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錄一萬種人生

探尋成長規(guī)律”

可可擁有一雙漂亮的眼睛，大而深邃，笑起來時，狹長的臥蠶就輕輕托起雙眸。第一次見面時，很多人都會用“你是少數(shù)民族嗎還是混血兒”跟她開啟對話，得到否定的答復后，再輕聲稱贊起她的美。

也是這雙眼睛，在近6年來，時常處于失控的狀態(tài)。每當可可難過的時候，它就會成為一條激涌的小河，眼眶蓄滿憤怒的浪，淚滴像沙礫般從眼睛中部一滴一滴砸下來，淌進脖子，打濕衣領，不止不休。嚴重的時候，她一張口，就止不住落淚。

淚失禁是校園霸凌留給可可的一道疤，它每出現(xiàn)一次，都會把這個女孩拉扯回黑暗的15歲。在那個同齡人忙著備戰(zhàn)中考的初三，她遭受了一整年語言欺凌，被編造與男同學的不正當關系，被在學校里公開“造黃遙”“蕩婦羞辱”。在那座西南小城的中學初中部，玩弄可可成為了一種游戲，甚至是霸凌者群體內部友誼的象征。

可可聲嘶力竭地辯駁過，哭著下跪求饒過，剃光頭示弱過，全都無濟于事。在無人問津的角落，她一度進食困難，長期淚失禁，公開“發(fā)瘋”，想過無數(shù)種弄死自己的方法。與此同時，親子關系、師生關系、同伴關系，一切欺凌事件?中應該存在、能幫助她渡過難關的支持系統(tǒng)，都先后失靈了。每個人都在無視她的痛苦，但沒人覺得自己是兇手。每個人都添了一根細柴，可可的青春就這么被燒了。

6年過去了，但可可靈魂的一部分永遠被困在了15歲。只是，那些欺凌過她的人，那些袖手旁觀的人，全都忘記了這件事。

講述者｜可可

編輯｜糖果

“男生喜歡你不是因為你優(yōu)秀，而是你風騷”

在可可的記憶里，惡意是突如其來、莫名其妙的。

那是2017年，她還是個扎著長長的馬尾辮、穿寬大校服的初三學生，成績好，辦事麻溜機靈，深得老師和同學的喜歡。學校里有一些男孩子向她表達過好感，但她從沒接受過。因為總覺得，那個年紀懂啥愛情，“大多數(shù)都是覺得好玩而已，戀愛的意識就沒發(fā)生過”，所以每次都是果斷拒絕。男孩子們的好感也像春天的風，沒吹醒這朵花就換下一朵，一覺醒來，大家還是能一起聊天、喝奶茶的普通朋友。

但仰慕這些男同學的女生們卻不這么想。一天清晨，可可剛到學校就被隔壁班的一個女生堵在班門口，質問“他到底和你說什么了？”她一頭霧水，聽了一會兒才弄明白，原來前段時間追過自己的一個學長，是面前那個女生的前男友，或許是吃醋，或許是想挽回感情，女孩想當然地把自己當成了情敵。

可可覺得太荒謬了，“那個男生個兒還沒我高呢，我怎么可能和他在一起？我肯定沒有答應?！睘榱税矒崤?，她甚至主動表示自己可以做紅娘，幫著撮合一下，以此來表達自己劃清界限的想法。對方聽了后什么都沒說，轉頭就走了。

矛盾并沒有因為可可的解釋化解，而是以一種更糟糕的方式卷土重來。第二周升旗儀式結束后，那個女生帶著十幾個女同學，小臂挽小臂拉成一整排跟在可可身后，像圈禁羔羊一樣把她和人群隔絕開，口中吐出鋒利的小刀，“怎么那么不要臉呢，天天就知道勾引男人……”

可可在污言穢語和周圍人的審視目光中漲紅了臉，可又不敢反駁，對方沒有指名道姓，還糾集了一群人，怎么反抗？她低著頭越走越快，身邊同行的朋友實在聽不下去，回頭吼了句“你們這樣有什么意思！干嘛這么說她”，然后拉著她跑出了人群。

也是這位女同學，害怕可可受欺負，悄悄把當天的事情告訴了“男主人公”?，F(xiàn)在回想起來，這或許是激怒那些女生們的起點。更多的人聚集起來聲討可可的“不檢點”，為期一年的校園霸凌開始了。

