煙江
雨一直在下,它從未停息。白色面筋似的大雨如紡錘上的線軸,在灰蒙的機(jī)床邊被拆作細(xì)絲,織作網(wǎng)布。
北方的雨總是急一些,帶著鄉(xiāng)土的性格,渲染著當(dāng)?shù)厝说谋旧?/p>
言峰市,北方的小城。在它不太起眼的邊界,一道身影正支撐著晨雨中被映成青灰色的窗臺。少年隨意地勾起水壺,幾座銀橋落在幾株翠綠色的“多肉”上。
“咔?!?/p>
一聲脆響打散了滿是冷色的顏料盤,一滴落在江景畫中的水珠隨淺墨擴(kuò)散開來。
“郁言,起床了?!睖睾偷穆曇羝≡谕缚p入室的暖光中,少年深灰色的校服在柔和的燈光下隱隱躥出幾根線頭。
“好?!庇粞月詭猩⒌鼗卮鸬?,一邊用左手捂著脖子朝餐廳走去。半晌,當(dāng)他拉開長椅坐在餐桌前,入眼的空曠令他不太適應(yīng)。
“我爸呢?”郁言一邊拆開麥片的包裝一邊問道。
“哦,你爸已經(jīng)去學(xué)校了?!?/p>
“提前看看分班抽到的學(xué)生?”
“今年他不當(dāng)班主任,教你。”
聞言,將杯子送到嘴邊的郁言微微一愣,一絲不自然的電弧從他面部精密的肌肉中快速流過。
“啊?”
老教師不當(dāng)班主任很正常。但是對于郁言他爸來說,這不太可能。郁振,言峰市教育界響當(dāng)當(dāng)?shù)拇笕宋?。作為語文教師他管理班級的能力甚至無法讓其他班主任產(chǎn)生嫉妒的想法。而他竟然為了教自己的兒子不去當(dāng)班主任......
想到這里,郁言不僅扯了扯嘴角。隨后,他從門口的框中抽出一把傘朝外走去。
“雨挺大的,我送你吧?”
“不用了媽?!?/p>
“但是你沒把飯帶上?!?/p>
“謝謝媽?!?/p>
目送著郁言離開的背影,顧凌薇女士不僅無奈的嘆了口氣,道:“希望他能懂得我們的良苦用心,好好學(xué)習(xí)吧?!?/p>
“阿嚏!”走出門的郁言揉了揉鼻子,堵塞的鼻腔瞬間涌入冷濕的空氣。不遠(yuǎn)處,雨滴不斷綻放在結(jié)實的紫藤蘿上,深紫色的葉訴說著盛夏的記憶。路上經(jīng)過一條長廊,古典的沉香沿著藏藍(lán)色的花紋從他鼻下飄過。
“不對,沉香?”
郁言快步躲入長廊內(nèi)。待手中的振動化作打擊地面的輕響,“恍如隔世”的郁言用力在傘面上抹去水漬。令人驚喜也不令人驚喜,棕褐色的液體混著雨水流淌在他的手掌上。
“雨大......倒夜壺......”郁言復(fù)雜的心情化作簡單的一句話,傳入了遠(yuǎn)處某人的鼻腔。
“阿嚏~”少女捂著鼻子走出臥室,跌跌撞撞地坐在餐桌前。
“江城,湯喝了嗎?餐桌對面氣度不凡的中年男子問道,一邊給面前的杯子倒上牛奶。
而不等江城回答,廚房內(nèi)又傳來了帶些擔(dān)憂的女聲:“江城,雨太大了,我去送你吧?”
“不用了媽媽?!苯俏⑽⑿Φ?,輕輕揉了揉鼻梁。
城市的煙火氣由市區(qū)蔓延至邊界,低矮的商鋪以別樣的陳舊渲染出五顏六色的灰白黑。雨中,霓虹盡散,車燈,門牌,路燈的光暈煙花般盛放在灰幕上。郁言摘下眼鏡輕揉了揉雙眼。待眼中的恍惚與迷離散去,他又加入這場煙火與笛鳴的盛會。令他感到幸運的事,剛剛的“沉香”阻隔了路邊趁著夜色順空氣爬入他鼻孔的下水道氣味。
白水街,言峰一中指定交通要道。因為先前這里的一家膠水工廠而得名。后來工廠被拆改成了街市,成為了言峰一中在全市倒數(shù)時期著名的“學(xué)生天地”。但自從市里拉高了言峰一中的分?jǐn)?shù)線,白水街就變?yōu)榱烁黝惛呖颊骖}和教輔資料的“圖書館”,時不時還有幾家補(bǔ)習(xí)班的“密道”出現(xiàn)在犄角旮旯中。
郁言自顧自地走過腳下的水泥路,“言峰一中藝體部”的牌子映入他的眼中。淺停片刻,他腳下的石子路微微下陷,路過的學(xué)生帶些異樣的眼光朝他看去。
至于為什么......郁言似乎想不太清了。
不遠(yuǎn)處,灰色漸漸轉(zhuǎn)淡,冷凝的無化作雪一般的白。郁言輕笑幾聲,干癟的笑聲在水中膨脹。向前看去,水牢將他的視線封鎖,一條長鏈從言峰一中校門口延伸到他的腳下。無形的腳銬不知不覺間引導(dǎo)著他的雙腿,沉重的腳步濺起青灰色的泥水。他不知道,一縷清香從他一旁漫過,輕煙掠過帶著沉香的檀木。
江城似乎聞到了什么熟悉的氣味,她回首向后的視線卻被雨幕遮掩??邕^積水,走過長階,灰白紅三色的大門外,天空的灰蒙逐漸散去。
一根羽毛在雨中浮沉,穿梭于灰白與黑金之間。白金宮殿與漆黑堡壘的史詩中,混沌的雙翼引動規(guī)則外的莫斯提馬落向人間。待雨水被重力封鎖在凡間,輕羽劃過烈焰,帶著雨露蹭過干裂的土層。
五顏六色的黑叫做狂,五光十色的白卻滿是揚(yáng)。輕狂在風(fēng)中飄蕩,兩條絲帶在命運的大門前譜寫歲月的篇章。而當(dāng)電流又一次進(jìn)入龐大的數(shù)據(jù)庫,未知的代碼化作難以用人腦計算的暗號。似乎并不相連的兩枚黑匣串聯(lián)其中,知而不識的身影映入十七歲的少男少女眼中。黑曜與深褐,峽谷與高原。奔騰的雷電點亮了混沌的江河,滾燙的白金擊碎細(xì)草地表面的白冰。
那是怎樣的景色,兩人這樣想到,問道。而答案,在當(dāng)下的一見便已揭曉。
巨大的白冰逐漸融化于火山漆黑的巖壁中,熔巖帶著血液的澎湃將它融化在漫長的深井。如隕石與流星的碰撞,千年一遇的瞬間,黑巖包裹的白玉。邊角處隱隱露出的晶瑩無意間勾住所有人的魂魄。
紅蓮綻放在水墨畫中?;野字袏A雜著五顏六色的青。天下著大雨,河中游著蓮燈。萬千星河匯聚,匯入白玉橋下泛光的細(xì)流。
相持,相對,巧合間的一瞬被拉長到亙古彌遠(yuǎn)。電流攜著破空的聲響在心靈的銅鑼處敲響命運的一鏘。嗡鳴震耳,久環(huán)不斷。
那是幾乎合并的電子聲。他們本已習(xí)慣,卻又感覺如此陌生......
“早上好,郁言/江城。”
潔白的余燼點上水面,輕柔的觸動卻激起陣陣漣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