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海誠】鈴芽戶締(第五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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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唯一能夠進入的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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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朝陽照射下,自己的模樣凄慘到有些嚇人的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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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全身上下都是泥巴與擦傷,衣服到處都是破洞,牛仔外套肩膀上方的縫線綻開,袖子也快掉下來。襪子被干掉的血跡和泥巴染成不曾看過的顏色。然而我無計可施。即使要買衣服或鞋子,我身上也沒有錢,手機電池也沒電了,更何況現(xiàn)在還是清晨,店家也不可能開門。不熟悉當?shù)丨h(huán)境的我,也不知道這一帶是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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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想要至少打理一下,便在建材放置處的陰影中仔細拍掉黏在衣服上的泥巴,用手整理頭發(fā)。接著我爬上和壕溝反方向的鐵柵欄,來到人行道上。剛好經(jīng)過的上班族看到我,露出驚恐的表情,但是沒有多說什么。那個男人雖然瞥了我好幾眼,但沒有停下腳步就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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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里是很普通的車道旁的道路,標示寫著「內(nèi)堀通」。我進入附近的便利商店,將手機充電線插入窗邊的免費充電區(qū)插座。我站在店內(nèi)角落默默等待電力恢復(fù)時,和年輕男店員四目相接。他皺著眉頭注視著我好一陣子,但最后沒說什么,回到店內(nèi)的另一端。過了一陣子,和我大約同年的兩名女高中生進入店內(nèi)。她們看到我的樣子,隔著幾公尺的距離停下來,兩人彼此湊近臉低聲細語。我聽到她們小聲地在說:那個女生沒有穿鞋子、那是不是血、好可怕、該不會是被虐待……等等??磥硭齻兯坪跽嫘脑谔嫖覔模虼宋议_始思考如果她們跟我交談時,我該如何解釋。這時手機發(fā)出「嗡」的細微電子音,螢?zāi)涣亮似饋?。我連忙拔掉充電線,大步走到商品架前,拿了干電池式的行動電源,然后到收銀臺前用手機結(jié)帳。接著我到兩個女生面前鞠躬之后,就快步離開便利商店。我很感謝她們替我擔心,但是我不希望她們跟我交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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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已經(jīng)決定下一個目的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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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用連結(jié)電源的手機打開地圖,查詢前往御茶之水站的路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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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距離草太的住處最近的醫(yī)院,是位在必須仰頭觀望的大樓中的大學醫(yī)院。從人行道有寬敞和緩的斜坡通往醫(yī)院入口。雖然是清晨,不過還是有看似來上班的零星人影出入。我看準警衛(wèi)巡邏時離開的時機,快步進入建筑內(nèi)。門內(nèi)是天花板很高的大廳,附設(shè)的咖啡廳還沒有開始營業(yè)。我搭乘手扶梯上了二樓,這里還沒有任何人,門診的窗口拉下百葉窗。我看了告示牌之后,為了避免遇到人,從階梯走上病房所在的樓層。在左右并排著病房的走廊上,我縮起身體快步前進,同時迅速檢視門旁標示的名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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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在開始搜尋第二個樓層之后不久,就找到標示宗像羊朗的名牌?!缸谙??!刮以诳谥邢袷窃诖_認般喃喃自語。我抓住滑動式門的門把施力,在細微的阻力之后,門就順暢地打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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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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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病房內(nèi)光線昏暗,醫(yī)院特有的氣味變得更加濃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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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酒精消毒藥、洗過的床單、禮貌性的花束、長期待在同一個地方的人類體味──在這些混雜在一起的氣味當中,可以聽見生理監(jiān)視器「嗶、嗶……」的規(guī)律電子音低聲鳴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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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雙人房靠外側(cè)的床位是空的。在里面靠窗邊的床上,躺著一名身材高大的病人。我一眼就看出他是宗像老先生──草太的爺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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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們長得非常像。筆挺的鼻梁、俊美的額頭形狀,以及朝著下方的長睫毛──至今仍舊烙印在我腦海中的草太的美貌,和這個老人的臉像是同一個模子打出來的。然而草太具備的那種堅強的生命力,卻好像完全從老人身上抽走了。老人臉上刻印著很深的皺紋,臉色像紙張一般蒼白。在枕邊擴散成扇形的長發(fā)、臉上的眉毛和睫毛都是雪白的。左手食指上戴了一個像夾子的小機械,手背上浮現(xiàn)的細血管也幾乎沒有顏色。從病人服露出來的脖子和鎖骨彷佛可以積水般深深凹陷。躺在床上靜靜睡覺的老人,讓我聯(lián)想到受重傷而奄奄一息的大型野生動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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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時我突然聽見低沉而沙啞的聲音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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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草太失敗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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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驚訝地瞪大眼睛。宗像老先生閉著眼睛在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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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很、很抱歉,擅自闖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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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慌慌張張地說。原來他不是在睡覺,或者也可能是因為我進來而被吵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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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個,我聽草太說,他的爺爺住院了,所以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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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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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先生發(fā)出不知是回應(yīng)或嘆息的聲音,緩緩張開眼睛。他盯著天花板片刻之后,很緩慢地把視線移到我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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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是被卷入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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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的聲音果然跟草太有點像,溫和而文靜。注視著我的眼睛和草太一樣微微偏藍,不過白眼球上的血管卻呈現(xiàn)鮮明的紅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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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的孫子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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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啊……」我不禁低下頭?!杆兂梢?,到了常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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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樣啊?!?/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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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先生以不帶感情、宛若氣息般的聲音喃喃地說。他轉(zhuǎn)動整個頭部,把視線投向半開的窗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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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昨天我從這扇窗戶也看到了蚯蚓。我也想要奔到現(xiàn)場,可是這副老骨頭不肯聽話?!?/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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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個,所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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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湊近老先生的枕邊,說出我一直想要知道的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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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想要知道進入常世的方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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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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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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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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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為我必須去救草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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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要多管閑事?!?/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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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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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草太今后要花好幾十年,逐漸成為神明寄宿的要石。他已經(jīng)不是現(xiàn)世的我們能夠接觸的對象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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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先生有如宣告般這么說,讓我感到背脊發(fā)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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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大概不知道,這是人類無法期望的至高榮譽。草太是個不成材的徒弟,不過──看來他在最后顯示了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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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先生說完,彷佛覺得天花板太刺眼般瞇起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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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怎么可以……」我不禁彎下腰,大聲地說,「應(yīng)該有某種方法可以讓他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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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想要讓草太的心愿泡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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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先生以漠然無色的表情,好似在緩緩咀嚼般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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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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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刺下要石的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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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呃,那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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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你刺下草太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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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呃,可是,那是因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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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快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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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先生突然大聲質(zhì)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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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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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像是被推出去般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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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嗎?這樣就好了!如果你沒有刺下去,昨天晚上就會有一百萬人死去。你預(yù)防了那樣的慘劇。你要把這件事當作一輩子的榮譽刻印在心中,閉上嘴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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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先生的語氣變得強烈,以震動空氣的聲音大聲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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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到原來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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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面對他宛若強風的壓力,我不禁往后退一步。老先生深深吐出一口氣。他似乎說太多話累了,再度閉上眼睛,臉部朝著天花板靜靜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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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種事不是凡人能夠干涉的。忘記一切吧?!?/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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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只能呆站在原地。心臟在我的胸腔劇烈跳動,臉頰有如被火燒般發(fā)熱。我試著深深吸入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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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不可能會忘記?!?/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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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壓低聲音,喃喃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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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內(nèi)心升起熊熊怒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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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要……再去打開地底的后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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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朝著閉上眼睛的老先生這么說,然后就走向病房的出口。是我太蠢,想要求助他人。這是我和草太的戰(zhàn)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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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說什么?等一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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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先生在我背后大聲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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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開了門要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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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要想辦法進去里面?!?/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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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可能。你沒辦法從那里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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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先生說完激烈咳嗽,發(fā)出水管堵住般的「咕嚕咕?!孤暎屛殷@訝地回頭。他顯得很痛苦,身體痙攣。我反射性地奔回床邊,但是卻不知道該怎么辦,只能站在床的前方。老先生的上半身激烈顫抖,按下左手拿的遙控按鈕。病床發(fā)出低沉的馬達聲抬起上半身??人灾饾u平息,先前如催促般快速響起的生理監(jiān)視器電子音,也降回原本的速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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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先生抬起上半身之后,緩緩地吐出很長的一口氣,發(fā)出「啊──」的聲音,閉上眼睛的那張臉到處都在冒汗。我直到現(xiàn)在才發(fā)現(xiàn)他沒有右手臂──他的病人服從右邊肩膀就整個陷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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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常世雖然美,卻是死人的場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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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先生的胸腔像風箱般起伏,說出這句話。他的聲音中恢復(fù)冷靜的威嚴。他張開眼睛,以充血的雙眼直視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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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不害怕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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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聽到這個問題,我想起草太某次對我說話的聲音。當時──不論在愛媛或神戶,我們都是戰(zhàn)友,感覺所向無敵。我們在不為任何人所知的情況下,完成只有我們能夠做到的大事。兩人甚至在天空的頂端留下印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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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不害怕?!刮业芍舷壬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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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從小就相信,生死只不過是運氣??墒签ぉぁ?/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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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是現(xiàn)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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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害怕沒有草太在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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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感到雙眼深處熱熱的。淚水似乎又要擅自涌出來,可是我不想再哭了,因此緊緊閉上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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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哈!」老先生突然吐出一大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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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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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發(fā)出打從心底感到愉快的大笑。如此瘦削干扁的身體竟然能夠發(fā)出這么大的聲音,讓我感到相當訝異,而我也無法理解到底有什么事那么好笑,只能目瞪口呆地看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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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哈、哈、哈、哈、哈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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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先生笑了好一陣子之后,似乎總算笑夠了,停下笑聲,嘴角殘留著笑意,對我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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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一輩子能夠通過的后門只有一個?!?/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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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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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看到了后門中的常世吧?你在那里看到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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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呃,那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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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突然被問起,連忙搜尋記憶。我越是想要回憶起來,常世的風景就越像海市蜃樓般遠離我。不過那是──看過好幾次的那片星空下的草原──走在那里的是──在那個地方見到的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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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時候的自己……跟明明已經(jīng)死掉的媽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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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先生微微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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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常世會隨著觀看的人而改變樣貌。有多少人類靈魂,就有多少常世;然而在此同時,它們又全都屬于同一個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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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先生緩緩說話,彷佛要確認我充分吸收他的談話內(nèi)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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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在小時候,大概曾經(jīng)誤入常世吧。你記不記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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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個問題讓我腦中頓時浮現(xiàn)一個景象。那是在下雪的夜晚──我獨自走在冰冷的泥濘中,看到一扇門筆直地矗立在積雪的瓦礫之間。我以幼小的手推動門把,前方是一片耀眼的星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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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先生盯著我的臉找尋答案,然后用和草太很像的深沉聲音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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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扇門就是你唯一進得去的后門,你必須去把它找出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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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接著他再度閉上眼睛,刻印著深深皺紋的嘴巴也緊緊閉上,無言地告訴我:你該走了。他沒有再開口,但是我好像看見他的嘴角留下些微的(真的只有幾公厘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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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朝著老先生立正并深深鞠躬,同樣無言地離開病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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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出發(f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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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我打開公寓的門,就聞到熟悉的草太的氣味。這種氣味就好像遙遠的外國,只能癡癡憧憬而無法接觸,令人感到心痛。僅僅一天前──不對,才十四小時之前──我還和他一起在這間房間里,可是現(xiàn)在感覺已經(jīng)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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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八個榻榻米大的書齋變得很亂。原本任意堆積在地板上的書本崩塌,放在書柜里的書也有一半左右散落在榻榻米上。從打開的窗戶吹進來的風翻動著這些書的書頁,發(fā)出「沙沙」的聲音。是蚯蚓害的──我緩慢地想起并發(fā)覺到這一點。在拔出要石的瞬間產(chǎn)生的縱向搖動,崩解了這間房間原有的些許秩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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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首先,必須把身體洗干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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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廚房旁邊有一個小小的洗臉臺,再過去則是浴室。浴室里有蓮蓬頭跟很小的浴缸。我脫下千果給我的衣服,仔細折好放在洗衣機上,光著身子進入浴室,從蓮蓬頭放出熱水,從頭頂澆下來。我的頭發(fā)從來沒有如此僵硬地糾結(jié)在一起,流過身體的熱水也染成黑色。我花時間把頭發(fā)和全身都洗干凈,直到流到地板的熱水變得完全透明。接著我開始洗腳底。雙腳腳底都有好幾處很深的傷口。我用指尖搓掉凝固的血,仔細用指尖去除卡在傷口的小石子。我的眼角滲出淚水,不由自主地咬緊牙根,但疼痛停留在腦袋深處某個很遙遠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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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浴巾折疊整齊,放在洗衣機上方的小柜子里。收在塑膠盒中的藥物也在同一個柜子。洗發(fā)精、肥皂、牙刷、刮胡刀、發(fā)膠等等,全都整理得有條不紊。我心想,草太是個很有秩序的大人。像這樣展現(xiàn)一絲不茍個性的所有細節(jié),都讓我無限感傷。我借了一條毛巾擦干全身,拿了塑膠盒里的傷口用貼布貼在腳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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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穿著內(nèi)衣用吹風機吹干頭發(fā)之后,從運動包里拿出制服。千果送我的衣服已經(jīng)變得破破爛爛,因此我必須換一套衣服。我穿上白色襯衫及深綠色裙子,并穿上深藍色的襪子。我把紅色緞帶緊緊綁在胸口。接著我用發(fā)圈把頭發(fā)綁在后面,在很高的位置綁馬尾。這時我才發(fā)現(xiàn),我和離開九州那一天穿著同樣的服裝,綁著同樣的發(fā)型,然而我身上有某樣東西決定性地消失了──連結(jié)我和世界的某種類似重石的東西,已經(jīng)完全不見。我感到很不可靠,就好像外表沒變,體重卻變成一半,彷佛身體被灌入空氣撐大一般。我仍舊在生氣。沒有經(jīng)過我的同意就單方面地硬塞給我,然后又毫不講理地從我手中奪走。又來了?我心想,別把我當傻瓜!我想要對這世界的負責人、或是神明之類的存在怒吼。我瞪著映在洗手臺上方的鏡子中、自己有些變瘦的臉孔,小聲地說:「別把我當傻瓜?!谷欢@個聲音卻因為想哭而顫抖,連自己聽了都覺得窩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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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離開房間之前,我迅速整理了一下散落在地上的書。我不知道書架的排列規(guī)則,因此把這些書在地上疊成膝蓋左右的高度。接著我關(guān)上窗戶與窗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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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草太,我要借用你的鞋子?!?/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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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低聲說完,穿上草太放在玄關(guān)的黑色工作靴。雖然尺寸太大,不過我緊緊綁起鞋帶,把這雙大鞋綁在自己的腳上。