語言的刀子是不分時間、不分場合扎在可可身上的。有時候是在課間的樓道，一群女生會聚集在教室門口，大聲叫可可的名字，喊她出去，嬉笑著用云南方言罵她“勾引男人，狐貍精”。有時候是在擦肩而過的校園一角，看見了就罵一句，像碾碎一只螞蟻一樣輕松。對于可可來說，那是一段不被人當作人看待的日子，“只要碰到我就不友善，具體什么時候展開、怎么展開謾罵全憑她們的心情?！?/p>

一開始，攻擊的內容只是圍繞可可和那個女生以及她前男友之間的事情，可慢慢到后來，矛盾已然失焦，那個曾經帶頭想捍衛(wèi)愛情的女生退出了攻擊，但霸凌卻依然再繼續(xù)。

在那座西南小城的中學初中部，玩弄可可成為了一種游戲，甚至是群體內部友誼的象征，被欺凌的人變成了團體中其他人負面情緒釋放的一個出口，反而讓她們更抱團。那些霸凌者中，有可可認識的打過交道的，有壓根不熟悉的，她們并不為某個人或者某件事而來，而是單純享受那種在枯燥無聊生活中找別人麻煩帶來的一點點小快樂，“單純覺得我這個人不行，就來攻擊我?！?/p>

可可不是忍氣吞聲的靦腆姑娘。在霸凌剛剛發(fā)生時，她并不膽怯，而是非常激烈地解釋、反駁，別人怎么傷害她，她就怎么回懟回去。可是，一張嘴抵擋不了眾口鑠金，她在對峙中一次次被對方壓制，在周圍人關于她“男女關系混亂，私生活不檢點”的猜測中一次次崩潰，每一句辯駁都會成為新的笑料和攻擊點。

到最后，可可崩潰了。她在教室門前跪下來對霸凌者瘋狂道歉，哭著說對不起，說一切都是自己的錯，說太想結束這一切了。她仰著頭祈求對方：“求求你們離開我，離開我的初三?？熘锌剂耍銈儾灰@樣。”

眼淚流得太多了，眼前迷迷蒙蒙看不真切。等情緒穩(wěn)定一點才看清楚，對面的女生們叉著腰架著胳膊，俯視著她笑得前仰后合。

“最絕望的時候，他們都離開了我”

被校園霸凌選中的很多人，往往都想不明白，到底為什么是自己。理由好像是最不重要的，你胖，你矮，你長得好看，你穿假球鞋，你學習好，你學習不好，你太內向或者太外向，太多太多事情都可能成為霸凌者選擇你的理由。

可可從沒想過，自己會被拽入泥潭中。從小到大，她習慣了優(yōu)秀，小學三年級時，班上同學一起參加省級作文比賽，只有她拿了金獎。那次巨大的肯定讓她越發(fā)充滿自信，越來越愿意表現(xiàn)自己，一步步成為全校獨一份的三好學生，站在臺上發(fā)言的學生代表，中學學生會唯一一個低年級成員，以及可以和很多“風云學長”近距離接觸的女生。

努力學習，安穩(wěn)度日，可可不知道自己到底做錯了什么，在巨大的攻擊中陷入了無限的自我懷疑，每天都在問自己，到底做錯了什么，要承受這樣的污蔑和騷擾？直到有一次，一個女生推了她一把，惡狠狠地問她，“憑什么所有男的都要幫著你？你到底有什么能力？”她一下子就通暢，“原來到底都是因為嫉妒啊?！?/strong>

想清楚霸凌由來的那一刻，可可心里是有點驕傲的。她終于可以確認，不是自己的錯，甚至更加確信自己的優(yōu)秀和漂亮。更重要的是，一個無辜的被欺凌者，應該會得到很多很多的支持和幫助吧？

可是，結果截然相反。在那地獄般的一年中，親子關系、師生關系、同伴關系，一切欺凌事件?中應該存在、能幫助她渡過難關的支持系統(tǒng)，都先后失靈了。

那一年里，和可可走在一起的女生會被當場警告“你不準跟她走在一起”；閨蜜因為幫她出頭也遭到攻擊，可可只好勸她，“別管我了?！蹦切┛煽烧J識的或者不認識的男同學站出來斥責對方的無理取鬧時，會被同樣扯入泥潭中，“她們會說，你憑什么幫她？她怎么你了？也給你下迷魂藥了？還是也跟你睡了？”沉默的人越來越多。

