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年5月26日，奉俊昊導演在戛納電影節(jié)捧起韓國電影史上第一座金棕櫚獎杯。

這一次，他的名字終于比那部被奉為經(jīng)典的代表作《殺人回憶》更加響亮。

然而時光倒轉到兩年前，2017年5月19日。

同樣在戛納亮相的奉俊昊導演的《玉子》遭受的卻是另外一番場面。

戛納電影節(jié)的參展條件之一是影片必須提前在法國電影院上映，另外由于規(guī)定，在法國院線放映的電影，三年之內(nèi)無法登陸網(wǎng)絡平臺播放。

而《玉子》的投資方Netflix卻堅持先在5月參加戛納電影節(jié)的主競賽單元，之后才將于6月28日將影片在網(wǎng)絡平臺首播。

因此當時的電影節(jié)評委會主席阿莫多瓦公開宣布，金棕櫚大獎不應該屬于這樣一部在電影院里看不到的電影。

更令人難堪的是，《玉子》在戛納的首場放映也突遭變故，因為銀幕升降的技術故障，電影畫幅不全、觀感大打折扣。

觀眾席上的噓聲與評委會的質疑成為奉俊昊在那一年的戛納記憶。

但如果我們拋開這些媒體爭議和雜談，“被人嫌棄”的《玉子》究竟是一部什么樣的作品呢？

小畫鑒影《玉子》??

NAVER觀眾

8.77

影評人

7.33

豆瓣

6.6

畫外音

6.5

泉水叮咚濺落、林濤窸窣拂過，身軀巨大的動物軟綿綿地仰臥在青草地上打著盹兒，短發(fā)的小姑娘安心地依偎在它起伏的懷中甜睡。

這個畫面儼然成為了宮崎駿動畫《龍貓》的真人版。

鄉(xiāng)村少女和神奇動物的童話故事，在奉俊昊的攝影機中卻被賦予了現(xiàn)實的比喻和宿命的悲鳴——

作為社會學專業(yè)出身的電影藝術家，奉俊昊的作品往往浸透著生活酸苦和人性辛辣。

曾經(jīng)把金基德比作極具破壞力的鈍器、樸贊郁手握精準剖析力的利刃，那么奉俊昊便是那一小把形狀不起眼而洞察穿透力的剔骨刀：

他描述的人物遍布著絕望的晚年、失意的中年、糟糕的家人和不良少年。

他鞭撻的社會充滿無能的政府、失衡的體制、崩壞的人性和腐壞關系。

用克制的手腕鋪開肆意的現(xiàn)實畫卷、用悲憫的眼神探看狂亂的情感宣泄，形式冷冽卻透露溫慈。

片名《玉子》是一只女主角美子從四歲起便當作家人對待的“超級豬”，這個誕生于美國“米蘭多”公司的轉基因物種。

被包裝成治愈世界的“奇跡”送往26個國家喂養(yǎng)觀察，照護十年只為盛宴一刻。

在影片開始溫馨的動畫演示背后，潛藏的是資本撕咬的競爭和無情的剝離。

玉子在韓國深山里貪婪地進食和排泄，素淡的鄉(xiāng)村風景和粉飾的高樓華府對比強烈，正是揭穿了幾分鐘前那位妝容精致的貴婦主管“消耗最少食物、產(chǎn)生最少廢料”的謊言。

戴上道具帽就能轉換聲線的男主持、迎著閃光燈就開始關愛眾生的女商人、聲明反對暴力卻要暴徒裝扮、涂鴉示威的年輕人，以及影片中不止一次出現(xiàn)的自拍畫面，是奉俊昊對精英形象、媒體地位的質疑思考。

但在揭露和諷刺的另一面，導演也抱持著他刻畫立體人格的中立。

邪惡的商人實則是生活在家族陰霾下的女孩，兇狠的男人只是想擺脫被人遺忘的孤獨，用染上同伴獻血的雙手舉起道歉的卡片；

純良無害的玉子是消費者畏懼的轉基因生物，悉心哺育的村民是企業(yè)家把玩的營銷工具；

用曾經(jīng)嗤之以鼻的金豬換來真情的回歸，舍生忘死的冒險還不如簡單的金錢交易。

世間并無神在，處處顯露人性，他始終都在表達：我們并非審判者，但你需要去感受。

在《漢江怪物》以110億韓元的天價投資達成與好萊塢特效團隊的初次合作之后，奉俊昊特邀《少年派的奇幻漂流》的特效師擔任總監(jiān)，玉子的鏡頭全部由關鍵幀動畫制作。

