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戩娥】一夢嘆浮生(10)
真君殿這幾日的氣氛有些怪異。
自從那一日星徵仙子登門之后,楊戩就變得有些奇怪。雖然他看起來與平日一樣,有條不紊地處理各項(xiàng)政務(wù),該發(fā)火發(fā)火,該大笑大笑??捎H近如哮天犬依然覺察到楊戩藏著什么心事,雖不至于讓楊戩煩憂,但令他很困擾,以致于向來在人前不顯露心思的楊戩偶爾會陷入莫名的沉思。
可是沒人敢去問楊戩,眾人雖然心里焦急,對此也束手無策。這樣的情緒逐漸影響了真君殿其他人,所有人都小心翼翼,生怕一不小心犯了忌諱,惹怒楊戩。
偏生是在這時,廣寒宮嫦娥的拜帖遞到楊戩案前。
楊戩兩指捻著名帖一角,臉上瞧不出喜怒,只不過說話的聲音冷得讓人心底發(fā)寒:“想不到有朝一日還能在真君殿看到她的帖子,她好大的膽子!”
哮天犬見楊戩似乎不高興,便上前說道:“主人要是不想見,我這就去把她趕走?!?/p>
“慢!”楊戩抬手制止了哮天犬,冷著臉森然地望著門外,“貴客登門,豈有不見之理?”
? ? 話雖這樣說,楊戩卻端坐案前紋絲不動,哮天犬與梅山六圣交換視線后,康太尉點(diǎn)點(diǎn)頭便出門迎客。
須臾,腳步聲由遠(yuǎn)及近地傳來,除楊戩以外的諸人皆屏息以待,隨著殿中泛起一股陌生的幽香,嫦娥的身影出現(xiàn)在眾人眼中。
楊戩親近之人皆知楊戩對嫦娥十分憎惡,眾人因此也認(rèn)定嫦娥必是面目可憎之輩。可今日乍一見,就算心有偏見,在場諸位也不禁心生贊嘆。
? ? 未笑時,清冷如高山之雪,凜然不可侵犯,待臉上露出笑意——哪怕只是客套的笑容,霎時便如冬日暖陽,照得這昏暗的真君殿都亮堂幾分;眼波流轉(zhuǎn)間一副柔美可親的和善神態(tài),但行動舉止又如老將般果決堅(jiān)定。
? ? 此乃真絕色。
饒是早有防備的楊戩也失了神,但很快就恢復(fù)如常,余光瞧見自家兄弟個個面露癡迷之態(tài),更恨嫦娥一露面便用色相惑人。楊戩冷哼一聲,驚醒眾人,察覺到楊戩的不悅,眾人紛紛羞窘地借口離開,留下茫然的嫦娥和暗暗惱恨的楊戩獨(dú)在殿中。
? ? 踏入殿中,嫦娥一眼便認(rèn)出端坐堂上的便是那日在皇極殿前碰到的男子。
這還真是巧了,嫦娥心想。面上仍禮數(shù)周到地說道:“廣寒宮嫦娥,冒昧叨擾,還望真君勿怪?!?/p>
許久不見動靜,嫦娥抬眼望去,楊戩依然筆直地坐在原處,目光炯炯地盯著自己。
嫦娥疑惑地皺眉,腦中忽地靈光一閃,恍然大悟,認(rèn)真地說道:“那日在皇極殿前嫦娥因有要事在身沖撞了真君,還望真君海涵?!?/p>
這下楊戩終于有了反應(yīng),他猛地站起身,三步并作兩步地走到嫦娥跟前,語氣莫名地說道:“我與仙子就像是舊相識,那日不過是小事,嫦娥仙子何須掛懷?”
“多謝真君?!眱扇苏镜锰?,楊戩的態(tài)度又說不出來的奇怪,嫦娥覺得渾身不自在,便裝作打量真君殿繞開了楊戩。
誰知楊戩卻緊跟其后,說道:“嫦娥仙子大駕,楊戩榮幸之至,不知嫦娥仙子今次來訪,所謂何事?”
這句話的語氣其實(shí)無比正常,可楊戩的視線一直緊盯著嫦娥,仿佛是要將她整個人看出個洞,令嫦娥完全不敢回頭,只能繼續(xù)失禮地背對著楊戩,答道:“嫦娥想查閱關(guān)于廣寒宮罪囚吳剛的所有卷宗,不知真君可否行個方便?”
