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nèi)學大義之相字術
張廣天 著
在古時候的中國人看來,生命世界被全面投射到文字世界,人世與字世并存互動。字,不是憑空造出來的,音形義依天道陰陽不可分離。今天比較接近的說法,叫“全息”。
因為有這樣的看法,所以誕生出相字術。相字,也被稱作測字,拆字,或破字。即由觀物取象、聚散不棄、陰陽五行、易數(shù)推算等方法破解字義,卜斷禍福,探究運命。這一路也有些杰出的人物,見經(jīng)傳的有邵雍,謝石,馬守愚,張乘槎,周亮工,范時行等。相關著作如《梅花易數(shù)》,《測字秘牒》,《滴天髓》,《字觸》,《新訂指明心法》,《拆字部記事》,《神機相字法》,《認字測》等。其中《字觸》為集大成者。《滴天髓》盡管不直接論述相字,卻一直被奉若命理學的至上經(jīng)書。
相字大法有取格大法,雙句格法,散格法,至理法。甚至《說文》中的六書也被借來做“心易六法”。具體技術有裝頭,接腳,穿心,包籠,破解,添筆,減筆,對關,摘字和觀梅。
相字史,源頭要從殷商卜筮算起,經(jīng)漢代圖讖,興盛于宋元時代,明清達到理論和實踐的完備。
《夷堅志補》中記,宋徽宗寫了個“問”字,派宮人送去,請謝石測看。謝石看過后,寫了批語,密封好,讓人送回去。待拆開時看,所寫:“左為君,右為君,圣人萬歲?!庇袀€道士,也寫“問”字去測。謝石說:“門雖大,只有一口。”果然,此觀中惟道士一人。心有不服,又寫一字“器”,解曰:“人口空多,皆在戶外。”于是,嘆服。
《說岳全傳》寫岳飛某夜夢見兩只狗在說話,醒后將夢境說與金山寺道悅和尚。道悅聽后說,兩犬對言,豈不是“獄”字!元帥此行定要防牢獄之災。后來回京,果然受奸佞陷害。
紀曉嵐《閱微草堂筆記》中寫,乾隆戊子年秋天,他失言獲罪。看守他的一名董姓軍官說能拆字。就寫了一個“董”字讓他拆解。他說,董字,千里萬里,要被流放遠處了。于是又寫“名”字。董說:“下為口字,上為外字偏旁,是口外矣;日在西為夕,其西域乎?”再問能回來嗎。說,字形像“君”,亦像“召”,必能“賜環(huán)”召回(君賜臣玉環(huán)則歸,賜玉玦則決絕。)。又問歸期何年,說,口為四字之外圍,而中缺兩筆,應該不到四年吧。后來,紀曉嵐從軍到西域烏魯木齊,之后不到四年回京。紀曉嵐為此感嘆道:“蓋精神所動,鬼神通之;氣機所萌,形象兆之。與揲蓍灼龜,事同一理,似神異而非神異也?!?/p>
這樣的故事,筆記野史中所記頗多,不勝枚舉。我這里拿來說事,并不想討論相字效驗與否,只想給人一點具體感知,來說明舊時國人對文字的特別態(tài)度。
另外,戰(zhàn)國陰陽家鄒衍以五行學說解釋國號,分析朝代更迭。他說:“虞土,夏木,殷金,周火?!奔窗次逍邢嗫嗽恚鹂私?,金克木,木克土。之后,有人說清滅明,也是水德克火德。
這個理論也被用來給人取名字。一個人的名字中,字之間的關系不宜相克。如“林圭清”就不是一個好名字。因為林屬木,圭屬土,清屬水,連起來正好是木克土,土克水。當然,幾個人相處共事,名字間也要考察,忌相克為害。
紀曉嵐所嘆:“氣機所萌,形象兆之?!边@八個字,道破天機。事物發(fā)生變化,就會關聯(lián)到外象而出現(xiàn)征兆。觀表征,知內(nèi)里。這個基本方法,貫穿中國學問的所有領域。當今的系統(tǒng)論全息論學說與之相近。系統(tǒng)論研究系統(tǒng)的復雜性,關聯(lián)性,開放性以及整體性,視等級結構,動態(tài)平衡,自組能力和時序邏輯為一切系統(tǒng)基本特征。所謂牽一發(fā)而動全身。全息論持局部包含整體全部信息的觀點。所謂滴水見海,一葉知秋。
《爾雅》,儒生將它視作經(jīng)書,相字家也將它奉為圭臬。所以,把它歸類為辭書是不妥的,是近代受了西學的影響。字學,在中國,不能簡單歸結在語言文字學一疇里。因為字,在傳統(tǒng)的認識中,是活體,有血肉筋骨,有五臟六腑,十二經(jīng)絡奇經(jīng)八脈貫通,四肢五官皮膚腠理俱全。論到情志,喜怒哀樂憂思恐無所不有,能夠感受,可以表達。一字一命,殺字如殺生。字,應時應地應人應事變幻無窮,生化無盡。字生靈,字神靈,于是乎,與人休戚與共,與世相生同滅。
字,既是物質的,也是精神的;不能對立,不能二元分裂。字,既是個別的,也是整體的;在文字體系中不可分割,在人與字的關系中也不能孤立。字有自生自長的機能,也有與人與世相互消長的作用。
《廣雅》注:“字,生也?!庇郑骸把灾晃模兄贿h?!弊秩缰坶?,渡人千里之外。
字的筆劃滲入人的血脈,人的筋骨構造字的框架。人和字,就是這樣,千年萬年以來,逐漸長到一起,絲縷相連,骨肉難分。
(摘自《手珠記》第三卷·第二章·第四節(jié)“文字觀”P.274~P.277?作家出版社2014年出版?作者:張廣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