當謊言重復一千遍時，謊言就成了真相。“當那群女生一次又一次把教室圍得嚴嚴實實，聚集在一起謾罵叫囂時，我們班級的班委，我身邊玩得好的同學，沒有一個跑上去阻止、呵斥這種行為，所有的人都是低著頭干自己的事?！?strong>那個曾經在對方來找麻煩時主動關上教室門保護可可的男班長，甚至拋出了一句讓她終生難忘的話，“別人三番五次就找你，為什么不找別人？難道你自己沒有問題嗎？”可可張了張嘴，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當校園里持續(xù)發(fā)生欺凌事件時，在可可的記憶里，老師的反應是，“完全知情，置之不理”。

那一年中，可可始終沒辦法安心備考，雖然依靠著之前的積累成績并沒有下滑，但也再沒有提高過。很長一段時間里，她下課就被罵，上課就趴在桌上哭，抬頭看黑板時淚流滿面。她好希望有一個人能看到自己，有一個老師能來問一下，就算不能幫忙，哪怕只是聽她傾訴一下心里面的委屈都是好的?！暗钱斘覠o助地看著老師時，他們只是在上面自如地講著自己的課?！?/p>

有一次，英語老師在考完單詞后單獨跟可可說，“要中考了，好好上你的學，讀你的書，別管那么多?！彼查g崩潰了，“原來老師們都知道，但是他們什么都不說。”于是她明白了，老師和學校，都不必去求助了。

她不愿意給父母添麻煩，但實在受不了的時候還是想撲向媽媽的懷抱。媽媽的反應很平靜，“就覺得是小孩子之間吵個架，怎么會那么夸張？你心里有那么脆弱嗎？他們讓我不要幼稚。問我說有人動手打你了嗎？沒有。那就沒事了?！?/p>

在可可最崩潰、最絕望的那段時間里，身邊的人都離開了她，每次被罵完又委屈又尷尬的時候，她都會拼命告訴自己，一定一定要控制住自己的情緒，因為即使崩潰了，根本就沒有人會安慰自己。

2021年6月1日，經過修訂的《未成年人保護法》開始施行，語言欺凌被明確屬于五種學生欺凌的方式之一；公開侮辱他人人格，造謠誹謗他人，涉嫌侮辱誹謗罪。但在2017年，15歲的可可乃至很多成年人都不懂，她遭受的語言攻擊到底算什么。報警完全是想象之外的事情。

在孤立無援的日子里，可可想過很多種自救的方法。

她害怕放學后被圍攻，每次下課后要么第一個跑回家，要么故意去老師辦公室干活，等到學校空了再偷偷跑回家。在被質疑早戀的風險下，她主動和一個對自己有感、玩得很開、“比較社會”的一個學弟走得很近，只為尋求他的庇護。校園霸凌摧毀了她的所有少女心事，她剪掉漂亮的長發(fā)，此后四年都剃成光頭，不再敢和男生講話，不再敢看那個暗戀很久很久的學長一眼，只為告訴那些找她麻煩的人：我不漂亮了，我不招男生喜歡了，不要再難為我了。

特別特別難過的時候，可可就立起一面小鏡子，趴在桌上對著鏡子畫畫。畫中是很多很多的自己，光頭的、哭泣的、丑陋的自己。偶爾對著鏡頭笑一笑，安慰自己：“笑一笑，多好看。”

“我以為我們是世界上最恩愛的一家人”

在可可水深火熱的同時期，她的另一個朋友也同樣遭遇了校園霸凌，但兩人的處境卻截然相反?！八D了學，她跟我說，她爸爸在一次酒醉后紅著眼睛說，這一輩子最后悔的事就是把女兒培養(yǎng)成一個善良的人，讓她在學校受了欺負?！?/p>

可可在友人父親的溫柔中淚流不止，始終不明白，為什么家里不管她？為什么父母不在意她的處境？直到那個深夜，她無意間撞破了母親的秘密，才明白，哦，原來是他們的生活中有更“重要”的事情。

那一晚，可可睡得迷迷糊糊，聽到媽媽好像出了門。她太困了，第二天六點還要起床上學，沒想太多就又睡了過去。過了一會兒，她聽到大門又被吱呀打開，夜深了，一點點動靜都會被無限放大，在媽媽的聲音之外，還有一個男性的、不屬于自己父親的聲音。

