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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年前的那個下雪的圣誕節(jié)，我無意中得到了人生中最珍貴，也最意外的禮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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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時候我才二十歲出頭，剛從學(xué)畢業(yè)。我一個人在陌生的城市里兜兜轉(zhuǎn)轉(zhuǎn)，最后找到了一家小的出版社，在里面做編輯助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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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誕節(jié)的那天，我下班回家，在距離廉租房大約一百米的交通告示牌下，撿到一個紙箱。我并不沒有回收廢紙去賣的習(xí)慣，只是那個紙箱里面的東西太顯眼了。本以為是藍色包裹著的寵物，走進了才發(fā)現(xiàn)是個孩子，她看著也就一兩歲，性別我還沒有確認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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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明在下雪，她倒是睡得很香。我看見她嘴里粉色的奶嘴細微地晃動，斷定她還活著，想著應(yīng)該先帶回家再報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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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把她和紙箱子一起抱回了家，把她放到我那張又破又小的床上，雖說床的骨架搖搖欲墜，但我鋪得很厚實，很暖和。把她從箱子里抱出來的時候，一張折疊整齊的賀卡從她藍色的小被里的掉了出來。上面寫了一些關(guān)于她的信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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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叫賀樹惜，一歲，是個女孩，她父親死了，我也快死了，只求撿到的人不要把她交給孤兒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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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覺得這封信很可笑，這樣的孩子，不去孤兒院又能去哪里呢，誰又愿意沒有緣由的扶養(yǎng)一個撿來的嬰兒呢？況且還是自費，也沒有工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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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躺在她身邊，瞅著她。我沒有想做人口販子的打算，而且涉世未深的我被同情心裹挾，一種被未曾謀面之人托孤的感覺從心底莫名而生。我想起來鄰居好像是一個做家政服務(wù)的阿姨，于是決定從她里討教一些保姆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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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姨后來知道我一個大學(xué)生獨自撫養(yǎng)嬰兒時，認為我是個良心殘留的渣男，隨意弄大了別人的肚子，于是招來了禍患。她從未這么說，但她的態(tài)度讓我覺得是這樣。不過她對樹惜很好，后來她也時常在我外出上班的時候帶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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樹惜兩歲的時候，有一次開口叫我爸爸，我嚇了一跳。我教她說吃飯，牛奶，餓了……從沒教過她爸爸這個詞語，我還不想做爸爸，但我也沒有糾正她。我想大概是阿姨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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樹惜七歲的時候，我換了個還不錯的公寓，也給她安排了小學(xué)。那個時間，我已經(jīng)在另一家大一點的出版社做主編了，我開始尋找她的親生父母，即便是死了，我也想找到他們的墓地。這些事情不應(yīng)該隱瞞她一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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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去開家長會的時候，她的班主任竟覺得樹惜長得像我，我哭笑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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樹惜學(xué)習(xí)很好，直到高一她才遇到了些學(xué)習(xí)上的阻力。她有時候會問我些數(shù)學(xué)題，然而我不會。她便數(shù)落我越來越笨了，我只好笑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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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三十六歲的時候，樹惜高二了，各種意義上都是出類拔萃的少女。她開始有很多想法，她開始問我關(guān)于她母親的事情，她名字的事情，還有她在學(xué)校遇到些表白的傻小子的事情。我看過很多文章，所以對她母親的事情，編了些美好的故事。她或許有懷疑，但她也沒有深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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戀愛的事情，我告訴她三點，一、不影響學(xué)習(xí)；二、要讓我知道；三、不允許在外面過夜。我不想她成為她的母親的翻版，我找到了埋葬她母親的墓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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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視力越來越差了，對此我倒是滿意，我怕我不把樹惜當(dāng)女兒看，如此瞎了倒好。我打算開始接觸盲文，在那之前，我去了趟墓地，看她的母親。這些事情，我沒有告訴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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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母親叫賀心雅，二十二歲便走了。如果她還活著，當(dāng)和我同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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撫養(yǎng)樹惜以來，我一直單身。當(dāng)樹惜初中后，我想作為單親父親，找個伴侶也當(dāng)是可以的。然而樹惜不同意，她瞪著我：“你找其他人不如去把母親找回來！你個渣男！”大概是劫數(shù)，戀愛便作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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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歲，我?guī)缀跏窍沽恕Ｄ翘煳页鲩T去工作，從樓梯上摔了下去，醒來便是在醫(yī)院了。樹惜的腳步聲我聽得出來，她太倉促了。她帶著哭腔問我怎么樣了，我說沒大礙，在醫(yī)院不要這么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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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問我眼睛怎么辦，我說就那樣吧，好不了了。我看不清她的臉，只是聽見她在啜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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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她向我道歉，說“對不起爸爸，應(yīng)該讓你找個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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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打緊，我學(xué)了盲文?？梢再I一只導(dǎo)盲犬?！?/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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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我告訴她，你可以去看看你的母親，我四年前找了她的墓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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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樹惜大概是去看過母親，但我沒想到，在我告訴她一切之前，她便曉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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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里她陪護我，我說你別看不起爸爸，我雖然瞎了也不過是四十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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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走過來，抱著我說：“你為什么不告訴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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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知道她說的是眼睛的事情還是母親的事，我說：“你母親的事情，我很抱歉?！?/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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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媽媽的事情不怪爸爸，爸你為什么不告訴我我不是你親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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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你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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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道了，我遇見了常阿姨，咱們以前的鄰居，她告訴我的?！?/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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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是個多嘴的阿姨。唉，知道也好，就算不是親生的，你也是我的女兒。我驕傲的女兒?！?/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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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我不住學(xué)校了，我也不找對象了，我一直陪著你！”樹惜一直在哭，她最近哭了很多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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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這是什么屁話，我還要活到抱孫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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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給爸撿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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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像話！乖，聽爸的話。學(xué)習(xí)、工作、戀愛、結(jié)婚，走完你來之不易的人生！”我托著她臉，小心翼翼地幫她把淚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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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院那天，她推著我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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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一歲那年，我把這段人生用口述錄了下來，還有很多話。

致我的寶貝女兒樹惜：……

二十年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