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州志·楚道石傳奇·幽館鋒鏑錄》(10)
? ? ? ?“書簽?”厘於期靠過來疑惑地看著,“這難道是關(guān)鍵?”
? ? ? ?楚道石的臉上,已經(jīng)沒有半點表情,語氣也變得空前冷漠:“你仔細(xì)看好,這書簽是用什么做的?!?/p>
? ? ? ?薄而且柔軟的透明感,既不是紙,也不是布。厘於期仔細(xì)看了半天,突然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這是……”
? ? ? ?“沒錯,是糯米紙?!?/p>
? ? ? ?楚道石看著書簽的眼神充滿痛苦:“包裹在甜食上,增添口感和隔絕灰塵的糯米紙?!?/p>
? ? ? ?如果不是親眼看到那么多琳瑯滿目,挖空心思才能得到的甜食,楚道石一輩子也不可能注意到這到底是什么。這柔和透亮的精細(xì)書簽,夾在書頁中,如果不特意留神,根本意識不到它的存在。厘於期把它拿在手中,一種強(qiáng)烈的違和感直鉆入他的腦海深處,他猛地抬頭:“你也感覺到了?”
? ? ? ?“這上面有東西。”楚道石把手伸過來,輕輕劃過書簽的邊緣,“我們要再現(xiàn)秘術(shù)的過程?!彼麖男渲刑统鱿闱螯c燃,煙霧繚繞之間,黑色的虛空漸漸彌漫開來,一支蠟燭的影子在其中若隱若現(xiàn),火苗搖曳不定。厘于期則把手伸入黑暗與燭光中,從他的口中,忽然傳來了完全不屬于他的聲音,細(xì)小,然而嘈雜,仿佛有無數(shù)人正在交談:
? ? ? ?“憎恨嗎?”
? ? ? ?“討厭他們嗎?”
? ? ? ?“不要難過了?!?/p>
? ? ? ?“你還有我們。”
? ? ? ?微弱的議論漸漸變成了喧嘩:
? ? ? ?“我們替你,去殺了他們?!?/p>
? ? ? ?“讓我們?nèi)グ?!?/p>
? ? ? ?“就用那種甜甜的,好吃的東西。”
? ? ? ?“??!好燙!好燙!”
? ? ? ?“疼嗎?疼就對了!”
? ? ? ?“轉(zhuǎn)呀!轉(zhuǎn)呀!”
? ? ? ?虛妄的黑色幻境中,一張糯米紙書簽被撕開成兩半,一半在燭火中被焚成了灰燼,而另一半則瘋狂地旋轉(zhuǎn)著,發(fā)出令人膽寒的嗡嗡聲,一下切斷了蠟燭?;镁乘查g消失。
? ? ? ?厘於期和楚道石同時被彈開,兩個人跌坐在地上,驚魂未定地喘息。厘於期咬牙切齒地一錘地面:“我明白了!”他撲過去拿起剛才揀出的書簽,右手一晃化出火苗,把書簽湊上去,糯米紙剎那間被燃著,然而剛一見火,一陣微細(xì)的悲鳴驟然響起,從地上攤開的書里,沒被翻到的另外一個位置,突然間就沖出了一個旋轉(zhuǎn)著的銳利刀鋒!它是由劇烈旋轉(zhuǎn)的糯米紙書簽形成,所過之處無堅不摧,連石頭都被切成兩半。然而它還沒有飛起半尺,一股夾雜著洶涌怒氣的水流劈頭而至,在半空中將其截下,糯米紙見水即化,在空中戰(zhàn)栗了一下,無力地軟倒在地上,消失不見。
? ? ? ?楚道石靜靜地用袖子擦起下巴上的水痕,苦澀地看著厘於期:“怪不得,我們找不到兇器?!焙笳甙咽职丛诘厣蠝绲艋?,冷笑著說:“用完就在死人的血泊里化掉,還真是不留痕跡的風(fēng)雅方法!我收回當(dāng)初對他的評價!”
? ? ? ?“但是,剛才借你口說話的,到底是什么?”
? ? ? ?“只能判斷,是寄生在這些糯米紙書簽中的一些東西,似乎原本作為一體的話,切斷后如果一半被燒,另外一半就會化身利刃旋轉(zhuǎn)。”厘於期若有所思地說道,“岳岐鋒身為幽館書吏,自然能知道什么人借什么書……只要在對方可能借到的書中全部加入事先切割為兩半的書簽,一旦對方借閱,只要在交割時不露聲色地取走另一半書簽,趁著晨讀之機(jī),燒掉一半,那么另一半就會變成殺人的利器,當(dāng)場將對方斷頭碎尸。至于砍幾刀,完全是看他夾幾個書簽而已!”
