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車迷情侶(上)

“你 高 長 江 大 S B ！”

這是一句粗鄙之語。

這是一句來自未成年人的粗鄙之語。

這是一句來自不了解火車迷的人的粗鄙之語。

是的，相當(dāng)一部分人，不理解中國火車迷。

你在那拍照干啥??？有啥可拍的？

他出生于小市(本溪縣)的一個農(nóng)村家庭，他的家，離鐵道特別近。

沒錯，就是溪田線，這條本溪市通往田師府的鐵路。

這是一條陪著高長江從小長到大的鐵路。

只要一出門，去下地看鵝子鴨子，都會看到一個橘色的車頭拉著橄欖綠的車廂在他家旁邊飛過。那是他對火車最深也是最初的印象。

每當(dāng)火車到來的時候，他會抬起頭，看著那熟悉的橘色火車頭拉著綠皮過去，長大后他才知道那叫東風(fēng)4B，后面那些帶小突突條子的，叫22型客車。

溪田線全長82公里，中間要經(jīng)過很多鄉(xiāng)村，有些人過鐵道的時候一個不小心，就慘死在火車的輪下。

6歲那年，過春節(jié)的時候，他和幾個小伙伴一起玩，手里拿著小球，球上還帶有引線，那是農(nóng)村孩子常玩的一種鞭炮，呈球形，上半球為綠色，下半球為紅色，點燃后扔在水里，就會發(fā)出“砰”的聲音，好似一顆手榴彈。

高長江是最喜歡玩這個的，他通常三個三個的點燃，然后一起扔進(jìn)水里，農(nóng)村的小溪，發(fā)出歡快的聲音，就像在和孩子們一起玩一樣。

“砰！”又一個球爆炸了，孩子們笑的很開心，有人提議在火車道上炸一下看看。

“好啊！干他！”其中一個叫王落地的孩子說，“不行啊，那火車道炸了火車還咋走？”高長江搖搖頭，“長江你個孬種咋就這么膽小呢？火車多結(jié)實，怕個啥？哎呀，咱們的‘炮’(指那個球)沒了，長江啊，你去屋里拿一下！”王落地說。

“好吧?！备唛L江說。

其實高長江本不想去拿的，但畢竟小伙伴想玩，他也只能去拿。

另一邊，王落地通過旁邊的斜坡爬上了鐵路橋，他們玩的小溪上面就是溪田線鐵路橋。

“這啥玩意兒？咋還多一段鐵軌呢？”王落地看著鐵軌里多出來的軌道，那其實是護(hù)軌，防止列車在橋上脫軌用的。

他好奇啊，他就用腳伸進(jìn)去了看看。唉，能卡進(jìn)去，火車輪子難道就是卡這玩意兒才能走的嗎？

但是，當(dāng)他想拔出來的時候，發(fā)現(xiàn)卡住了，怎么回事?。浚。。。?！

就在這時，遠(yuǎn)處傳來大山的回聲，他一聽，火車要來了！！

他使勁的往外拔，可怎么也拔不出來，火車越來越近了，由于有個彎道，所以司機(jī)是看不到王落地的。

高長江此時剛剛出來，手里拿著一袋“炮”，看到了卡在鐵軌上的王落地，火車的鳴笛聲越來越大，他著急的大聲喊：“快走啊，火車要來了！”

王落地大喊：“我卡了，出不來！”

高長江的母親此時正在下地干活，聽到王落地的大喊，放下正要喂鴨子的盆，立刻往鐵道沖了過去。

雖然那不是她的孩子，但在她看來，都是一樣的。

列車司機(jī)看到了鐵軌上有一個女人和一個孩子，立刻撂下了緊急制動閘，結(jié)果還是悲劇，在這里記住高長江母親的名字：周月。她把王落地從鐵軌上推開，王落地那只被卡的腳出來了，但是鞋子留在了鐵道上，還沒等周月反應(yīng)過來，火車就已經(jīng)撞倒了她，她變成一具血肉模糊的尸體。

“媽?。。?！”高長江傻了，他沒想到母親在他眼前就這么死了，就這么魂飛魄散了。他手中的“炮”掉落在地上，撒了一地。

火車帶著火花，還帶著刺耳的剎車聲，沒過一會兒停了下來。

王落地落到路基下面的地上，渾身都是傷，但不太嚴(yán)重，他踉踉蹌蹌的站了起來，看著已經(jīng)停在橋上的火車，他也傻眼了，是高長江的母親救了他一命！

其他幾個小伙伴紛紛過來看停在橋上的火車，高長江跪在了地上，兩行淚水流了下來。

司機(jī)下來了，看到了已經(jīng)不成樣子的周月，嘆了口氣，“小市站，客車4315溪田線K21+427m處因人身事故緊急停車?！?/p>

“客車4315，你撞人了？”

“客車4315撞人了。”

“.....”

“.....”

司機(jī)跟小市站通報完情況后，車上的乘客好奇的往外看，“好像剛才撞到人了”“什么？火車撞死人了？！”“是啊是啊，剛才聽列車員說的”......