接著我鎖上公寓的門,走向車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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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時間才早上剛過八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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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街上總算開始出現(xiàn)上班與上學的人潮。我混入默默走向車站的人群中,在腦中屈指數(shù)一、二、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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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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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是我認識草太以來,第五天的早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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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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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原本打算先到東京車站,再從那里轉(zhuǎn)乘新干線。如果是這樣走的路線,我就不需要再看手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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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沿著神田川沿岸的人行道走(昨天蚯蚓就是出現(xiàn)在這里的堤防沿岸),在十字路口轉(zhuǎn)彎,穿過很大的橋,就到達御茶之水站。現(xiàn)在正值尖峰時刻,站前擠滿了各年齡層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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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喂,你等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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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正要爬上通往驗票閘門的斜坡,就聽到附近有人在喊。不過應(yīng)該不是在叫我。這種地方不可能會有我認識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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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鈴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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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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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不禁回頭。站前的接送區(qū)停了一臺鮮紅色的敞篷車,駕駛座的男人正在瞪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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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芹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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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個男人昨天曾造訪草太的住處,似乎是草太認識的人。他穿著黑色夾克,紅色V領(lǐng)上衣的胸口掛著繁復(fù)的銀色首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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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怎么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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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要去哪里?要去找草太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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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打斷我的問題,隔著圓眼鏡以不悅的眼神看著我。我不知道他為什么會出現(xiàn)在這里,不過以不悅的程度來說,現(xiàn)在的我也不會輸給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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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要去找門?!?/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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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用他聽不見的聲音,在嘴巴里小聲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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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俊?/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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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抱歉,我在趕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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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轉(zhuǎn)身背對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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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喂,等等,你知道我找你找了多久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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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從我身后抓住我的手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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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哇,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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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說你是草太的表妹,是騙人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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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跟你無關(guān)吧?放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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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車吧?!?/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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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從車子探出身體,抓著我的手對我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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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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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經(jīng)過的上班族紛紛注視我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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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為什么我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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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要去草太那里吧?不論那是哪里,我?guī)闳グ??!?/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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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為什么要帶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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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關(guān)心朋友不行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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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直視我的眼睛,用認真的聲音說。「朋友」這個詞讓我突然感到混亂,草太當然會有朋友。如果朋友在重要的考試沒有到場,我一定也會擔心,可是如果不是非常要好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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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啊,找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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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時突然改從驗票閘門的方向聽見聲音。咦,這個聲音是──不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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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環(huán)阿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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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鈴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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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環(huán)阿姨撥開驗票閘門前方的人群,以沖鋒陷陣的氣勢跑過來。我不禁懷疑自己的眼睛。環(huán)阿姨在藍色夏季針織衫上圍了淡粉紅色圍巾,肩上背著很大的托特包,一副成熟女性假日風格打扮,但張大的眼睛卻布滿血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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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怎么會在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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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哇啊~太好了~我找了你好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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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環(huán)阿姨用快要哭出來的聲音說完,抱著我把我從芹澤扯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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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準你再接近這孩子!否則我要報警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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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什么?」芹澤以驚訝的表情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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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是誰?你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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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男人就是來我們家的那個人嗎?鈴芽,你被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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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什么?」我不禁跟芹澤異口同聲地問。環(huán)阿姨似乎擅自做出某個結(jié)論,拉著我的手臂往驗票閘門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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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來,回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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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等、等一下,環(huán)阿姨?!?/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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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快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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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停下腳步,甩開她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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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對不起,環(huán)阿姨,我還不能回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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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說完交互看著目瞪口呆的芹澤和紅色敞篷車。只能這樣了。我打開車門,迅速坐進芹澤旁邊的位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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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芹澤,請你開車吧?!?/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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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啊?喔,好、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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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芹澤似乎這才想到原本的目的,轉(zhuǎn)動車鑰匙。引擎發(fā)出夸張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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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等、等一下,鈴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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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環(huán)阿姨跑過來,眼中布滿血絲。這個人搞不好真的會報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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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芹澤,快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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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喂!鈴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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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環(huán)阿姨抬起穿著寬褲的腳,踩在敞篷車的門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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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哇?」芹澤瞪大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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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不會讓你一個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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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環(huán)阿姨越過車門,以跌落的氣勢把屁股放入副駕駛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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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環(huán)阿姨,你在做什么?下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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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鈴芽,你到底打算怎么樣?這根本就是離家出走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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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有傳LINE給你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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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是你都對我已讀不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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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芹澤看我們大聲斗嘴,便說「喂,冷靜點」。經(jīng)過的上班族紛紛皺起眉頭,悄悄地在議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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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概是情敵在吵架吧?!埂敢欢ㄊ侨顷P(guān)系?!埂复蟾攀悄泄P(guān)跟客人?!埂负眉ち业臎_突場面?!?/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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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才不是!──我很想大聲喊。就在這個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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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吵死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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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從后座傳來小孩子的聲音。我們反射性地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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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后座端坐著一只小貓──是大臣。他依舊一副瘦削憔悴的姿態(tài),一雙黃色大眼珠瞪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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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貓說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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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芹澤和環(huán)阿姨在我兩邊同時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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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迅速裝出笑臉?!肛堅趺纯赡軙f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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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兩人面面相覷,再度轉(zhuǎn)向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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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說得也對!」他們異口同聲地說。沒錯沒錯,貓當然不會說話。嗯,沒錯,貓怎么可能會說話。兩人各自喃喃自語。為了不讓他們想得更多,我連忙操作方向盤旁邊的導航系統(tǒ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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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更重要的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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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輸入地址,點了確定按鈕。合成語音以突兀的開朗聲音說「目的地設(shè)定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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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芹澤,既然你要帶我去,那就去這里吧?!?/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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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什么──」芹澤湊向前看導航系統(tǒng),驚訝地說,「這么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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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不是說,不論去哪里都要帶我去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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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咦?這里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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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環(huán)阿姨也盯著螢?zāi)桓械襟@訝。我通過兩人之間到后座,在座椅上坐好。我不能讓環(huán)阿姨報警,也不能回到九州。我不知道芹澤是什么樣的人,不過既然他說要帶我去,那就讓他帶我去吧。環(huán)阿姨如果不愿意讓我一個人去,那就隨便她跟來。大臣不知道在想什么,已經(jīng)在座位邊緣縮成一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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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管怎樣都可以。大家按照自己的意思行動就行了,跟我無關(guān)。我要去找我的后門。我一邊系上安全帶一邊看著芹澤,很肯定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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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拜托,我一定要去那里?!?/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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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真的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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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芹澤注視我的眼睛片刻,然后似乎放棄爭辯,嘆了一口氣。他拉起手剎車,低聲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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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樣子今天是沒辦法回來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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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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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車子從車站前方出發(fā),在寬敞嶄新的道路上行駛一陣子之后,通過收費站進入首都高速公路,加快速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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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沒有人說任何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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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芹澤默默無言地握著方向盤,環(huán)阿姨不悅地瞪著街景,大臣在我旁邊的座位縮起身體在睡覺。直接吹入敞篷車的風和強勁的加速度,把我的身體壓在座位上。九月早晨的天空一片透明蔚藍,風中帶著濕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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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緩緩地閉上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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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每當汽車出入大樓的影子,我的眼瞼內(nèi)側(cè)就會閃過蠕動的怪異圖案。當我仔細盯著這些圖案,我感覺到塞滿腦中的各種情感的輪廓逐漸融化:憤怒變得模糊,焦慮變得模糊,寂寞變得模糊。在此同時,原本一直繃緊的全身肌肉逐漸流失力氣。只有現(xiàn)在──我在逐漸融化的意識中想著──只有現(xiàn)在,我應(yīng)該容許自己閉上眼睛,放松力量,讓情感變得模糊;只有現(xiàn)在,暫時把一切交給不認識的某個人的駕駛,以及汽車的加速度吧。下次醒來時,我大概又得面對另一個現(xiàn)實,必須戰(zhàn)斗。短短幾個小時之后,我一定得面對另一項挑戰(zhàn)。不過只有現(xiàn)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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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想著想著,就如被拖入溫暖的泥濘般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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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在找的東西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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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在后座睡著之后,過了一陣子,芹澤耐不住沉默開始播放音樂(這是我事后聽說的描述)。他操作安置在方向盤旁邊的手機,藏在兩邊車門中的大喇叭就開始播放鼓聲與吉他的開朗前奏,接著爽朗的女主唱就開始歌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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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為了見他的媽媽~我現(xiàn)在獨自搭上電車~(注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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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是幾十年前的日本老歌。芹澤用握著方向盤的指尖敲著節(jié)奏,愉快地跟著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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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斜眼看著車窗外~接近傍晚的~街景和車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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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吵死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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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環(huán)阿姨瞪著還不太清楚來歷的年輕男人,喃喃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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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踏上旅途就要聽這首歌曲吧?而且還有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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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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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只貓是鈴芽的貓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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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這么問,環(huán)阿姨也無法回答,只能不悅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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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們家才沒養(yǎng)貓?!?/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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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芹澤用一只手搜尋儀表版內(nèi),從皮夾中抽出一張卡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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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叫芹澤,是令嬡朋友的朋友──應(yīng)該是?!?/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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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環(huán)阿姨用手指夾起遞過來的卡片。這是學生證。照片中的芹澤一頭剛睡醒亂翹的金發(fā),戴著圓眼鏡,一副想睡的樣子。旁邊寫著芹澤朋也的姓名和出生年月日、隸屬學系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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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教育學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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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環(huán)阿姨皺起眉頭。從這個男生輕佻的外表來看,未免太不相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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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嗯,因為我想當老師?!?/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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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芹澤簡單地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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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姓巖戶?!弓h(huán)阿姨把學生證還給他,簡短地報上姓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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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俗話說,彼此相逢也是緣分。長途旅行中,就讓我們好好相處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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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雖然不知有什么好笑,不過芹澤抬起嘴角這么說,然后突然換檔。車子像激烈咳嗽般劇烈搖晃,邊搖邊增加速度,超越前方的轎車。
?
