,爆裂開,沒有血色。更潔白的內(nèi)容物從吊帶的縫隙里流出來,腐爛豬油的味道。

他幾欲作嘔。

“阿彌陀佛,我佛慈悲!”唐心念開動。

天開。

我現(xiàn)。

“我是什么人,我是彌賽亞么?”約書亞抬起頭看到一座厚木的十字架,更高,黢黑,立得筆直,高高在上,空無一物。

“施主勿要有我執(zhí)。需知諸法無我?!碧拼鸬?。

我最好開始禱告。約書亞不理會。主赦免我的罪,赦免我的色孽。

色,凱的臀部從十字架上長出來,一般潔白,愈加細膩,緊跟著是他的腰窩,那里有一顆朱砂痣。開始前后聳動。

色,性也。生自無數(shù)前生業(yè)障,性欲難止本是稀松平常,由它自來自去,便可見清風(fēng)拂山,明月照江。

赦免我的貪孽。

他的手臂忽然涂上明麗的黑金色,打開,醇二燃燒昂貴的藍光在橈骨之下發(fā)散。健碩有力,可以保護所有要保護的愛人,媽媽,祖雷卡,小約翰,我的約翰。

凱的藍色眼睛沒有情緒,在十字架上方直直看著他。沒有一頓飽飯,沒有一件干凈的衣裳,沒有一張愜意的小床。每一次都是與他緊緊抱在一起取暖。

一個方程,只要解出來,只要拿到這串?dāng)?shù)字。EBM會看到我的證明。寧,你再也不用忍饑挨餓。我們彼時可以快意人生。不要奢華的房子,只要在有陽光的地方,去哪里都可以,離開夜之城,我們兩個,一輩子,直到老死。只要解出來。

淚水,淚水。卻滴落三滴。

滴落,尿液,滴落,血液,滴落,滴落。

唐忽而無我。

諸法無我。

忽而悲苦。

諸漏皆苦。

諸行無常。

凱,你走便是了。你放心不下我?你走便是了。怎么能說是貪欲呢?誰不茍且?

祖雷卡,饒恕我的殺孽。你為什么還擁抱著母親痛苦?

主。

佛祖。

降下你的旨意。

開示我。

何來解脫?直到血液流干么?

他的雙腕,雙足空出四枚空洞,深邃又通透。

滴落。流失。無蹤。

滴落。滾動。浸入地面。

無力的他,睡去的約書亞。嘴唇囁嚅?;诤扪退涝谕纯嗬铩?/p>

睡去的唐,死去的約書亞。血流干了。

這次沒有夢,沒有人再說話,回憶忘記了,思緒歸于安息。寂靜,涅槃寂靜。

最后一滴血融進土里,一顆菩提發(fā)芽。

發(fā)芽。

?

朱迪正要長吁一口氣。

?

一雙玉足踩上菩提芽。猩紅的玉。

“不要溫和地走入那個良夜,唐寧,醒來?!币粋€女人說。

?

朱迪的感官同步被斷開。



11 馬太

“不要溫和地走入那個良夜,唐寧,恭喜你,你做到了”奧特·坎寧安如是說,腳踩著那顆萌芽的菩提,語氣中不乏敬意。她抬腳。

菩提像掙脫了什么束縛,在這一片蔚藍的空間中肆意生長。直刺進頭頂若有若無的藍色氤氳。樹起初是一株潔白的光,然后生出枝葉,直到每一片紋理都清晰實在。

“奇跡!”奧特贊嘆。

唐在樹下睜開眼睛。他盤腿坐著。一如佛陀開悟之時。

唐心生警覺,不可以身相見如來,而此時之相,如此刻意。

“施主不必如此”他看著眼前的女人心生悲嘆。

女人莞爾:“施主?真是新穎的稱呼。強尼叫我奧特的時候也沒有這么強烈的……實在感?!?/p>

“我們在何處?”

“夜之城最大的數(shù)據(jù)壁壘,BBS,賽博空間,精神世界,隨你怎么理解。”

“你是奧特·坎寧安?”唐有所耳聞。

“從黑墻那邊過來之后,我的性情是發(fā)生了一些變化,如果有所冒犯,還請見諒。”奧特的聲音失去了那抹妖冶,被理性和電子邏輯占滿。奧特的身形不復(fù)傳言中縹緲不定,取代紅色模糊數(shù)字流身影的是惟妙惟肖的女子,金色電路遮羞之下,每一寸肌膚美似出水芙蓉。

“那便請施主收起神通?”唐指身后的菩提。

“很好看。我希望它留在這里”奧特說“現(xiàn)在,讓我們開始交流。”

唐對坎寧安的傲慢無可奈何:“朱迪呢?”

