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燦榮:“甩鍋”中國簡單方便見效快?中國的民意會教他們做人【觀網專訪】
新冠疫情在全世界范圍內的失控,讓世界經濟和政治格局面臨著不可預測的風險和變化。究其原因和疫情前期以美國為代表的西方國家領導人處置失當、無視中國的經驗有很大關系。而面對難以控制的疫情,部分西方國家的領導人又試圖通過“甩鍋”中國來轉移注意,掩蓋真相。
這種舉動背后的心態(tài)和動機是什么?中國民意會因為這一輪的“鍋從天上來”產生什么樣的變化?未來的世界格局是否會因這次疫情而分為“新冠前”和“新冠后”兩個紀元?觀察者網專訪了國際為題專家、中國人民大學國際關系學院副院長金燦榮教授。
【采訪/觀察者網 戴蘇越】
觀察者網:金老師,您好。這次新冠疫情中,美國迅速成為了全球疫情最嚴重的國家,您覺得在他們在可以接收到中國抗疫信息和經驗的前提下,是什么原因造成了美國執(zhí)政者、精英層的一系列錯誤判斷,最終導致了疫情失控?
金燦榮:從我們第三方的角度看,美國的執(zhí)政者在很長一段時間對新冠病毒的認識是錯誤的,對疫情是一種低估和漠視的態(tài)度。我們還記得特朗普的那句“名言”,說新冠病毒“只不過是大號的流感”。奧巴馬時期美國東亞事務助理國務卿坎貝爾在美國的哈德遜研究所的一個會議上說,“中國給美國贏得了兩個月的時間,但是被美國白白浪費了”。我的觀點是這樣的,美國還有歐洲忽略了中國用生命的代價發(fā)出的信號,是三種集體的傲慢決定的:
第一種傲慢是種族傲慢。日本財務相麻生太郎在最近的日本國會的聽證發(fā)言上說,二月份G20財長會議在歐洲召開時,麻生曾經提醒歐美同行,說新冠肺炎疫情很嚴重,必須認真應對,結果據麻生講,意大利的財長竟然公開地說"這是你們黃種人的事兒"。這就顯得非常地可笑,背后反映出的是一種族優(yōu)越感。特朗普當局的那種傲慢態(tài)度實際上并不是孤立的,疫情早期歐洲很多國家也是這種態(tài)度。
第二種傲慢是文化傲慢。這體現在很多歐美人認為這個病毒和中國人不好的生活習慣有關——中國人吃野味,而他們覺得自己的生活習慣好,當然就不會得病。當然西方形成這種偏見,中國的知識界和媒體界也有責任,我們把自己妖魔化了。我曾經去過八十多個國家,就我的了解,中國人吃野味在世界上并不算突出,屬于“中不溜兒”,實際上吃野味是全球挺普遍的一個現象,歐美的貴族至今仍有狩獵的習慣,狩獵的時候像野豬、狐貍、野兔這些也是打完就吃,查爾斯王子曾經因為狩獵的習慣遭到環(huán)保人士的批評。在這個問題上,我們中國人被自己的文化人、媒體給自我妖魔化了,也影響了西方,讓他們產生了一種文化優(yōu)越感。

第三種就是所謂的制度傲慢,歐美覺得自己是民主制,透明,碰到這種問題一定會處理得比中好,而且在民主制之下老百姓的自我責任感很好等等,我把這一切都歸為一種制度傲慢。
這三大傲慢還不是個人的問題,基本上大部分歐美人有很長時間都是傾向于忽略這個事兒。落到特朗普本人和他的團隊身上,又有幾個因素:一個因素是他本人太重視個人政治利益,任何事情都不能干擾他連任,就是病毒也不行——他把短期的政治利益放到了人民生命權利和社會健康權利之上了。
再一個是資本的需要,因為他代表了資本的利益,如果因為防疫影響了美國的經濟,在觀念上他就不能接受。美國有一個人爭議比較大,就是德克薩斯州的副州長,共和黨人丹·帕特里克,公開地說犧牲65歲以上的老年人以保護經濟是很值得的。這個其實是共和黨精英層普遍的態(tài)度。
觀察者網:既然特朗普對于美國疫情的失控有很大的責任,也發(fā)表過很多不負責任的言論,為什么最近有消息稱他的支持率反而升高了?
