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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0 《三閑集》 太平歌訣 鏟共大觀 我的態(tài)度氣量和年紀 皇漢醫(yī)學 革命咖啡店

2022-03-24 23:59 作者:知識課代表  | 我要投稿

《魯迅全集》━三閑集

目錄

11、看司徒喬君的畫

12、在上海的魯迅啟事

13、文藝與革命

14、通信

15、太平歌訣

16、扇

17、路

18、頭

19、鏟共大觀

20、我的態(tài)度氣量和年紀

21、革命咖啡店

22、文壇的掌故

23、文學的階級性

一九二九年

24、“革命軍馬前卒”和“落伍者”

25、《近代世界短篇小說集》小引

26、現(xiàn)今的新文學的概觀

27、“皇漢醫(yī)學”






11、看 司徒喬君的畫①

?

  我知道司徒喬②君的姓名還在四五年前,那時是在北京,知道他不管功課,不尋導師,以他自己的力,終日在畫古廟,土山,破屋,窮人,乞丐……。(此段介紹畫家司徒喬的簡單情況和他畫作的主要內容。)

?  這些(指前文的“古廟,土山,破屋,窮人,乞丐……”)自然應該最會打動南來的游子的心(此句單從字面理解有兩種意思:一是司徒喬是到北方來的南方人,所以北方這種特有的景色往往容易打動其心而激起創(chuàng)作的欲望,并將其畫入畫中;二是司徒喬的畫最容易打動從南方來的觀賞者的心。但從所畫為北方景色推斷,作者表達的應為第一種意思,這一點也可以從后文“這抱著明麗之心的作者,怎樣為人和天然的苦斗的古戰(zhàn)場所驚,而自己也參加了戰(zhàn)斗”得到證明)。在黃埃漫天的人間,一切都成土色,人于是和天然爭斗,深紅和紺碧的棟宇,白石的欄干,金的佛像,肥厚的棉襖,紫糖色臉,深而多的臉上的皺紋……(以上為司徒喬所畫的“古廟,土山,破屋,窮人,乞丐……”中所體現(xiàn)出來的元素和特點)。凡這些,都在表示人們對于天然并不降服,還在爭斗(講明司徒喬所畫的“古廟,土山,破屋,窮人,乞丐……”所表達的含義,這也是作者觀賞司徒喬畫作的得到的最深刻的印象和啟發(fā),后文全文即圍繞“爭斗”展開進一步的論述)。

?  在北京的展覽會③里,我已經(jīng)見過作者表示了中國人的這樣的對于天然的倔強的魂靈。我曾經(jīng)得到他的一幅“四個警察和一個女人”④?,F(xiàn)在還記得一幅“耶穌基督”⑤,有一個女性的口,在他荊冠上接吻。

?  這回在上海相見,我便提出質問:

?  “那女性是誰?”

  “天使,”他回答說。

?  這回答不能使我滿足。(以上提到司徒喬的兩幅具體的畫“四個警察和一個女人”和“耶穌基督”,為后文的議論作鋪墊。)

?  因為這回我發(fā)見了作者對于北方的景物──人們和天然苦斗而成的景物──又加以爭斗(后文具體闡述),他有時將他自己所固有的明麗,照破黃埃。至少,是使我覺得有“歡喜”(Joy)的萌芽,如脅下的矛傷,盡管流血,而荊冠上卻有天使──照他自己所說──的嘴唇。無論如何,這是勝利。(此段為作者對司徒喬畫作的進一步的分析和理解,認為其畫作中包含著兩重“爭斗”,一重是畫作內容表現(xiàn)出來的人與自然的抗爭;一重是畫作表現(xiàn)形式和內容之間存在“爭斗”,內容上往往表現(xiàn)的是沉重的主題、惡劣的環(huán)境、艱難的掙扎,但在表現(xiàn)形式上往往采用了明麗的色彩等,這種“固有的明麗”能夠“照破”象征艱難生存狀態(tài)的“黃?!?,給人以希望和安慰,就像“荊冠上卻有天使”的吻。)

?  后來所作的爽朗的江浙風景,熱烈的廣東風景,倒是作者的本色(司徒喬的畫除了上文所述的包含“古廟,土山,破屋,窮人,乞丐……”內容的北方景色的畫作以外,還有包含南方景色的畫)。和北方風景相對照,可以知道他揮寫之際,蓋諗熟而高興,如逢久別的故人(因司徒喬是南方人,故有此說)。但我卻愛看黃埃,因為由此可見這抱著明麗之心的作者,怎樣為人和天然的苦斗的古戰(zhàn)場所驚,而自己也參加了戰(zhàn)斗(照應前文:“這些自然應該最會打動南來的游子的心”,表明作者最為欣賞的還是司徒喬的包含北方景色的畫作)。

?  中國全土必須溝通。倘將來不至于割據(jù),則青年的背著歷史而竭力拂去黃埃的中國彩色,我想,首先是這樣(指司徒喬的畫)的。(此段是對司徒喬包含北方景色的畫作意義和價值的肯定。)

?  一九二八年三月十四日夜,于上海。


?  【注釋】

? ?、佟”酒畛醢l(fā)表于一九二八年四月二日《語絲》第四卷第十四期。一九二八年春天,司徒喬在上海舉行“喬小畫室春季展覽會”,本篇是魯迅為他的展覽會目錄寫的序言。

? ?、凇∷就絾蹋?902─1958):廣東開平人,畫家。

? ?、邸≈敢痪哦炅拢就絾淘诒本┲醒牍珗@(今中山公園)水榭舉行的繪畫展覽。

?  ④ “四個警察和一個女人”:原題《五個警察一個〇》。

?  ⑤ “耶穌基督”:原題《荊冠上的親吻》。



12、在上海的魯迅啟事


大約一個多月以前,從開明書店轉到?M?女士②的一封信,其中有云:

????“自 一月十日在杭州孤山別后,多久沒有見面了。前蒙允時常通訊及指導……?!?/p>

我便寫了一封回信,說明我不到杭州,已將十年,決不能在孤山和人作別,所以她所看見的,是另一人。兩禮拜前,蒙?M?女士和兩位曾經(jīng)聽過我的講義的同學見訪,三面證明,知道在孤山者,確是別一“魯迅”。但?M?女士又給我看題在曼殊③師墳旁的四句詩:

?  “我來君寂居,喚醒誰氏魂?

?  飄萍山林跡,待到它年隨公去。

?魯迅游杭 吊老友

?曼殊句  一,一〇,十七年?!?/p>

我于是寫信去打聽寓杭的?H?君④,前天得到回信,說確有人見過這樣的一個人,就在城外教書,自說姓周,曾做一本《彷徨》,銷了八萬部,但自己不滿意,不遠將有更好的東西發(fā)表云云。

(以上為文章上半部分,敘述事情發(fā)生的來龍去脈。后文為文章的下半部分,即作者對事情進行評價,表明自己對此的觀點和態(tài)度。)

中國另有一個本姓周或不姓周,而要姓周,也名魯迅,我是毫沒法子的。但看他自敘,有大半和我一樣,卻有些使我為難。那首詩的不大高明,不必說了,而硬替人向曼殊說“待到它年隨公去”,也未免太專制?!叭ァ蹦?,自然總有一天要“去”的,然而去“隨”曼殊,卻連我自己也夢里都沒有想到過。但這還是小事情,尤其不敢當?shù)模故鞘裁磳e人豫約“指導”之類……。(此段是作者對另一個姓周的魯迅的看法,以及對其所作的詩和所干的事的看法和評價。)

我自到上海以來,雖有幾種報上說我“要開書店”,或“游了杭州”。其實我是書店也沒有開,杭州也沒有去,不過仍舊躲在樓上譯一點書。因為我不會拉車,也沒有學制無煙火藥,所以只好這樣用筆來混飯吃。因為這樣在混飯吃,于是忽被推為“前驅”,忽被擠為“落伍”⑤,那還可以說是自作自受,管他娘的去。但若再有一個“魯迅”,替我說教,代我題詩,而結果還要我一個人來擔負,那可真不能“有閑,有閑,第三個有閑”,連譯書的工夫也要沒有了。(此段是作者到上海以來的經(jīng)歷,并點明“另一個姓周的魯迅”可能會對自己造成的影響。)

所以這回再登一個啟事。要聲明的是:我之外,今年至少另外還有一個叫“魯迅”的在,但那些個“魯迅”的言動,和我也曾印過一本《彷徨》而沒有銷到八萬本的魯迅無干。(此段是啟事所要聲明的主要內容,表明自己的態(tài)度和立場。)

?  ????????????????????三月二十七日,在上海。

?

?  【注釋】

? ?、?本篇最初發(fā)表于一九二八年四月二日《語絲》第四卷第十四期。

? ?、?M?女士:指馬湘影,當時上海法政大學的學生?!遏斞溉沼洝芬痪哦四甓露迦眨骸拔绲瞄_明書店……轉交馬湘影信,即復?!?/p>

 ?、?曼殊:蘇曼殊(1884─1918),名玄瑛,字子谷,出家后法號曼殊,廣東中山縣人,文學家。著作有《曼殊全集》。他的墳墓在杭州西湖孤山。

? ?、?H?君:指許欽文,浙江紹興人,當時的青年作家。作品有小說集《故鄉(xiāng)》等。

? ?、?“前驅”:高長虹在一九二六年八月號《新女性》所刊的“狂飆社廣告”中,說《狂飆》是“與思想界先驅者魯迅及少數(shù)最進步的青年合辦”。




13、文藝與革命(并冬芬來信)

  魯迅先生:

  在《新聞報》〔2〕的《學?!窓趦?,讀到你底一篇《文學和政治的歧途》的講演,解釋文學者和政治者之背離不合,其原因在政治者以得到目前的安寧為滿足,這滿足,在感覺銳敏的文學者看去,一樣是胡涂不徹底,表示失望,終于遭政治家之忌,潦倒一生,站不住腳。我覺得這是世界各國成為定例的事實。最近又在《語絲》上讀到《民眾主義和天才》〔3〕和你底《“醉眼”中的朦朧》兩篇文字,確實提醒了此刻現(xiàn)在做著似是而非的平凡主義和革命文學的迷夢的人們之朦朧不少,至少在我是這樣。

  我相信文藝思潮無論變到怎樣,而藝術本身有無限的價值等級存在,這是不得否認的。這是說,文藝之流,從最初的什么主義到現(xiàn)在的什么主義,所寫著的內容,如何不同,而要有精刻熟練的才技,造成一篇優(yōu)美無媲的文藝作品,終是一樣。一條長江,上流和下流所呈現(xiàn)的形相,雖然不同,而長江還是一條長江。我們看它那下流的廣大深緩,足以灌田畝,駛巨舶,便忘記了給它形成這廣大深緩的來源,已覺糊涂到透頂。若再斷章取義,說:此刻現(xiàn)在,我們所要的是長江的下流,因為可以利用,增加我們的財富,上流的長江可以不要,有著簡直無用。這是完全以經(jīng)濟價值去評斷長江本身整個的價值了。這種評斷,出于著眼在經(jīng)濟價值的商人之口,不足為怪;出于著眼在藝術價值的文藝家之口,未免昏亂至于無可救藥了。因為拿藝術價值去評斷長江之上流,未始沒有意義,或竟比之下流較為自然奇?zhèn)?,也未可知?br>
  真與美是構成一件成功的藝術品的兩大要素。而構成這真與美至于最高等級,便是造成一件藝術品,使它含有最高級的藝術價值,那便非賴最高級的天才不可了。如果這個論斷可以否認,那末我們?yōu)槭裁捶Q頌荷馬,但丁,沙士比亞和歌德呢?我們?yōu)槭裁床荒軇?chuàng)造和他們同等的文藝作品呢,我們也有觀察現(xiàn)象的眼,有運用文思的腦,有握管伸紙的手?

  在現(xiàn)在,離開人生說藝術,固然有躲在象牙塔里忘記時代之嫌;而離開藝術說人生,那便是政治家和社會運動家的本相,他們無須談藝術了。由此說,熱心革命的人,盡可投入革命的群眾里去,沖鋒也好,做后方的工作也好,何必拿文藝作那既穩(wěn)當又革命的勾當?

  我覺得許多提倡革命文學的所謂革命文藝家,也許是把表現(xiàn)人生這句話誤解了。他們也許以為十九世紀以來的文藝,所表現(xiàn)的都是現(xiàn)實的人生,在那里面,含有顯著的時代精神。文藝家自驚醒了所謂“象牙之塔”的夢以后,都應該跟著時代環(huán)境奔走;離開時代而創(chuàng)造文藝,便是獨善主義或貴族主義的文藝了。他們看到易卜生之偉大,看到陀斯妥以夫斯基的深刻,尤其看到俄國革命時期內的作家葉遂寧和戈理基們的熱切動人;便以為現(xiàn)在此后的文藝家都須拿當時的生活現(xiàn)象來詛咒,刻劃,予社會以改造革命的機會,使文藝變?yōu)槊癖姷暮透锩奈乃?。生在所謂“世紀末”的現(xiàn)代社會里面的人,除非是神經(jīng)麻木了的,未始不會感到苦悶和悲哀。文藝家終比一般人感覺銳敏一點。擺在他們眼前的既是這么一個社會,蘊在他們心中的當有怎么一種情緒呢!他們有表現(xiàn)或刻劃的才技,他們便要如實地寫了出來,便無意地成為這時代的社會的呼聲了。然而他們還是忠于自己,忠于自己的藝術,忠于自己的情知。易卜生被稱頌為改革社會的先驅,陀思妥以夫斯基被稱為人道主義的極致者,還須賴他們自己特有的精妙的才技,經(jīng)幾個真知灼見的批評者為之闡揚而后可。然而,真能懂得他們的藝術的,究竟還是少數(shù)。至于葉遂寧是碰死在自己的希望碑上不必說了,戈理基呢,聽人說,已有點灰色了。這且不說。便是以藝術本身而論,他何常不崇尚真切精到的才技?我曾看到他的一首譏笑那不切實的詩人的詩。況且我們以藝術價值去衡量他的作品,是否他已是了不得的作家了,究竟還是疑問呵。