??? 「……真是破爛的車子?!?/p>
?
??? 「這是二手的,超級便宜!」芹澤喜孜孜地說,「正常價格不會低于一百萬,不過在歌舞伎打工的學長特價賣給我。很帥吧?」
?
??? 歌舞伎町(注12)?唉,算了──環(huán)阿姨嘆了一口氣。
?
??? 「話說回來,你真的沒關(guān)系嗎?單程也要花七小時以上耶?」
?
??? 「沒關(guān)系。在找草太的不是只有令嬡?!?/p>
?
??? 「鈴芽不是我的女兒,是──」
?
??? 環(huán)阿姨望著流動的路面,思索片刻之后開口:
?
??? 「她是我外甥女,是我姊姊的小孩。我姊姊過世之后,由我收養(yǎng)她。這孩子原本就在單親家庭長大?!?/p>
?
??? 「???」
?
??? 或許是因為突然談起身世話題令芹澤感到困惑,他只是含糊地回應(yīng),不過環(huán)阿姨不介意地繼續(xù)說下去。
?
??? 「姊姊的死可以說是工作中的意外,反正就是很突然。我得到聯(lián)絡(luò)之后,匆匆忙忙地去找鈴芽。那孩子沒有其他可以依靠的人。」
?
??? 環(huán)阿姨沒有看對方的臉,只是低著頭說話。她一直想要對某個人說出來。不論是誰都好,她希望有人能夠聽她說。在前往東京的新干線上,當她瞪著窗外的景色,也一直回想起這件事,一直在思考。
?
??? 「當時鈴芽才四歲。我跟鈴芽說,跟阿姨一起去九州好不好,她就點頭。不過那天晚上,她突然不見了。她瞞著我去找媽媽,結(jié)果迷路了。那是三月還在下雪的寒冷日子。我在離開老家之后,在九州住了很久,所以很訝異三月竟然還這么冷。想到鈴芽在這么寒冷的夜晚跑到外面,就擔心得不得了。我在黑暗的街上找了好久?!?/p>
?
?? ?她至今仍舊能夠清晰想起那天晚上的不安與恐懼。她一邊大聲呼喚「鈴芽,鈴芽」,一邊走在泥濘的地面上,拿著手電筒照亮陰影處。光是想到萬一發(fā)生什么事,她就幾乎停止呼吸。那天晚上就好像漫長的惡夢。
?
??? 「當我總算找到鈴芽時,她蜷縮在積雪的原野上,抱著媽媽替她做的心愛的兒童椅。我看到她那副樣子,就感到很心痛──」
?
??? 環(huán)阿姨心痛地抱住我──幼小的鈴芽,流著淚說「你來當我家的小孩哪」。她至今仍記得當時抱住的身體是多么嬌小、多么冰冷。
?
??? 汽車渡過架在荒川上的巨大的橋。遠處的鐵橋上,銀色的火車正在平行前進。河邊褐色的操場上,男女混合的足球隊在踢球。環(huán)阿姨望著他們,望著好似被灑上光點的河面,瞇起眼睛。十二年了──她喃喃地說。
?
??? 「……沒錯,算一算也已經(jīng)十二年了。我?guī)鼐胖葜?,一直都是兩個人住在一起。可是──」
?
??? 環(huán)阿姨聽到「咻」的聲音轉(zhuǎn)頭,看到芹澤面無表情地在抽菸。
?
??? 「──啊?!?/p>
?
??? 芹澤發(fā)覺到環(huán)阿姨的視線,以平淡的口吻說:
?
??? 「你討厭菸味嗎?」
?
??? 環(huán)阿姨不禁苦笑。
?
??? 「……反正這是你的車?!?/p>
?
??? 沒錯,這個人是陌生人。自己不知道怎么了,竟然對他談起這些話──環(huán)阿姨緩緩地恢復(fù)冷靜思考。幸好他是這種個性的小伙子,不會特別在意環(huán)阿姨說什么,所以環(huán)阿姨也不用特別在意他的反應(yīng)。彼此既沒有期待,也不會失望。他們頂多只會相處一天而已。既然如此,像這樣似乎對他人沒什么興趣的小伙子最合適了。環(huán)阿姨做出這樣的結(jié)論之后,首度對芹澤產(chǎn)生類似好感的心情。芹澤津津有味地吐著煙,開口說:
?
??? 「所以說,我們現(xiàn)在要去的就是鈴芽的老家。雖然不太明白情況,不過草太也在那里嗎?」
?
??? 「這個我也不知道。不過那里現(xiàn)在什么都沒有了。」
?
??? 環(huán)阿姨說完,轉(zhuǎn)頭看后座。我還睡得很熟。
?
??? 「你可以趁現(xiàn)在回東京嗎?這樣的話,這孩子應(yīng)該也會放棄。」
?
??? 「不行,我得收回草太欠我的兩萬圓?!?/p>
?
??? 「什么?」環(huán)阿姨無奈地說,「你真像是討債的?!?/p>
?
??? 「哈哈?!骨蹪舍莘鹗艿椒Q贊般笑了。算了,管他的──環(huán)阿姨斜眼看著他的笑臉心想,這個小伙子絕對不適合當老師。紅色敞篷車越過縣界,在綠意開始增加的風景中往北行駛?!缸屗齺砹R你~My Darling~」芹澤跟著音樂哼唱。
?
??? ◆ ◆ ◆
?
??? 我在搖晃的車上睡了很久。偶爾醒來,以浮出海面換氣的心情茫然望著風景,然后又像潛入水里般繼續(xù)熟睡。
?
??? 每當我醒來,周圍的風景都跟先前不同。有連鎖店林立的郊區(qū)主要干道,有民宅零星分布的聚落,有沿途只有綠色植物的山間車道。不知從何時開始,路上遇到的車幾乎都是大型卡車。卡車前方掛著類似背號的布,「環(huán)境省」、「清除土壤」、「污染土壤」等文字閃過我的眼前。我沒有思考任何東西的意志與氣力,只是讓那些文字通過視網(wǎng)膜,然后又睡著。
?
??? 不知第幾次醒來的時候,汽車行駛在悠閑的小鎮(zhèn)。道路是平滑沒有凹凸的柏油路,道路旁邊的白線和黃色中央線就好像剛涂上去般耀眼,但仔細看經(jīng)過的屋子和商店,全都是棄屋,并且被綠色植物覆蓋一半左右。斜斜地停在停車場的汽車、仍舊敞開的窗戶、掛在門旁的午餐時間招牌等,看起來就好像把某人的生活暫停般,帶著某種奇妙的中途感,在道路兩旁靜靜地腐朽。在失去居民的小鎮(zhèn)當中,只有道路維持得很漂亮,筆直延伸,路上則只有卡車來往。這幅景象就好像夢的延續(xù),我在眺望一陣子之后,再度像沉入爛泥一般睡熟。
?
??? 我驚醒過來,感覺到剛剛好像在搖晃。
?
??? 那的確是和車子的震動不同的搖晃。我往旁邊看,大臣也張開眼睛,環(huán)顧四周。
?
??? 「剛剛是不是在搖?」
?
??? 我問駕駛座的芹澤,他便悠閑地回答:
?
??? 「喔,你終于起來啦?現(xiàn)在輪到阿姨在睡覺?!?/p>
?
??? 我探頭看前座,環(huán)阿姨深深靠在座椅上在打呼。
?
??? 「你們兩個看來都睡眠不足?!骨蹪尚α诵?。這時安置在方向盤旁邊的手機發(fā)出小聲的「嗶」的聲音。
?
??? 「……真的耶,震度三。開車的時候都沒有感覺?!?/p>
?
??? 不久之后,我的手機也短暫地震動。我看到手機收到通知:一分鐘前觀測到震度三的搖晃。
?
??? 「停車!」
?
??? 「什么?」
?
??? 車子停在路肩之后,我跳下車,環(huán)顧四周。道路兩旁的草木生長茂密,像是要覆蓋整片土地般。這里有「此地為返回困難區(qū)域,禁止進入」的告示牌和鐵柵欄,柵欄內(nèi)有一條被雜草埋沒的小徑,更遠處有一座高出來的山丘。
?
??? 「喂,等等,鈴芽!」
?
