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父輩之難不敢忘
留下一番莫名其妙的話,貝利安就走開了。
“這次戰(zhàn)爭,恐怕又是危險萬分......”羅根有些擔憂。
“我回去整頓隊伍了?!备鹪_則不再停留,頭也不回地走向隊伍。
“羅根......三年前伊克塔的那次入侵,具體情況到底是怎樣的?”羅克迪看著葛扎羅遠去的身影,只覺得男爵府從上至下都有什么事情瞞著自己這個男爵。
“爵爺......”羅根的臉色相當不好,看上去欲言又止。
“我明白了,先扎營吃飯吧?!绷_克迪看到他這副模樣,便也不再追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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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飯唯一的不同就是軍糧由安貝爾的府庫統(tǒng)一提供,有粗面做的黃面包和新鮮的菠菜,每個人碗里還能填上一勺肉醬,雖然依舊缺少鹽分和油脂,但已經(jīng)是小康之家才能享受的午飯。
羅克迪吃完午飯時,羅根扛著一大塊風干肉走回營帳,顯然這是他拿男爵府上的經(jīng)費買來,在士氣低落時分發(fā)給士兵改善伙食、提振士氣的。
這是營帳里只有兩人,羅克迪又一次想到了上午貝利安說的話。
“羅根,現(xiàn)在可以說說三年前的那場戰(zhàn)爭了嗎?”
聽到這句話,羅根緩緩地放下扛著的干肉,坐回了羅克迪面前。
“從那里開始說呢......”羅根摩挲著膝蓋,“三年前,凱蘭經(jīng)歷了伊克塔神國有史以來規(guī)模最大的一次進攻,伊克塔在當年的春季發(fā)動了十二萬大軍,準備從哈蘭德山口進入北部?!?/p>
“十二萬大軍,超過十萬兵力都匯聚在主力兵團,那個場景我至今難忘,單是神國各部的旗幟就仿若森林一般?!?/p>
“哈蘭德山口本身就是中部山地里最適合大部隊展開陣型的山口,王國在此建設(shè)了二三十年的堡壘群幾乎在一周之內(nèi)就被攻陷。而此時來得及匯聚在國王旗下的軍隊只有四萬多人。”
“最后加西亞三世大王做出了一個正確的決定,他委任了三位指揮官,同時命令還沒有征召的部隊就地集結(jié),不再與國王的主力匯合,由三位委任指揮官從其他山口出擊,切斷神國主力的后勤。此外,哈蘭德山口附近50里的村莊全部遷移,撤離乃至銷毀所有物資,做出堅壁清野的姿態(tài)。加西亞三世大王則親自率領(lǐng)四萬主力前往哈蘭德山口抵擋神國大軍?!?/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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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么看來,神國把兵力集結(jié)在一起不是一步臭棋?”羅克迪有些疑惑。“萬一后方被斷糧,前方又已經(jīng)堅壁清野,十幾萬人豈不是作繭自縛?”
“不,神國的策略十分簡單,就是快速集結(jié)優(yōu)勢兵力,盡可能快地推進到核心地區(qū),逼迫我國進行主力決戰(zhàn),然后依靠雄厚兵力擊潰我國主力,從容進入北部?!绷_根回憶起那段日子還心有余悸。
“可以說,當哈蘭德山口的堡壘群被攻陷時,神國的策略已經(jīng)成功了大半,雖然國王下達了堅壁清野的指令,可實際上根本來不及徹底執(zhí)行就要進行主力決戰(zhàn),只要凱蘭戰(zhàn)敗,即使后勤被斷對神國也不再是問題,神國甚至只需放棄大部分兵力,組織數(shù)千精銳騎兵直襲首都,整個凱蘭的秩序也將崩潰。而且神國統(tǒng)帥卡里德相當自信,認為單憑小股兵力絕對無法切斷大軍后勤?!?/p>
“那......結(jié)果如何呢?”