  實在說,文藝家是不會拋棄社會的,他們是站在民眾里面的。有一位否認有條件的文藝批評者,對于泰奴(Taine)〔4〕的時間條件,認為不確,其理由是:文藝家是看前五十年。我想,看前五十年的文藝家,還是站在那時候,以那時候的生活環(huán)境做地盤而出發(fā),所以他畢竟是那時候的民眾之一員,而能在朦朧平安中看出殘缺和破敗。他們便以熟練的才技,寫出這種殘缺和破敗,于藝術上達到高級的價值為止,在他們自己的能力范圍之內。在創(chuàng)造時,他們也許只顧到藝術的精細微妙,并沒想到如何激動民眾,予民眾以強烈的刺激,使他們血脈憤張,而從事于革命。

  我們如果承認藝術有獨立的無限的價值,藝術家有完成藝術本身最終目的之必要,那末我們便不能而且不應該撇開藝術價值去指摘藝術家的態(tài)度,這和拿藝術家的現(xiàn)實行為去評斷他的藝術作品者一樣可笑。波特來耳的詩并不因他的狂放而稍減其價值。淺薄者許要咒他為人群的蛇蝎,卻不知道他底厭棄人生,正是他的渴慕人生之反一面的表白。我們平常譏刺一個人,還須觀察到他的深處,否則便見得浮薄可鄙。至于拿了自己的似是而非的標準,既沒有看到他的深處,又拋棄了衡量藝術價值的尺度,便無的放矢地攻刺一個忠于藝術的人,真的糊涂呢還是別有用意!這不過使我們覺到此刻現(xiàn)在的中國文藝界真不值一談,因為以批評成名而又是創(chuàng)造自許的所謂文藝家者,還是這樣地崇奉功利主義呵!我——自然不是什么文藝家——喜歡讀些高級的文藝作品,頗多古舊的東西,很有人說這是迷舊的時代擯棄者。他們告訴我,現(xiàn)在是民眾文藝當世了,嶄新的專為第四階級玩味的文藝當世了。我為之愕然者久之,便問他們:民眾文藝怎樣寫法?文藝家用什么手段,使民眾都能玩味?現(xiàn)在民眾文藝已產(chǎn)生了若干部?革了命之后的民眾能夠賞識所謂民眾文藝者已有幾分之幾?莫非現(xiàn)在有許多新《三字經(jīng)》,或新《神童詩》出版了么?我真不知民眾化的文藝如何化法,化在內容呢,那我們本有表現(xiàn)民眾生活的文藝了的;化在技藝上吧,那末一首國民革命歌盡夠充數(shù)了,你聽:“國民革命成功……齊歡唱……”多么宏壯而明白呵!我們?yōu)槭裁催€要別的文藝?他們不能明確地回答,而我也糊涂到而今。此刻現(xiàn)在,才從《民眾主義與天才》一文里得了答案,是:“無論民眾藝術如何地主張藝術的普遍性或平等性,但藝術作品無論如何自有無限的價值等差,這個事實是不可否認的。所謂普遍性啦,平等性啦這一類話,意思不外乎是說藝術的內容是關于廣眾的民間生活或關于人生的普遍事象,而有這種內容的藝術,始可以供給一般民眾的玩味。藝術備有像這種意味的普遍性和平等性不待說是不可以否認的,然而藝術作品既有無限的價值等級存在。以上,那些比較高級的藝術品,好,就可以說多少能夠供給一般民眾的玩味,若要說一切人都能夠一樣的精細,一樣的深刻,一樣的微妙——換句話說,絕對平等的來玩味它,那無論如何是不得有的事實。”

  記得有人說過這樣的話:最先進的思想只有站在最高層的先進的少數(shù)人能夠了解,等到這種思想透入群眾里去的時候,已經(jīng)不是先進的思想了。這些話,是告訴我們蕓蕓眾生,到底有一大部分感覺不敏的。世界上有這樣的不平等,除了詛咒造物的不公,我們還能怨誰呢?這是事實。如果不是事實,人類的演進史,可以一筆抹殺,而革命也不能發(fā)生了。世界文化的推進,全賴少數(shù)先覺之沖鋒陷陣,如果各個人的聰明才智,都是相等,文化也早就發(fā)達到極致了,世界也就大同了,所謂“螺旋式進行”一句話,還不是等于廢話?藝術是文化的一部,文化有進退,藝術自不能除外。民眾化的藝術,以藝術本身有無限的價值等差來說,簡直不能成立。自然,借文藝以革命這夢囈,也終究是一種夢囈罷了!以上是我的意思,未知先生以為如何?

  一九二八,三,二五,冬芬〔5〕。

  回信

  冬芬先生:

  我不是批評家,因此也不是藝術家,因為現(xiàn)在要做一個什么家,總非自己或熟人兼做批評不可,沒有一伙,是不行的,至少,在現(xiàn)在的上海灘上。因為并非藝術家,所以并不以為藝術特別崇高,正如自己不賣膏藥,便不來打拳贊藥一樣。我以為這不過是一種社會現(xiàn)象,是時代的人生記錄,人類如果進步,則無論他所寫的是外表,是內心,總要陳舊,以至滅亡的。不過近來的批評家,似乎很怕這兩個字,只想在文學上成仙。

  各種主義的名稱的勃興,也是必然的現(xiàn)象。世界上時時有革命,自然會有革命文學。世界上的民眾很有些覺醒了,雖然有許多在受難,但也有多少占權,那自然也會有民眾文學——說得徹底一點,則第四階級文學。

  中國的批評界怎樣的趨勢,我卻不大了然,也不很注意。就耳目所及,只覺得各專家所用的尺度非常多,有英國美國尺,有德國尺,有俄國尺,有日本尺,自然又有中國尺,或者兼用各種尺。有的說要真正,有的說要斗爭,有的說要超時代〔6〕,有的躲在人背后說幾句短短的冷話。還有,是自己擺著文藝批評家的架子,而憎惡別人的鼓吹了創(chuàng)作。倘無創(chuàng)作,將批評什么呢,這是我最所不能懂得他的心腸的。

  別的此刻不談。現(xiàn)在所號稱革命文學家者,是斗爭和所謂超時代。超時代其實就是逃避,倘自己沒有正視現(xiàn)實的勇氣,又要掛革命的招牌,便自覺地或不自覺地必然地要走入那一條路的。身在現(xiàn)世,怎么離去?這是和說自己用手提著耳朵,就可以離開地球者一樣地欺人。社會停滯著,文藝決不能獨自飛躍,若在這停滯的社會里居然滋長了,那倒是為這社會所容,已經(jīng)離開革命,其結果,不過多賣幾本刊物,或在大商店的刊物上掙得揭載稿子的機會罷了。

  斗爭呢,我倒以為是對的。人被壓迫了,為什么不斗爭?正人君子者流深怕這一著,于是大罵“偏激”之可惡,〔7〕以為人人應該相愛,現(xiàn)在被一班壞東西教壞了。他們飽人大約是愛餓人的,但餓人卻不愛飽人,黃巢時候,人相食,〔8〕餓人尚且不愛餓人,這實在無須斗爭文學作怪。我是不相信文藝的旋乾轉坤的力量的,但倘有人要在別方面應用他,我以為也可以。譬如“宣傳”就是。

  美國的辛克來兒說:一切文藝是宣傳。〔9〕我們的革命的文學者曾經(jīng)當作寶貝,用大字印出過;而嚴肅的批評家又說他是“淺薄的社會主義者”。但我——也淺薄——相信辛克來兒的話。一切文藝,是宣傳,只要你一給人看。即使個人主義的作品,一寫出,就有宣傳的可能,除非你不作文,不開口。

  那么,用于革命,作為工具的一種,自然也可以的。

  但我以為當先求內容的充實和技巧的上達,不必忙于掛招牌?!暗鞠愦濉薄瓣懜逅]”〔10〕,已經(jīng)不能打動人心了,“皇太后鞋店”的顧客,我看見也并不比“皇后鞋店”里的多。一說“技巧”,革命文學家是又要討厭的。但我以為一切文藝固是宣傳,而一切宣傳卻并非全是文藝,這正如一切花皆有色(我將白也算作色),而凡顏色未必都是花一樣。革命之所以于口號,標語,布告,電報,教科書……之外,要用文藝者,就因為它是文藝。

  但中國之所謂革命文學,似乎又作別論。招牌是掛了,卻只在吹噓同伙的文章,而對于目前的暴力和黑暗不敢正視。作品雖然也有些發(fā)表了,但往往是拙劣到連報章記事都不如;或則將劇本的動作辭句都推到演員的“昨日的文學家”〔11〕身上去。那么,剩下來的思想的內容一定是很革命底了罷?我給你看兩句馮乃超的劇本的結末的警句:“野雉:我再不怕黑暗了。

  偷兒:我們反抗去!”

  四月四日。魯迅。

  BB

  〔1〕本篇最初發(fā)表于一九二八年四月十六日《語絲》第四卷第十六期。

  〔2〕《新聞報》一八九三年二月十七日創(chuàng)刊于上海的日報,一九四九年五月二十七日停刊。一九二八年一月二十九日、三十日該報曾連載魯迅一九二七年十二月二十一日在上海暨南大學的講演《文藝與政治的歧途》(后收入《集外集》)。

  〔3〕《民眾主義和天才》日本作家金子筑水作,YS譯文載《語絲》第四卷第十期(一九二八年三月五日)?!玻础程┡ǎ保福玻浮保福梗常┩ㄗg泰納,法國文藝理論家。他認為:民族、環(huán)境、時代是決定文學藝術的三個重要因素。在他所著《藝術哲學》一書中充分發(fā)揮了這個論點。

  〔5〕冬芬即董秋芳(1897—1977),浙江紹興人,當時北京大學英文系學生。

  〔6〕超時代當時革命文學運動中部分人提出的文學主張,如錢杏邨在《太陽月刊》一九二八年三月號發(fā)表的《死去了的阿Q時代》中說:“無論從那一國的文學去看,真正的時代的作家,他的著作沒有不顧及時代的,沒有不代表時代的。超越時代的這一點精神就是時代作家的唯一生命!”并批評魯迅的著作“沒有超越時代”?!玻贰痴司诱吡髦感略律缰腥?。他們在《新月》月刊創(chuàng)刊號(一九二八年三月)的發(fā)刊詞《“新月”的態(tài)度》中,攻擊革命文學“偏激”,是他們的“態(tài)度所不容的”。又說:“我們不崇拜任何的偏激因為我們相信社會的紀綱是靠著積極的情感來維系的,在一個常態(tài)社會的天平上,情愛的分量一定超過仇恨的分量,互助的精神一定超過互害與互殺的動機?!?br>
  〔8〕黃巢(?—884)曹州冤句(今山東菏澤)人,唐末農(nóng)民起義領袖。曾建立大齊政權。據(jù)新、舊《唐書·黃巢傳》記載,中和三年(883)他率起義軍退出長安(今西安),途中受敵人圍困,糧食匱乏,起義軍曾“俘人而食”。

  〔9〕辛克萊在《拜金藝術(藝術之經(jīng)濟學的研究)》一書中曾說:“一切的藝術是宣傳”?!段幕小返诙枺ㄒ痪哦四甓拢┛d馮乃超的譯文時,將這句話用大號字標出。列寧曾稱辛克萊“是一個有感情而沒有理論修養(yǎng)的社會主義者”。(《列寧全集》第二十一卷二四一頁,一九六○年人民出版社出版)

  〔10〕“稻香村”“陸稿薦”過去上海等大城市有名的食品店和肉食店牌號。

  〔11〕“昨日的文學家”馮乃超在獨幕話劇《同在黑暗的路上走》(一九二八年一月《文化批判》第一號)的“附識”中說:“戲曲的本質應該在人物的動作上面去求,洗練的會話,深刻的事實,那些工作讓給昨日的文學家去努力吧?!逼┧褪沁@個劇本中的對話。



14、通信(并Y來信)

  魯迅先生:

  精神和肉體,已被困到這般地步——怕無以復加,也不能形容——的我,不得不撐了病體向“你老”作最后的呼聲了!——不,或者說求救,甚而是警告!

  好在你自己也極明白:你是在給別人安排酒筵,“泡制醉蝦”〔2〕的一個人。我,就是其間被制的一個!

  我,本來是個小資產(chǎn)階級里的驕子,溫鄉(xiāng)里的香花。有吃有著,盡可安閑地過活。只要夢想著的“方帽子”到手了也就滿足,委實一無他求。

  《吶喊》出版了,《語絲》發(fā)行了(可憐《新青年》時代,我尚看不懂呢),《說胡須》,《論照相之類》一篇篇連續(xù)地戟刺著我的神經(jīng)。當時,自己雖是青年中之尤青者,然而因此就感到同伴們的淺薄和盲目。“革命!革命!”的叫賣,在馬路上吶喊得洋溢,隨了所謂革命的勢力,也奔騰澎湃了。我,確竟被其吸引。當然也因我嫌棄青年的淺薄,且想在自己生命上找一條出路。那知竟又被我認識了人類的欺詐,虛偽,陰險……的本性!果然,不久,軍閥和政客們棄了身上的蒙皮,而顯出本來的猙獰面目!我呢,也隨了所謂“清黨”之聲而把我一顆沸騰著的熱烈的心清去。當時想:“素以敦厚誠樸”的第四階級,和那些“遁世之士”的“居士”們,或許尚足為友吧?——唉,真的,“令弟”豈明先生說得是:“中國雖然有階級,可是思想是相同的,都是升官發(fā)財”〔3〕,而且我?guī)滓芍蒙碓诩o元前的社會里了,那種愚蠢比鹿豕還要愚蠢的言動(或者國粹家正以為這是國粹呢?。娌唤钗颐H弧H挥诮形揖烤乖趺崔k呢?

  利,莫利于失望之矢。我失望,失望之矢貫穿了我的心,于是乎吐血。轉輾床上不能動已幾個月!

  不錯,沒有希望之人應該死,然而我沒有勇氣,而且自己還年青,僅僅廿一歲。還有愛人。不死,則精神和肉體,都在痛苦中挨生活,差不多每秒鐘。愛人亦被生活所壓迫著。我自己,薄薄的遺產(chǎn)已被“革命”革去了。所以非但不能相慰,相對亦徒唏噓!

  不識不知幸福了,我因之痛苦。然而施這毒藥者是先生,我實完全被先生所“泡制”。先生,我既已被引至此,索性請你指示我所應走的最終的道路。不然,則請你麻痹了我的神經(jīng),因為不識不知是幸福的,好在你是習醫(yī),想必不難“還我頭來”!我將效梁遇春〔4〕先生(?)之言而大呼。

  末了,更勸告你的:“你老”現(xiàn)在可以歇歇了,再不必為軍閥們趕制適口的鮮味,保全幾個像我這樣的青年。倘為生活問題所驅策,則可以多做些“擁護”和“打倒”的文章,以你先生之文名,正不愁富貴之不及,“委員”“主任”,如操左券也。

  快呀,請指示我!莫要“為德不卒”!