金燦榮:確實非常奇怪,疫情在美國嚴重了,特朗普前一段時間作為也不太好,可是他的支持率反而上升了。
好像這還是一個普遍的現象,比如英國首相約翰遜一確診,支持率上升了,法國的馬克龍支持率也上升了。這是西方政治里的一個常態(tài),一旦意識到這是一個集體遭遇的危險、遇到共同的敵人以后,它會向現有的領袖靠攏,還是寄希望于政府領導人發(fā)揮作用。

再一個解釋是和美國內部的分化有關。美國社會現在已經高度撕裂,分化很厲害:特朗普的支持者在這種情況下一定會更加支持他,雙方在爭奪的是中間派。目前,特朗普在爭奪中間派方面還比較成功,因為他有幾個優(yōu)勢:一個他是總統(tǒng),面對疫情他天天出來講話,所以曝光率就很高。而民主黨的競選對手是被邊緣化的,大家不理他們了。
現在民主黨當中真正有一點影響的是現任的民主黨州的州長們,你看現在美國支持民主黨的"紅州"州長們都特別積極,而且民主黨的州檢驗也特別積極——拼命檢測,暴露問題,給你難堪,向聯邦政府施壓。在抗疫這么嚴重的情況下,黨派之間還在爭斗,界限挺分明的。
我們站在美國政治的角度來講,特朗普作為總統(tǒng)可以調動軍隊,可以啟用國防生產動員法,要求大的民營企業(yè)轉產口罩,可以協調全球采購,這從宣傳效果來講太好了,這是州政府做不到的。另外在金融市場救市方面,地方政府也是難有作為的。
不管怎么講,特朗普身為總統(tǒng),發(fā)言機會多,身為總司令,能調動的資源多,而且以他的個性也比較喜歡吹牛,喜歡宣傳,所以軍隊啊、海外采購啊、動用國防生產法啊,他都還沒有做,就已經吹牛吹出去了。所以特朗普支持率的上升大概可以從這幾方面去解釋。
觀察者網:在這樣的背景下,現在有一個很令人擔憂的現象,以美國為首的西方輿論正在不遺余力地“甩鍋”中國,散布諸如“數據造假”“瞞報”,甚至把中國的援助稱之為“贖罪”,您認為這些言論背后的動機是什么?反映出西方一種什么樣的心態(tài)?
金燦榮:確實,從三月底以來,隨著美國疫情的惡化,中美關系當中就出現了非常不和諧的聲音,這種聲音不是孤立的,而是遍布在美國的上中下各個階層。上至總統(tǒng)、國務卿、國會領袖,中間是很多媒體人,下至各路社交網絡自媒體,都在指責中國。
對于這種現象,一般的解釋還是“甩鍋”,減輕它的政治責任,把病毒在美國蔓延的責任推給中國,在政治上講這個最方便,因為很多人不會去求證事實。我國外交部其實多次做了澄清,而且給了一個很好的時間表,從中國的角度來講我們是很注意國際合作,很注意透明化的,從技術角度來講也做得挺好的,最權威的評價者應該就是世界衛(wèi)生組織(WHO),WHO一直對中國在國際防疫合作方面表現給與高度評價。這是事實,但是在政治游戲中,事實不重要,立場才重要,政治需要才重要,通過把責任往中國身上推,方便而且很有效,因為相當多的特朗普支持者是完全相信這個邏輯的,所以就導致了一段時間中美相互批評的聲調上升了。

在這一輪美國“甩鍋”中國,中國反擊的過程中,我們一定要明確,美國是爭論的發(fā)起方。因為中國的輿論場有一種很蠢的言論,說特朗普罵中國是因為外交部發(fā)言人向美國提出了疑問。但趙立堅先生只不過是提出疑問,他并沒有指責美國,難道我們連疑問的權力都沒有嗎?這次輿論戰(zhàn)的整個態(tài)勢是美國進攻,中國反駁,美國的語氣都是非常武斷地指責,而中國對美國的一些事情提出質疑,美國以及我們國內的一些公知竟然可以霸道到覺得中國連質疑的權力都沒有。美國右翼和中國右翼的這種心態(tài)是趨同的,就是你就沒有質疑的權力,你的權力和我的權力是不對等的,我覺得這是一種非常嚴重的法西斯傾向。
從政治邏輯上講,甩鍋給中國很方便,很多人因此就樂此不疲,只不過因為后來它需要我們中國合作,于是態(tài)度就有一點變化,表現為特朗普總統(tǒng)不再說“中國病毒”,但是美國社會中這種東西還在。??怂剐侣劺铮鞒秩斯_講“看在我們需要中國口罩的份上先和中國搞好關系,以后等事情過去了再秋后算賬”,這是很可笑的,但是我覺得這種觀念不是個別人的想法,而是一種集體思維。甩鍋中國的行為不是個人,或者一個團隊孤立的想法,而是歐美社會一個比較普遍的社會現象。
我認為,最近頻頻出現的一系列質疑背后,應該是西方的戰(zhàn)略界、尤其是中情局在操縱,其打手就是“臺獨”分子,香港的新法西斯,法輪功,“疆獨”“藏獨”民運這一幫沒有人類的道德底線的壞人。國內的那幫右翼知識分子,也就是所謂的“公知”也在積極回應,形成了一種新的質疑潮??傊﹀佌?,質疑論,贖罪論,我覺得我們應該反駁,不說話是不對的,因為這些不負責任的言論醞釀著很大的危險,以后整個國家的道德形象,還有可能的經濟損失,還有對中國人的全球歧視,所以我們必須反駁,反駁當然是及時表達立場,還有就是用事實證明它的錯誤。
觀察者網:正如您所說,美國似乎認為“甩鍋”中國很方便,似乎不需要什么代價就可以轉移國內矛盾。但是事實可能沒有他們想得那么簡單,最直觀的后果是近來由于美國的種種言論和行為,中國民間對于美國的觀感在進一步惡化,您認為這會對未來的中美關系造成什么樣的影響?
