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自一位高中生的古生物漫想

最后一位奇行者
——舊日霸主的終末之誓
我曾聞?wù)f海底的嗚咽,憂戚她為光明所冷落終身。但愈是幽深的地方,暗潮愈是洶涌。我會一直忍受,等待那破曉的黎明。曾有王朝屹立于群山之巔,每一次呼吸都會推動收割的鐮刀開疆拓土,任何茍且的念想都會被深淵的利刃刮碎??蓱z斗轉(zhuǎn)星移,待其傳于吾手時已搖搖欲墜。記憶隨著時光之河流走,而面孔,終消失于紅塵之外。我掙扎著,陽光打碎了夢境,那是4億年前我沒來得及做完的夢。
“我,還是醒了嗎?!?/p>
本登巴赫以其旖旎的風(fēng)景而為天下人所共知,被不少旅游者稱為“金色夢境”。我混跡于人群之中,依偎著萊茵河看夕陽殘褪、星痕月華此消彼長??v使風(fēng)景如畫,“奇行者”是不會有閑情雅致去欣賞的。這是我的家族薪火相傳的稱呼,它始于那破曉的爆發(fā),又在新的日出中倉皇結(jié)束。我始終思慮著是誰下一個記起我的名字,然后再一次發(fā)問:那個古老的存在是否依舊君臨這個世界。
旅行者們告訴我,他們沒有聽說過有那樣一個存在能延續(xù)5.3億年前的傳說。
我能和魚一起游動,與筆石一起掠食。我的鎧甲不輸任何甲殼類,蛛形綱也對我引以為傲的尾刺望塵莫及。這不過是窮途末路上最后的掙扎。
一切還要追溯到那遙遠的時代,當(dāng)寒武紀(jì)的步伐悄然而臨的時候,新的風(fēng)暴席卷了每一寸有生物的土地。在葉足動物強烈的攻勢下,埃迪卡拉動物群最后的陣地土崩瓦解,地球從此進入了新的紀(jì)元——顯生宙。當(dāng)別的生物還以小巧玲瓏的身軀靈活地在菌毯間穿梭時,我的先輩早已武裝到了牙齒。2米長的身軀在當(dāng)時無論誰看來,都是無可爭議的巨獸。沒錯,Dinocarida,或者Anomalocaris,恐懼根源,或是奇行者。我們的眼中閃爍著鴻蒙星火,銳利的附肢就是召命的鐮刀。對于我們而言,活著的唯一標(biāo)準(zhǔn)就是不斷前進,而我們所過之處,宛如死神過境。我們是深海間游弋的異獸,張牙舞爪,從海平面到海底,我們無處不在。“海神的藍盔”在海面的旅程暢通無阻,“真正的奇行者”戴上了淺海殺手的桂冠,“擁抱世界之蟲”是深海的無冕之王,“被厭惡者”則為一切茍活于海底的生靈帶來恐懼。正如石碑上的記載:“我們即是恐懼本身?!?/p>
20億年前古菌留下的教誨被遺忘了:“欲戴其冠,必先承其重?!鄙砭痈呶徽咄诖蟊罎⒅袚p失最重。
4.8億年前,革命的浪潮襲向了奇行者們的王朝——后者的多樣性在晚寒武世的小型滅絕事件中已然凋零殆盡,顯得色厲內(nèi)荏。終于,從所恐懼我們的存在之中,誕生了我們所恐懼的。王朝,垮塌了。盡管恐蝦的幸存者們體積在不斷地變大,這表明他們已經(jīng)不再擁有大型掠食者的地位,而是漂浮在水中,漫無目的的濾食。
終于,在奧陶紀(jì)的某一天,沒有生物再看見我們的身影,三葉蟲贊頌著不知名的勇士推翻彌漫著恐懼氣息的王朝的故事,然后在直角石和板足鱟的輪流壓迫下繼續(xù)茍且偷生。
奇行者大王朝,仿佛湮沒在了深海的一踽。但我沒有悔恨,當(dāng)其他奇蝦的化石在地質(zhì)層中消失了一億年后,一塊黃鐵礦化石打破了沉寂。那就是我。我仿佛一個幽靈,出現(xiàn)在了我的家族所不屬于的時代,在這群雄更迭的泥盆紀(jì),鄧氏魚也好,西莫利鯊也罷。我的念想只有一個,那就是活下去,只要還活著,你就決不能說沒有這復(fù)辟先祖?zhèn)儤s耀的可能。我將盔甲武裝遍全身,揮動著魚一樣的鰭,成就了獨一無二的呼吸系統(tǒng)。我以我自己的血肉昭告著:“山河猶在,王朝仍存?!?/p>
依舊是出色的復(fù)眼,神圣的圓形口器。我在泥盆紀(jì)掙扎,身姿與寒武紀(jì)的先祖大相徑庭,可見即使是在這災(zāi)難的前兆中,演化之手依舊沒有放棄我們這些無人問津的遠古生靈。也正是因為如此,我緊緊地攥住了中型掠食者的生態(tài)位,等待著王朝興起的下一個機會。
“一般來說,你辨別不了凌晨與黃昏,除非子夜已經(jīng)侵蝕了太陽,在此之前,誰知道黎明有沒有走。”