  或《北新》,或《語絲》上答復均可。能免,莫把此信刊出,免笑。

  原諒我寫得草率,因病中,乏極!

  一個被你毒害的青年Y。枕上書。

  三月十三日。

  回信

  Y先生:

  我當答復之前,先要向你告罪,因為我不能如你的所囑,不將來信發(fā)表。來信的意思,是要我公開答復的,那么,倘將原信藏下,則我的一切所說,便變成“無題詩N百韻”,令人莫名其妙了。況且我的意見,以為這也不足恥笑。自然,中國很有為革命而死掉的人,也很有雖然吃苦,仍在革命的人,但也有雖然革命,而在享福的人……。革命而尚不死,當然不能算革命到底,殊無以對死者,但一切活著的人,該能原諒的罷,彼此都不過是靠僥幸,或靠狡滑,巧妙。他們只要用鏡子略略一照,大概就可以收起那一副英雄嘴臉來的。

  我在先前,本來也還無須賣文糊口的,拿筆的開始,是在應朋友的要求。不過大約心里原也藏著一點不平,因此動起筆來,每不免露些憤言激語,近于鼓動青年的樣子。段祺瑞〔5〕執(zhí)政之際,雖頗有人造了謠言,但我敢說,我們所做的那些東西,決不沾別國的半個盧布,闊人的一文津貼,或者書鋪的一點稿費。我也不想充“文學家”,所以也從不連絡一班同伙的批評家叫好。幾本小說銷到上萬,是我想也沒有想到的。

  至于希望中國有改革,有變動之心,那的確是有一點的。雖然有人指定我為沒有出路——哈哈,出路,中狀元么——的作者,“毒筆”的文人,但我自信并未抹殺一切。我總以為下等人勝于上等人,青年勝于老頭子,所以從前并未將我的筆尖的血,灑到他們身上去。我也知道一有利害關系的時候,他們往往也就和上等人老頭子差不多了,然而這是在這樣的社會組織之下,勢所必至的事。對于他們,攻擊的人又正多,我何必再來助人下石呢,所以我所揭發(fā)的黑暗是只有一方面的,本意實在并不在欺蒙閱讀的青年。

  以上是我尚在北京,就是成仿吾所謂“蒙在鼓里”做小資產(chǎn)階級時候的事。但還是因為行文不慎,飯碗敲破了,并且非走不可了,所以不待“無煙火藥”來轟,便輾轉跑到了“革命策源地”。住了兩月,我就駭然,原來往日所聞,全是謠言,這地方,卻正是軍人和商人所主宰的國土。于是接著是清黨,詳細的事實,報章上是不大見的,只有些風聞。我正有些神經(jīng)過敏,于是覺得正像是“聚而殲旃”〔6〕,很不免哀痛。雖然明知道這是“淺薄的人道主義”〔7〕,不時髦已經(jīng)有兩三年了,但因為小資產(chǎn)階級根性未除,于心總是戚戚。那時我就想到我恐怕也是安排筵宴的一個人,就在答有恒先生的信中,表白了幾句。

  先前的我的言論,的確失敗了,這還是因為我料事之不明。那原因,大約就在多年“坐在玻璃窗下,醉眼朦朧看人生”的緣故。然而那么風云變幻的事,恐怕也界上是不多有的,我沒有料到,未曾描寫,可見我還不很有“毒筆”。但是,那時的情形,卻連在十字街頭,在民間,在官間,前看五十年的超時代的革命文學家也似乎沒有看到,所以毫不先行“理論斗爭”。否則,該可以救出許多人的罷。我在這里引出革命文學家來,并非要在事后譏笑他們的愚昧,不過是說,我的看不到后來的變幻,乃是我還欠刻毒,因此便發(fā)生錯誤,并非我和什么人協(xié)商,或自己要做什么,立意來欺人。

  但立意怎樣,于事實是無干的。我疑心吃苦的人們中,或不免有看了我的文章,受了刺戟,于是挺身出而革命的青年,所以實在很苦痛。但這也因為我天生的不是革命家的緣故,倘是革命巨子,看這一點犧牲,是不算一回事的。第一是自己活著,能永遠做指導,因為沒有指導,革命便不成功了。你看革命文學家,就都在上海租界左近,一有風吹草動,就有洋鬼子造成的鐵絲網(wǎng),將反革命文學的華界隔離,于是從那里面擲出無煙火藥——約十萬兩——來,轟然一聲,一切有閑階級便都“奧伏赫變”了。

  那些革命文學家,大抵是今年發(fā)生的,有一大串。雖然還在互相標榜,或互相排斥,我也分不清是“革命已經(jīng)成功”的文學家呢,還是“革命尚未成功”的文學家。不過似乎說是因為有了我的一本《吶喊》或《野草》,或我們印了《語絲》,所以革命還未成功,或青年懶于革命了。這口吻卻大家大略一致的。這是今年革命文學界的輿論。對于這些輿論,我雖然又好氣又好笑,但也頗有些高興。因為雖然得了延誤革命的罪狀,而一面卻免去誘殺青年的內疚了。那么,一切死者,傷者,吃苦者,都和我無關。先前真是擅負責任。我先前是立意要不講演,不教書,不發(fā)議論,使我的名字從社會上死去,算是我的贖罪的,今年倒心里輕松了,又有些想活動。不料得了你的信,卻又使我的心沉重起來。

  但我已經(jīng)沒有去年那么沉重。近大半年來,征之輿論,按之經(jīng)驗,知道革命與否,還在其人,不在文章的。你說我毒害了你了,但這里的批評家,卻明明說我的文字是“非革命”的。假使文學足以移人,則他們看了我的文章,應該不想做革命文學了,現(xiàn)在他們已經(jīng)看了我的文章,斷定是“非革命”,而仍不灰心,要做革命文學者,可見文字于人,實在沒有什么影響,——只可惜是同時打破了革命文學的牌坊。不過先生和我素昧平生,想來決不至于誣栽我,所以我再從別一面來想一想。第一,我以為你膽子太大了,別的革命文學家,因為我描寫黑暗,便嚇得屁滾尿流,以為沒有出路了,所以他們一定要講最后的勝利,付多少錢終得多少利,像人壽保險公司一般。而你并不計較這些,偏要向黑暗進攻,這是吃苦的原因之一。既然太大膽,那么,第二,就是太認真。革命是也有種種的。你的遺產(chǎn)被革去了,但也有將遺產(chǎn)革來的,但也有連性命都革去的,也有只革到薪水,革到稿費,而倒捐了革命家的頭銜的。這些英雄,自然是認真的,但若較原先更有損了,則我以為其病根就在“太”。第三,是你還以為前途太光明,所以一碰釘子,便大失望,如果先前不期必勝,則即使失敗,苦痛恐怕會小得多罷。

  那么,我沒有罪戾么?有的,現(xiàn)在正有許多正人君子和革命文學家,用明槍暗箭,在辦我革命及不革命之罪,將來我所受的傷的總計,我就劃一部分賠償你的尊“頭”。這里添一點考據(jù):“還我頭來”這話,據(jù)《三國志演義》,是關云長夫子說的,似乎并非梁遇春先生。

  以上其實都是空話。一到先生個人問題的陣營,倒是十分難于動手了,這決不是什么“前進呀,殺呀,青年呵”那樣英氣勃勃的文字所能解決的。真話呢,我也不想公開,因為現(xiàn)在還是言行不大一致的好。但來信沒有住址,無法答復,只得在這里說幾句。第一,要謀生,謀生之道,則不擇手段。且住,現(xiàn)在很有些沒分曉漢,以為“問目的不問手段”是共產(chǎn)黨的口訣,這是大錯的。人們這樣的很多,不過他們不肯說出口。蘇俄的學藝教育人民委員盧那卡爾斯基〔8〕所作的《被解放的吉訶德先生》里,將這手段使一個公爵使用,可見也是貴族的東西,堂皇冠冕。第二,要愛護愛人。這據(jù)輿論,是大背革命之道的。但不要緊,你只要做幾篇革命文字,主張革命青年不該講戀愛就好了。只是假如有一個有權者或什么敵前來問罪的時候,這也許仍要算一條罪狀,你會后悔輕信了我的話。因此,我得先行聲明:等到前來問罪的時候,倘沒有這一節(jié),他們就會找別一條的。蓋天下的事,往往決計問罪在先,而搜集罪狀(普通是十條)在后也。

  先生,我將這樣的話寫出,可以略蔽我的過錯了罷。因為只這一點,我便可以又受許多傷。先是革命文學家就要哭罵道:“虛無主義者呀,你這壞東西呀!”嗚呼,一不謹慎,又在新英雄的鼻子上抹了一點粉了。趁便先辯幾句罷:無須大驚小怪,這不過不擇手段的手段,還不是主義哩。即使是主義,我敢寫出,肯寫出,還不算壞東西。等到我壞起來,就一定將這些寶貝放在肚子里,手頭集許多錢,住在安全地帶,而主張別人必須做犧牲。

  先生,我也勸你暫時玩玩罷,隨便弄一點糊口之計,不過我并不希望你永久“沒落”,有能改革之處,還是隨時可以順手改革的,無論大小。我也一定遵命,不但“歇歇”,而且玩玩。但這也并非因為你的警告,實在是原有此意的了。我要更加講趣味,尋閑暇,即使偶然涉及什么,那是文字上的疏忽,若論“動機”或“良心”,卻也許并不這樣的。紙完了,回信也即此為止。并且順頌痊安,又祝

  令愛人不挨餓。

  魯迅。四月十日。

  BB

  〔1〕本篇最初發(fā)表于一九二八年四月二十三日《語絲》第四卷第十七期。

  〔2〕“泡制醉蝦”這是魯迅在《答有恒先生》(收入《而已集》)一文中說過的話。

  〔3〕這里所引豈明(周作人)的話,見他在《語絲》第四卷第九期(一九二八年二月二十七日)發(fā)表的《爆竹》:“事實上中國有‘有產(chǎn)’與‘無產(chǎn)’這兩類,而其思想感情實無差別,有產(chǎn)者在升官發(fā)財中而希望更升更發(fā)者也,無產(chǎn)者希望將來升官發(fā)財者也,故生活上有兩階級,思想上只有一階級;即為升官發(fā)財之思想?!薄玻础场斑€我頭來”這是《三國志演義》中關云長說的話。關云長在荊州戰(zhàn)敗,夜走麥城被殺,吳兵割下他的首級后仍“陰魂不散”,到玉泉山向普靜和尚訴冤,大呼“還我頭來”(見該書第七十七回)。梁遇春(1901—1932),福建福州人,當時的青年作家。他在一篇題為《“還我頭來”及其他》(載一九二七年八月《語絲》第一四六期)的文章中曾引用過這個典故。

  〔5〕段祺瑞(1864—1936)安徽合肥人,北洋皖系軍閥首領。袁世凱死后,在日本帝國主義支持下,幾次把持北洋政府。一九二四年至一九二六年被推為北洋政府“臨時執(zhí)政”。

  〔6〕“聚而殲旃”語見《左傳》襄公二十八年。旃,助詞,意為“之焉”。

  〔7〕“淺薄的人道主義”鄭伯奇于一九二三年底和一九二四年初在《創(chuàng)造周報》第三十三至三十五期上連載《國民文學論》,其中批評五四新文學運動和“平民文學”的提倡者說:“國民意識未經(jīng)喚醒,國民感情未經(jīng)燃著的新文學家,對于一般國民的生活依然不起研究的興味。結果只生出了幾篇淺薄的人道主義的作品,新文學運動的第一期就閉幕了?!?br>
  〔8〕盧那卡爾斯基(AABAX^JI_I`SOJ\,1875—1933)蘇聯(lián)文移纜奐搖T嗡樟諞*任教育人民委員部的人民委員(部長)。著有《藝術與革命》、《實證美學的基礎》和劇本《被解放的吉訶德先生》等。魯迅曾翻譯過他的《藝術論》,一九二九年六月上海大江書鋪出版。



15、太平歌訣

  四月六日的《申報》上有這樣的一段記事:“南京市近日忽發(fā)現(xiàn)一種無稽謠傳,謂總理墓行將工竣,石匠有攝收幼童靈魂,以合龍口之舉。市民以訛傳訛,自相驚擾,因而家家幼童,左肩各懸紅布一方,上書歌訣四句,借避危險。其歌訣約有三種:(一)人來叫我魂,自叫自當承。叫人叫不著,自己頂石墳。(二)石叫石和尚,自叫自承當。急早回家轉,免去頂墳壇。(三)你造中山墓,與我何相干?一叫魂不去,再叫自承當?!保ê舐裕?br>
  這三首中的無論那一首,雖只寥寥二十字,但將市民的見解:對于革命政府的關系,對于革命者的感情,都已經(jīng)寫得淋漓盡致。雖有善于暴露社會黑暗面的文學家,恐怕也難有做到這么簡明深切的了。“叫人叫不著,自己頂石墳”。則竟包括了許多革命者的傳記和一部中國革命的歷史。

  看看有些人們的文字,似乎硬要說現(xiàn)在是“黎明之前”。然而市民是這樣的市民,黎明也好,黃昏也好,革命者們總不能不背著這一伙市民進行。雞肋〔2〕,棄之不甘,食之無味,就要這樣地牽纏下去。五十一百年后能否就有出路,是毫無把握的。

  近來的革命文學家往往特別畏懼黑暗,掩藏黑暗,但市民卻毫不客氣,自己表現(xiàn)了。那小巧的機靈和這厚重的麻木相撞,便使革命文學家不敢正視社會現(xiàn)象,變成婆婆媽媽,歡迎喜鵲,憎厭梟鳴,只檢一點吉祥之兆來陶醉自己,于是就算超出了時代。

