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風(fēng)十里揚州路。

正是草長鶯飛，花紅柳綠的季節(jié)，二十四橋外十里長堤，遠遠便聽得琴聲悠揚。

那和鳴猶如高山流水，一音一節(jié)，一調(diào)一律都挨著默契，叫人一聽就知道這曲子的奏者，定是心有靈犀的一對妙人兒。

他們是揚州教坊司出身的一對柳姓兄妹，為兄的名叫倚翠，妹妹名叫寒煙。

兩人不僅精通樂理，吟詩作賦也頗有造詣。如今在揚州，又有誰不知道翠煙樓這兩位當(dāng)家的。

柳家兄長雖不常露面，但他妹子寒煙卻在江湖中頗吃得開，就連剛調(diào)到揚州來的節(jié)度使也要賣她面子。

不遠處岸邊草坪上，一位一身白衣的劍客遠遠以笛聲相和。

說來也是奇，這倆一琴一瑟本就已經(jīng)渾然天成，但被那滿是江湖氣，浪蕩不羈的笛聲一摧，到更頗有些瀟灑無度的氣概，引得游人紛紛駐足。

“陸公子！”

一曲奏罷，那兩兄妹旁站著的女子們便熱情地朝著那白衣劍客招手。

“嘻，寒煙姐姐，每次你一出來，這陸公子便準(zhǔn)時來二十四橋相會，足見對姐姐癡心呀?！?/p>

“死丫頭，說什么呢！”

那名叫寒煙的姑娘出聲呵斥，卻面含嬌羞，顯是被戳中了心思。

“好了好了，別鬧了，這次我等奉命為節(jié)度使大人接風(fēng)，本也是朝廷瞧得起我等江湖草芥?！?/p>

“是了是了，這翠煙樓的兩位當(dāng)家的別說同時露面，就是在樓里也是極難見到的?！?/p>

時值唐初，太宗皇帝開朝不久，下派各級官員赴地方安撫民心，實則查明當(dāng)?shù)亟萘?，如可收服為朝廷所用便收之?/p>

這揚州自隋朝一來便是最為繁華之地，多少文人墨客，江湖豪俠在此匯聚。

而位于二十四橋旁的翠煙樓，更是這所有的勢力齊集的中心。

正在寒煙與眾姐妹說話之際，不遠處鐵甲擁動，遠遠便瞧見一身紅袍雁翎盔模樣的粗獷大漢領(lǐng)著一隊人馬前來。

那人行色匆匆，風(fēng)塵仆仆，連著那戰(zhàn)袍扣錯了扣子也未曾察覺。

“寒煙姑娘，大事不好了！”

“怎么，指揮使這般匆忙？”

“節(jié)、節(jié)度使大人在十里坡被一幫賊人殺害了！”

此話一出便驚得眾人議論紛紛，但寒煙卻不為所動，只是招呼身邊姐妹扶了她那兄長回樓。

轉(zhuǎn)頭一眼便瞥見岸邊那白衣劍客持劍而立，朝她看來。

“想必，陸公子這次前來，也是為了這事吧?！?/p>

夜晚的翠煙樓里人聲鼎沸，姑娘們的嬌聲，賓客們的喧鬧聲，仿佛將這個煙花之地與世隔絕。

外面那些打打殺殺進了這樓里，都融在脂粉里，舞蹈里，樂曲里了。

這個男人也不例外，或者該說，這個男人比起旁人更甚。

陸少白，江湖上赫赫有名的“雪影劍魔”，誰人不知誰人不曉。

“知道的，以為是一代大俠；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哪兒跑來翠煙樓喝酒的酒鬼呢。”

明月之下，一身輕蘿薄紗的女子推門而入。

正喝得酩酊的白衣劍客抬頭微微一看，見晚風(fēng)吹拂下那姑娘身側(cè)佩著的白玉流蘇，便知來人的身份。

“寒煙，來，先陪我喝上幾杯?！?/p>

“好好好，依你?！?/p>

那姑娘倒也不推辭，要知道在這江湖中，能讓翠煙樓當(dāng)家的陪酒的，怕是一只手都數(shù)的過來。

“少白，你這次來可是為了節(jié)度使被刺一事?！?/p>

“知我者，寒煙姑娘。”

陸少白一笑，揚起那酒壺朝著口中傾瀉而下。忽的卻像是被嗆著了，劇烈地咳嗽起來。

“瞧你，一把年紀(jì)了，又不是剛闖蕩江湖的毛頭小子，怎的這么不小心……呀！”

寒煙正要扶他，要伸手去碰他的背，卻見頸下有一條赫赫的傷痕，那傷顯是剛受的，還泛著鮮艷的紅色。

“你……”

