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嫣】獻(xiàn)世

? “周先生!”深夜里看不見來人身形,只聽得到那一男子之聲,聲中隱隱有些威嚴(yán),許是步子走的急,氣息還有些不穩(wěn),須臾片刻那人便在院中現(xiàn)了身,尊貴帝王身后跟著金羽衛(wèi)兩人攜著宸王的貼身侍衛(wèi)尚羽。
? 是北堂弈來了,北堂皇室甚至整個黃道國都知曉的,宸王殿下不常喝酒,今夜虧的小荷遞了消息入宮,不然宸王醉酒大鬧長傾苑之事,明日就要傳遍大街小巷了。
? “周先生的酒香的很,我可否和先生小酌幾杯?!北碧棉奈⑽⒁恍Γ瑒幼餍性屏魉?,撩了袍子自顧自坐下了。他并未自稱朕,用的我。
? 尚羽會意,上前將宸王夫婦攙著出了院子,解了這困局,謝嫣然的手,一直緊緊握在他的手心里,不曾松開。
? 不知怎么,離去前,謝嫣然回頭看了一眼北堂弈,忽而覺得眼前這個人變了許多,好似褪去了從前的稚氣,多了沉穩(wěn),好似不在是那個政事需要時時操心,課業(yè)需要時時看顧的北堂弈了。
? 北堂弈的影子融在了謝嫣然朦朧的回憶里,她不由得多思幾分,謝嫣然 可能所有人或事都會跟著時間變的更好。然而自己的時間,是不是在某一刻,就已經(jīng)停滯不前,而自己的人生,會否在某一瞬,就被命運無聲判了死刑。
? 太皇太后說過,謝家的女兒,生下來就是天家的貴婦,輕描淡寫的幾個字,是枷鎖,是詛咒,是少年時的心動,是午夜夢回的悵然若失,是對那個人的愛而不得。
? 比起這些一閃而過令人傷感的念頭。更讓她頭疼的,應(yīng)該是眼前有些微醺的男人,那人一直靠在她的肩上,一張臉微微的有些發(fā)紅,眸子輕輕閉著,安安靜靜的像個淺睡的娃娃,只是手上的力度,半分未減。
? 初秋的風(fēng)有些涼,按理兒說,謝嫣然應(yīng)覺得冷才是,可現(xiàn)在卻覺得渾身燥的很,應(yīng)是喝了酒的緣故,也有可能是身邊人緊緊握住的手。馬車腳程極快,不刻便到了府上,那人睜了眼,不似清明的黏著她,身上清冷的香氣一點點的纏著她:“呼,回府?!?/span>
? 謝嫣然啞然失笑,自然是已經(jīng)回府了,平時都是王爺照顧她多些,這回倒是難得他醉酒,女子輕輕將他的頭抬了起來柔聲哄著:“王爺,我們到了,該下車了?!?/span>
? 這人真是一點酒都喝不得,只用了一點點,就好像醉的不行。北堂墨染牽著她,腳步到還算穩(wěn),小荷匆匆跟在身后,一刻也慢不得,謝嫣然遞了眼神。她自然會意,立刻轉(zhuǎn)了腳步去小廚房,好煮些醒酒湯,小姐也喝一些,王爺也是。
? 王府中,王妃同下人們手忙腳亂的照顧著用了些酒的北堂墨染進(jìn)了臥房,而長傾苑的氛圍此時卻有些凝重而微妙。周憶君屏退了左右,又啟了兩壇梨花醉,就著桌上的點心,誰都不開口,院里的兩個人靜靜的坐著,好像是在等誰,先說出第一句。
? “季殊寧?”北堂弈微微有些遲疑,一口酒下去,鼓足勇氣,才輕輕喊出了這個名字。
? 對面的人手微微頓了頓,繼而又用了一口酒,杯中酒盡,輕笑一聲,從腰間扯下那個從前北堂弈贈他的香囊:“難為陛下還記得我的名字。”季殊寧的聲音平靜又有些悲愴。
? “陛下那時說的話,我記得清楚的很?!蹦菚r北堂弈允他,若有所求,便來黃道國,紅鸞院相請。