??? 芹澤在我背后喊,但我不理會他,穿過柵欄縫隙,沖上斜坡。
?
??? 我站在山丘上回頭,看到底下綠色的風景。民宅與電線桿彷佛屏住氣息,零星地躲藏在樹木之間。我全身微微冒汗,凝視這樣的風景。
?
?? ?「沒有出現(xiàn)……」我喃喃自語。這時從腳底傳來地鳴。我立刻低頭看地面,感覺到些微的搖晃,埋沒在草中的小石子發(fā)出細微的「喀喀」聲。我屏息注視,但搖晃逐漸平息。我抬起頭,再度環(huán)顧周圍的景象。
?
??? 沒有出現(xiàn)──我再度喃喃自語。
?
??? 四周完全不見蚯蚓的身影,地鳴也已經(jīng)消失了。
?
??? 我心想,是草太在壓制蚯蚓。他成為要石,封住蚯蚓。我想起在東京后門看到的那幅景象,想起黑色山丘與插在那里的椅子,內(nèi)心就充滿悲傷。那是絕對孤獨的光景。
?
??? 這時我忽然聽見雜草搖晃的聲音。
?
??? 「……大臣。」
?
??? 大臣似乎是跟著我來的,端坐在稍遠的地方。他把浮現(xiàn)骨骼輪廓的背部朝向我,靜靜地俯視街景。
?
??? 「你到底想干什么?」
?
??? 我發(fā)出尖銳的聲音。小貓仍背對著我。
?
??? 「你為什么不說話?喂!」
?
??? 沒有反應(yīng)。我把掛在制服襯衫里的關(guān)門師鑰匙連同胸前的緞帶一起握緊。
?
??? 「即使不是關(guān)門師──」我已經(jīng)不期待回答,小聲地自言自語。
?
??? 「任何人都能成為要石嗎?」
?
??? 「喂~」
?
??? 我聽到悠閑的聲音抬起頭,看到芹澤把雙手插在口袋里爬上斜坡。
?
??? 「鈴芽,你怎么了?不要緊嗎?」
?
??? 他邊走邊抬頭看我的臉,以沒有太擔心的口吻這樣問。
?
??? 我回答:「抱歉,沒什么。我們得趕路才行──」
?
??? 我說完開始走下斜坡,但芹澤卻和我擦肩而過,繼續(xù)爬上山丘。我不禁停下腳步,看著他的背影。芹澤站上山丘頂端,舉起雙臂,在頭上交叉,深深吸了一口氣。
?
??? 「呼~身體好僵硬!應(yīng)該已經(jīng)來到一半了吧?!?/p>
?
??? 他邊說邊取出口袋里的香菸盒,叼著其中一根,用打火機點火。他以冒著汗水的臉俯視街景,舒服地吸菸。
?
??? 我放棄催促,和芹澤眺望同樣的景象。我這才想到,在我睡了這么久的期間,芹澤一直在開車。我連這種事都沒有發(fā)覺,實在是太欠缺從容的態(tài)度了。即使現(xiàn)在,我仍舊感到焦急。不過──
?
??? 「風好舒服。這里比東京稍微涼一點吧?」
?
??? 芹澤說。底下是一片綠色的田園景色。風吹拂著草地,使周遭充滿了類似波浪聲的聲響。有幾面屋頂反射中午的太陽耀眼的光線。一臺卡車緩緩駛過,彷佛在風景當中畫界線。在那后方,可以看到細細的藍色海平線。杜鵑在某處叫著。芹澤似乎感到刺眼,瞇起眼睛說:
?
??? 「這一帶原來這么漂亮?!?/p>
?
??? 「什么?」
?
??? 我凝視著這幅景象,忍不住喃喃地說。
?
??? 「這里──漂亮?」
?
??? 日記本中的白紙被黑色蠟筆涂滿──眼前的風景讓我聯(lián)想到的,是這樣的記憶。也因此,我純粹地感到驚訝。漂亮?
?
??? 「嗯?」
?
??? 芹澤看著我。不行,我還是沒辦法保持從容的態(tài)度。
?
??? 「對不起?!?/p>
?
??? 我說完,開始走下斜坡。我在口中喃喃自語:我得趕快過去才行。大臣也默默無言地跟在我身后。背后傳來芹澤一副無奈地開始走的腳步聲?!肝?,小貓。喂~」他在對大臣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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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一家人感覺都抱著很深刻的問題。」
?
??? ……我聽得見。
?
??? 我回頭瞪他,看到他后方的積雨云閃了一下。不久之后,就聽到低沉的雷聲。我抬頭看天空,成群烏云彷佛要逃離不祥的某樣東西,以飛快的速度隨風流動。
?
??? *?。。?/p>
?
??? 『你在找的東西是什么~是很難找到的東西嗎~(注13)』
?
??? 芹澤的手機播放的音樂,都是日本老歌。
?
??? 這些歌大部分都是我沒聽過的,不過現(xiàn)在播放的這首歌曲感覺好像在哪里聽過。芹澤似乎不介意板著臉繼續(xù)沉默的我和環(huán)阿姨,照例愉快地哼唱著歌詞?!冈谄ぐ锖统閷侠锒颊疫^了,但是都找不到──」
?
??? 「啊,下雨了?!?/p>
?
??? 前座的環(huán)阿姨忽然喃喃地說。
?
??? 「真的假的!」
?
??? 芹澤的聲音中難得顯露出感情。在敞篷車內(nèi)抬頭看,天空已經(jīng)被灰色的云層覆蓋,柏油路上的黑色斑點轉(zhuǎn)眼間就增加。大顆的水滴也落在我的臉頰上。
?
??? 「這下糟了……」芹澤以異乎尋常的悲哀口吻說。
?
??? 「什么糟了?這臺車應(yīng)該有車頂吧?快點關(guān)上。」
?
??? 「呃,這個嘛……我試試看?!?/p>
?
??? 芹澤說完,按下排檔桿旁邊的按鈕,我背后突然響起馬達聲。我回頭看到后車廂打開,從那里出現(xiàn)折疊的車頂。我不禁用視線追隨它移動。車頂像變形金剛般上下分離,下方的部分來到我的頭上就停住了。
?
??? 「哇啊……」
?
??? 我不禁發(fā)出小孩子般的驚嘆聲。敞篷車實在是太神奇了。上方的部分緩緩向前滑動,蓋住前座的上方。然而──
?
??? 「喀!」車頂發(fā)出卡住的聲音停下來。我坐的后座已經(jīng)完全密閉,但前座的車頂還有三十公分左右的空隙。
?
??? 「嗯?怎么搞的?」
?
??? 環(huán)阿姨發(fā)出詫異的聲音。雨勢忽然增強,大雨嘩啦嘩啦地直擊前座的芹澤和環(huán)阿姨。芹澤的夾克和環(huán)阿姨的夏季針織衫都被雨點打濕成黑色?!腹 骨蹪伤坪醺械娇尚?,發(fā)出笑聲。
?
??? 「還是沒好,哈哈?!?/p>
?
??? 「有什么好笑!」環(huán)阿姨發(fā)出尖叫。「喂,這下子怎么辦?」
?
??? 「別擔心!馬上就到下一個休息站了!」
?
??? 芹澤邊笑邊操作導航系統(tǒng),合成語音開朗地說:
?
??? 『距離休息站還有四十公里左右。所需時間是三十五分鐘?!?/p>
?
??? 「還遠得很哪!」
?
??? 環(huán)阿姨大喊,閃電也好像在呼應(yīng)她,一閃又一閃。雨下得越來越大。
?
??? 唉,我無力地嘆了一口氣。果然還是應(yīng)該自己一個人搭新干線的。不過現(xiàn)在已經(jīng)太遲了。反正目的地已經(jīng)沒有多遠?!盖巴鶋糁小巴鶋糁小阆氩幌胍巴鶋糁小蛊囈繇懖シ诺母杪?,聽起來像預(yù)告未來的占卜師般充滿自信。
?
??? 左大臣登場
?
??? 當我們總算到達沿海的休息站時,兩人全身都已經(jīng)濕透了,看起來就像半夜偷偷跑到游泳池、穿著衣服游泳的一對蠢情侶。他們說想要換衣服、擦干身體、用餐、上洗手間,要我也一起去,但我拒絕了。我完全沒有心情在餐廳吃拉面,肚子也一點都不餓。我搖頭,環(huán)阿姨便嘆了一口氣,跟芹澤并肩走入休息站的建筑中。我在停在停車場的車子后座抱著膝蓋,凝視著被昏暗的海面吸入的雨水。大臣也依舊在我旁邊蜷曲著身體,不發(fā)一語繼續(xù)睡覺。
?
??? ◆ ◆ ◆
?
??? 正當我望著雨點的時候──
?
??? 環(huán)阿姨進入洗手間,換上帶來的另一套服裝(白色背心與薰衣草色的開襟毛衣),面對鏡子迅速補了脫落的妝。光是這樣,她就覺得冷掉的心情稍微恢復(fù)了一些。接著她在餐廳點了「漁民的隨興定食」,坐在和芹澤不同桌獨自用餐。這座休息站的建筑幾年前才剛重建,因此還很新。餐廳的天花板很高,空間也相當寬敞。環(huán)阿姨用完餐后喝了熱茶。從九州出發(fā)之后,這是她第一次松一口氣。
?
??? 雖然還有許多問題,不過總算見到了鈴芽──環(huán)阿姨內(nèi)心這么想。因為事情發(fā)展的關(guān)系,到頭來要回老家一趟,而且也不知道據(jù)說在那里的那個叫草太的男人是誰,不過只要到老家見到那個男人,鈴芽應(yīng)該也可以滿足了。這是戀愛嗎?這種事也不是不可能發(fā)生。話說回來,為什么現(xiàn)在才忽然想要回老家?
?
??? ……也許這是鈴芽確認自己身分的一種過程也說不定。環(huán)阿姨思索片刻,試著想像這樣的可能性。不論怎么說,鈴芽都還很年輕。在自我成長與建立人際關(guān)系的過程中,或許產(chǎn)生了確認自己根源的必要性。嗯,一定是這樣?;氐疥疫`許久的老家、整理心情之后,再度回到原本的生活──鈴芽想做的,一定就是這種每個人都會經(jīng)歷的很普通的通過儀式。
?
??? 環(huán)阿姨試著這樣想。事實上她完全無法想像,也找不出任何跡象,不過這樣想的話,她至少可以稍微感到安心。她想到自己大概后天開始可以再去上班,忽然決定打電話給阿稔。
?
??? 『──什么?你們跟男公關(guān)在一起?』
?
??? 阿稔聽完環(huán)阿姨簡單說明狀況,在電話中大聲問。
?
??? 「沒有啦,我沒有說他真的是男公關(guān),只是說感覺很像貧窮的男公關(guān)……沒有沒有,感覺應(yīng)該不是騙人或被騙之類的情況?!?/p>
?
??? 環(huán)阿姨把手機貼在耳朵上,瞥了一眼后方。芹澤坐在靠里面的餐桌前,津津有味地吃著拉面。環(huán)阿姨心想,他點的大概是魚翅拉面吧。環(huán)阿姨原本有點猶豫要點那個還是定食。
?
