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戀這件難過的小事(13)多想時間能停下
門衛(wèi)值班室只有一個老大爺在,大爺讓她出示了學生證后,便示意林絮可以去打電話,然后自己拎著保溫桶去食堂打飯了。
敞著門的狹小值班室內,只剩下林絮一個人。
林絮拿起電話聽筒撥完一串號碼后,忽然覺得連長達幾秒鐘的嘟嘟聲都變得格外漫長。
“喂,哪位?”聲音不是媽媽的。
“阿姨您好,我是林絮,我媽媽……在工作嗎?”
“哦,小絮啊?!睂γ娴纳ひ魷厝嵊H切,“我是你王姨。你媽今晚三臺手術連做,估計沒時間接你電話了,你有什么事兒,我?guī)湍戕D達?!?/p>
林絮靜默了很久,久到失望的潮水一點點地把她的興奮和喜悅浸透淹沒。
“我沒事,王姨您忙吧?!?/p>
掛斷電話后,她愣了半晌,還是撥通了爸爸的手機。
“喂?誰???”
電話另一端男人粗魯的喊聲帶著酒氣,讓林絮無措地噤了聲。
“說話!你是…”
林絮啪地掛斷了電話。
她把手貼在冰涼的電話聽筒上,呆呆地望著有些掉了漆的數字按鍵,眼眶微微酸澀。
她不過是想找一個可以跟她分享喜悅的人。
她不過是想聽一句夸獎她的好聽話。
可是好難。
以及,到現(xiàn)在還沒有聽到的一句“生日快樂”。
她吸了吸鼻子,決定去超市買個三明治當晚飯,然后繼續(xù)回教室做題。
雖然今天晚上她一點都不想再學習了,可是回寢室她又能做些什么呢?
她決定不再胡思亂想,在心里默默地對自己說了句“生日快樂”,以及“你真的很厲害”,然后抹了抹眼淚準備離開。
卻在轉頭間看見了正從值班室的門口走進來的葉風。
門外廣場兩側的紅磚教學樓圍出一個長長的甬道,落日的余暉灑在少年毛茸茸的頭發(fā)上,打下上帝偏愛的追光。少年眉眼和煦,笑容明亮,一下子晃花了她的眼。
她微微張了張嘴巴,心里迫不及待地想要問他“葉風你知道我考了第一名嗎”,卻實在問不出口,卡在了喉嚨里,化成一個倉促的微笑。
他卻先開了口,探著腦袋笑嘻嘻地湊近她,說的第一句話卻是:“鹿鳴怎么樣?是不是撞墻的心都有了?”
“你怎么這樣啊,”她小聲嘟囔,“被我超過有那么丟人嗎?”
“當然不丟人!”少年反駁道,豎起大拇指在她面前晃了晃,笑呵呵地說,“你太給我爭氣了!”
她的臉騰地紅了起來,輕笑了一聲,聲音好聽的像清脆的鈴聲。
他總是這樣,說話的時候帶一些你啊我啊的,晦澀不明,自己卻從來意識不到。
“你等會兒我啊,一會兒咱倆一起走?!彼叩搅穗娫捵鶛C前,一邊撥號一邊對她說道。
林絮“嗯。”了一聲,站在一旁等待他把電話打完。
“行了行了媽,襪子我真的每天都換,褲子也洗了,真的。我這周末放假,你記得給我做可樂雞翅啊,千萬少放鹽。對了媽,你順便用咱家電腦幫我查查網上有沒有什么物理學習方法之類的東西,晚上下晚自習打我手機給我講講。我們班主任讓我明天給大家做數理化學習方法的匯報,我哪知道什么學習方法啊?她還要求每科都講夠一個小時,我尋思扯這些虛的,還不如直接給大家講幾道題呢?!?/p>
林絮側著耳朵聽著,撲哧樂出了聲,卻發(fā)自內心地很羨慕他,有些心酸和難過。
陽光下長大的少年,內心清爽干凈,熾烈坦蕩。像山巒驕陽,像她觸摸不到的遠方。
葉風把電話掛斷,轉過頭對她說:“我們走吧?!?/p>
林絮點了點頭,和他一起走出了門衛(wèi)值班室。
或許是不久前剛下過雨的原因,初夏的天氣仍舊泛著涼意。忽然有一陣強烈的風吹過,將林絮半塞在口袋里的學生證吹落到了地上。她正要彎腰把它撿起來,被葉風搶先了一步。
學生證被風吹開了一頁,葉風把它拿起來的時候,正好看到了上面寫著的她的出生日期。
“今天你生日?”他驚訝地問她道。
她愣了愣,點了點頭。
“生日快樂?!彼褜W生證遞還給了她,笑瞇瞇地對她說。
“謝謝……”
“對了,你吃飯沒?要不要出去吃?沒記錯的話,你還欠我頓飯吧?”他忽然問她。
“出去……怎么出去?。啃iT不還封著嗎?”
“翻墻啊。”葉風理所當然,“你沒翻過?”