  恭喜的英雄,你前去罷,被遺棄了的現(xiàn)實的現(xiàn)代,在后面恭送你的行旌。

  但其實還是同在。你不過閉了眼睛。不過眼睛一閉,“頂石墳”卻可以不至于了,這就是你的“最后的勝利”。四月十日。

  BB

  〔1〕本篇最初發(fā)表于一九二八年四月三十日《語絲》第四卷第十八期。

  〔2〕雞肋語見《三國志·魏書·武帝紀》裴松之注引《九州春秋》:建安二十四年(219)三月,曹操自長安出斜谷,兵臨漢中,和劉備軍隊相持不下,打算退兵,“出令曰‘雞肋’,官屬不知所謂。主簿楊修便自嚴裝,人驚問修:‘何以知之’?修曰:‘夫雞肋,棄之如可惜,食之無所得,以比漢中,知王(曹操)欲還也?!?/p>


16、扇

  中國文藝界上可怕的現(xiàn)象,是在盡先輸入名詞,而并不紹介這名詞的函義。

  于是各各以意為之。看見作品上多講自己,便稱之為表現(xiàn)主義;多講別人,是寫實主義;見女郎小腿肚作詩,是浪漫主義;見女郎小腿肚不準作詩,是古典主義;天上掉下一顆頭,頭上站著一頭牛,愛呀,海中央的青霹靂呀……是未來主義……等等。

  還要由此生出議論來。這個主義好,那個主義壞……等等。

  鄉(xiāng)間一向有一個笑談:兩位近視眼要比眼力,無可質證,便約定到關帝廟去看這一天新掛的扁額。他們都先從漆匠探得字句。但因為探來的詳略不同,只知道大字的那一個便不服,爭執(zhí)起來了,說看見小字的人是說謊的。又無可質證,只好一同探問一個過路的人。那人望了一望,回答道:“什么也沒有。扁還沒有掛哩?!薄玻病澄蚁?,在文藝批評上要比眼力,也總得先有那塊扁額掛起來才行。空空洞洞的爭,實在只有兩面自己心里明白。四月十日。

  BB

  〔1〕本篇最初發(fā)表于一九二八年四月二十三日《語絲》第四卷第十七期“隨感錄”欄。

  〔2〕這個笑話,在清代崔述的《考信錄提要》中有記載。



17、路

  又記起了Gogol〔2〕做的《巡按使》的故事:中國也譯出過的。一個鄉(xiāng)間忽然紛傳皇帝使者要來私訪了,官員們都很恐怖,在客棧里尋到一個疑似的人,便硬拉來奉承了一通。等到奉承十足之后,那人跑了,而聽說使者真到了,全臺演了一個啞口無言劇收場。

  上海的文界今年是恭迎無產(chǎn)階級文學使者,沸沸揚揚,說是要來了。問問黃包車夫,車夫說并未派遣。這車夫的本階級意識形態(tài)不行,早被別階級弄歪曲了罷。另外有人把握著,但不一定是工人。于是只好在大屋子里尋,在客店里尋,在洋人家里尋,在書鋪子里尋,在咖啡館里尋……。

  文藝家的眼光要超時代,所以到否雖不可知,也須先行擁篲清道,或者傴僂奉迎。于是做人便難起來,口頭不說“無產(chǎn)”便是“非革命”,還好;“非革命”即是“反革命”,可就險了。這真要沒有出路。

  現(xiàn)在的人間也還是“大王好見,小鬼難當”的處所。出路是有的。何以無呢?只因多鬼祟,他們將一切路都要糟蹋了。這些都不要,才是出路。自己坦坦白白,聲明了因為沒法子,只好暫在炮屁股上掛一掛招牌,倒也是出路的萌芽。

  “地火在地下運行,奔突;熔巖一旦噴出,將燒盡一切野草,以及喬木,于是并且無可朽腐。

  “但我坦然,欣然。我將大笑,我將歌唱?!保ā兑安荨沸颍?br>
  還只說說,而革命文學家似乎不敢看見了,如果因此覺得沒有了出路,那可實在是很可憐,令我也有些不忍再動筆了。

  四月十日。

  BB

  〔1〕本篇最初發(fā)表于一九二八年四月二十三日《語絲》第四卷第十七期。

  〔2〕Gogol果戈理(HABACK]KFW,1809—1852),俄國作家。著有長篇小說《死魂靈》、喜劇《欽差大臣》(即《巡按使》)等。



18、頭

  三月二十五日的《申報》〔2〕上有一篇梁實秋〔3〕教授的《關于盧騷》,以為引辛克來兒的話來攻擊白璧德〔4〕,是“借刀殺人”,“不一定是好方法”。至于他之攻擊盧騷〔5〕,理由之二,則在“盧騷個人不道德的行為,已然成為一般浪漫文人行為之標類的代表,對于盧騷的道德的攻擊,可以說即是給一般浪漫的人的行為的攻擊?!?br>
  那么,這雖然并非“借刀殺人”,卻成了“借頭示眾”了。假使他沒有成為“一般浪漫文人行為之標類的代表”,就不至于路遠迢迢,將他的頭掛給中國人看。一般浪漫文人,總算害了遙拜的祖師,給了他一個死后也不安靜。他現(xiàn)在所受的罰,是因為影響罪,不是本罪了,可嘆也夫!

  以上的話不大“謹飭”,因為梁教授不過要筆伐,井未說須掛盧騷的頭,說到掛頭,是我看了今天《申報》上載湖南共產(chǎn)黨郭亮“伏誅”后,將他的頭掛來掛去,“遍歷長岳”,〔6〕偶然拉扯上去的。可惜湖南當局,竟沒有寫了列寧(或者溯而上之,到馬克斯;或者更溯而上之,到黑格爾等等)的道德上的罪狀,一同張貼,以正其影響之罪也。湖南似乎太缺少批評家。

  記得《三國志演義》〔7〕記袁術(?)死后,后人有詩嘆道:“長揖橫刀出,將軍蓋代雄,頭顱行萬里,失計殺田豐?!薄玻浮钞斎齻€有閉之暇,也活剝一首來吊盧騷:“脫帽懷鉛〔9〕出,先生蓋代窮。頭顱行萬里,失計造兒童?!玻保啊场?br>
  四月十日。

  BB

  〔1〕本篇最初發(fā)表于一九二八年四月二十三日《語絲》第四卷第十七期。

  〔2〕《申報》我國歷史最久的資產(chǎn)階級報紙,一八七二年四月三十日創(chuàng)刊于上海,一九四九年五月二十六日停刊?!玻场沉簩嵡镎憬伎h(今余杭)人,新月社主要成員,國家社會黨黨員。他經(jīng)常宣傳白璧德的新人文主義理論?!玻础嘲阻档拢ǎ葾Babbitt,1865—1933)美國近代新人文主義遠牧斕頰咧弧*他的理論的核心是資產(chǎn)階級人性論,鼓吹所謂人性的均衡,提倡個人克制及所謂道德準則。他反對浪漫主義,主張復活歐洲古典文藝。主要著作有《新拉奧孔》、《盧梭與浪漫主義》、《民主和領導》等。

  〔5〕盧騷(JAJARousseau,1712—1778)通譯盧梭,法國啟蒙思想家。著有《民約論》、《愛彌兒》、《懺悔錄》等?!玻丁彻粒ǎ保梗埃薄保梗玻福┖祥L沙人,湖南工人運動領導人之一。歷任湖南省總工會委員長,中共湖南省委書記、湘鄂贛邊區(qū)特委書記等職。一九二八年三月二十七日在岳陽被國民黨反動派逮捕,二十九日在長沙壯烈犧牲?!渡陥蟆匪脑率湛d的《郭亮在湘伏誅續(xù)聞》中說:“郭亮首級之轉運、郭首用木籠裝置、懸在司門口者數(shù)日矣、茲鏟共法院、因郭系銅官人、在該地作惡更多、特于昨日將郭首運往銅官、示眾三日、期滿再解往岳州示眾、是郭之首級、將遍歷長岳矣?!薄玻贰场度龂狙萘x》即《三國演義》,長篇歷史小說,元末明初羅貫中作,通行本為一百二十回。這里袁術應為袁紹。該書第三十、三十一回寫有袁紹殺田豐的事:田豐為袁紹謀士,曾勸阻袁暫不攻打曹操,袁認為他沮喪軍心,把他殺了,結果被曹操打?。凰膬鹤釉?、袁尚投奔遼東軍閥公孫康。相見時袁尚要求榻上鋪席,公孫康叱道:“汝二人之頭將行萬里!何席之有?”便命左右砍下他們的頭,使人送給在易州的曹操。

  〔8〕這詩是清代王士禛作的《詠史小樂府三十首·殺田豐》(見《帶經(jīng)堂全集·乙巳稿》)。第二句中的蓋,原作一。“長揖橫刀出”,語出《后漢書·袁紹傳》:東漢獻帝時,董卓欲謀廢立,袁紹反對,董卓“復言‘劉氏種不足復遺’。紹勃然曰:‘天下健者,豈唯董公!’橫刀長揖徑出,懸節(jié)于上東門,而奔冀州?!?br>
  〔9〕鉛我國古代書寫工具之一。晉代葛洪撰的《西京雜記》載有漢代揚雄“懷鉛提槧”,到處搜求方言的故事?!玻保啊潮R梭于一七六二年出版教育小說《愛彌兒》,提倡兒童身心的自由發(fā)展,批判封建貴族和教會的教育制度。當時法國的反動當局曾為此下令焚毀該書并逮捕作者,盧梭被迫逃往瑞士、英國等地,直到一七七○年才重返巴黎。



19、鏟共大觀

  仍是四月六日的《申報》上,又有一段《長沙通信》〔2〕,敘湘省破獲共產(chǎn)黨省委會,“處死刑者三十余人,黃花節(jié)斬決八名”。其中有幾處文筆做得極好,抄一點在下面:“……是日執(zhí)行之后,因馬(淑純,十六歲;志純,十四歲)傅(鳳君,二十四歲)三犯,系屬女性,全城男女往觀者,終日人山人海,擁擠不通。加以共魁郭亮之首級,又懸之司門口示眾,往觀者更眾。司門口八角亭一帶,交通為之斷絕。計南門一帶民眾,則看郭亮首級后,又赴教育會看女尸。北門一帶民眾,則在教育會看女尸后,又往司門口看郭首級。全城擾攘,鏟共空氣,為之驟張;直至晚間,觀者始不似日間之擁擠。”

  抄完之后,覺得頗不妥。因為我就想發(fā)一點議論,然而立刻又想到恐怕一面有人疑心我在冷嘲(有人說,我是只喜歡冷嘲的),一面又有人責罰我傳播黑暗,因此咒我滅亡,自己帶著一切黑暗到地底里去。但我熬不住,——別的議論就少發(fā)一點罷,單從“為藝術的藝術”〔3〕說起來,你看這不過一百五六十字的文章,就多么有力。我一讀,便仿佛看見司門口掛著一顆頭,教育會前列著三具不連頭的女尸。而且至少是赤膊的,——但這也許我猜得不對,是我自己太黑暗之故。而許多“民眾”,一批是由北往南,一批是由南往北,擠著,嚷著……。再添一點蛇足,是臉上都表現(xiàn)著或者正在神往,或者已經(jīng)滿足的神情。在我所見的“革命文學”或“寫實文學”中,還沒有遇到過這么強有力的文學。批評家羅喀綏夫斯奇說的罷:“安特列夫竭力要我們恐怖,我們卻并不怕;契訶夫不這樣,我們倒恐怖了?!薄玻础尺@百余字實在抵得上小說一大堆,何況又是事實。

  且住。再說下去,恐怕有些英雄們又要責我散布黑暗,阻礙革命了。一理是也有一理的,現(xiàn)在易犯嫌疑,忠實同志被誤解為共黨,或關或釋的,報上向來常見。萬一不幸,沉冤莫白,那真是……。倘使常常提起這些來,也許未免會短壯士之氣。但是,革命被頭掛退的事是很少有的,革命的完結,大概只由于投機者的潛入。也就是內里蛀空。這并非指赤化,任何主義的革命都如此。但不是正因為黑暗,正因為沒有出路,所以要革命的么?倘必須前面貼著“光明”和“出路”的包票,這才雄赳赳地去革命,那就不但不是革命者,簡直連投機家都不如了。雖是投機,成敗之數(shù)也不能預卜的。

  我臨末還要揭出一點黑暗,是我們中國現(xiàn)在(現(xiàn)在!不是超時代的)的民眾,其實還不很管什么黨,只要看“頭”和“女尸”。只要有,無論誰的都有人看,拳匪之亂,清末黨獄〔5〕,民二〔6〕,去年和今年,在這短短的二十年中,我已經(jīng)目睹或耳聞了好幾次了。

  四月十日。

  BB

  〔1〕本篇最初發(fā)表于一九二八年四月三十日《語絲》第四卷第十八期。

  〔2〕《申報》的這則通訊題為《湘省共產(chǎn)黨省委會破獲》,下面的兩句引語是它的副題。

  〔3〕“為藝術的藝術”最早由十九世紀法國作家戈蒂葉提出的一種資產(chǎn)階級文藝觀點(見小說《莫班小姐》序)。它認為藝術應該超越一切功利而存在,創(chuàng)作的目的在于藝術本身,與社會政治無關。創(chuàng)造社早期也曾提過這類主張。

  〔4〕羅喀綏夫斯奇(DAXAPK]I_GLSOJ\,1874—1930)現(xiàn)譯羅加欠蛩夠樟難芳搖*他在一九二五年出版的《當代俄羅斯文學·契訶夫與新的道路》中說:“托爾斯泰批評安特列夫道:‘他想嚇我,然而并不怕’,那么關于契訶夫,我們卻可以相反地說,‘他不嚇我們,然而很怕人’?!?br>
  〔5〕清末黨獄指清政府對革命黨人的迫害,如囚禁章太炎、鄒容,殺害秋瑾、徐錫麟等。

  〔6〕民二民國二年(1913),孫中山領導廣東、江西、安徽等省討伐袁世凱,在此前后,袁世凱殺害了許多革命者。




20、我的態(tài)度氣量和年紀

  英勇的刊物是層出不窮,“文藝的分野”〔2〕上的確熱鬧起來了。日報廣告上的《戰(zhàn)線》這名目就惹人注意,一看便知道其中都是戰(zhàn)士。承蒙一個朋友寄給我三本,才得看見了一點槍煙,并且明白弱水〔3〕做的《談中國現(xiàn)在的文學界》里的有一粒彈子,是瞄準著我的。為什么呢?因為先是《“醉眼”中的朦朧》做錯了。據(jù)說錯處有三:一是態(tài)度,二是氣量,三是年紀。復述易于失真,還是將這粒子彈移置在下面罷:“魯迅那篇,不敬得很,態(tài)度太不興了。我們從他先后的論戰(zhàn)上看來,不能不說他的量氣太窄了。最先(據(jù)所知)他和西瀅戰(zhàn),繼和長虹戰(zhàn)〔4〕,我們一方面覺得正直是在他這面,一方面又覺得辭鋒太有點尖酸刻薄,現(xiàn)在又和創(chuàng)造社戰(zhàn),辭鋒仍是尖酸,正直卻不一定落在他這面。

  是的,仿吾和初梨兩人對他的批評是可以有反駁的地方,但這應莊嚴出之,因為他們所走的方向不能算不對,冷嘲熱刺,只有對于冥頑不靈者為必要,因為是不可理喻。

  對于熱烈猛進的絕對不合用這種態(tài)度。他那種態(tài)度,雖然在他自己亦許覺得罵得痛快,但那種口吻,適足表出‘老頭子’的確不行吧了。好吧,這事本該是沒有勉強的必要和可能,讓各人走各人的路去好了。我們不禁想起了五四時的林琴南〔5〕先生了!”