乘客們議論紛紛。

不知道那時周月在被龐大的火車壓倒碎裂的時候在想些什么，但必須承認(rèn)，她前去救人的那一刻，也是在鬼門關(guān)前救下了一個活蹦亂跳的孩子。

在那之后，高長江很少說話，他時常在鐵道旁邊望著火車的身影，有時忘了時間。

而那個王落地呢，自那之后就特別討厭火車，能不看到火車就不看，一看火車，就會遠(yuǎn)遠(yuǎn)的離開。

高長江還是喜歡上了火車。

為什么他要喜歡殺死母親的交通工具？

因為他不想讓悲劇再次發(fā)生。

在外打工的父親特意請了假，把周月的后事解決完，他抱著高長江，說：“以后不要當(dāng)火車司機(jī)了吧?！?/p>

一個月后，高長江去本溪市玩，在三院公交車站等車的時候，他看到一個行動遲緩的老人，被火車撞死。

為什么火車總是能撞死人呢？

為什么就不能改變這個可怕的現(xiàn)狀呢？

為什么，為什么，為什么？

這是高長江成為火車迷的原因：不想讓悲劇再次發(fā)生！

而他那些伙伴知道了以后，則紛紛遠(yuǎn)離了他，他們以為高長江是個傻子，火車殺了他母親，可他還喜歡火車，不可理解。

有一天放學(xué)，高長江往回家走。

“長江！”

他一回頭，看到王落地站在他面前，王落地上前推了他一下，他摔倒在地。

“你是不是傻？你媽被火車撞死了，為什么還要喜歡那個嗷嗷喊的鐵疙瘩？！你母親白養(yǎng)你了，傻逼！”

“我.....我想進(jìn)鐵路，阻止這樣的悲劇......”

“你？阻止悲?。坎豢赡?！火車那么大個，你拿什么阻止？”

王落地的淚水在眼睛里打轉(zhuǎn)，手指著長江。隨后，他大聲的喊了一句：

“你 高 長 江 大 S?B ！”

其他小伙伴也紛紛指著長江罵他，長江頭也不回的跑回了家里，坐在炕上哭了。

小學(xué)六年級畢業(yè)考試，他以優(yōu)異的成績考上了本溪市第十二中學(xué)，那是全本溪最好的初中，他幻想著以后上鐵道大學(xué)，進(jìn)鐵路工作，改變這一切。

父親由于常年在外打工，所以一年到頭也沒有多少時間過來看望，在報名前夕，這個給人打工了一輩子的漢子，拿出了400塊錢，遞給了高長江，“記得，以后一定要考上好大學(xué)，當(dāng)個政府的高官，離那火車遠(yuǎn)點的，??！”

長江的內(nèi)心極其復(fù)雜。

上了初中，由于他喜歡火車，跟同學(xué)們大多數(shù)喜歡的什么音樂啦美術(shù)啦聊不到一起去，所以他在學(xué)校很孤獨，成績也是不上不下。

如果那時候你跟他聊天，他就會跟你說：

“本溪站簡直太落后了，才3個站臺，我很羨慕那些大城市的火車站，有電氣化鐵路，還有高鐵動車，咱們這邊只有橘子(DF4B)，獅子(DF11)，豬(DF11G)，老虎(DF4D)，啥時候能來個韶山八??？那小四軸車好可愛的啊，最好還能來個兔子，就是那個和諧號啦！......”

從他的話語中，能感受到他對那些大城市鐵路系統(tǒng)的向往與憧憬。

但是其他同學(xué)當(dāng)然聽不懂那些火車的外號和梗，自然也就沒人和他聊天。

也正因為他老說些奇怪的話，所以他經(jīng)常被欺負(fù)，他雖然身體不弱，但面對很多同學(xué)的圍攻，還是敗下陣來。

有一次體活課，他一個人在操場上說著鐵路的聯(lián)控話語，“客車快兩拐本溪站接近！”“客車快兩拐本溪站幺道停車！”“客車快兩拐本溪站幺道停車司機(jī)明白！”

他拿著買來的鐵路信號旗，在隨便揮舞著。

這時，班里有幾個不懷好意的同學(xué)，一個碰高長江后背，高長江一回頭，旗子就被另一位同學(xué)拿走了，整個行動過程可謂快如閃電。

“還給我！”高長江大喊著，他追著那個搶走他旗子的人，結(jié)果腳一滑，摔了一跤。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看你咋進(jìn)站！把旗子給我！我玩玩！“一個嘴里叼著煙的男生從那位同學(xué)的手里拿過旗子，“不就是個破旗子嘛！有啥的......”結(jié)果煙頭點燃了旗子，旗子著了，綠色旗子變成了黑色。

“你們還我旗子！那是我攢了好幾個星期買的旗子！”高長江憤怒的大喊，隨即拿起旁邊的石頭，往那人腦袋上扔了過去......

那人被打倒了，頭上流了血。

隨后他打了個響指，瞬間，十多個人圍住了高長江，“你打我們老大是幾個意思啊？TMD想死是不？”其中一個人喊著，“揍他！”老大發(fā)了命令。一下子，十多號人圍著高長江那是拳打腳踢，你一腳我一腳的。

此時一個女孩恰巧經(jīng)過那里，她立刻跑到了班里，跟老師說：“老師，操場上打起來了！”

有學(xué)生打架！這個戴著眼鏡的女老師立刻站起身來，跟著女孩所走的方向。

“干什么呢？?。看蚣苣?？”老師拿著戒尺，兇巴巴的看著他們，“艸，老師來了！”他們一看到老師，立刻跑開了。

只留下渾身是傷的高長江。

女孩跑了過去，看到這個男孩臉上，胳膊上，腿上，算是傷，高長江還在害怕的哼哼，女孩就在旁邊安慰著：

“沒事沒事，老師來了，他們走了，待會去醫(yī)院看看啊！”

那位老師也是負(fù)責(zé)，直接把高長江背起來就往校醫(yī)務(wù)室走......

(未完待續(x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