林絮茫然搖頭。
“也是,你恨不得一天24小時都用來學習,怎么可能翻墻出去玩。”葉風挑挑眉,一臉壞笑,“今晚別學了,帶你出去玩。”
林絮覺得如果對方不是葉風,她是這輩子都不可能會干出翻墻這種事來的。雖然葉風在她騎在欄桿上不敢往下看的時候穩(wěn)穩(wěn)地扶住了她,她還是在跳下來的時候扭到了腰和腿,而且不敢聲張,只能默默忍著疼,因為怕他笑話她。
自己這樣,也算是為愛犧牲了吧?她默默想道。
串串店里人聲鼎沸,他們選了個靠窗的角落坐下。因為附近的職高在放假,來吃飯的學生實在不少,所以他們并不是很惹人注意。
葉風在點菜的時候,忽然大大咧咧地問了一句:“這個菜單上寫的‘當天過生日的顧客憑身份證免費領16寸水果蛋糕一個’,憑帶出生日期的學生證有效嗎?”
服務員小哥殷切點頭,說當然可以。如果兩位當中有人過生日的話,還可以享受店里的生日祝福環(huán)節(jié)。
林絮漲紅了臉,搖著頭說不要祝福了,領個蛋糕就行。
葉風卻完全無視她,大大方方地回應說:“好啊。”
于是店里的大屏幕被切換成了《生日快樂歌》,服務員推著插好蠟燭的蛋糕和附贈的水果拼盤走過來,店長站在柜臺上號召全場的顧客給這個叫做林絮的小姑娘送生日祝福,葉風則拍著手跟著伴奏音樂和四周的顧客們一起給她唱“Happy birthday to you”。
她從來沒體驗過這樣的生日。
像一個……尷尬的公主。
有一瞬間,她看著彩燈閃爍下少年的笑臉,忽然有些分不清楚自己到底是想笑還是想哭。
終于熬到了音樂結束,服務員離場,大家從強行溫馨的氛圍里抽身各聊各的,她才意識到自己忘了把點著的蠟燭吹滅。
“等會兒,先許個愿唄?!彼齽傄钠鹑鶐妥?,就被葉風制止了。
她緩緩閉上眼睛,雙手合十,說是在許愿,其實更像在祈禱。
你喜歡我嗎,葉風?哪怕只有一點點?
好想讓你喜歡我。
“許的什么愿啊?”對面的少年笑嘻嘻地問,“不會是考北大吧?”
“你聽沒聽過一個笑話?”她笑著睜開眼睛,不緊不慢地說,“小時候,我總是在糾結長大了到底考清華比較好還是考北大比較好,長大后才發(fā)現(xiàn),當年的糾結一點兒用都沒有,因為不論是清華還是北大,我都……”
“我都考得上。”他打斷她。
“知道知道,”林絮被他氣笑了,撇撇嘴說,“你最厲害?!?/p>
“你們文科生肯定都想考北大吧,反正我清華北大都一樣,要不咱倆一起考北大怎么樣?”
林絮望著他的眼睛,認認真真地坦誠道:“我和你不一樣,葉風。我其實沒有你想象的那么厲害,這次能超過鹿鳴考第一也只不過是僥幸。而且我下的都是笨功夫,如果我不這么努力的話,成績會變成什么樣,我自己都不敢想象。但你不一樣,你特別聰明,也一直都很努力,是一個比我厲害太多的人,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我姐也像你這么說過?!彼雌鹱旖切α诵?,轉而語氣誠懇地回答她,“我明白?!?/p>
你不明白的,林絮在心底反駁他,卻聽見他接著開口道:“我明白你的意思。就是因為我知道你和我不一樣,所以我才發(fā)自內心地佩服你。”
“你很厲害,真的。”
玻璃櫥窗外的蟬鳴聲捎來了夏夜清涼的晚風,少年的眼神映著如水月色,溫柔篤定。
鼻尖一酸,林絮的眼前水霧迷蒙。
她慌亂地起身,說了句“我去個廁所”便轉身就跑,奔跑的時候撞到了桌角,還帶歪了好幾把椅子。
直到跑進洗手間,她才捂著眼睛大哭起來。
為什么會這樣想哭呢?
無數個精疲力竭的夜里,無數個自我否定的瞬間,她會習慣性地抬頭仰望月亮。
那樣皎潔明亮卻遙不可及的月亮,那樣燦爛盛大卻無法抵達的遠方。
她貪婪地仰望著,想奔向它,想占有它,卻無從下手,慌里慌張。
直到,有一個站在月亮上的人,向她伸出了一只手。
向她伸出手的人是他。
是他,站在了她從現(xiàn)實通往夢境的路上,給她底氣和力量,牽著她奔向遙不可及的遠方。
她到底是有多幸運,才會在孤單閉塞的漫長青春里,恰巧遇見他這樣的一個人。
她不知道自己究竟哭了多久,等她擦干了鼻涕眼淚回到座位上的時候,煮好的冷鍋串串已經上桌了。
“趕緊吃!”葉風拿起一串牛百葉塞進嘴里,辣得猛灌可樂。
“葉風,我能問你個問題嗎?你為什么那么討厭鹿鳴?。俊绷中鯁?。
少年從鍋里挑串串的動作頓了頓。
“真想聽?”