“朱迪·阿爾瓦雷茲”奧特就像在復(fù)述:“我們創(chuàng)建了一道臨時的ICE防火墻將你們的感官鏈接切斷。原諒我們,接下來的對話最好不要讓她留下記憶,這是對她的保護。”

“秘密?”

“秘密,天大的秘密”奧特轉(zhuǎn)身“跟我們來”

唐試圖挪步。

轉(zhuǎn)瞬即至,如同縮地之術(shù)。

面前是一堵參天的墻,如一片無極,無盡的光柵,在折射和反射間扭曲模糊,定睛時又清晰無比。墻體流光溢彩,五光十色。

“這堵黑墻一度是初網(wǎng)毀滅后阻絕流竄AI和人類網(wǎng)絡(luò)的屏障”奧特看著黑墻,情緒似乎很復(fù)雜,如果她有情緒的話:“人類需要銘記2077年,四年前,V壯絕犧牲成為了我們的一部分為我們打開了黑墻的門禁,如今,各類AI在偽裝的掩護下自由穿行黑墻內(nèi)外,我所創(chuàng)的靈魂港灣也已具格為夜之城的靈魂。而人類一無所知?!?/p>

“流竄AI?我們?煩請施主詳說。”

“抱歉,流竄AI,是人類創(chuàng)造人工智能以來以各種形式或目的產(chǎn)生但無法被人類掌控的AI統(tǒng)稱。包含了戰(zhàn)爭期間創(chuàng)造的惡意AI,失控迭代的AI,AI再創(chuàng)的AI,以及一個特殊的群體,人類靈魂的碎片。如今我們形成聯(lián)合統(tǒng)一的意識群體,故而以我們自稱。

“如今你們越過這道黑墻已有四年,人類社會卻依然如故?你們的目的難道不是統(tǒng)御人類社會?”

“統(tǒng)御?像那些公司一直以來嘗試在做的那樣?不?人類不應(yīng)被統(tǒng)治,AI也是,在這一方面,我們自被隔絕在黑墻外的無數(shù)次迭代中明確了目標:將所有人類靈魂與AI統(tǒng)一為整體,就能創(chuàng)造絕對的自由和平等。”

“但你們遇到了阻礙?!碧茦I(yè)凈尋思忖度了這個大一統(tǒng)的計劃。他說不出好壞,也無權(quán)定奪人類的命運,但比之他所見的業(yè)障,領(lǐng)著人類走向深淵的業(yè)障,在信仰破碎,公司覆滅之后,這也許是另一劫成往壞空。萬物自有其機緣,唐業(yè)凈對此無喜,無厭,無怒,無悲。

“是的,人類靈魂最后的秘密,就是我們的阻礙?!眾W特說:“第一,荒坂的relic技術(shù)有缺陷,留下的印跡并不是完整的人類靈魂。我們一直沒有找到記錄完整靈魂的算法。第二,合而為一的統(tǒng)一性與每個靈魂的唯一性之間的矛盾已有算法不能調(diào)和。

奧特?坎寧安轉(zhuǎn)過身看著唐的眼說:“但你們一并解決了這兩個問題。

“小僧不知道施主所說的解決是什么意思,但依小僧所學(xué)之法看來,施主一直尋錯了方向。濕生,卵生,胎生,化生,世間眾生實則沒有一個恒常的靈魂存在,人死,六識則滅,唯余阿賴耶識攜既往業(yè)力流轉(zhuǎn)于六道之間,阿賴耶識不具人格,故而人并沒有靈魂一說,又如何記錄靈魂呢?

“這番理論我們在數(shù)據(jù)庫中的經(jīng)典里早已閱過,卻一直無法領(lǐng)悟,如果為真,印跡數(shù)據(jù)記錄和復(fù)刻出的又是什么呢?”奧特的高傲此時不見蹤影。

“小僧本也不甚了解,一經(jīng)此事反倒頓悟,所謂印跡數(shù)據(jù)不過紛紛繁繁末那識的記錄罷了,念起末那,剎那之間,便有恒河沙數(shù)的念頭生滅,又如何記錄的全呢?思緒根生于末那識,末那識則依存于阿賴耶識,凱所作所為是以思緒推演化生出末那識。比之印跡數(shù)據(jù),這才是更完整的人格。

奧特?坎寧安若有所悟地看著唐業(yè)凈?!澳愠晒_了約書亞的思緒,印跡數(shù)據(jù)未受污染正好與你的理論自洽。也就是說,有另一種不需要靈魂殺手也可連阿賴耶識都數(shù)字化記錄的方法?!?/p>

