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坡:驢打滾
關(guān)于驢打滾的名稱由來,有兩種說法:一是,糯米糕在黃豆粉上“滾一滾”,猶如野驢打滾揚(yáng)起陣陣黃土;二是,滾上黃豆粉的豆面糕,形似而已。

驢打滾,對許多人來說不陌生?!安荒吧笔且?yàn)槁牭枚?。但“聽得多”,并不意味著看得多、吃得多。我推測,很多朋友說不定從來都沒嘗過呢。
如果讓我描述一番驢打滾,我很為難,難就難在不知從何切入。
突然想起美食家唐魯孫說起過一樁舊事:抗戰(zhàn)前某年春節(jié)前夕,“民國四公子”之一的京劇名票“紅豆館主”(愛新覺羅·溥侗)與幾個朋友到喬家柵吃元宵(湯圓)。老板起先送上的是一盤擂沙圓子。溥侗大概從未見識過這種干的湯團(tuán),便直接把它認(rèn)作“南方驢打滾”。
要是有人連“擂沙圓子”也沒吃過,我要向他比劃、勾勒驢打滾這條“驢”,究竟是怎么打滾的,就十分棘手。那么,糕團(tuán)店里賣的金團(tuán)、雙釀團(tuán),你總吃過吧?它們與驢打滾,已有五分像了。
還有五分不像,問題出在哪兒?在體型、身形及餡料安排方式的差異上。
從前的捕快,僅僅憑五分像的畫像,便想在城門口緝拿逃犯,可以想象,不知要讓多少無辜的人吃冤枉官司哩!五分像,不夠!
周簡段所著《老滋味》一書中有段話,倒是可以幫助人們提高點(diǎn)認(rèn)知水平:“記得曾經(jīng)住過的西單甘石橋,大門對面就擺著賣驢打滾的食攤,花上幾分錢便可果腹。這是一種大眾化的小吃,又叫豆面糕,是以黃米面和黃豆面為原料,將熟黃米面團(tuán)放在熟豆面上揉勻,裹上豆餡,然后攤平,卷成直徑約一寸的長卷,再切成一寸左右長的小段,撒上芝麻、白糖、冰糖渣和糖桂花拌成的芝麻糖,再在鋪著熟黃豆面的案板上一滾就成。聞著香味撲鼻,吃起來柔軟而有勁,甜中又帶有芝麻香味,不光是孩童愛吃,許多成年人也常在攤邊吃上一盤?!?/p>
周先生是老北京,這部書又是多年前出版的,他筆下的驢打滾,肯定跟我們見識過的有些差別。但,再怎么剋摳食材、簡化工序等等,在黃豆粉里滾一滾的過程,絕不能省。
驢打滾的名稱由來,有兩種說法:一是,在黃豆粉上“滾一滾”,猶如老北京郊外野驢撒歡打滾時揚(yáng)起的陣陣黃土;另一是,滾上黃豆粉的豆面糕,形象頗似驢兒打滾。據(jù)我所知,有些少驢的地方,還有叫馬打滾、牛打滾的。
在清朝的人看來,這個名稱不可思議,故《燕都小食品雜詠》里曰:“紅糖水餡巧安排,黃面成團(tuán)豆里埋。何事群呼驢打滾,稱名未免近詼諧?!?/p>
然而,現(xiàn)代人并不覺得有什么違和,之前我們已經(jīng)坦然接受了“龍虎斗”“紅燒象鼻頭”,“驢打滾”還真不算過分。
值得注意的是,北京地方史專家張江裁(次溪)在所編《燕京民間食貨史料》中講:“驢打滾,乃用黃米粘面蒸熟,裹以紅糖水為餡,滾于炒豆面中,使成球形?!逼渲小扒蛐巍币徽f,證明“紅豆館主”稱擂沙圓子為“南方驢打滾”,不是毫無根據(jù)的。
驢打滾吃口軟糯黏滯,讓我聯(lián)想到用糯米做的各色糕團(tuán)。絕大部分的人也都認(rèn)定驢打滾的主材是糯米。這只能說人們對它,只是“耳熟”卻未及“能詳”。
通常以為,驢打滾源自于滿洲,緣起于承德,盛行于北京。因清朝八旗子弟愛吃粘食,所以它成了北京的地方名產(chǎn)??墒?,北方盛產(chǎn)的小麥粉缺少黏性,不適合做糕團(tuán);北方又基本不產(chǎn)糯米,糯米之于驢打滾,顯得非??梢伞?/p>
事實(shí)上,一開始,或者說正宗的驢打滾,是不用糯米而用黃米面做的。所謂黃米,即去了殼的黍子,比小米稍大,顏色淡黃。把黍子碾成黃米,再把黃米磨成面,稱作黃米面,煮熟后黏稠、味甘,自古為承德盛產(chǎn)的一種糧食,《熱河志·物產(chǎn)》記載:“黍,土人稱為黃米?!比缃瘢F州一帶還盛行吃一種黃米做的糍粑,實(shí)心的,黃黃的,黏黏的,像粽子,可以佐證。由此可以解釋為什么京津冀乃至東北地區(qū)竟會有驢打滾這樣的小吃。
主料是黃米還是糯米?餡料,是芝麻糖還是豆沙或紅糖?似乎成了傳統(tǒng)驢打滾跟現(xiàn)代驢打滾的分野??上?,現(xiàn)在的人,懶得講究了。
同樣是糯米做的,同樣滾一層黃豆粉,相比金團(tuán)、雙釀團(tuán),我更偏愛驢打滾,原因簡單至極:一是層次豐富——糯米層與餡料層交錯糾纏,讓人口感頗不寂寞;二是體型小巧——讓人取舍方便,一只兩口,不會吃撐吃厭。
江南或更多的地方,要吃到驢打滾,可不是件容易事兒,那些帶有京幫色彩的餐室可能備些以示正身。不過我想,人們實(shí)際上多多少少跟它打過照面啦——滬上不少餐館會推一道油炸、夾著多層餡料、有點(diǎn)糯、十分甜、外觀與驢打滾幾乎一樣的糍粑卷。應(yīng)當(dāng)說,它就是當(dāng)代版的驢打滾,只不過那頭“驢”,打滾的地兒,不在沙土上而是改在油鍋里了……(西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