金燦榮:現在看來,東西方文化確實不太一樣:西方文化遇到問題以后喜歡從外部找原因,中國人是凡事求諸于己,喜歡在內部找原因,總是強調“先把自己做好再說”;西方人首先想到的是從外部找替罪羊,更加偏向達爾文主義,更加強調對抗性。
具體落在中美關系,目前確實是疫情發(fā)生之后,中美關系發(fā)生了很多事兒,使得中國民眾對美國的態(tài)度變差。我覺得中國老百姓現在對美國的態(tài)度總體惡化原因大概有幾種類型:一個是對它的態(tài)度不滿,早期幸災樂禍,覺得中國的疫情是美國的機會,現在遇到問題又甩鍋給我們。
還有一個變化是對美國的內在崇拜下降了,原來一提到美國都是哇,發(fā)達!能力強!現在發(fā)現它的表現很一般,原來很多人覺得美國的醫(yī)療都是免費什么的,現在發(fā)現還真不是。另外我們強調以人為本,它是以資本為本,我們強調人類命運共同體,群體利益,它強調選擇性救助,這種殘酷的社會達爾文主義和實際能力的巨大差距,導致中國民間對美國的崇拜確實是下降了。

還有一個就是在具體問題上,美國即使在疫情期間一直沒有歇著整中國,包括在疫情期間通過臺北法案,還有相關的涉疆、涉港的言論,還有在南海和臺海依然不斷有軍事動作,再還有制裁我們中國的公司,其中有代表性的就是華為——美國人能接受的是一個做襪子、做圣誕節(jié)塑料玩具的中國,而不是一個做高端產業(yè)、技術不斷進步的中國,你中國十四億人就沒有資格獲得和我們三億美國人一樣水準的生活——美國這種單方的傲慢和霸權主義,是中國老百姓無法接受的。
我覺得這個憤怒是很合理的。中國改革開放40年有一大后果就是社會比以前分化了,原來大家的觀點很一致,要擺脫比較僵化的體制,要改革;但現在對具體如何改革,改革到底服務誰的利益,不同的群體又有不同的看法。此外因特網的出現動搖了所謂“精英”的話語權——因特網出現的早期,很多西方國家的精英希望因特網在中國削弱共產黨的領導,削弱國家的權力。
但他們可能想不到一個邏輯就是,因特網是削弱所有權威的,包括資本精英和知識精英的權威。那么這個時候,中國民意的分化,特別是基層民意開始重新抬頭,這是很重要的一個事實,看不到這個事實的人就是昧于時代了,這其實就變成了偽精英主義,現在很多這樣的“偽精英”接受不了社會的脈搏,實際上已經被社會拋棄了。
過去有一段時間,中國的政策多數還是精英決定的,而實際上精英對政策的影響和其在社會上的代表性是不成比例的。隨著因特網給民意的覺醒提供了平臺,我覺得我們中國的政策未來總的方向一定是更代表民意。因此,中國多數民眾對美國的觀感下降,對以后的中美關系應該講是一個相當不利的因素,而且這個主因是美國愚蠢的行為導致的。國內的精英層還是習慣于站在民眾的對立面,罵老百姓表達的權利,因為很多偽精英是痛恨民意的,這樣也就越來越站到了社會的對立面,這是很不好的。
所以,中美關系我講這么幾句,一個是中美關系在今年這個疫情以前,已經走向了下行軌道,這一次疫情應該是加速了下行的軌跡,下一段時間的中美關系讓人就更不樂觀。大家做好準備吧,疫情過后中美之間的矛盾會上升,對抗性會加強。我認為中國必須要做好反擊的準備,現在有一些表面“理中客”的人說一個巴掌拍不響,中美關系惡化中國也有責任。這個話實際上是錯誤的,我一個巴掌扇你的耳光也可以扇得很響很響,不能扇你左臉你再把右臉伸過去給他扇,部分精英層想這么干,老百姓不干了。況且中國精英層還有一個很奇怪的心理,美國扇耳光他讓老百姓的臉去擋,他自己的臉不去擋。