? ? ? ?“所以沒有人來得及掙扎?!背朗难凵褚呀?jīng)轉(zhuǎn)為空洞?!八@種手段,可謂登峰造極。”
? ? ? ?厘於期跳起來正色道:“我們要去把幽館所有的書都翻一遍!他不知道藏了多少在里面。而且搞不好,他不僅藏在了書里,他不是個畫畫的嗎?那些畫沒準(zhǔn)也有問題……”
? ? ? ?楚道石渾身一震,一種寒入骨髓的不祥預(yù)感從天而降,他嘶啞著說道:“旻……旻郡主……拿走了他所有的畫……”
? ? ? ?厘於期兩只眼睛登時放大了一圈,他一把把楚道石揪著脖領(lǐng)子提起來:“你說什么?!”
? ? ? ?楚道石顫抖著聲音,把岳岐鋒拜托他銷毀殘畫,而甄旻將其拿去,要展示給素王看的事情合盤托出。厘於期還沒等楚道石落音,一拳砸在了他的下巴上,把秘術(shù)士打了個踉蹌,倒退出去七八步。
? ? ? ?“先說好,”厘於期的聲音如匕首般冰冷,“沒事便罷,他倆有任何不測,你都會陪葬?!彼嗳坏赝煲恍?,“我也會?!?/p>
? ? ? ?白徵明有時候想:甄旻對自己的意義,是什么呢?
? ? ? ?獨(dú)一無二的玩伴?不是,小的時候大家一起玩,而且也不存在什么誰欺負(fù)誰,誰照顧誰的情況。大哥和二哥早早就不玩小孩子們的游戲了,他們都變得很正經(jīng),很煩人,很啰嗦。三哥和四哥是兩個很好很好的人,他們總是很耐心地帶著自己和甄旻,以及別的其他什么人一起玩。出去胡鬧時,只要有他們兩個在,就不用擔(dān)心被宮里的人說教。那個時候甄旻比自己厲害,打架時一個頂倆,經(jīng)常把比她大的男孩子揍得哇哇哭。更別提她還有個兇悍無比的大姐,強(qiáng)詞奪理到完全不可理喻的二姐,這三個女孩橫行天下時,他還只是個除了鬼點子一無所有的小廢物。
? ? ? ?什么時候開始,自己能保護(hù)她了呢?
? ? ? ?甄旻在他旁邊,用力地頂著席子,哭得亂七八糟,現(xiàn)在與當(dāng)年的形勢,完全顛倒過來。
? ? ? ?很想就這樣,一直一直保護(hù)下去,讓她盡情地在自己的臂膀下面,又哭又笑,完全不顧及什么完美無缺的禮貌。到這時白徵明才意識到,每次看到甄旻收大哥和二哥的禮物時,他其實是嫉妒的。
? ? ? ?嫉妒到無以復(fù)加,嫉妒到想沖破自己的原則,做些什么讓她注意到自己的事情。白徵明知道自己一點兒都不勇敢,明明天賦異秉,卻根本不想爭取什么,他總是單純地覺得麻煩,覺得不適合自己,就這樣輕輕松松地逃避了與人競爭的戰(zhàn)場。然而有一個聲音卻反復(fù)在提醒他:
? ? ? ?你知道嗎?旻旻是這場競爭的獎品哦。
? ? ? ?天下與美人,買一贈一的絕好買賣,你要不要做?
? ? ? ?為了這個人,你可愿背負(fù)上沉重到無以復(fù)加的責(zé)任?你可愿放棄理想與自由,甘心墮入歲正給你精心織就的陷阱?你可愿日日受苦?你可愿勞碌終生?
? ? ? ?你可愿犧牲?
? ? ? ?在生與死的這一剎那,白徵明的回答是:愿意。
? ? ? ?至于以后怎樣,那就留在以后再想吧。
? ? ? ?在筋疲力盡的最后關(guān)頭,素王像喊號子一樣大吼起來,所有來自于外界的重?fù)舳急凰泄?jié)奏地喊了出來,仿佛是一首致命的旋律,回旋在支離破碎的空間。
? ? ? ?“一!”
? ? ? ?“二!”
? ? ? ?“三!”
? ? ? ?“四!”
