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于20xx年 x月 x日? ? ? 水曜日? ? ? 天氣陰，但很舒適。

在某種程度上，萊妮絲小姐是個賭徒。

不過與純粹的賭徒不同，她又是個理智的人。這兩者看起來很矛盾，但怎么說呢，或許這世界上也存在理智的賭徒？——或許吧。

............

“雨宮小姐，下一步有什么打算嗎？”

君主會議前夜，萊妮絲公寓的臥室里，她忽然這樣問我。

“打算？”我當時感覺這句話荒謬至極，因為打算這個詞，是留給那些擁有未來的人的。

“人生規(guī)劃之類的，等我走出君主會議的審判席再說吧——說不定我的余生歸屬于某間‘溫馨’的禁閉室或者封印結(jié)界呢?！?/p>

“未必?！比R妮絲看了看滿床擺著的武器和藥劑，“不過呢，我覺得以你現(xiàn)在這種、想和君主會議拼個魚死網(wǎng)破的打算，恐怕余生都要在天涯海角的逃亡中度過?！?/p>

“......無所謂了。”

打算......我的打算是什么？

我當然也想過自由的生活、也想過到環(huán)繞世界的旅行，但那都是小時候的事情了。

那么現(xiàn)在呢？——現(xiàn)在我的打算是什么？

我暗自問過自己。但頭腦里一片混亂——從小到大的回憶、十年來在生死邊緣刀尖舔血的痛苦和壓抑，夾雜著憤怒和不甘，漆黑的感情占據(jù)了我的全部腦海。它在我的腦中竭力呼喊著答案：

殺了他們、殺了他們......

——那些隨意審判別人的、高高在上的貴族呵。為什么不去死呢？

如果已經(jīng)決意一去不歸，那么拉著那些魔術(shù)師老爺們一起下地獄并不困難。刀鞘上殘留著手掌的溫度，冷熱兵器也基本齊全，床上擺著六瓶短時強化劑——類似興奮劑一樣、不過效果更強的禁忌藥物。這種藥劑對于身體和魔術(shù)回路的傷害極大——不過一個下定決心死斗的人，并不會在意這些。

萊妮絲的神情很嚴肅，她大概是聽出了話里話外暗含的冷冽和狠意。

“雖說對于絕大多數(shù)魔術(shù)師而言，一旦坐上了君主會議的審判席，基本就宣告了人生的正式完蛋；不過嘛——要擺脫他們的制裁也未嘗不可?！爆F(xiàn)代魔術(shù)科的下任繼承者慢條斯理地說著一些離經(jīng)叛道的話，“跟那幫魔術(shù)師們對著干，雖然沒有十足的把握，但聽起來就很有趣吧？”

這句話讓我有點在意。我并不相信她有什么能力可以干預(yù)君主會議的決策，并不是歧視，但現(xiàn)代魔術(shù)科畢竟只是排行最末的學部。

我站起身來，站在窗邊望去。夜色如墨，陰沉而壓抑，遠處時鐘塔兩座塔尖微弱的亮光如同細小的一雙眼睛，讓我有一瞬間感到不適。

“萊妮絲小姐有什么想法？”

我這樣問她。

“這個嘛，我只能給你個小小的建議。如果你同意的話，咱們可以試試?！比R妮絲話鋒一轉(zhuǎn)，“不過當然啦，要在君主會議上動些手腳的話，哪怕來的并不是君主本人、而是他們授權(quán)的代表，也還是有很大風險的?！趺礃?，要聽嗎？”

“請講。”

“簡單來說，我可以嘗試讓你擺脫君主會議的制裁和審判——簡單來說也就是無罪釋放啦，無罪釋放；但同時作為交換，我希望你也能幫我個忙。”

“哦？”

“幾天前，化野菱理和我聯(lián)系過，”萊妮絲繼續(xù)說道，“她告訴我，雖然現(xiàn)在沒有足夠的證據(jù)對迦勒底局定罪，但君主會議一定會借機發(fā)難，采取某種措施對這個不容小覷的機構(gòu)予以監(jiān)視，使其置身于自己的勢力范圍之下。法政科正在準備的提案是：派遣督查使到迦勒底基地協(xié)同管理——實際上就是監(jiān)視啦。你也知道，我和他們的關(guān)系還算不錯，我的弟子也在那里工作。所以，比起讓法政科的心腹擔任這個監(jiān)視者，我更希望值得信任的朋友能夠代勞?！喲灾陮m小姐，我覺得你是個不錯的人選?！?/p>

“所以你要我?guī)偷拿Γ褪乔巴壤盏拙?，擔任時鐘塔的督查使？”

“沒錯?！比R妮絲爽快地點頭，“另外，這也是我目前能想到的最好的兩全之策?，F(xiàn)在約翰遜·索拉里斯已死，在時鐘塔，你沒有強大的家系支撐，又有過不少樹敵，難免成為眾矢之的。所以，暫時遠離一陣子也是不錯的選擇。這樣一來，既能保證迦勒底的安全，也能讓你借機離開時鐘塔的中心，避免被協(xié)會盯上。如何？”

“呵......”

我忽然感到好笑。該說是過大的工作壓力讓埃爾梅羅的公主昏了頭呢，還是她對于君主會議抱有什么美好的幻想呢？

“萊妮絲小姐，你是個聰明人，現(xiàn)在怎么糊涂了？要我到迦勒底局擔任督查使，就算我同意，最終做出決策的還是時鐘塔和明天的君主會議，而不是你我。魔術(shù)協(xié)會派出的督查使理所應(yīng)當是他們的心腹和耳目，再怎么想，也輪不到和迦勒底有過交集的我。你這項提案即使真的提出，又有幾成把握能獲得通過？”

“嗯......”