可可瞬間害怕起來，她蒙著被子想了很久，想不清楚這是怎么回事，決定出去看看?？蛷d里沒人，爸媽的臥室沒關門，透出一縷光，床上是兩個糾纏在一起的裸體。

一個15歲女孩的世界崩塌了，她不敢相信自己看見了什么，不敢相信正在發(fā)生什么。她一直覺得，自己有一個幸福的四口之家。爸爸從事運輸行業(yè)特別辛苦，但靠譜顧家，每次從外地回來都會給家人帶禮物。媽媽比爸爸小19歲，是他的第三任妻子，沒有工作，總會接送自己和弟弟放學，做很多很多好吃的。她一直覺得他們是世界上最恩愛的一家人，會驕傲地告訴同學，“我爸爸年紀很大，但是我媽媽很愛他！”

站在媽媽臥室前的那一瞬間，可可想到了自殺。

她沖進廚房找菜刀，男人在混亂中提著褲子溜出門，媽媽跑進來一把按住她，試圖解釋這一切，給出的理由更加荒唐，“她一會兒說是因為我上補習班消費太高，所以需要一個男人來接濟我們補貼家用，一會兒又說是因為我爸身體太強壯來，她在生理方面接受不了，所以需要那個叔叔那樣的男人滿足自己的需求。一會兒又說，因為我爸常年不在家，她需要一個對她好的男人?！?/p>

可可一句話都沒說，腦子里甚至什么都沒有想，只是麻木地倚著廚柜，看著母親的嘴巴一張一合。從那天起，她再也沒有叫過“媽媽”。

可可覺得自己已經墜入冰窟，學校的事、家里的事讓她徹底絕望。她幾天吃不下飯，后來餓到沒有力氣卻開始進食困難，捏著筷子的手忍不住發(fā)抖，東西放在嘴里嚼卻咽不下去。心里有個聲音在拼命安慰自己，“你得吃飯，馬上要中考了”，然后想象自己是一個小寶寶，眼前拿起筷子的是媽媽的手。媽媽在溫柔地喂飯，小寶寶就一點一點咽下去。

她頻繁地想到自殺，幾乎沒有一天是想活下去的。試了很多方法，可是太怕疼了，又下不去手，于是每天都期待自己能死于一場意外。

她開始“發(fā)瘋”，在學校，在家里，誰惹她就沖誰又哭又笑、大喊大叫、裝瘋賣傻，“當時不管是在學校還是在家里，我已經不知道要用什么表情，要跟她們說什么話了。我不知道該做什么，不知道該用什么態(tài)度去面對，我只想告訴所有人，別來扯我了，別來扯我了。”

為了保護弟弟，可可一直瞞著媽媽出軌的事情，可又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淚。直到有一天在家里哭喊的時候，六年級的弟弟直接打了她一巴掌，然后平靜地說，“你一天天都在瘋什么?。∧切┦虑槲以缇椭懒?。如果不是你花那么多錢，媽媽會出去找男人嗎？！”

可可在巨大的震驚中想了又想，她不追星，不玩游戲，不看小說，一個月兩百塊錢充飯卡，補習班的學費幾百塊，偶爾跟朋友喝杯奶茶幾塊錢，一個月?lián)嗡啦坏揭磺K?？蓩寢尯偷艿?，卻把矛頭都指向了自己。

與此同時，很多親戚朋友都給她打來電話，勸告她要理解媽媽、要顧全大局。而她的爸爸，一個在她心目中無所不能、真摯地愛著媽媽的爸爸，在校園霸凌的事情上，在媽媽出軌的事情上，始終未發(fā)一言，沉默地接受了一切。

可可心里最后的英雄也坍塌了。

每一條朋友圈都在告訴霸凌者“我過得很好”

2023年3月，可可坐在采訪間，穿著淺粉色的毛衣，微微笑著聊起后來的生活。

遭受一整年校園霸凌后，她考進了另一所城市的高中，遇到了善良的班主任。老師告訴大家，可可同學可能是因為生病了才剃龍頭，大家都不要欺負她。三年后，她考入一所一本院校學習泰語，大三又決定退學，重新高考只為去讀自己喜歡的專業(yè)。

如果說初三那段黑暗經歷還有點什么價值的話，唯一的意義可能就是，讓可可更加果敢清醒。她20歲，好像已經跋涉過千山萬水，“大家都走的那條路，很平靜，很漫長，但我不想走。我一點不開心的事情也不想經歷了，我只要我的人生開開心心的?！?/strong>

