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松醉打蔣門神
詩曰:
【堪嘆英雄大丈夫,飄蓬四海謾嗟吁。
武松不展魁梧略,施子難為遠大圖。
頃刻趙城應返璧,逡巡合浦便還珠。
他時水滸馳芳譽,方識男兒蓋世無?!?br/>
當時施恩說:“兄長請坐,等小弟慢慢說來?!蔽渌烧f:“小管營不要文縐縐的,揀重要的話先說!”施恩這才慢慢說來:他自幼學了些槍棒功夫,孟州人都管他叫“金眼彪”。孟州東門外有一座快活林,山東、河北客商都會來那里做生意,有百十處客店、二三十處賭坊。以前施恩依靠著自己并不咋滴的武藝,還有牢城營里八九十個不要命的囚徒,也在那里開了一家酒肉店。過路妓女等人,必須要先拜了施恩才能做別的事。每個月差不多能賺個二三百兩銀子。最近孟州的張團練從東潞州帶回來一個人,那個人姓蔣名忠,有九尺多高,因此江湖人稱“蔣門神”。這個人自稱在泰山打擂三年,從未遇到過對手。之前施恩纏著繃帶,就是因為蔣忠過來搶生意,而施恩又不肯退讓,所以才挨了一頓打,躺了兩個月不能起床。前些天施恩本來想要給自己報仇,又怕張團練手下的正規(guī)軍。而且要是施恩先鬧起來,那就成了他無理了。施恩聽說武松很有本事,所以想請武松替他報仇,但又怕武松長途跋涉,沒力氣了,所以才說要讓他休息個半年三月的。
武松呵呵笑道:“蔣門神有幾顆頭,幾只手?”施恩說:“也是一顆頭兩只手,如何有多!”武松笑道:“我還以為他有三頭六臂,有哪吒的本事呢!原來也只是一顆頭兩只手。既然不是哪吒,那我何必怕他?”施恩說:“只是小弟武藝低微,打不過他?!蔽渌烧f:“我不是吹牛,憑著我胸中本事,平生只要打天下硬漢和那些沒道德的人。既如此,咱還在這干嘛?要是有酒拿來給我路上吃,我現在就和你去??次以趺聪翊蚶匣⑺频拇蛩?!要是不小心打死了,我武松償命就是?!笔┒髡f:“兄長稍坐,等家父出來相見了再說。明天我先讓人去打聽一下,要是他在家,咱們后天就去。要是他不在家,以后再說?,F在就去會打草驚蛇,讓他有準備的。”武松急了:“小管營!你不是只會挨打吧?去就去,等什么明日后日!我還怕他準備!”
正在這時,施老管營從屏風后面走了出來:“義士,老漢聽了很久了。今日有幸相會,如撥云見日一般。請到后堂稍敘片刻?!蔽渌删透チ撕筇?。老管營說:“義士請坐?!蔽渌烧f:“小人只是個囚犯,如何敢跟管營相公坐?!崩瞎軤I說:“義士不必如此,愚男萬幸,得遇足下,何必謙讓?”武松這才唱個喏坐下了,施恩卻站在對面。武松問:“小管營如何站著?”施恩說:“家父在這陪坐,兄長自便!”武松說:“這樣弄得小人不自在?!崩瞎軤I說:“這里又沒外人,你也坐吧?!笔┒鬟@才坐下。仆人們搬出了一些酒水果品。老管營親自給武松把盞:“義士如此英雄,誰不敬佩!愚男原先在快活林里做買賣,不是為了貪財好利,是為了讓孟州更壯觀。不想蔣門神仗勢欺人,公然奪走了快活林。要是沒有義士,就不能報仇雪恨。義士要是不嫌棄愚男,就滿飲此杯,受他四拜,認你為兄,以表恭敬?!蔽渌烧f:“小人年少無知,怎敢受此大禮?這會折壽的!”當下喝了酒,施恩就拜了武松四拜,武松也還禮,二人正式結為兄弟。當天武松喝得大醉,被人扶去房里安歇,不在話下。正是:
【遠戍牢城作配軍,偶從公廨遇知音。
施恩先有知人鑒,雙手擎還快活林。】
隔天施家父子商議,認為武松喝醉了酒,不敢叫他去找蔣門神,于是決定對他說蔣門神不在家,讓他明天再去。施恩說了之后,武松回應:“明天去倒不要緊,今天又氣了我一天!”吃完了早飯,武松跟施恩一起閑逛了一會,又回到房里說些武功。中午吃午飯時,施恩只讓武松吃肉卻不讓武松喝酒,搞得武松心中不快。武松回房后,那兩個仆人又來伺候他洗澡。武松問:“小管營只讓我吃肉不讓我喝酒,是什么意思?”仆人回答:“不敢欺瞞都頭:早上老管營和小管營商議,要讓你明天去干正事,但又怕你喝醉了酒,干不了正事?!蔽渌蓡枺骸笆桥挛液茸砹说⒄`了你們的正事?”仆人回答:“正是?!彪S后兩名仆人就走了。