“吳剛?哦,原來是為了這件事……”
身后人的語氣聽起來有些不可思議,他甚至停下腳步。嫦娥感覺到楊戩身上的氣息多變,似乎有些怒氣又有幾分慶幸,更是覺得這位司法天神的脾氣陰晴不定過于古怪,但好在他沒有再跟著自己,嫦娥趕緊前行幾步,這才放心地轉(zhuǎn)過身看向楊戩。
楊戩正若有所思地看著嫦娥,見她忽然轉(zhuǎn)身,下意識地側(cè)身望向一旁,緩緩說道:“我記得,不久前你宮中曾差人來取過吳剛的卷宗,怎么?是嫦娥仙子慧眼如炬,發(fā)現(xiàn)了什么不妥之處?”說著,楊戩的視線又轉(zhuǎn)向了嫦娥。
聽到楊戩話語中的揶揄,嫦娥趕緊解釋:“真君誤會了,卷宗并無任何不妥之處。只是嫦娥以為關(guān)于吳剛的事情或許會有更為詳盡的記載,當(dāng)年他畢竟是天廷一員,后來又犯下滔天大罪,按理天廷對于他的記錄不會那么簡略?!?/p>
“你說得沒錯,天廷確實(shí)有關(guān)于吳剛的詳細(xì)記載?!痹詾榻K于可以正常與楊戩交談,但很快嫦娥就發(fā)現(xiàn)自己想多了,“但是這些都保存在玉帝那兒,嫦娥仙子若是需要,不如親自去皇極殿查閱,或者嫦娥仙子可是需要在下替仙子走這一趟?”
“真君說笑了?!辨隙鸢欀蓟氐馈?/p>
嫦娥自然是聽玉綾說過關(guān)于吳剛詳細(xì)記錄的卷宗都在皇極殿,但嫦娥想著吳剛既然是楊戩上任后處理的第一件案子,或許真君殿有比廣寒宮那些卷宗更詳細(xì)的內(nèi)檔。而比起去皇極殿見玉帝,她更傾向于來拜訪這位素未謀面的司法天神,不求真的看到記錄,能打聽到什么信息就好。
現(xiàn)在看來還不如去見玉帝。
? ? 嫦娥忍住想要長嘆一聲的沖動,便要告辭離開。卻聽楊戩問道:“嫦娥仙子為吳剛不惜來這真君神殿走一趟,是吳剛受不住月宮伐桂的苦楚向你求情了?”
“真君誤會了?!辨隙鹩行┢婀謼顟鞛楹闻d起想知道緣由,不過些許小事說了也無妨,便回身笑道,“吳剛的性格……嫦娥只不過認(rèn)為吳剛一事總該有個結(jié)果。”
嫦娥的本意是吳剛不該就這么困在廣寒宮,說出口才反應(yīng)過來話有不妥,連忙道歉道:“嫦娥并非指責(zé)真……”
楊戩卻不耐煩地打斷嫦娥的話,說道:“嫦娥仙子以為楊戩豈是愚鈍之人?”他頓了頓,看著一臉歉然的嫦娥,意味深長地說道:“想不到嫦娥仙子這么古道熱腸,才到天廷沒多久便急于為宮中罪囚出頭,看來?xiàng)顟烊蘸笤撓蛳勺佣喽鄬W(xué)習(xí)才是?!?/p>
看著嫦娥臉色一變,柳眉緊皺,楊戩心下大快,腦中忽然就竄出一個念頭,來不及細(xì)思量,便故作隨意地說道:“嫦娥仙子若是真想了解些什么,不妨去地府查查生死簿,說不定在那兒能發(fā)現(xiàn)些什么?!?/p>
嫦娥沒想到楊戩真的會提醒自己,心中大喜,語帶感激地說道:“多謝真君指點(diǎn),真君公務(wù)繁忙,嫦娥便不打擾了?!?/p>
這一回楊戩沒有再多說什么,等嫦娥走遠(yuǎn)后,楊戩喚來一直守在門外的哮天犬,細(xì)細(xì)囑咐了幾句后,冷笑著回身進(jìn)了內(nèi)殿。

? ? ?凡間的華山,三圣母楊菡正在招待遠(yuǎn)道而來的舊友。
星徵是第一次到華山,她原本以為這座香火鼎盛的圣母廟大概和凡間其它道觀經(jīng)院一樣,青松翠柏、碑林經(jīng)塔,莊嚴(yán)、熱鬧,卻過于肅穆。但進(jìn)入結(jié)界后,只見百花爭妍,姹紫嫣紅,一派繁花似錦的旖旎景色??吹贸?,這些渾然天成的景觀耗費(fèi)了楊菡諸多心血。
? ? ?楊菡看著星徵興致勃勃的樣子,掩口笑道:“這些不過是凡間普通的花草,帝君花苑中的奇草仙葩還不夠你看么?”