??? 『可是這樣太危險了!』阿稔說。他那里似乎是晴天,電話中傳來黑尾鷗悠閑的叫聲。環(huán)阿姨腦中浮現(xiàn)漁會辦公室的舊窗框,還有窗外藍色的海平線。
?
??? 『只有兩個沒什么力氣的女人,而且車內(nèi)又是密閉空間!』
?
??? 「也不算是密閉空間,是敞篷車──」
?
??? 『敞……?』阿稔的聲音不自然地拉高。
?
??? 『敞篷車?那更不行!你們在宮城的哪里?休息站──大谷海岸──我知道了。請等一下──』
?
??? 電話內(nèi)傳來敲鍵盤的聲音。環(huán)阿姨想像到大個子、皮膚曬得黝黑、穿著T恤的阿稔──這輩子大概只開過小卡車和堆高機的他,為了自己拼命查資料的模樣。
?
??? 『那里的停車場現(xiàn)在剛好停了一臺往東京的高速巴士,而且還有很多座位。我可以幫你們訂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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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等、等一下!」
?
??? 環(huán)阿姨連忙制止他,對他說明既然來到這里,就打算要回去老家一趟,這樣鈴芽一定也會心滿意足?!改阋仓?,就像通過儀式一樣。青春期的人都會經(jīng)歷這樣的過程吧?」她滔滔不絕地說著好像聽誰說過的理論,然而在說明的同時,她腦中某個角落卻忽然想到,不對,一定完全不是這么回事。環(huán)阿姨在說話時,終于承認自己心中感覺到的不對勁,以及不祥的預(yù)感。事情的發(fā)展大概不會像她期待的那么簡單。鈴芽內(nèi)心的想法、遇到的問題,一定遠超過她的想像──雖然沒有任何依據(jù),但環(huán)阿姨憑本能如此確信。
?
??? 「我后天就會回去,在那之前就麻煩你了。」她對阿稔說了自己都已經(jīng)不相信的話,然后掛斷電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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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
?
??? 距離目的地開車還有一小時四十五分鐘。
?
??? 我強迫自己把視線從手機地圖移開,深深吸入因為雨水與海風而潮濕的空氣??煲搅耍R上就要到了。我安撫自己急著想要向前的心情,緩緩地從胸腔吐出空氣。
?
??? 接著我點了地圖的選單,顯示軌跡紀錄。我把地圖縮小到可以在手機畫面中顯示日本列島,上面以藍線顯示到這里經(jīng)過的路線。從宮崎搭渡輪到愛媛,從愛媛搭車橫跨四國到神戶,再搭新干線到東京。接著沿著太平洋,經(jīng)過千葉、茨城、福島,目前所在地是宮城。幾乎橫跨整個列島的這條線旁邊,顯示著1630公里的數(shù)字。我經(jīng)歷了這么遙遠的距離,所以不要緊──我在心中鼓勵自己。即使是常世,我一定也能前往。
?
??? 就在這個時候,突然從腳下涌起不舒服的感覺,讓我不禁抬起屁股。低沉的地鳴再度傳來。
?
??? 「??!」
?
??? 拿在手中的手機震動,以紅字顯示「緊急地震快報」的文字。我跪在座位上環(huán)顧四周。停在左右兩邊的車發(fā)出「嘎嘎」的聲音上下?lián)u動,積在停車場屋頂?shù)挠晁兂尚⌒〉钠俨济土业赝铝?。然而幾秒之后,搖晃的幅度就好像改變主意般變小,不久之后手機變得沉默,腳底感覺到的氣息不知何時也消失了,只有我的心跳仍舊相當劇烈。
?
??? 「……草太?!?/p>
?
??? 我握住襯衫內(nèi)的鑰匙,不禁喃喃自語。
?
??? 「草太,草太?!?/p>
?
??? 今后還要反覆多少次這樣的情況?今后好幾年、好幾十年,每當?shù)卣鸢l(fā)生,我就要想到孤獨地在那座黑色山丘上的草太嗎?即使草太能夠忍受,我也絕對無法忍受。
?
??? 「草太,草太……」
?
??? 我以祈禱的心情拼命地想著,我快要到你那里了。我馬上就會去救你。
?
??? 「──鈴芽!」
?
??? 我聽到建筑的方向傳來的聲音,抬起頭看到環(huán)阿姨正沿著屋頂下方朝著我這里跑來。剛剛搖了一下吧?她邊說邊打開車門,坐進前座。她已經(jīng)換成淺紫色的開襟毛衣,臉上稍微恢復(fù)了一點氣色。
?
??? 「真討厭,一直發(fā)生地震……」
?
??? 環(huán)阿姨以自言自語的口吻說完,用指尖整理被雨淋濕的瀏海。我詢問映在后照鏡中的臉:
?
??? 「芹澤呢?」
?
??? 「他還在吃飯吧?你真的什么都不用吃嗎?」
?
??? 「嗯?!?/p>
?
??? 「可是你從早上就沒吃東西吧?」
?
??? 「我肚子不餓?!?/p>
?
??? 我聽見環(huán)阿姨輕聲嘆了一口氣。我們都沒有說話。雨繼續(xù)下著。雖然才剛過中午,但四周看起來就好像把亮度調(diào)到最低的手機畫面,非常昏暗。
?
??? 「……鈴芽?!?/p>
?
??? 環(huán)阿姨終于下定決心開口。
?
??? 「我還是希望你能對我說清楚。」
?
??? 「……什么事?」
?
??? 「你為什么這么想去老家?」
?
??? 「那扇門──」我反射性地說到這里,就無法說下去?!浮瓕Σ黄?,我沒辦法說明清楚?!?/p>
?
??? 「你怎么這樣……」
?
??? 原本從后照鏡看著我的環(huán)阿姨從前座轉(zhuǎn)身。我們在這幾個小時以來首度直視彼此。
?
??? 「你給人家?guī)磉@么大的困擾?!?/p>
?
??? 「什么困擾──」我很想說,明明是你自己要跟來的,但還是沒有說出來。我回避視線,小聲地說:「反正告訴你,你也不會知道?!?/p>
?
??? 我感覺到環(huán)阿姨好像倒抽一口氣,接著聽到粗暴的「砰!」的聲音,她突然打開車門,下車從敞篷車外面抓住我的手臂。
?
??? 「回去吧。這里有巴士?!?/p>
?
??? 「什么?」
?
??? 「你沒辦法說明清楚,臉色這么蒼白,還故意什么都不吃!」
?
??? 「放開我!」
?
??? 我甩開被抓住的手。
?
??? 「你才應(yīng)該回去!我沒有請你跟我一起來!」
?
??? 「你不了解我有多擔心嗎?」
?
??? 環(huán)阿姨的聲音因為憤怒而顫抖。我反射性地喊:
?
??? 「──就是這樣才會讓我感到沉重!」
?
??? 環(huán)阿姨的眼睛突然張大。她咬住嘴唇,緩緩低下頭,肩膀上下起伏。她深深吸入空氣,彷佛周圍的空氣變得稀薄,然后吐出來。
?
??? 「我已經(jīng)──」環(huán)阿姨用沙啞的聲音緩緩地說。
?
??? 「好累……」
?
??? 我瞪著環(huán)阿姨。她筆直地站在停車場屋頂下的陰影處,低聲說:
?
??? 「被迫領(lǐng)養(yǎng)你之后,我已經(jīng)花了十年全心照顧你……我真像個傻瓜?!?/p>
?
??? 咦?我感到詫異。被風吹來的雨滴接連打在我的臉頰上。
?
??? 「畢竟是失去母親的小孩,我當然也會在意。」
?
??? 環(huán)阿姨忽然露出苦笑。在她背后的遠處,是持續(xù)吸入雨點的黑暗的海。
?
??? 「你來我家的時候,我才二十八歲,根本還很年輕。那是我一生當中最自由的時候??墒亲詮哪銇砹酥螅揖妥兊煤苊?,沒有充裕的時間。我沒辦法邀人來家里,帶著拖油瓶也不可能順利找到結(jié)婚對象。像這樣的人生,就算有姊姊的錢,也一點都不劃算?!?/p>
?
??? 環(huán)阿姨的身影忽然變得模糊。過了片刻,我才發(fā)現(xiàn)是因為淚水。我的眼中充滿淚水。
?
??? 「是──」我的聲音變得沙啞?!甘沁@樣嗎……?」
?
??? 我低下頭,發(fā)現(xiàn)大臣坐在門邊,張大圓圓的眼睛,同樣地注視著環(huán)阿姨。
?
??? 「可是我──」
?
??? 我并不想說這種話。
?
??? 「我也不是自己想要跟你在一起的!」
?
??? 我明明不想說,卻喊出來。
?
??? 「我沒有拜托你帶我去九州!是你自己提議,要我當你家的小孩!」
?
??? 鈴芽,你來當我家的小孩哪。在那個下雪的夜晚抱緊我的溫度,我至今都還記得。
?
??? 「我才不記得?!?/p>
?
??? 環(huán)阿姨用冷笑的聲音說。她交叉雙臂,對我怒吼。
?
??? 「你快點離開我家哪!」
?
??? 環(huán)阿姨的嘴角在笑。
?
??? 「把我的人生還給我!」
?
??? 然而她的眼睛卻在哭。不對──在這個瞬間,我想到「這不是環(huán)阿姨」。大臣在我旁邊,發(fā)出「哈~」的威嚇聲。環(huán)阿姨──或者應(yīng)該說是環(huán)阿姨的身體──一動也不動地站著,從雙眼不斷掉下眼淚,卻只有嘴角露出笑容。
?
??? 「你──」我忍不住問?!甘钦l?」
?
??? 「左大臣?!?/p>
?
??? 小孩子的聲音這么說。
?
??? 在環(huán)阿姨的身后,站著一個巨大的黑色剪影。
?
??? 那是比汽車還要大的──黑貓。在昏暗的光線之下,眼尾往上的大眼珠綻放著綠色的光芒。
?
??? 「左大臣……?」
?
??? 就在我小聲重復(fù)的時候,大臣發(fā)出低沉的吼聲跳下車,踢了踢停車場的地面,毫不猶豫地撲向那只巨大黑貓的臉。兩只貓發(fā)出女人尖叫般的高音糾纏在一起。黑貓巨大的身軀倒下來,兩只貓在地面打滾格斗。
?
??? 「什么──?」
?
??? 我腦中依舊一片混亂,呆呆地看著他們像是在打架的行為。這時直立在我面前的環(huán)阿姨的身體忽然搖晃了一下。就好像吊著娃娃的線突然斷掉,她倒在地面上。
?
??? 「呃,這、怎么了……環(huán)阿姨?」
?
??? 環(huán)阿姨俯臥在地上沒有動彈。我連忙從車上跳下來,蹲在她旁邊。
?
??? 「環(huán)阿姨!你怎么了?不要緊嗎?」
?
??? 我把手插入她的脖子后方,讓她把頭朝上,轉(zhuǎn)動她的上半身。她的胸部上下起伏。她在呼吸。這時我忽然發(fā)現(xiàn)貓的尖叫聲停止了,立刻抬起頭。
?