又過了一天,武松天沒亮就起床了,頭上裹著萬字頭巾,身上穿著土色布衫,腰里系著紅絹搭膊,腿上有腿絣護膝,腳上穿著八搭麻鞋,臉上的金印則用膏藥掩蓋了。施恩請武松吃了早飯,說:“后槽有馬可以騎?!蔽渌烧f:“我腳又不小,干嘛騎馬?只是要依我一件事。”施恩說:“但說無妨?!蔽渌烧f:“我和你出城以后,就要無三不過望。”施恩問:“兄長,什么是無三不過望?”武松說:“出城以后,但凡遇見酒店,就讓我吃上三碗酒,不然我就不走,這就叫無三不過望?!笔┒髡f:“這快活林離孟州東門有十四五里,路上怕是有十二三家酒店,要是每家吃三碗,那得有三十六到三十九碗!哥哥到地方時怕是已經醉了,這怎么行?”武松大笑:“你怕我喝醉了沒本事?我是沒酒沒本事!喝一分酒就有一分本事,五分酒就有五分本事,要是喝了十分酒,我這力氣就不知從何而來。要不是喝醉了酒壯膽,景陽岡上如何打得死那只大蟲!我必須喝得爛醉,才有力氣,才有氣勢!”施恩說:“我不知道哥哥是這樣的。家里有的是好酒,只是怕哥哥酒后誤事才不敢給哥哥喝。既然哥哥需要酒,我就先叫兩個仆人帶一些好酒去前面等候,我再和哥哥慢慢走過去?!蔽渌烧f:“這才合我意。這樣我打蔣門神才有膽量。要是沒酒時,我如何使得出手段來!我這就幫你打那廝,也好博得眾人一笑。”于是施恩就讓兩個仆人先挑著些酒,拿了些銅錢先走。施老管營又挑了一二十個壯健大漢跟在后面接應。
施恩和武松離開安平寨,出到孟州東門,走了三五百步,看見官道旁邊有一家酒店,但見:
【門迎驛路,戶接鄉(xiāng)村。
芙蓉金菊傍池塘,翠柳黃槐遮酒肆。
壁上描劉伶貪飲,窗前畫李白傳杯。
淵明歸去,王弘送酒到東籬;
佛印山居,蘇軾逃禪來北閣。
聞香駐馬三家醉,知味停舟十里香。
不惜抱琴沽一醉,信知終日臥斜陽?!?br/>
兩個仆人已經在這里等著了。施恩請武松進里面坐,配菜也都已經安排好了。武松說:“不要小盞,用大碗,給我來三碗。”仆人就倒了三大碗酒,武松喝了就起身,仆人收拾了餐具先往前面去了。此時正是七月,炎暑未消,金風乍起。武松和施恩解開衣襟走了不到一里路,在一片樹林里看見了一家小酒店,但見:
【古道村坊,傍溪酒店。
楊柳陰森門外,荷花旖旎池中。
飄飄酒旆舞金風,短短蘆簾遮酷日。
磁盆架上,白泠泠滿貯村醪;
瓦甕灶前,香噴噴初蒸社醞。
村童量酒,想非昔日相如;
少婦當壚,不是他年卓氏。
休言三斗宿酲,便是二升也醉?!?br/>
當時施恩問道:“這里是個村醪酒店,哥哥喝嗎?”武松說:“管他酸甜苦辣,辣滑清香,是酒就喝三碗。要是沒有三碗,我就不走了?!蔽渌捎诌M去喝了三碗,又走了,仆人收拾餐具提前去前面等。又走了一二里路,又有一家酒店,武松又喝了三碗,就又走了。
武松、施恩一路走,武松但凡遇到酒店就要喝上三碗,大概也喝過去了十來處酒肆。施恩看武松時,他好像還沒醉意。武松問:“現在離快活林還有多遠?”施恩說:“沒多遠了。前面那片樹林就是。”武松說:“既然到了,你先去別處等我,我這就去找他?!笔┒髡f:“這樣最好。小弟自有安身去處。兄長小心,不要輕敵?!蔽渌烧f:“無妨。你讓仆人送我,前面要是還有酒店,我還要接著喝!”于是施恩讓仆人繼續(xù)送武松,自己先溜了。
武松又走了三四里路,喝了十幾碗酒,已經是午時了,一天中最熱的時候,雖然有些微風,卻也難消炎熱。武松酒勁上涌,把布衫解開,雖然有五七分醉,卻裝作十分醉,前顛后偃,東倒西歪,來到了樹林前面。一個仆人指著前面說:“前面那個丁字路口就是蔣門神的酒店?!蔽渌烧f:“既然到了,你們先躲遠點,等我把他打趴下了你們再來。”武松來到樹林后面,只見一個金剛大漢,披著一領白布衫,撒開一把交椅,拿著蠅拂子,坐在槐樹下乘涼。武松看那人時,生得如何?但見:
【形容丑惡,相貌粗疏。
一身紫肉橫生,幾道青筋暴起。
黃髯斜起,唇邊撲地蟬蛾;
怪眼圓睜,眉目對懸星象。
坐下猙獰如猛虎,行時仿佛似門神?!?br/>
