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孩子從小就有這樣的遠望：我要當老大，當幫派組長，成為一方之主。理由也很簡單：坐豪車出游、擁萬貫家財、摟嬌女抱媚娘，每天出門數(shù)十個組員跟在身后好不威風(fēng)，吃的是山珍海味玉盤珍羞，住的是金碧輝煌琉璃片瓦，身上穿著金絲綢，腳上蹬著皮革靴，無論誰都得讓三分，死神來了都得和自己平起平坐。

　　雖然孩子們成年后要么走父母的老路，繼承家族手藝，成為鐵匠、技師、電工；要么踏上社畜之路，成為實打?qū)嵉男笊`，每日朝九晚五偶爾加班，過著不是養(yǎng)家糊口就是被劫道后錢財拿去養(yǎng)別人家；也有心潮澎湃離家出走，一心混道上的存在，不過大多數(shù)只是一介馬仔，偶有混到若眾的，也止步于此，或是在火并中滾去輪回轉(zhuǎn)世。所謂幫派組長，絕非僅有一腔熱血的愣頭青，既要膽識過人，又得足智多謀，若沒有經(jīng)歷過從槍林彈雨中洗澡，或刀尖舔血的賭注，何以成為一人之上的王者？

　　待心境磨練到此等程度，一切外在奢華皆是浮云，真的有那種豪奢放逸的組長，恐怕也不會維持多久統(tǒng)治，比如某個因驕奢放縱被做掉的猴靈。而將他取而代之的，則是住在中圈毫不起眼一間小屋里，此時正揉搓朦朧睡眼，雙足四下里尋找開線的拖鞋的，鬼杰組組長——吉弔八千慧。

　　吉弔承認，自己小時候的確被那些霸道總裁小說蒙了雙眼，什么豪車出游放浪生活，什么萬千少女極力追求，什么管家傭人貼心呵護，全都是一派胡言?。∽约荷頌橐唤M之長，睡得比打更的晚，起的比社畜早，睜眼要想今日事程，閉眼還要忍受一整晚滴滴噠噠漏水的水管！搞毛啊！

　　一邊在心里嘟囔抱怨，吉弔一邊頂著不濃不淡的黑眼圈挪步大廳，渾身上下每處麟片，從脊柱到尾巴尖都隨之伸了個懶腰，順帶長長地打了個哈欠。

　　“哦？大小姐早上好啊，今天起的這么早？”Natural一如既往地早起為自家大小姐準備早餐，鍋里燉的是鮮湯豆腐羹——嫩豆腐和鮮香菇在半粘稠的湯水里來回翻騰，胡蘿卜和火腿切丁，混合調(diào)味料飄散出陣陣奇香?！翱雌饋砟坪鯖]睡好啊，要不再睡個回籠覺？等湯煮好在下再去叫您起床？”

　　“不……不必了！我，我正好起來換套衣服，洗漱一下?！奔獜t小臉一紅，忙不迭地轉(zhuǎn)身直奔衛(wèi)生間，獺子哥笨的跟個木頭一樣！要不是腦子一整晚都在無停歇回放當時的尷尬，自己怎會翻來覆去睡不著覺！

　　但所謂腦子越亂，辦事越壞，一路大步流星的吉弔剛準備轉(zhuǎn)身走進衛(wèi)生間，左腳還未踏入半步，就聽“嘩啦——” “嘭！”

　　吉弔滿臉黑線一手扶額，聞聲而來的Natural也吃了一驚，卻見吉弔半只左腳踩著接漏水管的臉盆邊緣，近乎小半盆的水一點不剩地浸透褲腳，沿著地板縫高唱歡歌肆意流淌。

　　這種低級錯誤本不該發(fā)生在吉弔身上，但她也納悶，怎么早起時候還嘀咕一番，現(xiàn)在就忘得沒影？難道真叫獺子哥說著了？福兮禍之所伏？

　　“大小姐，這里就交給在下吧，您快去換身衣服，冬春換季時候要是著涼感冒就糟了?！盢atural當即做出反應(yīng)，趕忙沖進廚房關(guān)火扭閥，順手扯了條抹布，還不忘安撫吉弔心情。

　　“對……對不起，獺子哥……”

　　“您沒傷到就是萬幸，是在下疏忽，應(yīng)當提醒大小姐一下的。”

　　吉弔張張嘴，說不出半個字，只得低著頭，老老實實回屋更衣，關(guān)門前瞥見趴在地上替自己收拾殘局的獺子哥，心里蠻不是滋味。

　　不消一會，吉弔便擦干凈腿腳，換上正裝，推門就看到Natural在衛(wèi)生間里擼起袖子擰著抹布，猶豫片刻，吉弔還是開口道：“那個……獺子哥，我去幫你把湯盛出來吧?！?/p>