??? 「什么?」
?
??? 我不禁懷疑自己的眼睛。原本像馬一樣大的黑貓,已經(jīng)變成一半左右的大小。大臣被咬住脖子后面,在黑貓的臉下方左右搖晃,這幅景象簡直就像母貓和小貓。黑貓緩緩地開始走向我──每走一步,身體就縮小一些,彷佛遠近法則被打亂了一般。黑貓越接近我就變得越小,在經(jīng)過我身旁跳入敞篷車時,已經(jīng)變成跟大型犬差不多的大小。
?
??? 「怎么──」
?
??? 我無法理解發(fā)生了什么事。難道說黑貓先前巨大的身影是我眼睛的錯覺,其實一開始就只是比較大只的貓嗎?我目瞪口呆地看著上了車的兩只貓。黑貓松開口中的大臣,兩只貓便端坐在后座,同時抬起頭看我。黑色的毛、綠色眼珠的大型貓,以及白色毛、黃色眼珠的瘦巴巴的小貓,外表雖然差很多,但注視我的眼睛給人的印象卻非常相似。
?
??? 「大臣和……左大臣?」
?
??? 我不禁喃喃地說。不知為何我忽然想到,兩只貓是從同一個地方來的。他們的眼睛雖然看著我,但視線卻穿透我,在注視另一邊的世界。
?
??? 「鈴芽……?」
?
??? 環(huán)阿姨在我的手臂中發(fā)出沙啞的聲音。
?
??? 「環(huán)阿姨!」
?
??? 她以有些朦朧的眼神抬頭看我。
?
??? 「我為什么……」
?
??? 「環(huán)阿姨,你不要緊嗎?」
?
??? 她的臉上突然恢復(fù)生氣。
?
??? 「啊,那個,我……」環(huán)阿姨快速說話并站起來。
?
??? 「抱歉,我過去一下!」
?
??? 她說完快步跑向建筑。我一時無法使上力氣,仍舊跪在地面,目送她的背影。當環(huán)阿姨的身影消失在自動門內(nèi),我緩緩回頭看車內(nèi)。座位上的黑白兩只貓貼在一起蜷曲身體,一副完成任務(wù)的態(tài)度,喉嚨咕嚕咕嚕響,似乎打算要睡覺。
?
??? 雨勢不知從何時開始已經(jīng)轉(zhuǎn)弱了。
?
??? ◆ ◆ ◆
?
??? 「芹澤!」
?
??? 從背后被呼喚時,芹澤正一手拿著霜淇淋,看著夾娃娃機的贈品。都來到這種地方了,就買些具有當?shù)靥厣亩Y物回去當紀念吧──正當他茫然地這么想時,就聽到迫切的聲音呼喚自己的名字。
?
??? 「什么事?」
?
??? 他回頭,看到站在自己眼前的是哭花妝容的環(huán)阿姨。饒了我吧──芹澤反射性地想。
?
??? 「我好像有點奇怪……」
?
??? 「???」
?
??? 「我為什么會說出那種話──」環(huán)阿姨邊說邊用雙手遮住臉。
?
??? 喂喂喂──芹澤在內(nèi)心想。環(huán)阿姨開始發(fā)出聲音哭泣。
?
??? 「等、等一下……」
?
??? 芹澤連忙走近她。「嗚哇啊啊??!」環(huán)阿姨發(fā)出小孩子般的哭聲。餐廳和特產(chǎn)店的店員和客人紛紛看著他們。饒了我吧──芹澤內(nèi)心又這么想,然后小聲地問:
?
??? 「你、你怎么了?」
?
??? 環(huán)阿姨沒有回答,只是不斷地抽噎。
?
??? 「呃,你不要緊嗎?不要在這種地方哭──」
?
??? 芹澤彎下腰想要看環(huán)阿姨的臉。
?
??? 「??!」
?
??? 他手中的霜淇淋只有冰淇淋的部分掉到地上。饒了我吧──他心里再度想,他才舔兩口而已。他俯視著短發(fā)的小小的頭和顫抖的瘦小肩膀,心里想:為什么我要在陌生的鄉(xiāng)下休息站,面對一個大概比我大將近二十歲的陌生女人哭泣?
?
??? 「嗚哇啊啊~嗚、嗚、嗚哇啊啊~」
?
? ??此刻芹澤也只能無奈地把手放在環(huán)阿姨肩上,溫柔地輕輕拍打。環(huán)阿姨哭得更大聲了。周圍的人彷佛在回避陷阱般,與兩人保持一段距離繞過他們。芹澤忍住很想發(fā)出來的嘆息,仰望天花板,口中喃喃地說「問題太深刻了」。為了避免環(huán)阿姨哭得更大聲,芹澤盡量壓低聲音,避免被她聽到。
?
??? 希望你做的事
?
??? 『不要再吵架~阻止那兩人,不要再為我爭斗~(注14)』
?
??? 芹澤播放與氣氛格格不入的昭和歌曲。我當然也發(fā)覺到,這大概是他傳遞給我們的訊息。
?
??? 「吵死了!」
?
??? 然而坐在前座的環(huán)阿姨卻冷冷地說。我也有同感。吵死了,多管閑事。
?
??? 「什么?我是配合乘客選歌的耶!」
?
??? 芹澤一副非常遺憾的口吻,邊開車邊回應(yīng)。離開休息站之后,紅色敞篷車行駛在防潮堤與田地之間悠閑的鄉(xiāng)村道路,幾乎沒有其他車輛或行人?!笇Σ黄稹际俏也缓谩媾獌扇说男摹骨蹪珊咧液孟衤犨^又好像沒聽過的懷舊老歌,過了一陣子瞥了我一眼說:
?
??? 「鈴芽,天氣好的時候,坐在這臺車上很舒服吧?」
?
??? 我沒有理會他,咬了雙手拿的特大奶油三明治。在那之后,我忽然肚子很餓,便在休息站買了這個三明治和盒裝牛奶。我把柔軟的面包塞滿嘴巴,和牛奶一起吞進肚里。咕嚕。甜甜的面包非常美味,吃下去彷佛身上每一個細胞都感到喜悅。環(huán)阿姨似乎感到很尷尬,在那之后就沒有跟我說話。不過在那之后──彼此在停車場怒吼之后,我覺得好像有某樣東西稍微改變了。行駛在雨后清爽空氣中的敞篷車,的確非常舒服。天空和云就好像換掉了舊的畫框,看起來格外鮮明??諝馑坪醣纫郧昂懈嘌鯕?,呼吸好像也變得輕松了。
?
??? 「氣氛好沉重?!?/p>
?
??? 芹澤默默地交互看著我們,露出苦笑說。
?
??? 「喂,那是新來的嗎?」
?
??? 他邊說邊瞥了一眼后照鏡。占據(jù)后座半邊座位的大黑貓喉嚨發(fā)出咕嚕聲,舔著小白貓的毛。
?
??? 「沒想到會增加一只……不過這只貓也真大?!?/p>
?
??? 芹澤似乎感到很有趣。
?
??? 「啊,彩虹!這是好征兆!」
?
??? 我望向天空,的確看到前方的天空出現(xiàn)大彩虹。我內(nèi)心贊嘆,但沒有說出口。環(huán)阿姨也什么都沒說。
?
??? 「……大家都沒有反應(yīng)。」
?
??? 芹澤似乎并不感到太介意地這么說,然后叼了香菸,用一只手點火。
?
??? 「鈴芽,貓這種動物──」他一邊吐出煙,一邊用悠閑的口吻說。
?
??? 「應(yīng)該不會毫無理由地跟來吧?又不是狗?!?/p>
?
??? 也許不會。不過相較于貓的天性,我此刻比較在意的是,在這種狀況仍舊能夠獨自繼續(xù)講話的芹澤,心智到底有多強韌。從東京出發(fā)已經(jīng)過了八小時以上,我和環(huán)阿姨在他開車時一句話都沒有說。
?
??? 他面向前方,繼續(xù)說:
?
??? 「那只白貓和黑貓,該不會是有什么事一定要請你幫忙吧?」
?
??? 「沒錯?!?/p>
?
??? 小孩子的聲音回答。
?
??? 「咦?」
?
??? 所有人都注視著我旁邊的黑貓。黑貓──左大臣──抬起頭,一雙綠色的眼睛注視著芹澤。接著這雙眼睛緩緩地轉(zhuǎn)向我,眼中具有明確的智慧。
?
??? 「必須借由人類的手恢復(fù)原狀。」
?
??? 「看吧!」芹澤和環(huán)阿姨以驚訝的表情異口同聲地喊。
?
??? 「貓說話了?」
?
??? 就在這個時候,在超出中央線的敞篷車前方,有一臺卡車逼近??ㄜ囁緳C驚訝地按起喇叭。
?
??? 「哇啊??!」
?
??? 所有人都發(fā)出尖叫。芹澤把方向盤用力往左邊轉(zhuǎn)。卡車發(fā)出急剎車的聲音,在千鈞一發(fā)之際擦過敞篷車側(cè)面。我們的車旋轉(zhuǎn)了一圈,隨著「喀!」的聲音,保險桿壓在堤防邊緣停下來。
?
??? 幸好沒事──我才剛這么想,車子的前輪便開始緩緩越過堤防上的雜草。
?
??? 「咦?」
?
??? 汽車緩緩地繼續(xù)前進,沿著堤防傾斜。
?
??? 「喂喂喂──」
?
??? 芹澤連忙換檔,踩下油門想要倒車,但車身卻更加前傾,后輪從地面浮起來。
?
??? 「不會把,等等……!」
?
??? 車子已經(jīng)完全離開道路,沿著雜草覆蓋的三公尺左右的陡坡緩慢地滑落。輪胎拼命地想要倒車,徒勞無功地在草上摩擦,然而汽車卻持續(xù)往下。隨著沉重的撞擊聲,車子前方撞到地面?!概?!」駕駛座與副駕駛座的安全氣囊發(fā)出盛大的空氣聲膨脹。坐在前方的兩人呆呆地看著這幅景象。接著又從我背后傳來「嗡~」的馬達聲。我回頭看到后車廂打開,折疊起來的車頂冒出來。車頂邊滑動邊分離為兩片,然后「砰」一聲完全遮蔽了我們的上方。
?
??? 「啊,恢復(fù)正常了?!?/p>
?
??? 芹澤以恍惚的聲音這樣說,然后小心地打開門。門受到重力吸引,脫離芹澤的手,完全打開之后又稍微彈回一次,然后發(fā)出「啪」的聲音從車身掉落到地面。側(cè)后視鏡破裂的聲音,清脆地在悠閑的田園中響起。
?
??? 「──不會吧?」
?
??? 芹澤以平淡的聲音喃喃自語。
?
??? 就這樣,載著我們從東京行駛六百公里的芹澤的愛車,在抵達目的地之前就沉默了。在很近的某處,野鳥愉快地發(fā)出「嗶~嗶~」的叫聲。
?
??? *?。。?/p>
?