那刀傷瞞得過別人，卻逃不過她的眼睛。

那卷口非是尋常刀劍可以做到的，細細看去，那傷口還有三葉香蘭的形狀。

“哈哈，這回怕是又要勞煩柳先生了?！?/p>

“稍候……我這就請兄長來。”

正待寒煙轉(zhuǎn)身，陸少白卻一把拉住她的手，眼中神色變幻：“請先生為我醫(yī)治的事，尚且不算要緊，但我有一事想拜托姑娘?！?/p>

“當(dāng)年我命都是你救的，這時候怎到生分起來了，你且說吧，可是要讓我去尋你那棄你而去的未婚妻？”

陸少白的眉毛微微一顫，臉上露出了苦悶的表情。

他拿起酒杯一飲而盡。

“阿邪…好不容易尋得了好的歸宿，可如今……”他頓了頓，眉頭皺得越發(fā)緊了。“我想請……寒煙姑娘動用這翠煙樓的勢力，為我打聽一個人。”

“少白說的是何人？”

“香蘭泣?！?/p>

那名字一出，寒煙旋即在心中苦笑道：“恐怕，姐姐我這次幫不了你了。”

風(fēng)雨猶在無橫征，木子不度揚州城。

那香蘭泣本是風(fēng)雨閣的義軍頭子，在江浙一帶頗有名氣。朝廷多次派來的官員都遭到這個組織的暗殺。為首的江湖人稱“香蘭泣”更是一位神龍見首不見尾的人物，傳聞她總一身紅衣，以漆花小刀為兵刃，刀刀制敵命門，例無虛發(fā)。

陸少白本該與她有過幾次面緣，卻每次都是擦肩而過，那身法太過飄忽，只看得到那一襲鬼魅般的紅影，卻抓不到一絲一發(fā)。

“也罷……就算寒煙姑娘不肯應(yīng)允，我也自要去尋她的。”

說罷，一口悶了杯中陳釀，細細摩挲起身旁長劍來。

“我知你是江湖浪子，塞北那段‘劍魔’的日子沒人管著也是胡鬧慣了，但，少白，這次我奉勸你莫要插手為好。”

寒煙背過身去，將別在腰間的翠玉煙桿點燃。

朱唇微吐，藍煙輕疏，窗臺外皓月驅(qū)散了夜空的清冷。

她就這樣倚靠在窗邊，任由月光濡濕她的發(fā)梢。

“……也算是，為我好罷。”

良久，她緩緩道，語氣中竟聽不出內(nèi)心的情緒來。

這次卻換了陸少白心中一驚，寒煙是輕易不會說出這樣的話的，可見此行定然兇險。

“姐姐，大當(dāng)家的請陸大俠過去?！?/p>

正待說話之際，驀地，有人敲門。

“知道了?！?/p>

說罷，寒煙轉(zhuǎn)過身，臉上一如往日的平靜帶著微微的笑意。

“來，我?guī)闳ヒ娦珠L?！?/p>

暗香沉沉，在翠煙樓絕頂有一個書齋。

那里終年香氣馥郁，花草盛開。明明是男子的居所，但比起寒煙的女兒家的寢房到還要精致不少。

推開木門，陸少白便嗅到了那股熟悉的藥味。

年少只身闖蕩江湖時，他曾救過逃荒來揚州地界的小寒煙，自那以后兩人便相熟了起來。

不過陸少白本也不是計較那許多的人，這柳家妹子雖然待人親切，卻總給人一種隔著紗的感覺，而與她兄長倚翠則交情更少。

“柳先生，這次又要叨擾了?！?/p>

穿過厚厚的羅帳，那香霧繚繞的塌邊半躺著一個男子。

他的臉終年覆著火紋的面具，披頭的長發(fā)如漆黑的夜幕，一直落到腰間。那里別著一枚與寒煙一模一樣的白玉流蘇。

“細細想來，少白你清醒著進來還是頭一遭呢。每次要么是腿短胳膊折了，要么就是弄得一身傷口?！?/p>

“好姐姐，這江湖上混日子，哪有不挨刀子的。挨了刀子，卻又越發(fā)想念姐姐這的竹葉青來。”

白衣劍客嬉皮笑臉地將束起的發(fā)髻放下，一股腦兒扒了上衣，露出寬厚的背來。

“呀，沒羞沒臊的登徒子！”

“姐姐害臊什么，又不是第一次看了?！?/p>

“去你的，兄長，我在門外候著了。”

自始至終，倚翠只是凝神細看陸少白的傷勢，聽得兩人斗嘴也只是微微搖手，示意他那妹子先出去。

“柳先生，我這傷，不礙事吧？哎喲！”

仿佛是惱了似的，倚翠不知道在陸少白背后按著哪個傷口，疼的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大俠哇哇直叫。

“不敢了不敢了……下次一定小心、一定小心、”

那倚翠嘆了口氣，又為他處理起傷勢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