“我們沒贏,但也沒輸,”羅根長嘆了一口氣,“這可真是加蘭保佑,在兩國主力正式接觸的第一天,氣候干旱的哈蘭德山谷居然下起了滂沱大雨!卡里德本想冒雨進攻,但就連他自己的座駕也陷在泥濘里無法沖鋒。只能讓騎兵下馬督戰(zhàn),組織步兵進行進攻?!?/p>
“那是由春入夏的第一場大雨,在豆子大的雨點下,神國軍隊擅長的弓箭和投石機都無法準確命中目標,單憑神國那些奴隸步兵根本無法沖破由凱蘭重步兵組成的盾墻,最后神國的下馬騎兵也全部參與戰(zhàn)斗,可依舊無法撼動凱蘭的陣線,兩軍的第一次接觸虎頭蛇尾地結(jié)束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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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這之后,好消息不斷傳來,國王委任的指揮官之一,王儲埃爾斯特公爵·小加西亞率領(lǐng)的小股部隊出其不意擊破了數(shù)倍于己的后勤護衛(wèi)部隊,卡里德夸下??诘暮笄诰€最終還是斷了,這樣一來,哈蘭德山口的神國主力部隊也就陷入了恐慌?!?/p>
“雖然神國的部隊士氣已經(jīng)瀕臨崩潰,但在對峙的兩軍中依舊具有絕對的兵力優(yōu)勢,實際上,由于加西亞國王之前是強行軍到達哈蘭德山口,中途不斷有部隊掉隊,四萬五千人到達山口時只有三萬多人,還不到四萬。這三萬人在連續(xù)的幾個雨天抵抗著神國十萬人的輪番進攻,凱蘭軍隊的狀況只會比神國更差?!?/p>
“于是,在放晴兩日后,卡里德決定做最后一搏,如果這次進攻他依舊失敗,快要見底的糧倉也要逼迫他撤軍了?!?/p>
“那么......結(jié)果如何呢......”不知怎的,羅克迪忽然感覺到有些不妙。
“恐怖的兩敗俱傷......”羅根的表情變得格外驚懼,似乎回憶起了什么駭人的場景。“最后一次進攻持續(xù)了六個小時,此前凱蘭軍隊已經(jīng)七日未曾卸甲,長達六小時的陣列對決終于讓士氣徹底崩潰了?!?/p>
“三萬多人,在士氣崩潰后完全無法繼續(xù)維持陣型,而神國軍隊也無法維持陣型了,因為此時解決了后勤的小加西亞居然出現(xiàn)在了神國軍隊后方!”
“其實當時小加西亞部隊剛剛解決神國的后勤,根本無法再度組織進攻,跟著小加西亞沖到神國后方的只有八百名騎兵,但不明虛實的神國軍隊只以為凱蘭還保留著一支主力。如果小加西亞的部隊晚來或者早來半個小時,戰(zhàn)爭的結(jié)果都會以某方的大勝而結(jié)束,但這樣的事情沒有如果。在哈蘭德山口前的平地,擁擠這的十多萬人全部作鳥獸散!”
“當時那個場面彷如圣加蘭施加的懲戒,單是因踩踏而死傷的就成千上萬,神國屬下的附庸國軍隊全部撤離了戰(zhàn)場,卡里德手下的幾支精銳還想維持秩序,同時收割我們的潰兵,但在亂做一團的人海里根本無法維持建制!”
“我方唯一保存了建制、沒有陷入混亂的王國禁衛(wèi)軍護送加西亞三世大王離開了戰(zhàn)場,當時男爵領(lǐng)的部隊在戰(zhàn)場左翼,情況還算好,我們本準備緩緩后撤,但一支不顧一切想要沖出戰(zhàn)場的神國潰兵已經(jīng)向我們的方向沖了過來!”
“我永遠忘不了老爵爺當時做了些什么,”不知不覺,羅根此時已經(jīng)老淚縱橫,“爵爺他......一把搶過我手里的騎槍,將旗幟塞在我手里,讓我指揮人馬撤離?!?/p>
“‘就算人跑散了也沒關(guān)系!全都跟著旗幟給我跑!都給我活下去!’我到現(xiàn)在都還記得爵爺最后和我吼的那句話......”羅根抹了一把眼淚,“然后他就橫著騎槍沖進了那支隊伍?!?/p>
“我只記得我舉著旗幟沒命地跑,葛扎羅在軍隊崩潰前就重傷昏迷了,扛在全隊唯一活著的馬上,剩下的幾十條漢子沒命地跟著旗幟跑,周圍全是亂軍,凱蘭的旗幟不見了,神國的旗幟也不見了......”
“回過神來時,隊伍已經(jīng)跑出了七八里地,這時才有人反應(yīng)過來爵爺落在了亂軍里......”
“爵爺把騎槍塞給我時,還把他的綬帶給了我,有了這個憑證,我們才向軍事法庭證明我們不是棄領(lǐng)主而逃,是爵爺主動為我們斷后?!?/p>
“其實,我一開始還在幻想,也許爵爺沒死,運氣好也能沖出亂軍,可直到王國打掃完戰(zhàn)場,命人認領(lǐng)遺體時......”羅根完全哽咽住了,嘴里已經(jīng)吐不出一句完整的話。
“不用再說了......”羅克迪扶住羅根的肩膀,這個盡職盡責的老仆人頭一次像個小孩似地咽泣著,或許只有這種方式能夠釋放戰(zhàn)爭留下的創(chuàng)傷,并且撫平他對老男爵的愧疚吧。
可是,這個風雨飄搖的小家族,已經(jīng)再一次走到了戰(zhàn)爭的十字路口。
一將功成萬骨枯,說到底,絕大多數(shù)人也只是沙場上無言的枯骨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