她一副真的在思考的樣子。

“讓我想想......七成......或許八成？”

我不可思議地看了看說出這話的女子——仿佛一切都很自然，仿佛她真的有信心把君主會議的決策大權(quán)玩弄于股掌之間。

“我問弟子借來了一位幫手?！比R妮絲解釋道，“準確來說，是一騎英靈。憑她的能力，或許可以成功哦?！?/p>

一騎英靈？——從者也是使魔的一種，雖然能力強大，但我想不出怎樣的能力可以繞過時鐘塔的眼睛，對規(guī)格上最正式的大會進行干涉。

“............”

我沉默了一陣子。

“你說的那位英靈是......？”

萊妮絲倒是毫不避諱地告訴了我，“愛神迦摩?！?/p>

迦摩，印度神話傳說中掌管情欲的神明，用情欲之箭促成帕爾瓦蒂與濕婆的結(jié)合、自己卻遭到反噬的愛神。——他的傳聞我有所了解，既然如此，那么萊妮絲小姐的計劃就應(yīng)該是......

“你打算用精神干預(yù)？——類似魅惑或者操控？”我問道。

“哦呀，不愧是傳承科的高材生。”她笑得總是那樣不知真假，“沒錯。假如你愿意前往迦勒底局的話，我會在明早的會議上提議，建議由你來擔任時鐘塔派往迦勒底的監(jiān)察員。我當然知道這樣的提案正常來講不會通過，但如果搭配以精神干預(yù)的魔術(shù)，那可就不一定了?！?/p>

我明白，一旦君主會議的決策表決通過，按照決策程序的絕對正義，已有的任命不會輕易更改——換言之，假如萊妮絲的計劃可以成立，那么即使與自己的打算背道而馳，法政科也無法單方面收回成命。

這是一場豪賭。

如果精神干預(yù)能夠成功，就可以改變君主會議的結(jié)局；而一旦敗露，我們，連同埃爾梅羅一起，都會墜入深淵。

“考慮一下？”

“............”

我沒有回答。

我知道這是一筆交易，萊妮絲小姐希望負責監(jiān)視迦勒底局的人是自己人，用她自己的話來說，值得信任的人。而我如果想擺脫魔術(shù)協(xié)會的制裁，就必須答應(yīng)她的提議。

但是。

但是她的下一句話馬上讓我疑惑起來。

“啊啊，對了，”她看似漫不經(jīng)心地補充道，“這并不是威脅、或是逼迫你哦。這僅僅是個建議啦，建議。——即使你拒絕去迦勒底擔任督查使，我依然會在君主會議上替你脫罪；只不過相對地，我就不會提出讓你前往迦勒底的提案了?！?/p>

什么？

我感到難以置信。

無論我是否答應(yīng)幫她的忙，她都會站在我這邊？——那位萊妮絲小姐會這么好心，簡直是聞所未聞。

“喂喂，不要用一副‘這家伙肯定藏著什么把戲’的眼神看著我啊，”萊妮絲笑了，“誰讓你是我弟子的朋友呢。就算是我，也沒法眼看著那家伙熟識的友人就這么不明不白地被懲辦嘛?！?/p>

“......不明所以?！?/p>

“哎呀，我親愛的弟子，”萊妮絲惟妙惟肖地即興發(fā)揮起來，“上次你們迦勒底全力救下來的那位朋友，已經(jīng)被魔術(shù)協(xié)會判處終生監(jiān)禁了哦～哎哎，我也是無可奈何呢——之類的，我可不想對那家伙說出這種話來。畢竟他對我這個師傅可是滿懷期待呢?！?/p>

“............”

“一個人抱著必死的決心固然可貴，但在此之外，或許還有更好的選擇。”萊妮絲的語氣聽起來就像個飽經(jīng)世事的過來人，“當然，這是一招險棋，即使能夠成功，后續(xù)的應(yīng)對........嘛算了，那些都是我的事了?？傊F(xiàn)在到了你做選擇的時候啦~剛剛我的提議，你作何選擇？”

作何選擇——留下、還是離開。

“............”

時間的流逝是有聲的。心臟跳動了六十三下之后，我聽見自己的聲音這樣回答：

“好，我答應(yīng)你?！?/p>

............

老實說——雖然萊妮絲小姐告訴我，借助愛神迦摩的力量或許可以改變別人的選擇傾向，但我一直是半信半疑的——直到我在君主會議上，看到了動物科的那位代表連著兩次倒戈向我們這邊。畢竟動物科可是出了名的傀儡，專門跟在法政科身后的小跟班。連這種立場堅定的走狗都可以扭轉(zhuǎn)，我這才明白她的自信從何而來。

雖然君主會議的結(jié)果恐怕讓很多人瞠目結(jié)舌，但程序的執(zhí)行完美無缺。就這樣，我來到了陌生的基地。——或許聽起來還是個不錯的故事。

作為一個早就厭倦了時鐘塔的氛圍的人，這里的氣氛異乎尋常的輕松，甚至讓我產(chǎn)生了一點懈怠的感覺。友誼、信任、希望......這些在魔術(shù)協(xié)會早已絕跡的詞藻，在這里卻依然存在。我偶爾會想起一些很久很久之前的事情——彼時幼小的我喜歡在晚飯后倚在院落的樹下，數(shù)著草叢里星星點點的野花?！鞘俏冶粠У絺惗貢r鐘塔之前、拿起那把名為【鳶夜】的佩刀之前的舊事。

............

清晨，少女在睡夢中醒來。

“日記本......忘了合上？——這不是連筆帽都沒扣嘛......”

她自嘲地笑了笑。

“連這個都能忘，我還真是懈怠了不少啊......”

陽光順著窗簾拉開的縫隙涌了進來，輕柔地灑在她的身上。

【后記（一）?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