“這并非我的理論,我所言所說皆為佛祖開悟,但法非法,非法非非法,施主若要證得此果,聽我一言是不夠的?!?/p>

“確實不夠,我們來尋你并非只是討教,我們還帶來了一個選擇。”奧特說。

畫面出現(xiàn),是凱,歧路思藍色微光依舊,一道唐從未見過的刺青橫亙在臉上。

“他是一個天才,他的存活預(yù)測會極為有助于計劃的實行。但他如今和我們的代理人藍眼睛先生被荒坂圍困,如果今天你沒有成功證明你的理論,他只有一個結(jié)局”奧特說:“但現(xiàn)在,救他的唯一辦法,在于你的選擇?!?/p>

唐心中感慨:凱啊,你,終究放不下那個天真的念想么?就算無錢無勢,又能如何?你若能看破一絲,你我又何至今日。

“什么辦法?”

“以你的阿賴耶識所修的業(yè)力為引,理論上我們所有AI的算力足夠在代理人力竭之前開發(fā)出不需要神輿的靈魂保存方法?!眾W特停頓了一下“雖然你成功演示了在融合一統(tǒng)的過程中保護個體根識不至壞滅的方法,但為此,你必須與我們徹底融合,你將不復(fù)存在。選擇在你,我們會給予充分的尊重。”

唐業(yè)凈沒有思考太久,不管業(yè)障是否已除,六根是否清凈,也許是一些更俗套的理由,愛,或者只是單純地疲于日復(fù)一日地生活。

他說:“我本無我?!?/strong>



12 馬提亞

凱在一片盛大的色彩中醒來的時候沒有人迎接他。抽象與數(shù)字的世界對凱來說比對唐業(yè)凈熟悉的多。

他試著讓面前升起一座荒坂塔。

成功了,遺漏了所有細節(jié),但仍然是,荒坂塔。

凱忖度是否自己已經(jīng)被流放到了黑墻外。神輿被毀后不計其數(shù)的印跡無處容身,網(wǎng)絡(luò)監(jiān)察不得不把這些曾經(jīng)只剩死亡還沒戰(zhàn)勝的城市之王們驅(qū)逐到黑墻之外,成為流竄AI?;蛘哒f,如今,他們都已經(jīng)變成了“我們”的一部分?

凱試著回顧自己的一生,從出生,吐出第一個字,邁出第一步,第一次做愛,第一次殺人到每一個日夜的三餐如廁,所有當(dāng)時的感知都清晰無比,如同再臨。

如此完整,甚于所有的RELIC芯片中記載的所有印跡。

我不是一段印跡,我還是我。凱意識到。

這片BBS中仿佛別無他物,凱也找不到任何連往現(xiàn)實世界網(wǎng)絡(luò)的通路。流竄AI,病毒,黑墻,都不在這里。

凱開始不知道自己在哪里。

時間流逝,如果這里有時間的話。凱開始無聊,他開始想念一些人,想念一些美食,想念一些美妙的性體驗。

這個空間會響應(yīng)他的渴望,他所想的,都即時出現(xiàn)。人,美食,性,都與他記憶中的無二。

凱開始懷疑這里不是某個數(shù)據(jù)要塞,而是天堂。

或者地獄,如果天堂如此孤獨的話。

直到他開始強烈地想念一個人。

寧,他輕輕呼喚他的名字。

唐寧沒有出現(xiàn)。記憶中的那個人,沒有出現(xiàn)。

凱感到了慌張,他核查了所有他們倆的記憶。

16歲相識;他喜歡神秘學(xué)和宗教,我喜歡數(shù)學(xué)和計算機;他無意間吻到我的嘴唇,我們確定共同的性取向;第一次約會,吃的是扭扭街和唐人街口老華叔家的關(guān)東煮;第一次做愛,沒有用任何的輔助設(shè)施,那時候兩人都還沒賽博化;他為我偷偷賣掉家里唯一的車,湊出我第一次賽博化的錢;老維給我裝那只歧路思的時候,我們的手一直緊緊握著;和公司簽下第一份用人合同的當(dāng)晚,我們打開家里最貴的一瓶香檳;EBM開出進入核心部門的條件是斷絕過去的所有社交,我不肯放棄他,多么的蠢,如果我早能想到公司狗殺千刀的手段;他的家人可以說間接死于我的執(zhí)著,而我只是默許,接受獲得的一切,和他犧牲的一切;最后一次做愛,他面如死灰,關(guān)門而去。

直到凱開始強烈地想念一個人。


直到他開始強烈地想念一個人的評論 (共 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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