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裝載猩紅色液體的玻璃器皿在巨大漆黑的龍爪中左右搖晃，令這來自梅塔威爾上層社會的頂級釀造掀起血色的波浪，透薄極薄的玻璃，魔王凝視著這和自己瞳孔顏色相近的液體。

高檔酒是梅城貴族聚會必不可少的物品，玻璃杯碰撞的聲音在不大的昏暗會場里此起彼伏，借著酒精的作用，人們或是裝著膽子做以前不敢做的事，或是放大自己內心的欲望，做出比平時更加出格的舉動。

這是一把雙刃劍。

但魔王并沒有任何顧慮。

這種生澀發(fā)酵的液體順著食道緩緩流下，完美融入進他同樣冰冷的肉體。

魔王皺眉，這種味道他不喜歡。

渾濁的氣體被他從鼻中噴出，融合進周圍的水蒸氣之中，他放下了手里不知從哪找來的高腳杯，動作隨性又帶著一股強者的優(yōu)雅。

他微微抬眼，望向自己身側比自己矮了不少的小蠢狼。

不太清明的瞳孔似乎依舊倔強的望向他的位置，而眼中，似乎帶著一絲顧慮？

“盯著本王做什么？”

“沒什么，如果你有不舒服，就說出來?！?/p>

這種被別人照顧的感覺令魔王很不自在，他緩解壓力似的試圖甩了甩尾巴，卻發(fā)現(xiàn)，自己的尾巴被身旁的小蠢狼坐在身下。

這里的水對于白沃來說還是有一些深了，如果沒有東西墊著，一屁股坐下去就要沒過白沃的腦門。

魔王沒再試圖把自己的尾巴拽過來。

“為何這么說？”

魔王試探性的問了句，他本能的以為對方的擔憂只是出于禮貌性的，并沒有更加深層的含義。

“你以前總是很容易不小心弄傷自己，就好像不知道疼痛一樣?！?/p>

點點威風吹散了潭水上懸浮著的水汽，露出了一瞬間魔王錯愕的表情。

能突破龍族獸人堅硬鱗甲的攻擊并不多，在上一世，白沃和龍垣相處沒多久時，白沃總能被對方溫柔熱情的表面所吸引，所以，他永遠不會忘記那一晚，看見對方隱藏在衣物之下多到令人震驚的傷疤時的心痛。

現(xiàn)在的魔王，身上卻是沒有一處疤痕，鱗甲光滑到如同嶄新，不知是不是白沃的錯覺，龍垣現(xiàn)在身上的鱗片比他們之前剛見面時還要鮮亮，這反而，給了白沃一種不真實的感覺。

魔王緊閉雙唇，沉默了許久。

“這偌大的魔域之中，只有你敢這么對本王說話?！?/p>

對強者而言，這樣的關心反而像是一種侮辱。

“那些在外界看來無比兇惡的魔獸，在本王面前無不屈膝下跪，彰顯臣服，對本王而言，那些微不足道的生命，似乎隨時都會凋零。”

“他們的消逝，也無法令本王動搖分毫，但是，你······”

站在巔峰處的魔王，第一次，有了一種想把一個東西永遠留在身邊的感覺。

這種感覺就如同滴入杯中的墨水，瞬間蔓延占據(jù)了他的內心。

魔王的瞳孔望向白沃，眼中的猩紅比杯中的紅酒更加濃郁。

他的喉嚨微微顫抖，低下頭顱湊近白沃茫然的眼神，直到這時，他的語氣才真正像是一個惡魔該有的樣子。

低沉的，帶有急切壓迫感。

“你究竟，有什么目的？”

沒有人會毫無目的的接近如他這般恐怖的存在，那些依附在魔宮周圍的魔獸與其他魔族生物，無不是貪戀來自凝淵和魔王身上那無窮無盡的力量，以為得到這股力量，就能占據(jù)這異世界的半壁江山。

他肯定有所企圖。

是覬覦他的力量嗎？

不自量力······

但為何，他不討厭這樣？

他的心底，不同音節(jié)匯聚成的來自它本身的熟悉聲調在對他嘶吼。

給他！

將一切的美好，全部贈予他！

“接近本王，對你有什么好處？”