武松裝醉斜眼看他,心中暗想:“他一定是蔣門神?!眳s又不理他而是繼續(xù)走了三五十步,看見丁字路口有一個大酒店,屋檐前面立著旗子,寫著四個大字“河陽風月”。再一看周圍,門前一帶綠油欄桿,插著兩把銷金旗,各有五個金字,合起來是“醉里乾坤大,壺中日月長”。一邊是切菜板和菜刀,另一邊是燒柴蒸饅頭。里面一字排開三個大酒缸,都是半截埋在地里,里面各有大半缸的酒。正中間就是柜臺,柜臺里面坐著一個年輕女子,正是蔣門神剛來孟州時娶的小妾,原來是西瓦子里面的一個歌姬。那婦人生得如何?但見:
【眉橫翠岫,眼露秋波。
櫻桃口淺暈微紅,春筍手輕舒嫩玉。
冠兒小,明鋪魚魫,掩映烏云;
衫袖窄,巧染榴花,薄籠瑞雪。
金釵插鳳,寶釧圍龍。
盡教崔護去尋漿,疑是文君重賣酒?!?br/>
武松看完這些,就走進酒店來,坐在柜臺對面,雙手按住桌子,目不轉睛盯著婦人看。婦人知道武松在看她,轉頭看著別處。武松再看店里,也有五七個酒保。武松敲桌子大叫:“賣酒的主人在哪里?”一個酒保來問武松:“客官要多少酒?”武松說:“先打兩角酒嘗嘗?!本票>妥寢D人舀了兩角酒給武松,武松聞了一下,說:“不好,再換!”酒??此砹?,就跟婦人說:“胡亂換些與他。”于是婦人又給了酒保一碗上等酒。武松喝了一口,又大叫:“這酒也不好,快換了,我就饒你!”酒保忍著氣跟婦人說:“再換一些給他,別和他一般見識。這家伙醉了,好像要找茬。換些好的給他喝。”婦人又給了酒保一碗一等上色酒,武松喝了,說:“這酒有點意思。對了,你家主人姓什么?”酒保說:“姓蔣?!蔽渌烧f:“姓蔣?咋不姓李?”原因其實很簡單,姓蔣的就是蔣門神蔣忠,姓李的就是李門神李忠……扯遠了,說回武松這里。婦人大罵:“這廝哪里吃醉了,來這里討野火嗎?”酒保勸道:“這就是個外鄉(xiāng)蠻子不懂事,別聽他放屁?!蔽渌烧f:“你說啥?”酒保說:“我們自己說話,客官你別管,喝酒就是?!蔽渌烧f:“你讓柜臺那個婦人下來陪我吃酒?!本票E猓骸皠e胡說!這是老板娘!”武松說:“老板娘咋了?陪我喝一杯也不要緊!”婦人大怒:“你這該死的賊!”便推開柜門要奔出來。
武松脫下土色布衫系在腰間,提起一個酒桶把酒全都潑在地上,奔入柜臺去抓那婦人。婦人哪里掙扎得了?被武松一手摟住了腰,一手捏碎了冠扯住頭發(fā),隔著柜子就抓出來了,然后扔進了酒缸里。只聽“噗通”一聲,這婦人就進酒里游泳了。還有幾個酒保想來打武松,結果被武松一頓亂抓,把其中兩個酒保扔進了另外兩個酒缸里面。還有兩個酒保,被武松用一拳一腳分別打倒。進酒缸的那三個人此時還出不來,被拳腳打倒的人只有在地上爬的份,只有一個酒保溜走了。武松覺得他肯定會去找蔣門神,就想著在大路上打倒蔣門神,也好讓眾人一笑。
武松大踏步出來,那人果然去找了蔣門神。蔣門神聽說這事,吃了一驚,立刻踢翻交椅,丟了蠅拂子來找武松,正好在大路上相遇。蔣門神雖然壯實,最近被酒色所傷,掏空了身子,因此吃了一驚,只顧奔來。卻不曾停住,哪比得上武松是真壯實,又有心算計。蔣門神看見武松的模樣,欺他是個醉漢,只顧奔來。說時遲那時快,武松永雙手虛晃兩拳,突然轉身就走。蔣門神大怒,繼續(xù)奔來。結果武松來了一記飛踢,正好踢中蔣門神小腹。武松順勢按住蔣門神使其蹲下去,然后又抬起右腳踢中蔣門神額頭,蔣門神往后就倒。武松追上去,踩住蔣門神胸口,提起醋缽大小拳頭對著蔣門神臉上就打。原來這是武松用來打蔣門神的招式:先把拳頭虛影一影,便轉身,卻先飛起左腳,踢中了,便轉過身來,再飛起右腳。這一招有名,喚做“玉環(huán)步,鴛鴦腳”。這是武松平生的真才實學,非同小可!打得蔣門神跪在地下求饒。武松說:“饒你可以,你只需要依我三件事?!笔Y門神跪在地上大叫:“別說三件,三百件也依!”有分教:
【大鬧孟州城,來上梁山泊。
且教改頭換面來尋主,剪發(fā)齊眉去殺人。】那么武松說的是哪三件事呢?我們下期節(jié)目揭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