　　“欸？在下來就可……”Natural先是一愣，隨即又明白了什么，帶著欣慰的笑意囑咐兩句：“嗯，那就麻煩大小姐了，湯還熱著呢，您小心點，別燙到自己。”

　　“知道啦！這點小事我還是沒問題的！”

　　日久天長的相處中，吉弔和Natural之間的關(guān)系與其說是主仆，不如說更像是兄妹，超越了身份與地位，在日常生活中沒有繁瑣的禮儀尊卑，沒有高高在上與卑躬屈膝。吉弔也很清楚，所謂的“大小姐”名號，不過是Natural一廂情愿，若在之前的詭雷爆炸中，Natural沒有舍身護住自己，她早就隨養(yǎng)父母一同化作冤魂轉(zhuǎn)世輪回。即便如此，這只平時不茍言笑又兢兢業(yè)業(yè)的撲克臉水獺靈一如既往地照顧自己，為自己犯下的過錯買單。

　　要是沒有獺子哥……要不是獺子哥一直在身邊保護我，輔佐我……

　　吉弔雙目迷茫地盯著眼前一鍋香氣四溢的濃湯，無知覺地握住湯勺，緩緩舀起一勺又一勺湯水，半粘稠的豆腐羹順著湯勺邊緣流淌進鍋臺旁的大碗里，滿得幾乎要溢出。

　　正當吉弔放下湯勺，指肚即將觸碰到碗沿時，一道電流瞬間劃過腦海，對哦！獺子哥說這湯燙的很！吉弔閃電般縮回手指，趕忙拿了兩條毛巾包住雙手，小心翼翼地捧著大碗端到矮桌上，又如法炮制從蒸鍋里端出一盤剛出鍋的饅頭。

　　“啊啦，大小姐已經(jīng)把早飯都端出來了嗎，真是幫大忙了?！盢atural甩甩手上的水滴，溫和一笑繼續(xù)道：“在下已經(jīng)把地板清理妥當，順帶給維修工打了個電話，中午就能來修。”

　　說罷，Natural徑直走到低頭不語的吉弔身邊，摸摸她近乎能有半腦袋高的犄角，輕嘆一聲到：“大小姐，您還在自責(zé)嗎？”

　　“嗯……是我的錯，讓獺子哥今早又忙活一趟……”

　　“大小姐，犯錯是人之常情，若是因為一點小事就自責(zé)許久，以后怎能在大是大非上做果斷的決策呢？您有天生的才華和能力，絕不是一盆水就能澆滅的！”

　　“那……我該怎么做，獺子哥？”吉弔緩緩抬起頭，像是在征求意見。

　　“那當然是……先吃飯！來嘗嘗在下新學(xué)的手藝，在下自認為味道還是不錯的！”

　　“哦……哦！吃飯吃飯！”

　　說真的，雖然Natural在商號干的都是雜活、管理的活計，但誰知道他有沒有去膳房偷師學(xué)藝，自從二人相依為命后，Natural就沒給吉弔落下過一頓飽飯，只要有時間，必定親自下廚，先不說那些叫不出名的菜系，就算是最家常的菜肴，Natural也能讓這富家小姐吃的心滿意足，頓頓都把碗底吃干凈。

　　這次也不例外，雖說是普通一道鮮湯豆腐羹，但經(jīng)過大火熬制下，各種鮮食材本真的鮮香完全揮發(fā)在湯中，再加上少量調(diào)味品的混合，以及Natural根據(jù)自家大小姐口味進行稍作調(diào)整下，也不亞于鬼杰組大樓三公里外的“醉夢樓”的招牌湯。

　　吉弔一勺接著一勺喝著湯，一口接著一口啃著饅頭，濃湯鮮美無比，饅頭蓬松綿軟，甜香不粘牙，這一頓早飯就能把大早上的一切不快一掃而空，如果沒吃到忘乎所以的話……

　　“嘶——??！疼疼疼……”

　　“嗯？大小姐您沒事吧？”

　　吉弔捂著臉頰面露苦楚，Natural也扔下手中的饅頭趕忙上前查看。

　　“臉……”

　　“臉？臉怎么了嗎？”

　　“吃的太快……咬到臉頰了……”

　　“……”

　　借著手電筒的亮光，Natural細細檢查一下吉弔口腔內(nèi)部的傷勢：一側(cè)虎牙上沾著點點血跡，一側(cè)粉嫩的臉頰肉上多了一處正緩緩滲出殷紅鮮血的小洞，問題倒是不大，但處理起來麻煩。

　　Natural收了手電筒，從醫(yī)療箱里翻出個止血噴霧，對著緊閉雙眼的吉弔道：“大小姐，您忍一下，可能會有點刺痛?！罢f著就把噴霧對準傷口，”呲“地來了一下。