這條弱小可憐的狼獸人，知道他面對的是怎樣的存在嗎？

他是魔王，他曾發(fā)動過席卷整個異世界的戰(zhàn)爭，引來了其余所有種族的厭惡，甚至討伐。

他不記得千年之前那場討伐之戰(zhàn)的結果，只記得他是唯一存活下來的那個，那些前來討伐他的家伙們，似乎都已經(jīng)灰飛煙滅了吧。

他死死盯著身側的白沃，猩紅的眼神仿佛要將對方吞噬一般。

下一秒，白沃有了動作。

他側身摸了摸，似乎是在看不太清的情況下確認對方的位置，那沾水的狼爪，輕輕附上了魔王的肩胛骨，惹得龍垣微微皺眉。

隨著對方的起身，龍垣似乎看見，對方在水汽之下迷茫的雙眼之中，有了一絲光亮。

對方的雙眼越來越近，卻在五寸之距悄然闔上。

一股溫熱柔軟的觸感攀到了魔王的龍吻之上。

他那統(tǒng)御整個魔域的大腦，此刻卻是一片空白。

這個吻是溫柔的，絲毫沒有任何的進攻性，魔王只要有任何的動作，就可以打斷對方這膽大包天的行為。

但他沒有。

時間在這一刻靜止了下來，直到對方的眼睛再次睜開，那平和溫潤好似璞玉一般的顏色在此刻深深刻進了魔王的心底。

他混沌的腦海之中仿佛涌入了一個畫面，就如同他那些模糊的夢境一般，只是這次，他看的真切了一些，仿佛是那些被他自己所塵封的記憶。

這種感覺很奇妙，他無法辨認出畫面中的人是誰，對方的臉上就像添上了一層模糊的濾鏡，但他卻能感受得到，自己是其中的一員。

畫面之中，他主動俯下身，靠近另一個人。

他看見，他們雙方，左手無名指上，那閃亮的圓環(huán)狀物體。

對方的嘴唇微張，似乎在說一些什么。

魔王微微睜大眼睛，他努力想要聽清對方的話語。

他說道。

“我愿意······”

畫面戛然而止。

“這就是我的目的，如果你要問代價的話，很久之前我就回答過了?！?/p>

五六年前的那一天，桂花飄進了他們的禮堂，各自顏色的西服相互映襯，他們在彼此的注視下相互承諾。

愛上你，代價是什么？

一輩子，怎么樣？

白沃的臉上染上了一抹紅暈，不知也是為酒精，還是因為羞赧，他將眼神微微轉了過去，似乎就要結束這個吻。

但就在這時，魔王沒給白沃喘息的機會。

龍獸人巨大的體格從水中站起，比白沃要高上兩個頭的身高居高臨下，黑霧瞬間環(huán)繞其身，將其恢復成之前張狂野性的模樣，巨大的黑色龍角張揚的矗立在他的額頭上，暗金色的奇怪裝飾物上凝聚的水汽滴入潭水之中，眸中深深的紅色掩蓋住了所有情緒。

他欺身上前，大手一撐，以一個極為強勢的姿勢直接將白沃壓制在水潭的邊緣，身后的石壁被他大力抓出一道道痕跡。

這一瞬間的異變令白沃有些猝不及防，腰部撞在了石塊上，有一瞬間的吃痛。

魔王開口，語氣是不由辯駁的急促。

“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嗎？”

“你知道你會面對什么嗎？”

“你的肉體，在死之前永遠不會擺脫本王的桎梏，我會折磨你，讓你活在這世上的每分每秒，都在本王的陰影之中茍延殘喘?！?/p>

“即使是死后，你的靈魂也依舊歸本王所有，永遠無法輪回轉世?！?/p>

“你將永遠屬于我?！?/p>

說到最后，魔王的嘴角上揚，雙眼中的紅色愈發(fā)鮮艷，似乎無法藏住他表象之下的興奮。

?“即便是這樣，你也···”

白沃抬起頭，距離如此之近，他才能真正看到面前愛人臉上模糊的表情，不知為何，當他聽到這番話時，心中甚至沒有一絲顧慮。

眼前這頭黑龍，和自己記憶中的愛人，重合在一起了。

他平時都作沉穩(wěn)，其實內里是如此熱情。

他平時都把愛和占有欲放在表面上，內心里的欲望其實不減反增。

白沃的喉頭微微顫抖，不禁紅了眼眶。

“如果是這樣，那還真是······”

“浪漫啊········”