父母以斷生活費的方式逼她回去念書，可可打定了主意不低頭，一個人跑去麥當勞打工，發(fā)傳單，做酒店前臺，最窘迫的時候二十塊錢要過一個月，每天兩塊錢買一點蓮花菜，切一點炒一炒，一天只吃一頓飯。為了省下公交費，早上六點鐘起床，步行三小時去打工。

后來，她又應聘寫公眾號，一篇三四百百塊，學著給昆明的一些說唱廠牌做助理，給藝人寫專訪。隨著人脈的積累，她工作的空間越來越大，又嘗試著做夜店企劃，最多的時候，一個月能賺一萬五。

兩年后，可可重新高考，裸考被一所二本院校的會展專業(yè)錄取，終于回到了自己喜歡的方向上。閑暇時她仍然會兼職寫寫文案，養(yǎng)活自己沒問題，每次收到工資時，都會忍不住為自己小小驕傲一下，“我就在學校里，門都不用出，正常上課，啥也沒落下，一個月發(fā)了八千，可能很多人每天在外面工作也拿不到這么多?！?/p>

可可特別喜歡發(fā)朋友圈，幾乎每一天都會發(fā)，有什么成就，覺得自己做了很棒的事，都會展示出去。巨大分享欲的背后，是因為那些曾經欺負過她的人都是她的微信好友，“我就是很無意地想讓一些討厭我的人，或者以前不喜歡我的人，或者以前對我發(fā)生過傷害的人，讓她們看到，我生活得很棒。”

一切似乎都在好起來，至少看起來是這樣。但校園霸凌的創(chuàng)傷從未離開過可可，在很多她意識到以及未意識到的瞬間——

多年后，再聽到那些霸凌者的名字時，她依然會忍不住流淚。朋友圈被那些人點贊評論時，她的內心深處并不只有暢快。她三年沒有過年回家，很少和家人聯(lián)系，至今無法與父母和解。遇到一些復雜的事情時，她的第一反應往往不是怎么解決它，而是“我好想死啊”。

在戀愛中，可可中忍不住會討好對方，發(fā)生矛盾時一定是瘋狂道歉的那個人。前男友出軌后，她甚至忍不住為對方找借口，“我們倆異地戀，他可能就是受不了寂寞，我也沒有那么關心到位。而且他原生家庭也不太好，從小到大沒有被媽媽愛過，所以他不知道怎么樣去愛別人，但是他心里邊是愛我的。”

在采訪中，可可18次提到“優(yōu)秀”，對于她來說，這兩個字是那些無緣無故惡意的由來，也是她現(xiàn)在活著的一口氣。她堅信優(yōu)秀的人只要一直優(yōu)秀下去，就配得上更好的生活和更好的愛。雖然她沒想明白，為什么前男友要出軌一個比自己差的人，“為什么她比我差那么多，還能得到（幸福）？”

可可拼命告訴自己，那些不愉快的事情，得忘記了?？墒遣恍校挪幌?，也忘不了。

或許是出于善良的天性，或許是為了讓自己的內心得到安放，也或者是對于“惡從何來，因何而止”的懵懂和混沌消解了執(zhí)著，她試著原諒所有人，不再恨那些霸凌者，“她們既然忘了，就說明當時根本也是無心傷害，我又談何報復？更何況，很多問題可能沒有對錯之分，那些霸凌的人，她們可能是完全不一樣的看法。”

她不再怨曾經束手旁觀的老師和同學，因為老師們也有自己的苦衷，“那些女生家里的人脈什么的也不差。如果我是老師，我肯定會向著正義，但是我這種人就是不可能走得很遠”；因為站出來需要的是群體的力量，“那些同學也會擔心，只有自己站出來后沒人呼應，會面臨和我一樣的處境?！?/p>

這是最讓人心痛的時刻。 一個沒做錯任何事的女孩，在遍體鱗傷后發(fā)現(xiàn)自己的傷痛并無出口，連追因都如此艱難。哪怕時光倒流，一切重新來過，她也并不清楚，到底能通過什么方式保全自己。只是希望，旁觀者能再勇敢一點，父母能再多愛她一點，最起碼，不要往受害者心里最柔軟的地方繼續(xù)捅刀子。

本文為真實故事，為保護受訪者隱私，可可為化名

本文為原創(chuàng)作品，洗稿、抄襲必追究法律責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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