所以客觀的事實就是這樣,中美關系在惡化,美國要負主要責任。我們以后的政策,我覺得是要在斗爭中求團結,因為忍讓是完全無效的,他們的本性是吃硬不吃軟的。中國對中美關系的重視從來沒有變,也真誠地想要搞好中美關系,但是要“因國施政”,對美國一味地忍讓肯定不是辦法。
觀察者網:這次的新冠疫情確實給全球帶來了前所未有的挑戰(zhàn),其可能產生的后果是難以預料的。您覺得新冠疫情會給世界帶來空前的大危機嗎?新冠過后,世界格局有可能往什么樣的方向發(fā)展?會不會產生政治上的進一步動蕩?
金燦榮:關于疫情可能產生的國際影響現在已經陸續(xù)出文章了,有一部分學者認為疫情很可能對世界經濟的影響相當于1929-1933年的經濟大危機,也有人不同意。目前看,疫情確實非常可能對世界經濟產生機構性的、長期的影響,但是不是會重演1929-1933年那樣世界性的大危機,現在還要再看一看,因為現在和那個時候的情況有所不同。那個時候世界經濟完全是歐美主導的,而今天除了歐美,還有中國、印度這種新興國家,從結構上講就有點不同。原來相當于只有一個引擎,一個引擎熄火了就完了,現在有了兩個引擎。
所以我們只能說現在有一種觀點,認為這一次疫情導致的世界經濟危機將會是最高級的。如果發(fā)生這樣的情況,政治上就很危險了,各國開始右翼化、法西斯化,然后就有世界大戰(zhàn)的危險。
當然,這個判斷忽略了一個因素,就是中國的作用,所以疫情會不會導致世界頂級經濟危機,我們要看一看,也可能中國經濟順利復蘇,而且我們幫助日韓,以及東南亞也恢復了,可以拖一下經濟下滑,情況不會太糟糕,這樣就把這場世界危機變成了一個局部的經濟危機。
再一個,弗里德曼最新的文章是說疫情會帶來地緣政治結構的變化,寫《人類簡史》的猶太裔英國人赫拉利也寫了類似的觀點,政策界比較重要的是最新一期的《外交政策》雜志采訪了12個美國戰(zhàn)略家,他們基本上都說這一次疫情過后世界格局將會有很大變化,基本上是圍繞著中美的權力轉移來說的。
現在下結論還為時尚早,國際格局的變化,要看美國下一步對疫情的控制以及疫情之后的經濟恢復。中國這邊的趨勢比較確定,我們最難的時候已經過去了,相信中國的抗疫攻堅戰(zhàn)和經濟保衛(wèi)戰(zhàn), “兩戰(zhàn)”打得都會比較好,加上在抗疫問題上,國際合作也不錯,所以一定會提升中國的國際地位。
但是美國的情況目前不太清楚,我們還得看一看,一個是看它的防疫后果,如果它能夠比較快地進入拐點,經濟恢復后面還可以,那么到年底的時候影響就會比較小。但是如果它把疫情拖到夏天,八月份才結束,后面經濟恢復也有氣無力,那兩國的力量對比就不可避免會發(fā)生變化。
從理想的狀態(tài)講,如果美國的這兩戰(zhàn)都搞得很狼狽,美國應該轉變思路,結束貿易戰(zhàn),釋放孟晚舟,接受華為,如果它能及時采取這些政策,中國的整體戰(zhàn)略是合作,中美關系還有機會。但是如果它國內困境進一步惡化,全力以赴地把問題推給中國,那情況就非常危險了,而且從過去的經驗來講,它采取對抗性政策的可能性還是比較大的。所以從中國政策制定者的角度來講,做好關系進一步惡化的準備是非常有必要的,我們不放棄合作的機會,只要有合作的機會中國都要去抓,但是,從各種跡象來看,也要做好美國“狗急跳墻”,在中美關系上冒險的準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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