一星期后，梅塔威爾城中----

最近的梅城似乎有些人心惶惶，大概一周前的晚上，莫名的黑霧蔓延到了每場東南方的奧克塔本拍賣會上方的迪斯廣場，嚇跑了當?shù)氐木用瘛?/p>

這種情況持續(xù)了一個小時，當?shù)氐闹伟补賻е饷鹘虉F的守衛(wèi)軍來到的時候，黑霧已經(jīng)退回到了魔域之中。

人們來到拍賣場的地下倉庫中時，被關在籠子中的魔獸們還處于驚魂未定的狀態(tài)，各種魔獸的嘶吼令守衛(wèi)軍門望而卻步，直到第二天他們才得以進入。

倉庫中的貨物被翻亂，人們在一片狼藉之中，發(fā)現(xiàn)了幾具尸體，包括拍賣會倉庫管理員羅斯和他的幾個手下，以及崔斯塔家族的公爵家主，莫伊.崔斯塔。

這件事情震驚了整個貴族圈。

在此之前，魔域與梅塔威爾的邊境都有來自薩撤的光明教團大主教親自布下的禁制結界，而這次入侵卻沒有被提前預知并報警，造成的損失可不小。

貴族聯(lián)合給光明教會施壓，梅城對于整片大陸的運輸和貿易有著舉足輕重的地位，在這座城市中的貴族的地位可想而知，他們的話語權甚至高過在與北境作戰(zhàn)前線中的指揮官，就曾經(jīng)有過，貴族視察前線戰(zhàn)事，突然想吃青龍荔，于是抽走部隊和戰(zhàn)船為其運送吃食的可笑荒唐舉動，迫于無奈之下，教會從薩撤帝國內派遣了大量守衛(wèi)軍在魔域周圍駐扎，冒險者公會這些日子也人滿為患，前不久還出現(xiàn)了魔障龍蜥群體出動傷人的事件，整座城市猶如熱鍋上的螞蟻，每片大街小巷中隔三差五就能看見巡邏的教團守衛(wèi)軍。

光明教團是薩撤帝國內部最大的宗教團體，他們的服裝和標志上的圖案是由金色和銀色構成的奇美拉圖案，在人群中格外顯眼。

奇美拉是一種已滅絕的魔獸，它們的標志象征著多變，以及勇猛。

教團全體成員遵循著大主教的命令，據(jù)說這位神秘的大主教擁有與世界意識溝通的能力，也是千年之前魔王討伐戰(zhàn)中，來自薩撤的光明騎士的直系后代。

一支由十人組成的教團巡邏隊在大街上浩浩蕩蕩的路過，他們身上莊重的鎧甲引得周遭人士無不駐足觀望，金色的流蘇纏繞著銀色的精鋼，鏈甲從他們的頭盔中落下，繞一個圈然后束在腰間，腰帶上的配劍閃耀著淡淡光芒，每一把都由來自教團內部的大祭司祈禱附魔，對來自魔域的生物有著附加傷害，他們步伐整齊，一看就是收到過專業(yè)訓練的有素士兵，步步鏗鏘，最后在人們的交談聲中消失在下一個路口。

“聽說光明大主教本人擁有著令這片大陸所有男性都無法拒絕的容顏?！?/p>

“不是吧，主教大人是個女性嗎？”

“聽說還是個豐乳肥臀的大美女哦~~”

“哦，我打賭一個晶幣，她的容顏可比不上我的米萊爾小可人兒?！?/p>

“哈哈哈，老蘭斯，你說的米萊爾是隔壁青樓的一枝花嗎？聽說她昨晚可被泰達爾家族的小公子包了哈哈！”

“你tm找死！！”

一伙兒人就這么在大街上扭打在一起，一旁傳來圍觀群眾的嗤笑聲。

一旁酒館門前的風鈴搖晃了兩下，發(fā)出一聲叮鈴，兩位冒險者從酒館中走出，談笑風生之余，卻不小心碰到了一旁的披著斗篷的男人。

“啊，對不起···”

下意識的說了聲抱歉，一抬頭，卻是愣住了。

他看不清對方的臉，即使他和對方之間只有不到一米的距離，但他的感知似乎無法準確的辨別對方的樣貌，只有一個聲音在他的心底扎根，告訴他，對方是一個高挑強壯的成年男子。

倆人就這樣迷迷糊糊的走開了。

斗篷后面，白沃探出頭來透過破眼鏡睜大眼睛望著離去的兩人。

“他們真的認不出我們嗎？”

“他們看不清本王，在他們潛意識里，會認為本王就是一位不好惹的貴族?！?/p>

這樣高階的心理暗示，甚至騙過了剛才巡邏的教團守衛(wèi)軍。

小白狼的耳朵轉了轉，伸出一根狼爪指了指自己，頗有些好奇。

“在他們眼里，我是什么樣子的。”

魔王低頭看了看穿著比自己小一號斗篷的小蠢狼，黑色的斗篷披在對方雪白的毛皮上，鏡片之后黃綠色的異色瞳，臉上可可愛愛的表情，嘴角不自覺的上揚。

“在他們眼里，你是一個穿得破破爛爛的小乞丐，還被泥巴糊成了一個大花臉。”