我生來即站在時代的風(fēng)口浪尖,我與我的先輩們相差一億年那么遙遠,而我之后,再無來者。我沒能收住時代的車輪,任憑它從我身上碾去,給予了早已風(fēng)雨飄搖的王朝最后一擊??煽v使山河沉淪野火燒斷蒹葭,歲月迷離往昔崢嶸年華。我不悔,星河流轉(zhuǎn),不過彈指之間。時間的列車早已開出,而我們在下一個月臺等待著。現(xiàn)在看來,或許又是舊時代的遺物了。我久久佇立在萊茵河畔,懷揣著我金色的夢,一遍遍地反芻著已經(jīng)沒入塵土的故事。
故事,早在名為“Theia”的天外來客造訪你們的行星時,就拉開了序章。災(zāi)厄猝不及防的來臨,又悄無聲息地離去,它在地球上刮起了一陣風(fēng),一吹,即是50億年。
有一天,世界突然冰封,大雪抹去了道路的殘痕,待萬象再次復(fù)蘇之時,墨綠的水波已帶走了麘紫的頑石。有一天,細雪遮掩了羅迪尼亞偉岸的身姿,黃粱一夢萬象沉湎??杀鶟倦y掩潮汐,破曉時分,震旦的大爆發(fā)撕開了時間的夾縫,一切的一切在這榛榛莽莽的洪荒之間拉開了序幕,名為阿瓦隆者叩響了黎明的大門。
有一天,光年之外的旅客吹響了命運的號角,掩天蔽日的塵土打碎了篡位者的幻夢,仿佛一位不知名的義工,一夜之間洗凈了地球上的影子。有一天,從地獄噴涌而出的巖漿將天空染成了灰色的墓碑,星輝黯淡,皎月蹙眉看天平傾覆、蒼生滅度。
每一個存在,都不可挽回的走向了毀滅。。從第一個獨自享用圣地的古菌,再到天堂的關(guān)門者長江白鱘。昨天還走過的路,今天就有許多腳印莫名消失,都與我無關(guān),我向來不計往事。再繁榮的王朝,從這里看來又太渺小。一億年,區(qū)區(qū)一億年又有幾分重量呢?縱使有那么一億年的時光,我,終究是向命運低了頭。或許,我真的太古老,對于古老的王朝的留戀,原來也不過一場金色的夢。
但我不后悔,我看見了你們——你們自稱為“人類”,我從你們的身上看見了舊日我們家族那輝煌王朝的影子。我們曾是恐懼本身,從所恐懼我們的存在之中誕生了我們所恐懼的存在。而你們,你們搭上了演化歷程的末班車,如今山河掌握在你們手中,那就請務(wù)必在地質(zhì)層中深深地刻下你們存在的根據(jù)。不久的將來,江山或許還會易手,食肉目或許會再次在大地上唱響5萬年前它們的祖先的霸業(yè)之歌,正如我曾經(jīng)所作的那樣?;蛟S又是一億年,那又怎樣。只要還沒有放棄哪怕是億分之一的希望,一切就還沒有結(jié)束,不是嗎??
或許,這個世界又有多少或許呢?前途未定,逝者不再?;蛟S在深海某個與世隔絕的地方,奇行者們還在揮舞著收割的前肢,恣意張揚著令萬物失色的大口,續(xù)寫著5.3億年前的霸業(yè)。我知道這只不過是我腦中的幻想,是一場4億年前還未做完的夢。但如果真有,請告知它們,曾有我的存在,為奇蝦家族守了一億年的江山。
你們稱我為“申德漢斯奇蝦”,葉足動物門,恐蝦綱,放射齒目,赫德蝦科,申德漢斯奇蝦屬,申德漢斯奇蝦種。我,即是最后的奇蝦。可在命運的風(fēng)口,我敗下陣來,只留下我還未來得及履行的誓言,一曲未來的誓言。
我的內(nèi)心已凜若寒冬
失去再多我不置可否
我承擔(dān)下一切的苦楚想要續(xù)寫過往
寧愿為此永遠生活在錯誤的軌道上
我的胸腔間熱血沸騰
我的眼瞳中山河蒼茫
縱使命運不容許我提起飄零的傳說
舊日霸業(yè)的贊歌一樣會被永世傳唱
風(fēng)華憔悴積年損,悲歌渙散王朝衰。萊茵河畔的金色化石再也沒有在地質(zhì)層中露面,仿佛昭示著一個時代的落幕。王朝,沒能戰(zhàn)勝時間的收割。我和我的家族,一個飽受億年孤獨的古老家族,最終淹沒在了歷史的長河之中,完完全全的消失了。
誰會是下一個呢?如果真到了那個時節(jié),是不是會有另一個像我一樣無聊到去抗?fàn)幟\的存在呢?
會有嗎?
(原作者B站號“滄溟之嵐”,已獲取轉(zhuǎn)載權(quán),轉(zhuǎn)載至其他平臺請聯(lián)系原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