八卦的內心讓林絮殷切點頭。
“我初三那年來市里參加過一次全市中學生數學競賽,你還記得吧?當時我、鹿鳴還有另外兩個哥們在一個寢室復習,玩得挺好的。后來決賽那天,其中一個哥們卷子背面沒印上題,當時他就坐在鹿鳴身后,就問鹿鳴是不是背面沒有題。”
“鹿鳴說是。”
“后來那次決賽,我差了2分沒過線,那哥們就更不用說了。但鹿鳴拿了全市第一,中考加了10分?!?/p>
“其實我中考成績裸分要比他高?!?/p>
林絮默默地聽著,看到葉風微不可聞地撇了撇嘴。
“我就是看不慣他?!?/p>
“所以啊,我希望你能一直考第一,永遠不給他機會。”葉風笑了起來,眨了眨眼睛。
十六歲的少年,喜歡和討厭都能大大方方地寫在臉上,直接坦蕩地說出來。
不像她。
她靜靜地看著眼前的男孩子,有著十六歲真實的虛榮,真實的驕傲,真實的喜惡,真實的愛恨。
他就是這樣一個人。
一個跟她截然相反的人。
也許正是因為這樣,他才會對她有著這樣巨大的吸引力,讓她拼命地想要靠近。
他們吃完飯后,桌上的小鍋和簽筒被店員收了起來。恒溫的中央空調和大屏幕里循環(huán)播放的流行歌曲讓他們兩個人不舍得離開。
“沒手機也太無聊了?!比~風撇著嘴嘟囔。
“咱們看會兒書吧?!?/p>
林絮注意到自己身后的小書架上有幾本可以免費閱讀的書籍,抽出一本散文書遞給了葉風,自己也拿了一本張愛玲小說集讀了起來。葉風那家伙卻剛翻了幾頁就把書一扣,趴在桌子上睡了過去。
她合上了書,把下巴抵在疊放在桌上的胳膊上,眨著濃密的眼睫,安靜地注視著自己眼前的這個男孩子。他的皮膚那樣白,卷曲的睫毛比她的還要更長些。他的睡相極為乖巧,清秀的眉眼下,略微上揚的唇角盈滿了笑意。
老天爺怎么可以既讓他這么聰明,又讓他生得這么好看?
一個邪惡的念頭占據了她的大腦。
好想吻上去啊。
在這個店員和其他顧客都注意不到的角落,像臺灣偶像劇的女主角一樣,輕輕吻上他的側臉。
然而無論借她多少個膽子,她依舊不敢。
于是只好繼續(xù)低頭看書,一句話突然鉆進了她的眼睛里。
“見了他,她便變得很低很低,低到塵埃里,心卻是歡喜的,從塵埃里開出花來?!?/p>
從塵埃里,開出花來。
夏日晚風搖響了店門口的日式風鈴,大屏幕播放的流行歌曲突然變成了舒緩的輕音樂,連房檐懸掛的彩燈都一瞬間不再閃爍,仿佛時空靜止的預兆。
時間可以停先在這里嗎?
不用再回到那個冰冷殘酷的鋼鐵樓群,不用再去應付那些冷漠疏離的同學關系,不用再把身體和青春透支給無休無止的背書和做題。
其實她特別不喜歡學習,真的。
真正支撐她恨不得24小時都在學習的,是每個零零碎碎能想起他的瞬間。
他永遠都不會知道。
“我怎么還睡著了?”
少年猛地坐直,林絮卻心虛地趕緊趴下去合上了眼睛。
“醒醒?!彼麚u了搖她的胳膊,“咱們得趕緊回去了,一會兒寢室鎖樓,今晚查寢!”
她假裝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睛,還沒反應過來,就被葉風拖出了串串店。
時間不會停下。
她跑得氣喘吁吁,被葉風遠遠地落在了身后。
葉風回頭伸過手來,她卻避開了他的手,輕輕地握住了他的手腕。
雖然她不知道,抓手腕和牽手到底有什么根本區(qū)別。
但她還不能跟他牽手,即便她其實很想很想。
她就這樣跟在他的身后一路狂奔,越過跨江大橋,越過街道兩旁枝條搖曳的柳樹,越過亮著燈牌的店鋪和行色匆匆的人群。
她突然就不再抗拒回到那只鋼鐵巨獸的血盆大口里了,甚至想跑得更快些。
直到他們可以越過這三年,越過一次次鮮紅的分數和一張張雪花般的試卷,越過復雜糾結的生活瑣事,跑到更大更遠的世界里去。
直到她可以擁有真正的自信和自由。
直到她可以有底氣成為那個真正配得上他的女生。
她輕輕抬起了頭,對著星空再次許愿。
時間啊,可不可以走得再快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