“你才是大花臉乞丐！”

白沃笑罵道，伸爪推了推身側的巨大黑龍，沒推動。

“愈發(fā)大膽了?！?/p>

“現(xiàn)在居然敢對本王動手動腳?！?/p>

白沃嬉笑兩聲，看著街道旁一連串的商鋪，耳邊的吆喝聲從一開始就沒停過。

“這座城市真熱鬧啊······”

在白沃之前生活的J市，人們的生活已經(jīng)高度科技自由，實體店完全沒有現(xiàn)在梅城這般人山人海的景象，小時候，他聽過小村莊里的同學對他描述農(nóng)村趕集的熱鬧畫面，當時腦海中的憧憬，長大后就再也想象不出來了。

魔王看著白沃眼中閃過的一絲溫柔，跟著他一起望向這座城市。

在他眼中所見，與白沃完全不同。

他能聽見每個人口中的交談，嗅出每一種元素魔力在空氣中的殘留，下水道里的老鼠嘰嘰喳喳，房檐上哺育幼鳥的燕子，人們每一個動作對空氣的擾動，風向的變化等等。

世界遠比白沃口中描述的復雜。

“叫本王帶你來這里，是為何意？”

魔王開口問道。

“買一點東西咯，每天吃魔槐的果子，我的舌頭都要麻了?！?/p>

小白狼在上一世雖然愛吃素食水果，但讓一條狼吃齋念佛，他的身體也不允許他這么做。

種在魔宮院中的魔槐已經(jīng)有一米來高，連白沃也有些驚奇，但也沒多想，也許異世界的植物生長就是這么快也說不定？他可不知道其實是龍垣背地里在給這兩注植物輸送魔力。

珍貴的魔域濃縮力量被用在這種地方，說給任何其他魔族生物聽都回被痛批‘暴殄天物’。

但魔王就是這么任性。

他們就猶如兩位被打上馬賽克的人，走過一家家的商鋪。

有的店鋪售賣魔域周圍森林中的魔獸素材，這種商鋪的數(shù)量最少，但也同樣是客流量最多的。

普通地區(qū)的魔獸素材各不相同，魔域周圍的高階魔獸素材就更是如此了，白沃親眼看見一塊手掌大小的紅色晶體剛才的一個店鋪中被賣到五百萬高價。

“那是煉獄魔犬的尸體結晶?！?/p>

魔王看著那塊被買走的晶體解釋道，對那個買下素材捧在手心里如獲至寶的男人嗤之以鼻。

煉獄魔犬是生活在魔域外圍火山熔巖區(qū)域的中階魔獸，它們死后的尸體掉入巖漿中淬煉便會產(chǎn)生結晶，對于火元素親和的法師是有著絕對的實力提升的不可多得的素材。

“可惜，那是個假貨，應該是普通魔犬的晶體偽造的?！?/p>

魔王說道。

白沃的眼睛微微睜大。

只要有利益，造假在哪個世界都不罕見。

不過他們此行的目的并不是買這些對于他們來說沒有任何用處的東西，這些素材對于魔王來說品階太低，完全沒有提升空間，而白沃，是一條沒有任何元素親和力的小廢狼，再多再好的魔獸素材用在他身上也是做無用功。

他們沒有在那個魔獸素材的攤位前逗留太久便繼續(xù)前進，也沒有當面戳穿那個黑心老板的騙局，這種類似于潛規(guī)則的灰色產(chǎn)業(yè)鏈牽扯出的利益對只是一路人的他來說過于復雜，但沒有想到，他們?yōu)橹v足的第一個商鋪，居然是一個賣地圖的老太太。

老太太年紀大，眼睛有些花了，對這兩位看不清面目的年輕人沒有多大的反應，她的店鋪不大，在一個大房子外的小角落中，手里拿著一張張厚實皮革，上面圖形的繪制技術卻是極為精妙。

一張地圖五十晶幣，白沃很老實得付了錢。

錢是前不久魔障龍蜥襲擊小隊時從那些廢棄的貨物中搜來的，零零整整兩百多枚，數(shù)量不多，白沃本來只是想著能買一些其他植物的種子和用來下蛋和吃肉的家禽。

梅城大大小小的城區(qū)地形，甚至旅游景點都有詳細的標注，大大的地圖展開有足足兩平米，白沃堪堪能將其拿在手中。

白沃買下它的原因，是他不經(jīng)意的一撇，看見的地圖上一個不大的商鋪名字。

【埃利斯鐘表與鏡片制造】。

因審核原因，部分刪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