  這一段雖然并不涉及是非,只在態(tài)度,量氣,口吻上,斷定這“老頭子的確不行”,從此又自然而然地抹殺我那篇文字,但粗粗一看,卻很像第三者從旁的批評。從我看來,“尖酸刻薄”之處也不少,作者大概是青年,不會有“老頭子”氣的,這恐怕因為我“冥頑不靈”,不得已而用之的罷,或者便是自己不覺得。不過我要指摘,這位隱姓埋名的弱水先生,其實是創(chuàng)造社那一面的。我并非說,這些戰(zhàn)士,大概是創(chuàng)造社里常見他的腳蹤,或在藝術大學〔6〕里兼有一只飯碗,不過指明他們是相同的氣類。因此,所謂《戰(zhàn)線》,也仍不過是創(chuàng)造社的戰(zhàn)線。所以我和西瀅長虹戰(zhàn),他雖然看見正直,卻一聲不響,今和創(chuàng)造社戰(zhàn),便只看見尖酸,忽然顯戰(zhàn)士身而出現(xiàn)了。其實所斷定的先兩回的我的“正直”,也還是死了已經(jīng)兩千多年了的老頭子老聃〔7〕先師的“將欲取之必先與之”的戰(zhàn)略,我并不感服這類的公評。陳西瀅也知道這種戰(zhàn)法的,他因為要打倒我的短評,便稱贊我的小說,以見他之公正?!玻浮臣词拐嬉詾橄葍苫厥钦痹谖疫@面的罷,也還是因為這位弱水先生是不和他們同系,同社,同派,同流……。從他們那一面看來,事情可就兩樣了。我“和西瀅戰(zhàn)”了以后,現(xiàn)代系的唐有壬曾說《語絲》的言論,是受了墨斯科的命令;〔9〕“和長虹戰(zhàn)”了以后,狂飆派的常燕生曾說《狂飆》的停版,也許因為我的陰謀。但除了我們兩方以外,恐怕不大有人注意或記得了罷。事不干己,是很容易滑過去的。

  這次對于創(chuàng)造社,是的,“不敬得很”,未免有些不“莊嚴”;即使在我以為是直道而行,他們也仍可認為“尖酸刻薄”。于是“論戰(zhàn)”便變成“態(tài)度戰(zhàn)”,“量氣戰(zhàn)”,“年齡戰(zhàn)”了。但成仿吾輩的對我的“態(tài)度”,戰(zhàn)士們雖然不屑留心到,在我本身是明白的。我有兄弟,自以為算不得就是我“不可理喻”,而這位批評家于《吶喊》出版時,即加以譏刺道:“這回由令弟編了出來,真是好看得多了”?!玻保啊尺@傳統(tǒng)直到五年之后,再見于馮乃超的論文,說是“無聊賴地跟他弟弟說幾句人道主義的美麗的說話”。我的主張如何且不論,即使相同,何以說話相同便是“無聊賴地”?莫非一有“弟弟”,就必須反對,一個講革命,一個即該講?;剩粋€學地理,一個就得學天文么?還有,我合印一年的雜感為《華蓋集》,另印先前所鈔的小說史料為《小說舊聞鈔》,是并不相干的。這位成仿吾先生卻加以編排道:“我們的魯迅先生坐在華蓋之下正在抄他的‘小說舊聞’?!边@使李初梨很高興,今年又抄在《文化批判》里,還樂得不可開交道,“他(成仿吾)這段文章,比‘趣味文學’還更有趣些。”〔11〕但是還不夠,他們因為我生在紹興,紹興出酒,便說“醉眼陶然”;因為我年紀比他們大了,便說“老生”,還要加注道:“若許我用文學的表現(xiàn)?!?br>
  而這一個“老”的錯處,還給《戰(zhàn)線》上的弱水先生作為“的確不行”的根源。我自信對于創(chuàng)造社,還不至于用了他們的籍貫,家族,年紀,來作奚落的資料,不過今年偶然做了一篇文章,其中第一次指摘了他們文字里的矛盾和笑話而已。但是“態(tài)度”問題來了,“量氣”問題也來了,連戰(zhàn)士也以為尖酸刻薄。莫非必須我學革命文學家所指為“卑污”的托爾斯泰,毫無抵抗,或者上一呈文:“小資產(chǎn)階級或有產(chǎn)階級臣魯迅誠惶誠恐謹呈革命的‘印貼利更追亞’〔12〕老爺麾下”,這才不至于“的確不行”么?

  至于我是“老頭子”,卻的確是我的不行?!昂烷L虹戰(zhàn)”的時候,他也曾指出我這一條大錯處,此外還嘲笑我的生病?!玻保场扯乙彩钦娴模业拇_生過病,這回弱水這一位“小頭子”對于這一節(jié)沒有話說,可見有些青年究竟還懷著純樸的心,很是厚道的。所以他將“冷嘲熱刺”的用途,也瓜分開來,給“熱烈猛進的”制定了優(yōu)待條件??上疑锰?,已經(jīng)不屬于那一類,不能享受同等待遇了。但幸而我年青時沒有真上戰(zhàn)線去,受過創(chuàng)傷,倘使身上有了殘疾,那就又添一件話柄,現(xiàn)在真不知道要受多少奚落哩。這是“不革命”的好處,應該感謝自己的。

  其實這回的不行,還只是我不行,無關年紀的。托爾斯泰,克羅頗特庚〔14〕,馬克斯,雖然言行有“卑污”與否之分,但畢竟都苦斗了一生,我看看他們的照相,全有大胡子。因為我一個而抹殺一切“老頭子”,大約是不算公允的。然而中國呢,自然不免又有些特別,不行的多。少年尚且老成,老年當然成老。林琴南先生是確乎應該想起來的,他后來真是暮年景象,因為反對白話,不能論戰(zhàn),便從橫道兒來做一篇影射小說〔15〕,使一個武人痛打改革者,——說得“美麗”一點,就是神往于“武器的文藝”了。舊的和新的,往往有極其相同之點——如:個人主義者和社會主義者往往都反對資產(chǎn)階級,保守者和改革者往往都主張為人生的藝術,都諱言黑暗,棒喝主義者和共產(chǎn)主義者都厭惡人道主義等——林琴南先生的事也正是一個證明。至于所以不行之故,其關鍵就全在他生得更早,不知道這一階級將被“奧服赫變”,及早變計,于是歸根結蒂,分明現(xiàn)出Fascist本相了。但我以為“老頭子”如此,是不足慮的,他總比青年先死。林琴南先生就早已死去了??膳碌氖菍閷碇那嗄辏€象他的東拉西扯。

  又來說話,量氣又太小了,再說下去,就要更小,“正直”豈但“不一定”在這一面呢,還要一定不在這一面。而且所說的又都是自己的事,并非“大貧”〔16〕的民眾……。但是,即使所講的只是個人的事,有些人固然只看見個人,有些人卻也看見背景或環(huán)境。例如《魯迅在廣東》這一本書,今年戰(zhàn)士們忽以為編者和被編者希圖不朽,〔17〕于是看得“煩躁”,也給了一點對于“冥頑不靈”的冷嘲。我卻以為這太偏于唯心論了,無所謂不朽,不朽又干嗎,這是現(xiàn)代人大抵知道的。所以會有這一本書,其實不過是要黑字印在白紙上,訂成一本,作商品出售罷了。無論是怎樣泡制法,所謂“魯迅”也者,往往不過是充當了一種的材料。這種方法,便是“所走的方向不能算不對”的創(chuàng)造社也在所不免的。托羅茲基〔18〕雖然已經(jīng)“沒落”,但他曾說,不含利害關系的文章,當在將來另一制度的社會里。我以為他這話卻還是對的。

  四月二十日。

  BB

  〔1〕本篇最初發(fā)表于一九二八年五月七日《語絲》第四卷第十九期。

  〔2〕“文藝的分野”當時創(chuàng)造社同人的常用語。如《文化批判》第二號(一九二八年二月)成仿吾在《打發(fā)他們去》一文中說:“在文藝的分野,把一切麻醉我們的社會意識的迷藥與贊揚我們的敵人的歌辭清查出來,給還它們的作家,打發(fā)他們一道去。”〔3〕《戰(zhàn)線》文藝性周刊,一九二八年四月一日在上海創(chuàng)刊,出至第五期???。署名弱水的這篇文章,原題《談現(xiàn)在中國的文學界》,載該刊第一期。弱水,即潘梓年(1893—1972),江蘇宜興人,哲學家。

  〔4〕和西瀅戰(zhàn)一九二五年至一九二六年間,魯迅與現(xiàn)代評論派的陳西瀅等圍繞女師大事件、五卅慘案和三一八慘案,進行了激烈的論戰(zhàn)。和長虹戰(zhàn),指一九二六年底魯迅對高長虹的誹謗所進行的回擊。

  〔5〕林琴南(1852—1924)名紓,號畏廬,福建閩侯(今屬福州)人,翻譯家。他曾據(jù)別人口述,以文言翻譯歐美文學作品一百多種,在當時影響很大,后集為《林譯小說》。他晚年是反對五四新文化運動的守舊派代表人物。

  〔6〕藝術大學即上海藝術大學,周勤豪創(chuàng)辦的專教繪畫的學校,一九二八年得到創(chuàng)造社的合作,開設文學、美術和社會科學三個系,主要課程由創(chuàng)造社同人分擔。

  〔7〕老聃即老子,春秋末期楚國人,道家學派的創(chuàng)始人。引語出自《道德經(jīng)》:“將欲奪之,必固與之。”

  〔8〕陳西瀅(1896—1970)名源,字通伯,筆名西瀅,江蘇無錫人,現(xiàn)代評論派重要成員。曾任北京大學、武漢大學教授。他在《現(xiàn)代評論》第三卷第七十一期(一九二六年四月十七日)的“閑話”中,先說魯迅的《吶喊》是新文學最初十年短篇小說的“代表作品”,接著就攻擊魯迅的雜文:“我不能因為我不尊敬魯迅先生的人格,就不說他的小說好,我也不能因為佩服他的小說,就稱贊他其余的文章。我覺得他的雜感,除了《熱風》中二三篇外,實在沒有一讀的價值?!薄玻埂程朴腥桑ǎ保福梗场保梗常担┖蠟g陽人。《現(xiàn)代評論》的經(jīng)常撰稿人,后曾任國民黨政府外交次長,著名的親日派分子。一九二六年五月十二日上海小報《晶報》刊載一則《現(xiàn)代評論被收買?》的消息,引用《語絲》七十六期有關《現(xiàn)代評論》接受段祺瑞津貼的文字,唐有壬便于同月十八日致函《晶報》辯解,并造謠說:“《現(xiàn)代評論》被收買的消息,起源于俄國莫斯科。”

  〔10〕成仿吾在《創(chuàng)造》季刊第二卷第二期(一九二四年一月)《〈吶喊〉的評論》中說:“《吶喊》出版之后,各種出版物差不多一齊為它吶喊,人人談的總是它,然而我真費盡了莫大的力才得到了一部。里面有許多篇是我在報紙雜志上見過的,然而大都是作者的門人手編的,所以糟得很,這回由令弟周作人先生編了出來,真是好看多了?!?br>
  〔11〕見李初梨《怎樣地建設革命文學》,載《文化批判》第二號(一九二八年二月)。

  〔12〕“印貼利更追亞”俄語YJ[GFFT]GJaTb的音譯,即知識紛印*

  〔13〕高長虹在《狂飆》第五期(一九二六年十一月七日)發(fā)表的《1925北京出版界形勢指掌圖》中,毀謗魯迅為“世故老人”,又嘲弄他“入于心身交病之狀況矣”。

  〔14〕克羅頗特庚(EAcAd`KaK[OTJ,1842—1921)通譯克魯泡探穡砉拚饕*者。

  〔15〕林琴南的這篇影射小說,題為《荊生》,載于一九一九年二月十七日上?!缎律陥蟆贰?br>
  〔16〕“大貧”弱水在《談現(xiàn)在中國的文學界》中說:“中國雖說只有大貧小貧,沒有懸殊的階級,但小貧雖沒有小到夠得上人家資本階級的資格,大貧大到夠得上人家無產(chǎn)階級的資格而有余!”按“大貧”一詞,最初見于孫中山《三民主義·民生主義》:“中國人通通是貧,并沒有大富,只有大貧小貧的分別。”

  〔17〕《魯迅在廣東》鍾敬文編。內收魯迅到廣州后,當時報刊所載有關魯迅的文章十二篇,附魯迅雜文和講演記錄四篇,一九二七年七月上海北新書局出版。關于“不朽”的話,見于《戰(zhàn)線》周刊第一卷第二期(一九二八年四月八日)署名薙光的《“我來……”和“我去……”》一文,其中說:“看到了《魯迅在廣東》這本書,便單單看這可以誘惑人的書名……魯迅是不朽了,編者鍾敬文也不朽了?!薄玻保浮惩辛_茲基(XAeAZ`KaOT\1879——1940)通譯托洛茨基T縋瓴渭傭砉と嗽碩謔賂錈*蘇俄初期曾參加領導機關,一九二七年因反對蘇維埃政權被聯(lián)共(布)開除出黨,一九二九年被驅逐出國,后死于墨西哥。這里引述他的話,見《文學與革命》第八章《革命的與社會主義的藝術》。




