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諧調》第一章 耳聞目見
一排淺淺的爪印被它的主人拋棄在積雪中,兩側還殘存了些許淡得難以辨出的血印。 慘白,慘白,到處都是慘白,就連風都在吟唱魂挽歌。不甘埋沒的哀鳴或許未曾存在,今后也永不會再現,因其渺小,如此。 它離家太遠了,即便僅僅是百米之隔,也太遙遠了,任憑它怎么掙扎,翅膀都不聽使喚,可求生的本能逼迫它朝著前方隱約可見的樹林爬行。三兩支羽毛脫落下來,昔日光鮮不再,離開軀體的它們就這么死了,永遠地死了。它難道真的要重蹈覆轍,與這些羽毛一同逝去嗎? 天色驟變,千萬簇絲狀的云聚攏成一大片黑壓壓的鐵幕,翻滾著將萬物籠罩于這一方小小天地,雪原的白不復先前那般扎眼,顯然,一場暴風雪將要降臨。這只才剛學會飛翔沒多久的伯勞鳥就如面團一樣牢牢地粘在雪地上,活著,對它來說變得愈發(fā)不可能了。 遠處驀地撲來一連串“咔吱嗒啪”的異響,一個男孩不知出于何種原因,誤打誤撞地穿過林子來到了這片視野開闊的雪原,無疑是迷路了。男孩四處眺望,硬是沒見著父親的身影,嘴里嘀咕道:“先在原地等一等爸爸吧。” 忽然,在數十米遠的地方,男孩的視線捕捉到了一抹灰斑,與這荒原格格不入。他的身子不由自主地往那里去了,每踏一步都深陷積雪之中,就這樣一步步地挪動,耳邊也飄著虛弱到不能更虛弱的鳥鳴。走近一瞧,他的心跳頓了一下,這是一只斷翅的灰伯勞,它木棍似的兩腿別扭地癱著,危在旦夕。 男孩正考慮著接下來應該怎么辦時,半昏半醒的鳥兒立刻發(fā)出驚叫?!鞍职终f過,不能太刺激這些野生動物,不過……”男孩僅僅尋思了片刻,暴雪便開始從天上傾盆而下,狂風肆意奔襲,夾雜著鬼哭狼嚎般的怒吼,面對這聲勢,后方的樹林都退縮了。男孩見狀,心里掠過一個念頭:既然自己穿著羊絨衫,那就可以為它遮風保暖。于是,他毫不猶豫地跪坐在地,拱起后背作為抵擋暴風雪的保護傘?!昂伲?小家伙,雖然我對治療一竅不通,但我們都會沒事的,因為我爸爸很快就會來了?!?冰冷刺骨的雪球和冰雹將近雞蛋大小,宛如炮彈般狠狠地擊打著衣衫,而后爆散開化為碎末。男孩耳邊嗡嗡作響,除了單調的風聲和自己的喘息聲外別無一物,寒風化作銳利的刀片,一刀一刀地刮得他的臉頰生疼,刮掉了他原本紅潤的面色。 四周世界已近混濁不清,慘白在空中旋轉,伴隨著風暴摧殘生靈的尖嘯……誰也不知道究竟過了多久—— “帕伊!帕伊!帕伊!”父親急促的呼喊愈發(fā)靠近他們。鳥兒應聲作答,這段時間內的休憩讓它卯足了勁,鳴叫聲大了一分。 男孩的眼皮輕微地震動著。 “帕伊!帕伊!帕伊!帕……”帕伊猛地驚醒,睜開眼望見是家中的天花板,便一臉不可思議的樣子。 父親抿著嘴笑了笑,以催促的語氣對帕伊說:“趕緊起床清理雜草啦!” “明白了,爸爸?!迸烈料仁谴袅艘恍?,然后才揉一揉自己的朦朧睡眼, 舒舒服服地伸了個懶腰:“為什么我會夢到三年前的事呢?唉,算了吧,我又不是大偵探。”如此想著,他跳下了床。 來到屋外,沁人心脾的空氣直叫人放松,雖說已是秋天,日光倒還夠暖和。在低矮的枝頭上,那只灰色的鳥兒一見到帕伊就異常興奮,又蹦又跳的,雖然失去了右邊的羽翼,但完全不影響它繼續(xù)哼著那些悅耳動聽的小曲,帕伊一走過去它就自動跳到了他的手腕上。