??? 當我朝著駛來的汽車豎起大拇指,拼命地嘗試搭便車時──在斜坡下方田地旁邊的草地上,兩名大人依舊呆呆地看著以四十度的角度靠在斜面上的車子。
?
??? 「真的好危險……等等!」
?
??? 環(huán)阿姨總算把視線從車子移開,壓低聲音對芹澤說:
?
??? 「剛剛那只貓真的說話了吧?」
?
??? 聽到這句話,原本在環(huán)阿姨旁邊悲傷地看著自己愛車的芹澤也恢復(fù)清醒,壓低聲音對環(huán)阿姨說:
?
??? 「的確在說話沒錯吧?不是我幻聽!」
?
??? 「真的在說話!甚至一開始,那只小貓也在說話!那只貓在車站前面時說了『吵死了』!」
?
??? 「沒錯!那只貓果然也有說話!那是怎么回事?靈異現(xiàn)象?」
?
??? 「怎么可能──」
?
??? 另一方面,我想搭便車的計畫看來并不容易實現(xiàn)。斜坡上的道路很窄,只能勉強容得下兩臺汽車會車,周圍則是蓄水的水田。沿著道路只有等間隔排列到無窮遠的電線桿。在這樣的風景當中,等了十分鐘好不容易遇到的休旅車絲毫不理會揮手的我,完全不減速就通過我面前。駕駛座上戴著工作帽的歐吉??吹轿遥黠@皺起眉頭,不知是因為我的態(tài)度太急迫,還是因為旁邊的黑貓?zhí)薮蠖械襟@訝,或者兩者皆是。總之,下次我決定要以滿面笑容揮手。不過又經(jīng)過五分鐘以上,都沒有下一臺車經(jīng)過。我朝著斜坡下方大聲喊:
?
??? 「芹澤~剩下十公里左右的距離吧?」
?
??? 我不能繼續(xù)卡在這種地方。芹澤把上半身探入車門脫落的車身里,操作導航系統(tǒng),然后對我喊:
?
??? 「距離目的地還有二十公里!還有點遠?!?/p>
?
??? 「我要跑過去!芹澤,環(huán)阿姨,謝謝你們陪我到這里!」
?
??? 我喊完就開始奔跑。我聽見背后傳來兩人驚訝的聲音,不過這段距離并不是不能用跑的。黑貓也叼著大臣跟著我。雖然連他們的身分和目的都不知道,不過對于隨時在我身邊的這兩只貓,我現(xiàn)在開始覺得有點可靠了。
?
??? ◆ ◆ ◆
?
??? 「什么?用跑的?不會吧?」
?
??? 另一方面,兩個大人目瞪口呆,眺望著我離去的背影。環(huán)阿姨后來告訴我,當她看到我頭也不回地跑向前方,立刻就下定決心。她跳起來環(huán)顧四周,發(fā)現(xiàn)一臺被雜草埋沒的腳踏車,便跑過去。
?
??? 「咦?你怎么了?」
?
??? 環(huán)阿姨沒有回覆芹澤,把腳踏車從雜草中拉出來,用雙手扶起生銹的車身。這是一臺前方有籃子的黃色腳踏車,沒有上鎖,而且很神奇地輪胎還有氣。
?
??? 「芹澤,我也要去!」
?
??? 環(huán)阿姨說完,雙手握住把手,推著腳踏車跑上斜坡。
?
??? 「什么?」
?
??? 「謝謝你送我們到這里!」
?
??? 環(huán)阿姨說完來到道路上,跨上腳踏車。
?
??? 「呃,等等?!?/p>
?
??? 「你搞不好可以成為很好的老師!」
?
??? 環(huán)阿姨說完,踩下腳踏車的踏板。
?
??? 「喂!等等,等等──」
?
??? 芹澤也連忙爬到道路上,卻只看到已經(jīng)跑得很遠的我和貓,以及騎著腳踏車追我們的環(huán)阿姨的背影。不久之后,道路繞過彎道,所有人和貓的身影都消失在樹木后方了。
?
??? 「……那兩個人到底是怎么回事?」
?
??? 芹澤雙手扠腰,呆呆地喃喃自語。他回頭,看到以他來說算是花費鉅資購買、并且非常珍惜的紅色BMW,從堤防下方同情地仰望著他。到底是怎么回事?他對著愛車重復(fù)一次。他開了八小時的車,為了設(shè)法緩和車內(nèi)氣氛,特地一直播放環(huán)阿姨那個世代應(yīng)該會喜歡的曲子,結(jié)果突然失去車子,最后還被她們丟下自己一人。那一對似乎隱藏深刻秘密的阿姨和外甥女,頭也不回、很干脆地離開了。
?
??? 他忽然從肚子里涌起笑意。「哈哈。」他笑了兩聲,感到更加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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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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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爽快了。芹澤大笑一陣子之后,抬頭仰望天空,把綠色植物的氣息深深吸入肺里。接著他老實說出心中涌起的念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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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真羨慕草太那家伙!」
?
??? 我大概完成了某項任務(wù)──雖然沒有明確的理由,但芹澤不知為何這么想。草太的事,交給鈴芽應(yīng)該就沒問題了。而鈴芽有那位感情過剩的阿姨和兩只怪貓跟著,嗯,應(yīng)該也沒問題。我也差不多該回到自己的人生了──而且剛剛還得到認證,搞不好可以成為好老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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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芹澤從口袋取出壓扁的香菸,叼在嘴里點火。過去他并不覺得香菸特別美味,但是在此刻,菸味卻將前所未有的某種悠然自得的成就感傳送到他的全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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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
?
??? 「上來吧?!弓h(huán)阿姨對我說了這么一句之后,就沒有再開口,只是繼續(xù)騎腳踏車。
?
??? 狹窄的道路兩旁是長得很高的一整片芒草,只有電線桿像是在為我們指引道路般,一路不間斷地延續(xù)下去。處處都聽得到暮蟬宛若在包圍我們般鳴叫。九月的太陽不知何時已經(jīng)落得很低,從左側(cè)筆直地照射世界。
?
??? 在我眼前騎腳踏車的環(huán)阿姨的背影,感覺比我記憶中嬌小了些。白色背心因為汗水而貼在肌膚上。從她的脖子不斷流下珠子般的汗水。
?
??? 「……環(huán)阿姨?」
?
??? 我小聲呼喚她。我感到不可思議,她為什么會這么拼命。
?
??? 「──不用說了?!?/p>
?
??? 環(huán)阿姨氣喘吁吁地低聲回話。
?
??? 「咦?」
?
??? 「簡單地說,你就是想要去找你心愛的人吧?」
?
??? 「什……什么?」
?
??? 「雖然有很多細節(jié)我完全不了解,不過簡單地說,你戀愛了吧?」
?
??? 「這、才不是、戀、戀愛!」
?
??? 我聽到完全沒有預(yù)期的說法,朝著環(huán)阿姨的脖子怒吼。「呵呵。」環(huán)阿姨發(fā)出愉快的笑聲。這個人果然完全不了解。我連耳朵都在發(fā)燙。
?
??? 「鈴芽,這些貓是……?」
?
??? 環(huán)阿姨以順帶提起的語氣問我。黑貓硬是把自己的身體擠進腳踏車前方的籃子里坐著,大臣則緊緊夾在黑貓前腳和籃子的縫隙之間。
?
??? 「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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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現(xiàn)在才想到,這兩只都已經(jīng)被看到在說話了。
?
??? 「呃──好像是某種神明。」
?
??? 我想起草太說過的話,補充一句「反覆無常的神明」。
?
??? 「反覆無常的神明?那是什么?」
?
??? 環(huán)阿姨說完笑出來。「哈哈哈!」她很爽快地大聲笑了一陣子。我心想,的確很好笑,自己也嘻嘻笑了。我感覺好像已經(jīng)很久沒有笑了。我忽然想到,搞不好就是為了讓我們一起笑,左大臣才會出現(xiàn)在那個場面吧。環(huán)阿姨和我搖晃的上半身,在右側(cè)的地面上形成濃厚而拉長的影子。
?
??? 「我得告訴你,」環(huán)阿姨朝著前方突然說。
?
??? 「我在停車場說的那些話──」
?
??? 我看著環(huán)阿姨。汗?jié)竦亩贪l(fā)隨風搖曳。我首度發(fā)現(xiàn)其中摻雜了幾根白發(fā)。
?
??? 「我的確曾經(jīng)在心里想過……不過并不是只有那些?!?/p>
?
??? 「嗯?!刮一卮?。我知道。
?
??? 「完全不是只有那些?!?/p>
?
??? 我吐出氣息,稍稍笑了。
?
??? 「……我也要說抱歉,環(huán)阿姨?!?/p>
?
??? 我說完把手放在環(huán)阿姨汗?jié)竦募缟希涯橆a貼在她的脖子。我聞到環(huán)阿姨的味道。那是像太陽一樣、總是讓我感到安心的味道,是我最喜歡的環(huán)阿姨的味道。
?
??? 「──這是暌違十二年的返鄉(xiāng)吧?!?/p>
?
??? 環(huán)阿姨說。我無聲地點頭。在遙遠的前方,開始出現(xiàn)防潮堤灰色的壁面。
?
??? 故鄉(xiāng)
?
??? 「媽媽~我回來了!」
?
??? 在外面盡情玩夠之后,我會一邊大聲呼喚母親,一邊跑上通往家里的這道短斜坡。暌違十二年,站在同樣的地點,我突然想起這件事。當時母親常常為我準備甜點,像是蕃薯蛋糕、肉桂砂糖口味的炸面包、灑了黃豆粉的豆腐麻糬等等。家里的隔間、點心柔和的甜味、還有我呼喚母親的聲音,有很長的時間都被我完全忘記,但是在這個瞬間,這些記憶卻以令我惶恐的鮮明度,從腦袋深處涌起。當時居住的兩層樓屋子,至今仍歷歷在目。在那棟屋子里──
?
??? 「媽媽,我回來了?!?/p>
?
??? 我輕聲地說,像是要把這樣的記憶悄悄推回去。
?
??? 我伸出一只手推開生銹的小鐵門,踏入家里的院子。
?
??? 這里是被草埋沒的廢墟。屋子只留下低矮的水泥地基部分,被色彩繽紛的植物埋沒。不只是我家,周遭一帶都是如此。這個區(qū)域曾經(jīng)有好幾棟住宅林立,現(xiàn)在卻已經(jīng)成為一片廢墟。當時明明存在的小樹林,如今也失去蹤影,放眼望去只剩下荒地。在這里的一切,都被十二年前的海嘯帶走了。此刻在距離兩百公尺左右的地方,有一道巨大的防潮堤俯瞰著這片荒野。即將下沉的夕陽,將所有景物染成淡紅色。
?
??? 在我四歲的時候,發(fā)生了很大的地震。
?
??? 那場地震真的很大,撼動了整個日本東半部。
?