21、革命咖啡店

  革命咖啡店的革命底廣告式文字,〔2〕昨天在報章上看到了,仗著第四個“有閑”,先抄一段在下面:“……但是讀者們,我卻發(fā)現(xiàn)了這樣一家我們所理想的樂園,我一共去了兩次,我在那里遇見了我們今日文藝界上的名人,龔冰廬,魯迅,郁達夫等。并且認識了孟超,潘漢年,葉靈鳳等,他們有的在那里高談著他們的主張,有的在那里默默沉思,我在那里領會到不少教益呢?!?br>
  遙想洋樓高聳,前臨闊街,門口是晶光閃灼的玻璃招牌,樓上是“我們今日文藝界上的名人”,或則高談,或則沉思,面前是一大杯熱氣蒸騰的無產(chǎn)階級咖啡,遠處是許許多多“齷齪的農(nóng)工大眾”〔3〕,他們喝著,想著,談著,指導著,獲得著,那是,倒也實在是“理想的樂園”。

  何況既喝咖啡,又領“教益”呢?上海灘上,一舉兩得的買賣本來多。大如弄幾本雜志,便算革命;小如買多少錢書籍,即贈送真絲光襪或請吃冰淇淋——雖然我至今還猜不透那些惠顧的人們,究竟是意在看書呢,還是要穿絲光襪。至于咖啡店,先前只聽說不過可以兼看舞女,使女,“以飽眼?!绷T了。誰料這回竟是“名人”,給人“教益”,還演“高談”“沉思”種種好玩的把戲,那簡直是現(xiàn)實的樂園了。但我又有幾句聲明——就是:這樣的咖啡店里,我沒有上去過,那一位作者所“遇見”的,又是別一人。因為:一,我是不喝咖啡的,我總覺得這是洋大人所喝的東西(但這也許是我的“時代錯誤”〔4〕),不喜歡,還是綠茶好。二,我要抄“小說舊聞”之類,無暇享受這樣樂園的清福。三,這樣的樂園,我是不敢上去的,革命文學家,要年青貌美,齒白唇紅,如潘漢年葉靈鳳〔5〕輩,這才是天生的文豪,樂園的材料;如我者,在《戰(zhàn)線》上就宣布過一條“滿口黃牙”〔6〕的罪狀,到那里去高談,豈不褻瀆了“無產(chǎn)階級文學”么?還有四,則即使我要上去,也怕走不到,至多,只能在店后門遠處彷徨彷徨,嗅嗅咖啡渣的氣息罷了。你看這里面不很有些在前線的文豪么,我卻是“落伍者”,決不會坐在一屋子里的。

  以上都是真話。葉靈鳳革命藝術家曾經(jīng)畫過我的像〔7〕,說是躲在酒壇的后面。這事的然否我不談?,F(xiàn)在所要聲明的,只是這樂園中我沒有去,也不想去,并非躲在咖啡杯后面在騙人。

  杭州另外有一個魯迅時,我登了一篇啟事,“革命文學家”就挖苦了?!玻浮车F(xiàn)在仍要自己出手來做一回,一者因為我不是咖啡,不愿意在革命店里做裝點;二是我沒有創(chuàng)造社那么闊,有一點事就一個律師,兩個律師。

  八月十日。

  BB

  〔1〕本篇最初刊于一九二八年八月十三日《語絲》第四卷第三十三期郁達夫的《革命廣告》之后,題作《魯迅附記》,收入本書時改為現(xiàn)題。

  〔2〕指一九二八年八月八日《申報》所載的《“上海珈琲”》,作者署名慎之。

  〔3〕“齷齪的農(nóng)工大眾”這是成仿吾的話。他在《創(chuàng)造月刊》第一卷第九期(載一九二八年二月)發(fā)表的《從文學革命到革命文學》中說:“克服自己的小資產(chǎn)階級的根性,把你的背對向那將被奧伏赫變的階級,開步走,向那齷齪的農(nóng)工大眾!”

  〔4〕“時代錯誤”成仿吾在《洪水》第三卷第二十五期(一九二七年一月)發(fā)表的《完成我們的文學革命》中,說當時的文學出版物“在創(chuàng)作上是時代錯誤的趣味的高調,在評論上是狂妄的瞎說的亂響”。

  〔5〕潘漢年(1906—1977)江蘇宜興人,作家。葉靈鳳(1904—1975),江蘇南京人,作家、畫家。他們都曾參加創(chuàng)造社?!玻丁场皾M口黃牙”《流沙》第三期(一九二八年四月十五日)刊有署名心光的《魯迅在上?!芬晃?,其中攻擊魯迅說:“你看他近來在‘華蓋’之下哼出了一聲‘醉眼中的朦朧’來了。但他在這篇文章里消極的沒有指摘出成仿吾等的錯誤,積極的他自己又不屑替我們青年指出一條出路來,他看見旁人的努力他就妒忌,他只是露出滿口黃牙在那里冷笑?!?br>
  〔7〕葉靈鳳的畫,載于上?!陡瓯凇返谝痪淼诙冢ㄒ痪哦四晡逶拢⒖幢揪淼冢保玻错撟ⅰ玻保病?。

  〔8〕指收入本書的《在上海的魯迅啟事》?!案锩膶W家”,指潘漢年。他在《戰(zhàn)線》周刊第一卷第四期(一九二八年四月二十二日)的《假魯迅與真魯迅》中,挖苦魯迅的啟事說:“那位少老先生,看中魯迅的名字有如此魔力,所以在曼殊和尚墳旁M女(士)面前,題下這個‘魯迅游杭吊老友’的玩意兒,現(xiàn)在上海的魯迅偏偏來一個啟事……這一來豈不是明明白白叫以后要乞教或見訪的女士們,認清本店老牌,只此一家,并無分出了嗎?雖然上海的魯迅啟事,沒有那個大舞臺對過天曉得所懸那玩意兒強硬,至少也使得我們那位‘本姓周或不姓周,而要姓周’的另一個魯迅要顯著原形哆嗦而發(fā)抖!這才是假關公碰到真關公,假魯迅遇著真魯迅!”



22、文壇的掌故(并徐勻來信)

  編者先生:

  由最近一個上海的朋友告訴我,“滬上的文藝界,近來為著革命文學的問題,鬧得十分囂?!庇腥O了!這問題,在去年中秋前后,成都的文藝界,同樣也劇烈的爭論過。但鬧得并不“囂”,戰(zhàn)區(qū)也不見擴大,便結束。大約除了成都,別處是很少知道有這一回事的。

  現(xiàn)在讓我來簡約地說一說。

  這爭論的起原,已經(jīng)過了長時期的醞釀。雙方的主體——贊成革命文學的,是國民日報社?!獞岩伤麄兯^革命文學的,是九五日報社。最先還僅是暗中的鼎峙;接著因了國民政府在長江一帶逐漸發(fā)展,成都的革命文學家,便投機似的成立了“革命文藝研究社”,來竭力鼓吹無產(chǎn)階級的文學。而湊巧有個署名張拾遺君的《談談革命文學》一篇論文在那時出現(xiàn)。于是挑起了一班革命文學家的怒,兩面的戰(zhàn)爭,便開始攻擊。

  至于兩方面的戰(zhàn)略:革命文學者以為一切都應該革命,要革命才有進步,才順潮流。不革命便是封建社會的余孽,帝國主義的爪牙。同樣和創(chuàng)造社是以唯物史觀為根據(jù)的?!墒怯譄o他們的徹底,而把“文學革命”與“革命文學”并為一談?!磳φ叱姓J“革命文學”和“平民文學”“貴族文學”同為文學上一種名詞,與文學革命無關,而懷疑其像煞有介事的神圣不可侵犯。且文學不應如此狹義;何況革命的題材,未必多。即有,隔靴搔癢的寫來,也未必好。是近乎有些“為藝術而藝術”的說法。加入這戰(zhàn)團的,革命文學方面,多為“清一色”的會員;而反對系,則半屬不相識的朋友。

  這一場混戰(zhàn)的結果,是由“革命文藝研究社”不欲延長戰(zhàn)線,自愿休兵。但何故休兵,局外人是不能猜測的。關于那次的文件,因“文獻不足”,只好從略。

  上海這次想必一定很可觀。據(jù)我的朋友抄來的目錄看,已頗有洋洋乎之概!可惜重慶方面,還沒有看這些刊物的眼福!

  這信只算預備將來“文壇的掌故”起見,并無挑撥,擁護任何方面的意思。

  廢話已說得不少,就此打住,敬祝撰安!

  徐勻〔2〕。十七年七月八日,于重慶。

  回信

  徐勻先生:

  多謝你寫寄“文壇的掌故”的美意。

  從年月推算起來,四川的“革命文學”,似乎還是去年出版的一本《革命文學論集》〔3〕(書名大概如此,記不確切了,是丁丁編的)的余波。上海今年的“革命文學”,不妨說是又一幕。至于“囂”與不“囂”,那是要憑耳聞者的聽覺的銳鈍而定了。

  我在“革命文學”戰(zhàn)場上,是“落伍者”,所以中心和前面的情狀,不得而知。但向他們屁股那面望過去,則有成仿吾司令的《創(chuàng)造月刊》〔4〕,《文化批判》,《流沙》〔5〕,蔣光X(恕我還不知道現(xiàn)在已經(jīng)改了那一字)拜帥的《太陽》〔6〕,王獨清領頭的《我們》〔7〕,青年革命藝術家葉靈鳳獨唱的《戈壁》〔8〕;也是青年革命藝術家潘漢年編撰的《現(xiàn)代小說》〔9〕和《戰(zhàn)線》;再加一個真是“跟在弟弟背后說漂亮話”的潘梓年的速成的《洪荒》〔10〕。但前幾天看見K君對日本人的談話(見《戰(zhàn)旗》七月號)〔11〕,才知道潘葉之流的“革命文學”是不算在內的。

  含混地只講“革命文學”,當然不能徹底,所以今年在上海所掛出來的招牌卻確是無產(chǎn)階級文學,至于是否以唯物史觀為根據(jù),則因為我是外行,不得而知。但一講無產(chǎn)階級文學,便不免歸結到斗爭文學,一講斗爭,便只能說是最高的政治斗爭的一翼。這在俄國,是正當?shù)?,因為正是勞農(nóng)專政;在日本也還不打緊,因為究竟還有一點微微的出版自由,居然也還說可以組織勞動政黨。中國則不然,所以兩月前就變了相,不但改名“新文藝”,并且根據(jù)了資產(chǎn)社會的法律,請律師大登其廣告,來嚇唬別人了。

  向“革命的智識階級”叫打倒舊東西,又拉舊東西來保護自己,要有革命者的名聲,卻不肯吃一點革命者往往難免的辛苦,于是不但笑啼俱偽,并且左右不同,連葉靈鳳所抄襲來的“陰陽臉”〔12〕,也還不足以淋漓盡致地為他們自己寫照,我以為這是很可惜,也覺得頗寂寞的。

  但這是就大局而言,倘說個人,卻也有已經(jīng)得到好結果的。例如成仿吾,做了一篇“開步走”和“打發(fā)他們去”,又改換姓名(石厚生)做了一點“玸魯迅”〔13〕之后,據(jù)日本的無產(chǎn)文藝月刊《戰(zhàn)旗》七月號所載,他就又走在修善寺溫泉的近旁(可不知洗了澡沒有),并且在那邊被尊為“可尊敬的普羅塔利亞特作家”,“從支那的勞動者農(nóng)民所選出的他們的藝術家”了。

  魯迅。八月十日。

  BB

  〔1〕本篇最初發(fā)表于一九二八年八月二十日《語絲》第四卷第三十四期,原題《通信·其一》,收入本書時改為現(xiàn)題。〔2〕徐勻未詳。

  〔3〕《革命文學論集》應為《革命文學論》,丁丁編。收入當時討論革命文學的論文十七篇,一九二七年上海大新書局出版。丁丁,當時的一個投機文人,后來墮落為漢奸。

  〔4〕《創(chuàng)造月刊》創(chuàng)造社主要文學刊物之一,一九二六年三月在上海創(chuàng)刊,一九二九年一月???。

  〔5〕《流沙》創(chuàng)造社的綜合性半月刊,一九二八年三月在上海創(chuàng)刊,出至第六期???。

  〔6〕《太陽》即《太陽月刊》,太陽社主要文學刊物之一,一九二八年一月在上海創(chuàng)刊,出至第七期??JY光X,指蔣光慈(1901—1931),曾名蔣光赤(大革命失敗后改赤為慈),安徽六安人,太陽社主要成員之一,作家。著有詩集《新夢》,小說《短褲黨》、《田野的風》等。

  〔7〕《我們》即《我們月刊》,一九二八年五月在上海創(chuàng)刊,出至第三期???。創(chuàng)刊號上第一篇系王獨清的《祝辭》。王獨清(1898—1940),陜西西安人,當時創(chuàng)造社成員,不久即墮落為托洛茨基分子?!玻浮场陡瓯凇钒朐驴?,一九二八年五月在上海創(chuàng)刊,出至第四期停刊。

  〔9〕《現(xiàn)代小說》月刊,一九二八年一月在上海創(chuàng)刊,一九三○年三月???。

  〔10〕《洪荒》即《洪荒半月刊》,一九二八年五月在上海創(chuàng)刊,出至第三期???。

  〔11〕K君指郭沫若,參看本卷第306頁注〔26〕。他和成仿吾與日本戰(zhàn)旗社作家藤枝丈夫等的談話,載于《戰(zhàn)旗》一九二八年七月號。《戰(zhàn)旗》,當時全日本無產(chǎn)者藝術聯(lián)盟的機關刊物,一九二八年五月創(chuàng)刊,一九三○年六月???。

  〔12〕“陰陽臉”《戈壁》第二期(一九二八年五月)刊有葉靈鳳的一幅模仿西歐立體派的諷刺魯迅的漫畫,并附有說明:“魯迅先生,陰陽臉的老人,掛著他已往的戰(zhàn)績,躲在酒缸的后面,揮著他‘藝術的武器’,在抵御著紛然而來的外侮?!?br>
  〔13〕“玸魯迅”指《畢竟是“醉眼陶然”罷了》,載《創(chuàng)造月刊》第一卷第十一期(一九二八年五月)。其中說:“我們抱了絕大的好奇心在等待拜見那勇敢的來將的花臉,我們想像最先跳出來的如不是在帝國主義國家學什么鳥文學的教授與名人,必定是在這一類人的影響下少年老成的末將??囱?!阿呀,這卻有點奇怪!這位胡子先生倒是我們中國的DonQuixte(玸吉訶德)——玸魯迅!”玸,西班牙語Don的音譯,通譯堂,即先生。