? ? ? ?“五”喊到一半的時候,外面兇狠的“叮?!敝曂蝗灰粊y。白徵明只覺肩頭一輕,他一個踉蹌,直直地向墻壁上栽了過去,他一閉眼睛,以為這次一定把鼻子和門牙都撞壞了。
? ? ? ?但是沒有,他跌入一個柔軟而溫暖的懷抱之中。這觸感是如此美妙,白徵明幾乎有一種錯覺:是不是自己剛才已經(jīng)撞昏了,現(xiàn)在是在做夢?
? ? ? ?答案當(dāng)然不是。是甄旻及時地在他倒下時,擋在前面接住了他。她的胸部此時正在劇烈地起伏,被汗水和淚水浸透的衣衫貼在身上,散發(fā)出一種令人印象深刻的馥郁氣息。
? ? ? ?白徵明任由席子壓在身上,自己又倒在甄旻身上,心想:
? ? ? ?犧牲果然是值得的。
? ? ? ?幸運(yùn)的是,承受如此重?fù)?dān)的甄旻很快就得到了解放——有人一把抓住席子,像掀布簾一樣輕巧地撩了下去,甄旻越過白徵明的肩頭看到,興奮地尖叫起來:“厘於期!”
? ? ? ?白徵明不知道自己是該慶幸厘於期趕來及時,還是該抱怨他打攪好事,只能歪扭著五官爬起來,扶著腰轉(zhuǎn)過來:“臭棋!你怎么現(xiàn)在才來?”
? ? ? ?厘於期的臉色,完全是極端恐懼的蒼白,看到白徵明和甄旻安然無恙,他竟然一時說不出話。好半天,他才低下頭,似乎是在掩飾自己的失態(tài),說道:“快點兒出來?!?/p>
? ? ? ?甄旻把臉上的眼淚胡亂擦掉,跳過來抓住厘于期的胳膊:“嚇?biāo)懒?!嚇?biāo)懒?!你怎么來得這么晚?”
? ? ? ?面對兩個人異口同聲的聲討,厘於期的臉上終于恢復(fù)了血色,他勉強(qiáng)笑出來說:“下次一定早來,一定……”
? ? ? ?這時,從外面?zhèn)鱽沓朗粷M的喊叫:“姓厘的!有話一會兒說!”
? ? ? ?厘於期此刻完全復(fù)原,用一貫輕佻的口氣回應(yīng)道:“給我忍著!自作自受的家伙!”
? ? ? ?白徵明和甄旻清楚地看到,在他的背后,楚道石正在與七八道依然飛旋著的利刃對峙,地上是沒過腳面的水。厘於期掉頭奔回戰(zhàn)場,在他的身前身后,燃起了直沖房梁的大火,他的口氣既暴躁,又惡毒:“全滅!老子不耐煩了!”
? ? ? ?“旻旻,你去吃飯吧,回頭我跟你解釋?!卑揍缑靼颜鐣F送回前廳的時候說道。
? ? ? ?“到底出了什么事,你們不會有危險吧?”
? ? ? ?厘於期笑著攔住她的詢問:“都說了回來講了,別忘了,我還得還賭債呢,怎么可能有危險?!?/p>
? ? ? ?“就是,旻旻你不用擔(dān)心啦。你就等著聽我給你說書吧!”
? ? ? ?楚道石什么都沒說,他只是呆滯地看著遠(yuǎn)方漸漸暗下去的地平線,往日兩只眼睛中的神采,被一些黑暗的東西洗劫一空。
? ? ? ?水火交加之下,所有利刃化的畫軸都被摧毀,有的在火中顫抖地化為了飛灰,有的則被水浸透,成了廢紙。不少顏料從紙上溶化出來,流淌在污水中,把地面染得骯臟可怖。據(jù)厘于期判斷,這些旋轉(zhuǎn)刀鋒進(jìn)攻時形成的強(qiáng)烈氣旋,會暫時隔絕外界與屠場的聯(lián)系,所以外面的仆人們,根本聽不見甄旻的尖叫。不過這樣也正好避免走漏風(fēng)聲,甄旻把驚魂按定,叫人進(jìn)來時就說剛才不小心打翻了熏香的爐子,把屋子點著了,想找水自行撲滅沒有成功。厘于期則非常配合地一把火燒掉所有斬斷的家具和床,幾個人做出一個惟妙惟肖的火災(zāi)現(xiàn)場,把這場異變的痕跡徹底消滅得干干凈凈。事罷,被留下來頂缸的甄旻去領(lǐng)受老爹的責(zé)備,這幾個人則火速離開甄府,也不套車,每個人把車上的馬解下來,三溜煙塵,殺奔幽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