??? 地震發(fā)生時,我在幼稚園,媽媽則在醫(yī)院上班。我被幼稚園的老師帶到附近的小學避難,結(jié)果好像在那里住了十天左右。因為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我?guī)缀醵家呀?jīng)忘記,只依稀記得當時每天都很冷,防災(zāi)無線電一直響著警笛聲,接下來的幾天吃的都是飯團、面包和泡面的反覆。還有,其他小孩都有爸爸媽媽來接,只有我媽媽一直都沒有來。我從來不會因為自己沒有父親而感到寂寞(我們一開始就是單親家庭),不過只有這時候,打心底羨慕擁有雙親的小孩。我還記得,因為太過寂寞與不安,我在避難所的時候不只是心里,連全身都一直感到疼痛。
?
??? 然后有一天,媽媽的妹妹環(huán)阿姨突然出現(xiàn),從九州來領(lǐng)養(yǎng)我。
?
??? 直到最后,媽媽都沒有回來。
?
??? 家里后院的小水井現(xiàn)在也還留下來。
?
??? 當時這口井蓋上了木蓋,上面放著小孩子沒辦法移動的重石。幼時的我常常從蓋子的縫隙把小石頭丟下去,數(shù)到聽見水聲。當時井里還有水。
?
??? 現(xiàn)在這口井的開口已經(jīng)被土埋沒,上面長滿了雜草。
?
??? 我用生銹的小鏟子挖掘水井旁邊。環(huán)阿姨坐在從雜草探出頭的水泥地基上,默默地望著我的舉動。她一定很在意我在做什么,但是大概決定不要過問。兩只貓也靜靜地坐在環(huán)阿姨的腳邊。
?
??? 「鏗!」鏟子前端撞到堅硬的東西。
?
??? 「……找到了!」
?
??? 我不禁發(fā)出聲音。我用鏟子擴大洞穴外圍,把手伸入土中,拿起我在找的東西。
?
??? 這是餅干罐。蓋子中央以稚嫩的大字寫著「鈴芽的寶物」。我拍掉罐子上的泥土,把它放在地基上,打開蓋子。有一瞬間,我感覺好像聞到還很新的榻榻米氣味。這是當年家里的氣味。
?
??? 「日記?」
?
??? 環(huán)阿姨從一旁湊過來看并問我。我回答「嗯」。
?
??? 罐子里放的是我的圖畫日記。另外還裝了當時流行的雞蛋型小電玩、用珠子做的飾品,以及喜歡的折紙。這些都宛如上星期才埋起來的,完全沒有變舊。塑膠保持光滑的質(zhì)地,折紙好像剛?cè)旧沲r艷,這些是我當時隨時放在背包里帶著走的東西。跟環(huán)阿姨去九州之前,我獨自來到這個地方,在水井旁邊把它們連罐子一起埋起來。我依稀記得這件事。確認日記的內(nèi)容,也是我來到這里的目的之一。
?
??? 「我不太記得當時的事了──」
?
??? 我邊翻日記邊說。用蠟筆寫的拙劣字跡和色彩繽紛的圖案,彷佛要從每一頁跳出來般鮮活。三月三日。我跟媽媽一起慶祝女兒節(jié)。三月四日。我跟媽媽去卡拉OK大賽。三月五日。我跟媽媽坐車去大賣場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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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記得曾經(jīng)不小心迷路走進門里。這本日記上應(yīng)該有寫──」
?
??? 我繼續(xù)翻頁。
?
??? 三月九日。媽媽幫我剪頭發(fā)。鈴芽變可愛了。
?
??? 三月十日。今天是媽媽三十四歲的生日。媽媽生日快樂!你要活到一百歲!
?
??? 我翻頁。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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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月十一日。
?
??? 紙張被涂成黑色。蠟筆的油彷佛剛涂過般帶著光澤。我想起凍僵的手、握得很緊的黑色蠟筆、涂遍白色紙張時鋪在底下的紙箱粗糙而不舒服的觸感。當時指尖的觸感、內(nèi)心快要爆發(fā)的情感,此刻鮮明地喚回我心中;長時間冰封的記憶有如被解凍而涌出來。我已經(jīng)無法阻擋它了。
?
??? 我翻到下一頁。被涂成全黑。
?
??? 翻到下一頁。全黑。
?
??? 翻到下一頁。黑色。
?
??? 我住在避難所時,每天都到處尋找媽媽。直到天黑,我都獨自走在遍地瓦礫的街上。不論到哪里、不論問誰,都無從得知媽媽的去處。大家只是對我說,對不起,對不起,鈴芽對不起。我每天都想要在日記本上寫下「今天終于見到媽媽了」,但是卻無法如愿;因為想要當作沒發(fā)生這件事,每晚都把日記本涂成黑色。我很仔細地、拼命地用黑色蠟筆涂,不讓紙張留下白色的部分。
?
??? 翻到下一頁。黑色。
?
??? 翻到下一頁。黑色。
?
??? 黑色,黑色,黑色。
?
??? 我翻到下一頁。
?
??? 「啊……!」
?
??? 我不禁吐出氣息。累積在眼角的淚水撲簌簌地落在日記上。
?
??? 這一頁畫著色彩鮮艷的圖畫。
?
??? 畫中有一扇門。門內(nèi)畫著星空。
?
??? 在旁邊的頁面上,畫著站在草原上的兩人,一個是幼小的女孩,另一個則是穿著白色連身裙、長發(fā)的大人。兩人都面帶笑容。
?
??? 「──那不是夢……」
?
??? 我用指尖輕輕觸摸那兩人。隆起的蠟筆顏料微微沾到指尖,感覺就好像直接接觸到過去。那不是夢,而是真實發(fā)生過的事。我從后門誤入常世,在那里見到了母親。我能夠進入的后門,就在這塊土地上。
?
??? 「對了,那一天有月亮!月亮掛在那座電波塔上!」
?
??? 后門的圖案旁邊的風景,畫著月亮和細細的類似塔的東西。我抬起頭環(huán)顧四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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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逐漸天黑的荒野更遠處,我看到了那座電波塔。彷佛在昏暗的風景中豎立一根火柴棒般,那座電波塔至今仍舊筆直地矗立著。
?
??? 我朝著那里跑過去。
?
??? 「等、等一下,鈴芽!」
?
??? 環(huán)阿姨連忙喊。
?
??? 「怎么回事?你要找這扇門嗎?十二年前的瓦礫,早就不見了吧?」
?
??? 困惑的聲音在我背后越來越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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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在逐漸變暗的荒地上,朝著電波塔直線奔跑。一旁的左大臣就像我的影子,跟著我一起跑。在長得很高的雜草當中,偶爾會有水泥地,有短階梯,有放置輪胎和木材等廢棄物的瓦礫。我跑到可以讓電波塔占據(jù)整個視野那么近,然后停下腳步,環(huán)顧四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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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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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氣喘吁吁地凝神注視,看到在電波塔的左上方,剛好和那天同樣地掛著黃色的滿月。應(yīng)該就在這附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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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鈴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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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忽然聽見稚嫩的聲音,轉(zhuǎn)頭一看,在稍遠的陰影處,有一只小貓的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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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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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跑過去,大臣卻像是要逃跑般無言地開始奔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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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咦……你為什么要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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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追在后面,穿過留下水泥根基、類似門口的地方。這時大臣停下來,仰望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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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被藤蔓覆蓋的一塊板子靠著低矮的石墻,橫放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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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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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跪在草地上,把眼睛湊近板子。這是一扇門。我急忙用雙手拔掉覆蓋在表面的藤蔓。覆蓋在門板上的根部強韌而堅硬,必須使盡力氣否則很難扯斷。尖銳的葉子和莖使我的手掌微微滲血,不過并沒有很痛。我非常專注地扯下藤蔓,然后雙手抱起露出來的門板,把它靠在石墻上直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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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是每一戶人家都有的那種很普通的木門。門板以鉸鏈裝在ㄈ字形的木框內(nèi)。表面的貼皮已經(jīng)剝落,在腰部的高度有生銹的金屬門把。沒錯,就是這扇門。這扇門就是幼時的我打開過的,我的后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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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臣,你該不會──」某個想法突然敲中我的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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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不是在打開后門,而是帶我去有后門的地方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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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瘦削的臉上一雙黃色大眼珠凝視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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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從過去到現(xiàn)在,一直都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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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心中自然涌起某種情感,便老實說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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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謝謝你,大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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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臣露出驚訝的表情──接著轉(zhuǎn)眼間,過瘦的身體變得豐盈,垂下的耳朵和尾巴高興地豎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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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走吧,鈴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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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臣恢復(fù)像大福餅一樣圓圓的小貓模樣,興奮地對我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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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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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握住門把,打開門。我彷佛打開了氣閘艙,一陣強風吹拂在我的身上。打開的門內(nèi),是閃閃發(fā)光的滿天星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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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哇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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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不禁發(fā)出贊嘆的聲音。一再出現(xiàn)在夢中的星空,此刻就在我的眼前。不只能夠看見,風中還帶有懷念的氣味,光線彷佛可以觸摸般具有真實感。我可以進去──我內(nèi)心產(chǎn)生奇妙的確信。這是為我打開的后門。左大臣不知何時過來的,也和大臣一起并肩站在我旁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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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鈴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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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時從后面?zhèn)鱽砺曇?。我回頭,看到環(huán)阿姨正跑向我。我大聲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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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環(huán)阿姨,我要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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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什么?你要去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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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去我的心上人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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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說完跳入門內(nèi),兩只貓也跟著我。我感覺彷佛被棱鏡環(huán)繞般,色彩繽紛的耀眼光線包圍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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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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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根據(jù)環(huán)阿姨的說法,她看到我的剪影消失在門框內(nè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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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應(yīng)該是看錯什么了──她心里這么想,跑到門前,卻沒有看到任何身影;沒有她外甥女的身影,也沒有貓的身影。那里是無風而靜謐的草原,只有靠在石墻上的門板彷佛被來自看不見的世界的風吹拂,發(fā)出嘎嘎聲在搖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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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鈴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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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環(huán)阿姨以沙啞的聲音喃喃自語。她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事,也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現(xiàn)象。她感到腦筋一片混亂。之前她也曾有過不祥的預(yù)感,覺得或許不只是去老家這么單純,但這個狀況卻遠遠超出她的理解范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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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姊姊──環(huán)阿姨看著沒有連結(jié)到任何地方的門,在內(nèi)心祈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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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你在那里,拜托,請你守護鈴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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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久之后,門停止搖晃。蟲子彷佛要為秋天做準備般,悄悄地開始鳴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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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11:此為荒井由實(松任谷由實)于一九七五年發(fā)行的〈ルージュの伝言(口紅的留言)〉,后來曾作為吉卜力電影《魔女宅急便》的片頭曲,因此芹澤才會把這首歌和旅途及貓扯上關(guān)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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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12:歌舞伎町是新宿地名,有許多聲色場所聚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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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13:這首曲子是井上陽水于一九七三年推出的〈夢の中へ(前往夢中)〉,曾被多次翻唱,也曾出現(xiàn)在廣告、電視劇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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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14:這首曲子是河合奈保子于一九八二年推出的單曲〈けんかをやめて(不要吵架)〉,由竹內(nèi)瑪莉亞(竹內(nèi)まりや)作詞作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