23、文學的階級性(并愷良來信)

  魯迅先生:

  侍桁先生譯林癸未夫著的《文學上之個人性與階級性》,〔2〕本來這是一篇絕好的文章,但可惜篇末涉及唯物史觀的問題,理論未免是勉強一點,也許是著者的誤解唯物史觀。他說:

  “以這種理由若推論下去,有產(chǎn)者的個人性與無產(chǎn)者的個人性,‘全個’是不相同的了。就是說不承認有產(chǎn)者與無產(chǎn)者之間有共同的人性。再換一句話說,有產(chǎn)者與無產(chǎn)者只是有階級性,而全然缺少個人性的。”

  這是什么話!唯物史觀的理論,豈是這樣簡單的。它的理論并不否認個人性,因此,也不否認思想,道德,感情,藝術。但以性格,思想,道德,感情,藝術,都是受支配于經(jīng)濟的。林氏的文章是著意于個人性,我們就以個人性而論。譬如農(nóng)村經(jīng)濟宗法社會里拿妻子為男子的財產(chǎn),但是文化進步到今日的社會,就承認妻子有相當?shù)娜烁?。這個觀念,當然是有產(chǎn)者和無產(chǎn)者所共同的。雖然是共同,卻并非天賦的,仍然逃不了經(jīng)濟的支配。有產(chǎn)者和無產(chǎn)者物質生活上受經(jīng)濟的影響而有差等,個人性同樣地受經(jīng)濟的影響而卻是共同的。并不是有產(chǎn)者和無產(chǎn)者人性的共同而就是不受經(jīng)濟制度的影響了。

  林氏以此而可以駁唯物史觀,那末,何以不拿“人是同樣的是圓頂方趾,要吃飯,要睡覺,是有產(chǎn)者和無產(chǎn)者所共同的”而來駁唯物史觀,爽快得多了。

  最后,我須聲明:我是個資本主義制度下的職工。因為是職工,所以學識的谫陋是誰都可以肯定的。這文中自然有不少不能達意和不妥之處。但我希望有更了解馬克思學說的人來為唯物史觀打一打仗。

  因為避學者嫌疑起見,以信底形式而寫給魯迅先生。能否發(fā)表,是編者的特權了。

  愷良〔3〕于上海,一九二八,七,二八。

  回信

  愷良先生:

  我對于唯物史觀是門外漢,不能說什么。但就林氏的那一段文字而論,他將話兩次一換,便成為“只有”和“全然缺少”,卻似乎決定得太快一點了。大概以弄文學而又講唯物史觀的人,能從基本的書籍上一一鉤剔出來的,恐怕不很多,常常是看幾本別人的提要就算。而這種提要,又因作者的學識意思而不同,有些作者,意在使階級意識明了銳利起來,就竭力增強階級性說,而別一面就也容易招人誤解。作為本文根據(jù)的林氏別一篇論文,我沒有見,不能說他是否因此而走了相反的極端,但中國卻有此例,竟會將個性,共同的人性(即林氏之所謂個人性),個人主義即利己主義混為一談,來加以自以為唯物史觀底申斥,倘再有人據(jù)此來論唯物史觀,那真是糟糕透頂了。

  來信的“吃飯睡覺”的比喻,雖然不過是講笑話,但脫羅茲基曾以對于“死之恐怖”〔4〕為古今人所共同,來說明文學中有不帶階級性的分子,那方法其實是差不多的。在我自己,是以為若據(jù)性格感情等,都受“支配于經(jīng)濟”(也可以說根據(jù)于經(jīng)濟組織或依存于經(jīng)濟組織)之說,則這些就一定都帶著階級性。但是“都帶”,而非“只有”。所以不相信有一切超乎階級,文章如日月的永久的大文豪,也不相信住洋房,喝咖啡,卻道“唯我把握住了無產(chǎn)階級意識,所以我是真的無產(chǎn)者”的革命文學者。

  有馬克斯學識的人來為唯物史觀打仗,在此刻,我是不贊成的。我只希望有切實的人,肯譯幾部世界上已有定評的關于唯物史觀的書——至少,是一部簡單淺顯的,兩部精密的——還要一兩本反對的著作。那么,論爭起來,可以省說許多話。

  魯迅。八月十日。

  BB

  〔1〕本篇最初發(fā)表于一九二八年八月二十日《語絲》第四卷第三十四則,原題《通信·其二》,收入本書時改為現(xiàn)題?!玻病呈惕旒错n侍桁,天津人,當時的文學青年。他所譯林癸未夫的文章,載《語絲》第四卷第二十九期(一九二八年七月),原文載日本《新潮》第九期(一九二六年),譯文只是原文的第一段。作者在文中聲稱:“我是站在‘否定唯物史觀’的立腳點的”。林癸未夫(1883—1947),日本經(jīng)濟學家和社會學家。

  〔3〕愷良未詳。

  〔4〕“死之恐怖”見托洛茨基《文學與革命》第八章《革命的與社會主義的藝術》。



24、“革命軍馬前卒”和“落伍者”

  西湖博覽會〔2〕上要設先烈博物館了,在征求遺物。這是不可少的盛舉,沒有先烈,現(xiàn)在還拖著辮子也說不定的,更那能如此自在。

  但所征求的,末后又有“落伍者的丑史”,卻有些古怪了。仿佛要令人于飲水思源以后,再喝一口臟水,歷親芳烈之余,添嗅一下臭氣似的。

  而所征求的“落伍者的丑史”的目錄中,又有“鄒容〔3〕的事實”,那可更加有些古怪了。如果印本沒有錯而鄒容不是別一人,那么,據(jù)我所知道,大概是這樣的:他在滿清時,做了一本《革命軍》〔4〕,鼓吹排滿,所以自署曰“革命軍馬前卒鄒容”。后來從日本回國,在上海被捕,死在西牢里了,其時蓋在一九○二年。自然,他所主張的不過是民族革命,未曾想到共和,自然更不知道三民主義〔5〕,當然也不知道共產(chǎn)主義。但這是大家應該原諒他的,因為他死得太早了,他死了的明年,同盟會〔6〕才成立。聽說中山先生的自敘上就提起他的,〔7〕開目錄的諸公,何妨于公余之暇,去查一查呢?

  后烈實在前進得快,二十五年前的事,就已經(jīng)茫然了,可謂美史也已。二月十七日。

  BB

  〔1〕本篇最初發(fā)表于一九二九年三月十八日《語絲》第五卷第二期。

  〔2〕西湖博覽會當時國民黨浙江省政府建設廳主辦的一個交流物資性質的展覽會,一九二九年六月六日在杭州西湖開幕,內設“革命紀念館”。開幕前曾在報紙上刊登“征集革命紀念品”的廣告?!玻场赤u容(1885—1905)字蔚丹,四川巴縣人,清末革命家。一九○二年春留學日本,積極宣傳反清革命,回國后于一九○三年七月被清政府勾結上海英租界當局拘捕,判處監(jiān)禁二年,一九○五年四月死于獄中。

  〔4〕《革命軍》鄒容著,章炳麟序,清光緒二十九年(1903)刊行,全書共七章。它揭露了清朝政府的殘酷統(tǒng)治,提出了建立“自由獨立”的“中華共和國”的理想,起了很大的革命鼓動作用。作者在自序后署“皇漢民族亡國后之二百六十年歲次癸卯三月日革命軍中馬前卒鄒容記”。

  〔5〕三民主義孫中山為中國資產(chǎn)階級民主革命所提出的原則和綱領,即民族主義、民權主義、民生主義。一九二四年孫中山在中國共產(chǎn)黨幫助下,改組國民黨,確定了聯(lián)俄、聯(lián)共、扶助農(nóng)工的三大政策,重新解釋三民主義,即新三民主義。蔣介石叛變革命后,背叛了三大政策,三民主義學說也被竄改。

  〔6〕同盟會即中國革命同盟會,資產(chǎn)階級的革命政黨。一九○五年八月在孫中山領導下,以興中會和華興會為基礎,聯(lián)絡光復會,成立于日本東京。它的政治綱領是推翻清朝政府,建立資產(chǎn)階級民主共和國。

  〔7〕孫中山在《自傳》中談到清末反清運動時說:“在上海則有章太炎、吳稚暉、鄒容等借《蘇報》以鼓吹革命,為清廷所控,太炎、鄒容被拘囚租界監(jiān)獄,吳亡命歐洲。此案涉及清帝個人,為朝廷與人民聚訟之始,清朝以來未有也。清廷雖訟勝,而章、鄒不過僅得囚禁兩年而已。于是民氣為之大壯。鄒容著有《革命軍》一書,為排滿最激烈之言論,華僑極為歡迎,其開導華僑風氣,為力甚大?!保ㄒ姟犊偫砣罚?/p>




25、《近代世界短篇小說集》小引

  一時代的紀念碑底的文章,文壇上不常有;即有之,也什九是大部的著作。以一篇短的小說而成為時代精神所居的大宮闕者,是極其少見的。

  但至今,在巍峨燦爛的巨大的紀念碑底的文學之旁,短篇小說也依然有著存在的充足的權利。不但巨細高低,相依為命,也譬如身入大伽藍中,但見全體非常宏麗,眩人眼睛,令觀者心神飛越,而細看一雕闌一畫礎,雖然細小,所得卻更為分明,再以此推及全體,感受遂愈加切實,因此那些終于為人所注重了。

  在現(xiàn)在的環(huán)境中,人們忙于生活,無暇來看長篇,自然也是短篇小說的繁生的很大原因之一。只頃刻間,而仍可借一斑略知全豹,以一目盡傳精神,用數(shù)頃刻,遂知種種作風,種種作者,種種所寫的人和物和事狀,所得也頗不少的。而便捷,易成,取巧……這些原因還在外。

  中國于世界所有的大部杰作很少譯本,翻譯短篇小說的卻特別的多者,原因大約也為此。我們——譯者的匯印這書,則原因就在此。貪圖用力少,紹介多,有些不肯用盡呆氣力的壞處,是自問恐怕也在所不免的。但也有一點只要能培一朵花,就不妨做做會朽的腐草的近于不壞的意思。還有,是要將零星的小品,聚在一本里,可以較不容易于散亡。我們——譯者,都是一面學習,一面試做的人,雖于這一點小事,力量也還很不夠,選的不當和譯的錯誤,想來是一定不免的。我們愿受讀者和批評者的指正。

  一九二九年四月二十六日,朝花社同人識。

  BB

  〔1〕本篇最初印入一九二九年四月出版的《近代世界短篇小說集(一)》。

  《近代世界短篇小說集》,是魯迅和柔石等創(chuàng)立的朝花社的出版物之一,分《奇劍及其他》和《在沙漠上》兩集,收入比利時、捷克、法國、匈牙利、俄國和蘇聯(lián)、猶太、南斯拉夫、西班牙等國家和民族的短篇小說二十四篇。



26、現(xiàn)今的新文學的概觀

  ——五月二十二日在燕京大學國文學會講這一年多,我不很向青年諸君說什么話了,因為革命以來,言論的路很窄小,不是過激,便是反動,于大家都無益處。這一次回到北平,幾位舊識的人要我到這里來講幾句,情不可卻,只好來講幾句。但因為種種瑣事,終于沒有想定究竟來講什么——連題目都沒有。

  那題目,原是想在車上擬定的,但因為道路壞,汽車顛起來有尺多高,無從想起。我于是偶然感到,外來的東西,單取一件,是不行的,有汽車也須有好道路,一切事總免不掉環(huán)境的影響。文學——在中國的所謂新文學,所謂革命文學,也是如此。

  中國的文化,便是怎樣的愛國者,恐怕也大概不能不承認是有些落后。新的事物,都是從外面侵入的。新的勢力來到了,大多數(shù)的人們還是莫名其妙。北平還不到這樣,譬如上海租界,那情形,外國人是處在中央,那外面,圍著一群翻譯,包探,巡捕,西崽〔2〕……之類,是懂得外國話,熟悉租界章程的。這一圈之外,才是許多老百姓。

  老百姓一到洋場,永遠不會明白真實情形,外國人說“Yes”〔3〕,翻譯道,“他在說打一個耳光”,外國人說“No”〔4〕,翻出來卻是他說“去槍斃”。倘想要免去這一類無謂的冤苦,首先是在知道得多一點,沖破了這一個圈子。

  在文學界也一樣,我們知道得太不多,而幫助我們知識的材料也太少。梁實秋有一個白璧德,徐志摩〔5〕有一個泰戈爾胡適之有一個杜威〔6〕,——是的,徐志摩還有一個曼殊斐兒,他到她墳上去哭過,〔7〕——創(chuàng)造社有革命文學,時行的文學。不過附和的,創(chuàng)作的很有,研究的卻不多,直到現(xiàn)在,還是給幾個出題目的人們圈了起來。

  各種文學,都是應環(huán)境而產(chǎn)生的,推崇文藝的人,雖喜歡說文藝足以煽起風波來,但在事實上,卻是政治先行,文藝后變。倘以為文藝可以改變環(huán)境,那是“唯心”之談,事實的出現(xiàn),并不如文學家所豫想。所以巨大的革命,以前的所謂革命文學者還須滅亡,待到革命略有結果,略有喘息的余裕,這才產(chǎn)生新的革命文學者。為什么呢,因為舊社會將近崩壞之際,是常常會有近似帶革命性的文學作品出現(xiàn)的,然而其實并非真的革命文學。例如:或者憎惡舊社會,而只是憎惡,更沒有對于將來的理想;或者也大呼改造社會,而問他要怎樣的社會,卻是不能實現(xiàn)的烏托邦〔8〕;或者自己活得無聊了,便空泛地希望一大轉變,來作刺戟,正如飽于飲食的人,想吃些辣椒爽口;更下的是原是舊式人物,但在社會里失敗了,卻想另掛新招牌,靠新興勢力獲得更好的地位。