“嗨,紐特,早上好呀!昨晚睡得還不錯吧?”這只灰伯勞瞇縫著眼睛,小腦袋一上一下地晃著,好像是在樂呵呵地回應帕伊的問好。帕伊看著自己的這位朋友,調侃道:“是的,伙計,我還記得當初我聽到了你的呼救。幸好最后你痊愈了,至少一半,不是么?”說罷,他用食指輕輕蹭了幾下紐特的脖子,笑出聲來。 “別忘了還有一件事”,父親在后頭喊著,“記得打電話向你姐姐沃爾蒂問個好,我們過幾個星期要到城里去看看她,慶祝她的二十一歲生日!” “沒問題!” “嘟嚕?!絿!?在一個沒有誰能看得見的地方,雨綿綿地下,墜到地上,長出一柄柄傘,相互摩擦著。 “嘟嚕?!絿!?“噢?是帕伊啊……不好意思,有什么事待會兒我再打給你。” “嗶。” “請讓一讓,謝謝?!痹捀β?,沃爾蒂頭頂著背包便從馬路的這邊竄到了那邊。 綠燈轉成黃燈,她弓著腰拍拍自己的胸脯,如釋重負,“還……還好趕……趕上了……”幾乎下意識地,她回首一瞥——馬路中間杵著一個約莫十四歲的女孩,似乎是在盯著自己!而且不知為何,這個除了自己以外無人注意到的女孩竟穿著和這陰雨天一樣黑的喪服!沃爾蒂只是瞪大了眼,恍若有什么卡在自己的喉嚨里,張開口也吐不出半個字。這時,黃燈又閃爍為紅燈,車流涌過的一瞬間,那女孩如同被橡皮擦抹去般消失了,這正是在沃爾蒂翠綠色的瞳孔中映現并遺留的最后一幅畫面。 一個聲音突然在沃爾蒂的腦海里炸響,“你看見我了,對吧?”她一哆嗦,撒起腿跑得比自己的思考還要快,方才的疲憊,以及身后緊咬著她脊梁骨的恐懼,都被她甩掉了。她像一束金色光芒那般橫沖直撞,沒過多久就定在了學校門前。 “噸”一聲坐回座位,沃爾蒂雙手微微顫抖著,抽出書包里濕漉漉的教材,眉頭一下子皺作一團,腦袋像掛在枝梢上的碩果似的低垂了下去。 “給你,毛巾?!?沃爾蒂猛地抬頭,循著聲音看向身旁。一睹對方真面目的剎那,她感覺自己兩眼模糊,快要暈倒了——剛才的女孩分明就坐在自己左邊! “你究竟是誰?!” 前桌的男生轉過身來,一副很不可思議的表情:“沃爾蒂,你是不在講笑話嗎,她一直都是我們的同學呀?” 沃爾蒂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勉強擠出了一絲笑容來回應。 女孩暫未搭理沃爾蒂的問題,“你的頭發(fā)濕透了?!泵摽诙龅氖沁@樣一句話,她的聲音具有強烈的機械感,不帶任何情緒,根本就是一潭無風無浪的死水。 “什……好,非常感謝你?!甭爩Ψ竭@么一提醒,沃爾蒂才后知后覺,順手拭去額頭上呼呼冒的冷汗。她深吸一口氣,一面接過女孩遞來的毛巾,側著腦袋擦了擦自己被淋濕的淡黃色長卷發(fā),一面打量著對方的外表特征:對方有著一頭修剪得極為規(guī)整的齊肩直發(fā),胸前佩戴“♀”形的銀制吊墜;蝰蛇般的豎長瞳孔鑲嵌在其金黃的眼眸中央,沒有高光,她恐怕不屬于人類;穿著跟任何學生制服都格格不入的黑色喪葬服飾,但居然沒有任何人對此產生懷疑,甚至她還莫名其妙地混入校園,成為了自己“一直以來”的同學。 緊接著,女孩沒有說話,沃爾蒂卻聽見了。 “你好,我的名字是阿麗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