25名動畫師組成、制作時間長達18個月的CG特效制作無疑成為了奉俊昊電影的又一座里程碑。

大象的體型和膚色、犬類的肢體和形態(tài)、動物幼崽的嗜吃嗜睡，還有人類一般靈動的長睫毛。

在水中好像河馬一樣敦厚，在陸地則有貓狗般的溫馴，這些都融合在玉子身上。

奉俊昊在電影開場便讓玉子呈現(xiàn)出逼真的性情特點和性別特征，即使真人演員在畫中表演時，觀眾也依然可以感覺到玉子的呼吸和移動。

美子迎風吹落一朵蒲公英，是奉俊昊以孩童之姿慵懶純粹地擁抱自然，也是故事的主角無根無依的命運的比喻。

玉子出場初期和美子的互動有酷似《龍貓》橋段的反差萌。

雖然玉子不會飛翔和法術，但她懂得拍兩下是要擁抱睡覺、張開嘴讓主人清洗口腔、利用樹杈和重力作用拯救掉下山崖的美子。

當美子靠近玉子的耳朵時，她的瞳孔立刻變幻，眼神里都是流動的柔光。

那種安靜細膩的氛圍既像慈愛的母親又像純真的孩童，可以說玉子不僅是寵物，而是作為“親人”填補了美子寂寞的情感缺失。

“這就是命啊?！?/p>

是爺爺對玉子被人擄走的結語，也是美子憤然獨行的開始，小孩子不懂那么多命數(shù)八字，仿佛是奉俊昊給只身闖入好萊塢的自己的一副寫照。

在美子初入首爾的畫面中，她一身紅衣被擁擠在壓抑的深色人流和銀白房間中，好像是這個城市最后一滴還鮮活跳動的熱血。

她偏偏就用撞倒果樹的力量撞碎電動玻璃門，用山林奔走的速度擺脫成年人的追趕，奉俊昊的宮崎駿童話，是懵懂的鄉(xiāng)村女孩也可以化身飛天女俠。

?

《玉子》依然延續(xù)著豐富而凌厲的鏡頭語言。

美子發(fā)現(xiàn)玉子被帶走之后的追逐場面，從樹林到沙地到石壁再到柏油馬路，從各個機位角度銜接9個跟拍鏡頭，倉促慌亂的腳步透露著悲傷的依戀；

美子前往紐約的簡潔準備和米蘭多公司繁瑣的危機公關在交叉中形成對比，當親情成為商業(yè)販賣的道具，我們會否依然為它買單。

兩處慢速攝影都出現(xiàn)在“動物解放前線”對抗資本企業(yè)的動作場面。

緩如史詩畫面的對抗是藝術也是戲謔，充斥著智慧的黑色幽默。

兩處大俯拍鏡頭卻呈現(xiàn)出玉子和不同人類相處的迥異氛圍，兩種綠色調冷暖反差，透露著淡淡的關懷之意。

玉子被撫養(yǎng)自己的爺爺放棄，玉子和美子“回山上去”的夢想被“民主”組織拋棄，正義的事業(yè)和商業(yè)的帝國同樣需要犧牲品。

我不認為奉俊昊收斂起了自己充滿傷痛感的隱喻和控訴，縱使《玉子》在風格上與《漢江怪物》天壤之別，但它的憂思和批判卻并不少于前作。

當美子終于來到拯救玉子的農(nóng)場，她發(fā)現(xiàn)這里有成千上萬的“玉子”，它們的“美子”或許像過去的自己并不知情、又或許像爺爺早已放棄，“拯救者”的渺小和“受害者”的龐大在拉遠的鏡頭里形成絕望的對比。

成功營救玉子的女孩在“勝利”的回家路上羞愧又哀傷地埋下了頭——

她知道自己不是也無法成為英雄。

在影片的結尾，一只小豬被“父母”送出農(nóng)場的鐵絲網(wǎng)，美子把它帶回了山上。

你可以說“這就是命”，因為動物解放前線并沒有成功，無良企業(yè)也仍然在運作。

你也可以說“我們改變了命運”，因為美子不僅帶回了玉子，還有另一只“超級豬”們的希望存活了下來。

在好萊塢強度十足的運作體系下，奉俊昊創(chuàng)作的《玉子》仍舊是令我喜歡的作品，我在其中看到了那個12歲時就下定決心成為導演的電影狂的專注和傻勁，他一直從未辜負。

“我很高興阿莫多瓦晚上要看這部片子。我是他的粉絲，無論發(fā)生什么，負面的言論對我都不會有影響?！?/p>

在聽聞阿莫多瓦對《玉子》不應得獎的公開聲明之后，奉俊昊這樣答復。

而如今，全世界都在欣賞和期待他的作品了。

編輯 / 小瓣生? 排版 / 優(yōu)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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