  希望革命的文人,革命一到,反而沉默下去的例子,在中國便曾有過的。即如清末的南社〔9〕,便是鼓吹革命的文學團體,他們嘆漢族的被壓制,憤滿人的兇橫,渴望著“光復舊物”。但民國成立以后,倒寂然無聲了。我想,這是因為他們的理想,是在革命以后,“重見漢官威儀〔10〕”,峨冠博帶。而事實并不這樣,所以反而索然無味,不想執(zhí)筆了。俄國的例子尤為明顯,十月革命開初,也曾有許多革命文學家非常驚喜,歡迎這暴風雨的襲來,愿受風雷的試煉。但后來,詩人葉遂寧,小說家索波里自殺了,近來還聽說有名的小說家愛倫堡〔11〕有些反動。這是什么緣故呢?就因為四面襲來的并不是暴風雨,來試煉的也并非風雷,卻是老老實實的“革命”。空想被擊碎了,人也就活不下去,這倒不如古時候相信死后靈魂上天,坐在上帝旁邊吃點心的詩人們福氣?!玻保病骋驗樗麄冊谶_到目的之前,已經(jīng)死掉了。

  中國,據(jù)說,自然是已經(jīng)革了命,——政治上也許如此罷,但在文藝上,卻并沒有改變。有人說,“小資產(chǎn)階級文學之抬頭”〔13〕了,其實是,小資產(chǎn)階級文學在那里呢,連“頭”也沒有,那里說得到“抬”。這照我上面所講的推論起來,就是文學并不變化和興旺,所反映的便是并無革命和進步,——雖然革命家聽了也許不大喜歡。

  至于創(chuàng)造社所提倡的,更徹底的革命文學——無產(chǎn)階級文學,自然更不過是一個題目。這邊也禁,那邊也禁的王獨清的從上海租界里遙望廣州暴動的詩,〔14〕“PongPongPong”,鉛字逐漸大了起來,只在說明他曾為電影的字幕和上海的醬園招牌所感動,有模仿勃洛克的《十二個》之志而無其力和才。郭沫若的《一只手》〔15〕是很有人推為佳作的,但內容說一個革命者革命之后失了一只手,所余的一只還能和愛人握手的事,卻未免“失”得太巧。五體,四肢之中,倘要失去其一,實在還不如一只手;一條腿就不便,頭自然更不行了。只準備失去一只手,是能減少戰(zhàn)斗的勇往之氣的;我想,革命者所不惜犧牲的,一定不只這一點?!兑恢皇帧芬策€是窮秀才落難,后來終于中狀元,諧花燭的老調。

  但這些卻也正是中國現(xiàn)狀的一種反映。新近上海出版的革命文學的一本書的封面上,畫著一把鋼叉,這是從《苦悶的象征》〔16〕的書面上取來的,叉的中間的一條尖刺上,又安一個鐵錘,這是從蘇聯(lián)的旗子上取來的。然而這樣地合了起來,卻弄得既不能刺,又不能敲,只能在表明這位作者的庸陋,——也正可以做那些文藝家的徽章。

  從這一階級走到那一階級去,自然是能有的事,但最好是意識如何,便一一直說,使大眾看去,為仇為友,了了分明。不要腦子里存著許多舊的殘滓,卻故意瞞了起來,演戲似的指著自己的鼻子道,“惟我是無產(chǎn)階級!”現(xiàn)在的人們既然神經(jīng)過敏,聽到“俄”字便要氣絕,連嘴唇也快要不準紅了,對于出版物,這也怕,那也怕;而革命文學家又不肯多紹介別國的理論和作品,單是這樣的指著自己的鼻子,臨了便會像前清的“奉旨申斥”一樣,令人莫名其妙的。

  對于諸君,“奉旨申斥”大概還須解釋幾句才會明白罷。這是帝制時代的事。一個官員犯了過失了,便叫他跪在一個什么門外面,皇帝差一個太監(jiān)來斥罵。這時須得用一點化費,那么,罵幾句就完;倘若不用,他便從祖宗一直罵到子孫。這算是皇帝在罵,然而誰能去問皇帝,問他究竟可是要這樣地罵呢?去年,據(jù)日本的雜志上說,成仿吾是由中國的農(nóng)工大眾選他往德國研究戲曲去了,我們也無從打聽,究竟真是這樣地選了沒有。

  所以我想,倘要比較地明白,還只好用我的老話,“多看外國書”,來打破這包圍的圈子。這事,于諸君是不甚費力的。關于新興文學的英文書或英譯書,即使不多,然而所有的幾本,一定較為切實可靠。多看些別國的理論和作品之后,再來估量中國的新文藝,便可以清楚得多了。更好是紹介到中國來;翻譯并不比隨便的創(chuàng)作容易,然而于新文學的發(fā)展卻更有功,于大家更有益。

  BB

  〔1〕本篇最初發(fā)表于一九二九年五月二十五日北平《未名》半月刊第二卷第八期。

  〔2〕西崽舊時對西洋人雇用的中國男仆的蔑稱?!玻场场埃伲澹蟆庇⒄Z:是。

  〔4〕“No”英語:不是。

  〔5〕徐志摩(1897—1931)浙江海寧人,詩人,新月社主要成員。著有《志摩的詩》、《猛虎集》等。一九二四年四月泰戈爾訪華時,他擔任翻譯,并在《小說月報》上多次發(fā)表頌揚泰戈爾的文章。〔6〕杜威(JADewey,1859—*保梗擔玻┟攔ㄐ鬧饕逭苧Ъ遙滌主義者。他否認客觀真理和絕對真理的存在,認為有用就是真理。主要著作有《哲學的改造》、《經(jīng)驗和自然》、《邏輯:探究的理論》等。胡適是杜威學說的宣傳者。一九一九年五月至一九二一年七月杜威來華講學時,他曾擔任翻譯。

  〔7〕曼殊斐兒(KAMansfield,1888—1923)通譯曼斯菲*攏英國女作家。著有《幸?!贰ⅰ而澇病返戎卸唐≌f集。徐志摩翻譯過她的作品。他在《自剖集·歐游漫記》中,說他曾在法國上過曼殊斐兒的墳:“我這次到歐洲來倒像是專做清明來的;我不僅上知名的或與我有關系的墳,……在楓丹薄羅上曼殊斐兒的墳。……”〔8〕烏托邦拉丁文Utopia的音譯,源于英國湯姆士·莫爾在一五一六年所作的小說《烏托邦》。書中描寫一種叫“烏托邦”的社會組織,寄托著作者的空想社會主義的理想,由此“烏托邦”就成了“空想”的同義語。

  〔9〕南社文學團體,一九○九年由柳亞子等人發(fā)起,成立于蘇州,盛時有社員千余人。他們以詩文鼓吹反清革命。辛亥革命后發(fā)生分化,有的附和袁世凱,有的加入安福系、研究系等政客團體,只有少數(shù)人堅持進步立場。一九二三年解體。該社編印不定期刊《南社》,發(fā)表社員所作詩文,共出二十二集。

  〔10〕“漢官威儀”指漢代叔孫通等人所制定的禮儀制度?!逗鬂h書·光武帝紀》記載:王莽篡位失敗被殺后,司隸校尉劉秀(即后來的漢光武帝)帶了僚屬到長安,當?shù)乩羰俊凹耙娝倦`僚屬,皆歡喜不自勝。老吏或垂涕曰:‘不圖今日復見漢官威儀’”?!玻保薄硱蹅惐ぃ╢AZAg`GJV^`],1891—1967)蘇聯(lián)作家。十月革命后,他在創(chuàng)作中歪曲社會主義現(xiàn)實,曾受到當時蘇聯(lián)文藝界的批判。

  〔12〕德國詩人海涅在詩集《還鄉(xiāng)記》第六十六首中有這樣的句子:“我夢見我自己做了上帝,昂然地高坐在天堂,天使們環(huán)繞在我身旁,不絕地稱贊著我的詩章。我在吃糕餅、糖果,喝著酒,和天使們一起歡宴,我享受著這物珍品,卻無須破費一個小錢……。”〔13〕“小資產(chǎn)階級文學之抬頭”見李初梨《對于所謂“小資產(chǎn)階級革命文學”底抬頭,普羅列塔利亞文學應該防御自己》(載一九二八年十二月《創(chuàng)造月刊》第二卷第六期)。

  〔14〕指王獨清的長詩《ⅡDecA》(《十二月十一日》),一九棟四曄*月出版(未標出版處)。

  〔15〕《一只手》短篇小說,載一九二八年《創(chuàng)造月刊》第一卷第九至十一期,內容和這里所說的有出入。

  〔16〕《苦悶的象征》文藝論文集,日本文藝評論家廚川白村作。魯迅曾譯成中文,一九二四年十二月北京新潮社出版。中譯本的封面為陶元慶作。畫面是一把鋼叉叉著一個女人的舌頭,象征“人間苦”。




27、“皇漢醫(yī)學”

  革命成功〔2〕之后,“國術”“國技”“國花”“國醫(yī)”鬧得烏煙瘴氣之時,日本人湯本求真做的《皇漢醫(yī)學》〔3〕譯本也將乘時出版了。廣告〔4〕上這樣說——“日醫(yī)湯本求真氏于明治三十四年卒業(yè)金澤醫(yī)學專門學校后應世多年覺中西醫(yī)術各有所長短非比較同異舍短取長不可愛發(fā)憤學漢醫(yī)歷十八年之久匯集吾國歷來諸家醫(yī)書及彼邦人士研究漢醫(yī)藥心得之作著‘皇漢醫(yī)學’一書引用書目多至一百余種旁求博考洵大觀也……”

  我們“皇漢”人實在有些怪脾氣的:外國人論及我們缺點的不欲聞,說好處就相信,講科學者不大提,有幾個說神見鬼的便紹介。這也正是同例,金澤醫(yī)學專門學校卒業(yè)者何止數(shù)千人,做西洋醫(yī)學的也有十幾位了,然而我們偏偏刮目于可入《無雙譜》〔5〕的湯本先生的《皇漢醫(yī)學》。小朋友梵兒〔6〕在日本東京,化了四角錢在地攤上買到一部岡千仞作的《觀光紀游》〔7〕,是明治十七年(一八八四)來游中國的日記。他看過之后,在書頭卷尾寫了幾句牢騷話,寄給我了。來得正好,鈔一段在下面:“二十三日,夢香竹孫來訪?!瓑粝闶⒎Q多紀氏〔8〕醫(yī)書。余曰,‘敝邦西洋醫(yī)學盛開,無復手多紀氏書者,故販原板上海書肆,無用陳余之芻狗〔9〕也?!?,‘多紀氏書,發(fā)仲景氏〔10〕微旨,他年日人必悔此事?!唬职钺t(yī)術大開,譯書續(xù)出,十年之后,中人爭購敝邦譯書,亦不可知?!瘔粝隳?。余因以為合信氏醫(yī)書(案:蓋指《全體新論》〔11〕),刻于寧波,寧波距此咫尺,而夢香滿口稱多紀氏,無一語及合信氏者,何故也?……”(卷三《蘇杭日記》下二頁。)

  岡氏于此等處似乎終于不明白。這是“四千余年古國古”〔12〕的人民的“收買廢銅爛鐵”脾氣,所以文人則“盛稱多紀氏”,武人便大買舊炮和廢槍,給外國“無用陳余之芻狗”有一條出路。

  岡氏距明治維新〔13〕后不久,還有改革的英氣,所以他的日記里常有好意的苦言。革命底批評家或云與其看世紀末的煩瑣隱晦沒奈何之言,不如上觀任何民族開國時文字,證以此事,是頗有一理的。

  七月二十八日。

  BB

  〔1〕本篇最初發(fā)表于一九二九年八月五日《語絲》第五卷第二十二期。

  “皇漢醫(yī)學”,日本應用中醫(yī)原理來治病的醫(yī)學?!玻病掣锩晒顸h于一九二七年發(fā)動四一二反革命政變后,在南京建立反動政權,自稱“革命成功”。這里是諷刺的說法?!玻场硿厩笳妫ǎ保福叮贰保梗矗保┤毡踞t(yī)生,漢醫(yī)學家,著有《皇漢醫(yī)學》和《日醫(yī)應用漢方釋義》等。《皇漢醫(yī)學》以中醫(yī)理論為基礎,闡述中醫(yī)治療的效用。前部以注解我國東漢張機的醫(yī)學著作為主,后部分述中醫(yī)方劑的主治癥候。有周子敘的中譯本,一九三○年九月上海中華書局出版。

  〔4〕這是中華書局的“《皇漢醫(yī)學》出版預告”,載一九二九年七月十七日上?!缎侣剤蟆?。

  〔5〕《無雙譜》清代金古良編繪,內收從漢到宋的“忠孝、才節(jié)、事功……妖佞之從來無有者”四十人的畫像,并各附樂府詩一首,記其“生平大端”。

  〔6〕梵兒即李秉中(?—1940),四川彭山人。原是北京大學學生,后入黃埔軍校,繼去蘇聯(lián)、日本學習陸軍,為國民黨軍官。早期與作者通信較多?!遏斞溉沼洝芬痪哦拍昶咴露眨骸笆绽畋凶匀毡舅馁洝队^光紀游》一部三本?!?br>
  〔7〕岡千仞(1833—1914)日本人。清末曾到中國游歷,著有《滬上》、《蘇杭》、《燕京》、《粵南》等日記共十卷,總稱《觀光紀游》,一八八五年自費刊印。

  〔8〕多紀氏即多紀藍溪(1731—1801),名元惠,字仲明,日本內科醫(yī)生。

  〔9〕芻狗語見《老子》:“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逼c狗是古代祭祀時用草做成的狗,祭后即棄去,所以喻作輕賤無用之物?!玻保啊持倬笆蠌垯C,字仲景,南陽郡(今河南南陽市)人,東漢醫(yī)學家。著有《金匱要略》、《傷寒論》。

  〔11〕《全體新論》英國合信在華編寫的生理學著作,陳修堂譯,一八五一年廣東金利埠惠愛醫(yī)局石印,后在寧波等處刻印。按魯迅在一九二九年十月二十二日致江紹原信中曾說:“括弧中《全體新論》下,乞添入‘等五種’三字?!?br>
  〔12〕“四千余年古國古”語出清代黃遵憲《出軍歌》:“四千余歲古國古,是我完全土。”(載一九○二年十月《新小說》第一號)〔13〕明治維新指發(fā)生于日本明治年間(1868—1912)的維新運動。它結束了封建王朝德川幕府的統(tǒng)治,促進了資本主義在日本的發(fā)展。


030 《三閑集》 太平歌訣 鏟共大觀 我的態(tài)度氣量和年紀 皇漢醫(yī)學 革命咖啡店的評論 (共 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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