　　“嘔——！咳咳！咳咳咳！苦……這玩意好苦??！嘔！”

　　吉弔強忍著反胃感，幾滴淚水在眼眶里擠壓打轉(zhuǎn)，幾乎要把剛吃下去的早飯吐出來。

　　Natural拍拍吉弔后背，又收好醫(yī)療箱，輕嘆一聲，對吉弔囑咐到：“良藥苦口，請您稍微忍耐一下吧，請注意不要總用舌頭舔傷口?！闭f罷，還順帶把矮桌上的空盤子空碗放進洗碗池。

　　“嗚哇……最近怎么霉事一件接一件的……”吉弔隔著皮膚揉揉刺痛的臉頰，從口袋里掏出一顆草莓軟糖塞進嘴里，奢求糖分能暫緩陣陣刺痛。

　　“往好處想大小姐，禍兮福之所倚，說不定您要轉(zhuǎn)運了呢？”Natural輕笑著披上外衣，勾起車鑰匙，一把推開房門，還不忘扭頭補上一句“大小姐，在下先去備車，您記得鎖門?！?/p>

　　“知道啦！我又不是小孩子了！”吉弔撇撇嘴，臉頰傷口的刺痛又讓她一瞬面部扭曲。“嘶——真的好疼啊！”

　　其實，當組長也算蠻不錯的，至少不用像那些社畜靈一樣，每天趕早高峰，爭著搶著去擠已經(jīng)人滿為患的公交車或地鐵。吉弔一手捏著筆記本，一手扶臉望向車窗外的“慘狀”——早班第一輛公交車被擠的滿滿當當，似乎戳一下就會整個炸開，即便如此也仍有奮不顧身拼命擠上車的社畜，嘈雜、喧鬧，清晰入耳的也就幾句“我打卡要來不及了啊！”“這個月滿勤獎要沒了！”之類的云云。爭搶過程中，也偶有打架掛彩事件發(fā)生，但在地獄里倒也見怪不怪，這邊誰不小心打了另一人的眼鏡，那邊誰又一拐子磕了旁邊的下巴，生活就是戰(zhàn)場，恐怕說的就是這種情景吧？

　　吉弔無奈地搖搖頭，在筆記本上刷刷記錄下所見所聞，這本子也跟了自己挺久，自打她打算參加演講比賽那天起，就筆本不離身，包括和Natural去外圍那次，也是用這個本記錄當時一系列驚險刺激的體驗和感受。

　　“還以為從那天后就用不上你了呢，沒想到都快記滿了……”吉弔翻翻密密麻麻的記錄，不乏一些演講用詞和技巧，還有各個組員的特點、長處與弱項。感慨一句后又“啪”地合上記錄本，眺望愈發(fā)臨近的鬼杰組大樓?！罢媸恰瓘哪翘爝^后，也經(jīng)歷了許多呢，真——”

　　“嘭！”

　　“刺啦——嗤——！”

　　還沒等吉弔進入回憶懷念往昔，一個急剎車又將她的思緒和筆記本甩向前車窗，自己則被慣性的沖勁猛地扔向前座椅背上，鼻梁和頸椎護墊來了個親密接觸，犄角也把車頂棚劃出兩條印子，灑落一堆碎屑。

　　“獺……獺子哥，發(fā)生……唔，發(fā)生什么了？”吉弔捏著發(fā)酸難受的鼻子，緩緩從后座探出腦袋，滿臉驚恐地四下張望。

　　Natural則緘口不言，手上的動作卻有條不紊——快速拉手剎，解下安全帶，揮手示意吉弔趴在車里別動，然后一把推開車門，側(cè)翻滾到車外，順手拔出手槍弓背尋找掩護。

　　確認無后續(xù)襲擊后，Natural環(huán)繞車子走了兩圈，又蹲下查看一番車胎，最終得出一個結(jié)論：“大小姐……好像是車胎炸了。您看。”

　　Natural用力從癟掉的車胎上拔出一個閃亮亮的東西，在吉弔眼前晃晃，看上去是哪個倒霉上班族的別針胸牌。原本這東西幾乎不可能扎漏輪胎，但今兒個就是點背，不偏不倚正好壓在別針上，真就寸了！

　　“嘖，這下麻煩了，還得叫修車的來……”Natural拍拍車前蓋，確認引擎一類的沒損壞后，轉(zhuǎn)頭對吉弔致歉到：“讓您受驚了大小姐，最后這段路得靠您自己走了，萬分抱歉……”

　　“無妨，之前在酒吧干活那陣，我走的路可比這遠多了！”吉弔大手一揮，滿不在乎道，只是剛才撞那一下讓她現(xiàn)在還鼻子發(fā)酸，淚水打轉(zhuǎn)。

　　“那我就先走啦，獺子哥你也小心點哦?！?/p>

　　“祝您武運昌隆，大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