“這你可說對了,我就喜歡你這里的花花草草,比他的有生氣?!甭牭綏钶照f起自家父君,星徵不開心地撇撇嘴,頓了頓,又湊近楊菡身旁,道,“三娘的心思,可比那個老頑固巧多了!”
這話說得就過了,楊菡正打算另起話題,恰好她的貼身侍女瑞香捧著茶具過來,楊菡便沒有說話。
星徵一眼就看到了那些茶具,雖然質(zhì)地紋飾與真君殿的不同,但形狀確是差不多,她立刻就猜到楊菡定是要泡茶招待她。想到這里,她即是期待又是猶豫。
但很快,星徵的注意力便被瑞香利落的動作吸引過去,她上下打量一番認(rèn)真放置茶具的瑞香,友好地笑道:“你是只鳥兒呀。”
“哐當(dāng)”一響,瑞香手下一松,兩個茶盞直直地落在桌上。她緊張地連聲告罪,又手忙腳亂地將剩余的茶具放好后,便慌慌張張地退下。
星徵不解地看著瑞香的背影,疑惑不解地問道:“她怕什么?就好像我要吃了她似的。我有那么可怕么?”星徵扭頭看著楊菡,眨巴著眼睛問。
“還不可怕嗎?一開口就點(diǎn)破別人真身?!睏钶锗凉值匕琢诵轻缫谎邸K种敢稽c(diǎn),小瓦爐的火便燃了起來,“她真身是只黃鸝,不知得了什么機(jī)緣有了道行,當(dāng)年受了重傷倒在我門口,我把她治好后她便求著要留在華山報(bào)恩,我看她可憐,便讓她跟著我。她平日里膽子極小,這么些年從沒出過華山,更別說見生人。”
聽楊菡這么一說,星徵心中后悔不已:“我碰到那些鳥兒都是嘰嘰喳喳不認(rèn)生……我是不是把她嚇壞了?她會不會很生氣?我要去給她道個歉?!闭f著,站起來就要往后院去。
楊菡趕緊攔住這個急性子:“別別別,你有這份心就夠了,你這樣再把她嚇著。”她好說歹說,星徵這才勉強(qiáng)坐下,可楊菡看她總是忍不住回頭張望的樣子,就知她心里還想著這件事,未免她按捺不住去找瑞香道歉,楊菡開口問道:“你這次來三界能待多久?”
星徵正扭頭看著后院,聽到楊菡問話,這才轉(zhuǎn)過頭說道:“等辦完事兒……不是,等、等玩段時間……”她心里一直盤算著要怎么向瑞香道歉才不會嚇著她,楊菡忽然發(fā)問,她腦子一下子沒反應(yīng)過來,一不留神就將真實(shí)意圖說了出來,待想要改口便顯得欲蓋彌彰。
楊菡不是喜歡過多窺探他人私隱的性子,星徵又不是小孩子,接了任務(wù)來三界本是自然不過的事情??汕菩轻邕@遮遮掩掩的模樣并不像是有公務(wù)在身,似乎是藏著什么秘密,這讓楊菡為她感到擔(dān)憂:星徵畢竟在三界人生地不熟,再加上她這個性子,若是遇上什么麻煩就不好了。
見楊菡的臉上忽地就生出幾分憂色,星徵嘆了口氣,耷拉著腦袋泄氣地說道:“好吧,這件事我就告訴你一個人,你裝不知道,別告訴別人,你哥也不準(zhǔn)說,誰都不能說。”
星徵這副神神秘秘煞有介事的樣子,更讓楊菡好奇,但跟著楊戩久了,他的脾氣楊菡也學(xué)了幾分。面上仍是一副毫不在意的云淡風(fēng)清,甚至還在星徵沉默糾結(jié)的時候,慢慢騰騰地泡好了一壺茶。
星徵看著楊菡慢條斯理的動作,不知為何心中忽覺憋悶,她狠吸一口氣,說道:“我與金烏定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