? 北堂弈緩緩拿起那個香囊,只嘆時間過去太快,香囊已經(jīng)有些舊了,繡樣的絲線都松散了很多,他嘴角扯了個笑,季殊寧一口一句陛下當(dāng)真是疏遠(yuǎn)的很:“來時我說陪你喝一杯,為何還喚我陛下?!?/span>
? 當(dāng)日施藥相顧之恩,北堂弈沒有忘。
? 為何喚對面之人陛下,呵,季殊寧心中輕嘲,難道還要像從前一樣,松松快快的叫一聲阿奕嗎,季殊寧煩悶的很,不耐煩的問他:“那應(yīng)喚你什么,喚你阿奕,還是叫你一聲仇敵?!?/span>
? 空氣霎時凝固在句子終結(jié)的這一秒,周圍的花香,夜間的鳥鳴,仿佛都被季殊寧的仇恨與無奈止住了綻放。
? “國公府之事,是朕對不住你?!?北堂奕抬了抬眼,對上那張好看的臉。聲兒中鄭重又無可奈何。之間摩擦著手中的香囊,細(xì)微動作想要掩飾這句蒼白無力的對不住你。
? 季家兄弟生的清朗俊逸,季殊寧小季殊和兩歲,性子活潑些,從小就是季殊和寵大的,季殊寧自然比他兄長多了分不羈的頑劣氣息。北堂弈此刻都能想到從前季殊寧爽朗的笑,眉眼間無憂無愁,肆意燦爛。
? 對面那人的沉默,讓今晚的夜色更加詭秘,從前那身瀟灑肆意早就包裹上了仇恨,開弓沒有回頭箭,就像北堂墨染帶著數(shù)百精兵突襲國公府那夜放出的暗哨,許多事,開始就沒有回頭的機(jī)會了。
? “呵,我混忘了,你是這黃道國的陛下,哪怕是北堂墨染權(quán)勢滔天,若無您的旨意,他又怎會輕舉妄動?!币痪鋵Σ蛔?,一杯酒就想化去是非恩仇,世上哪里會有這么好的事兒呢。
? 季殊寧摩擦著杯沿,又飲一杯不輕不重道:“還是說,那北堂墨染根本就是假公濟(jì)私…嗯?”
? 這樣的對話本就沒有意義,道歉沒有意義,求和沒有意義。面對他的質(zhì)問,北堂弈無論怎么回答,都是在狡辯,與其這樣,還不如兩人都坦誠些。帝王沒有在飲酒,季殊寧也沒有在咄咄逼人,在沉默的瞬間,北堂弈翛然起身,掀了袍子,將將要跪了下去。
? 季殊寧驚呵:“你這是做什么?你以為我同你還有幾分情誼可言?!钡狼?,卑躬屈膝,講舊情,都無法挽回國公府的滅門慘案,更何況哪有帝王輕易下跪的。
? “你以為你是什么正人君子?呵,不必惺惺作態(tài)了?!奔臼鈱幩浪乐谱×吮碧棉牡膭幼?,接著狠狠道:“我本以為死就痛快了,沒想到比死更磨人的,是活著,謝嫣然就在我手里慢慢熬著吧,你們北堂叔侄一個個急吼吼的來我長傾苑,不就是為了這個女人嗎?!?/span>
? 繼而他手上的力道重了幾分,重重將北堂弈一推,冷冷吐出:“滾?!?/span>
? 夜風(fēng)又大了一些,王府因著王爺醉酒,鬧了好些才靜了下來。今夜難得是王妃照顧北堂墨染,替他換了干凈衣物后,替他蓋了被,又端了醒酒湯柔柔吹著,候著榻上的人醒來,哄著些用了,也好安睡、若不飲了醒酒湯,明兒就該頭疼了。
? 謝嫣然正低頭吹著手中的醒酒湯,榻上的人悄悄睜了眼,虛著眼瞧她,本就有些微醺,歪了半邊頭瞅見了她發(fā)中的繡球花簪,他討厭這簪子,謝嫣然哪里尋到的,哦,今夜也是因為這簪子,所以出了府,入了長傾苑。哼,真是惱的很。
? 榻邊的人哪里注意到北堂墨染這些細(xì)小微末的心思,正想喚他醒醒,卻沒想到榻上的人一下坐了起來,也不說話,就好好的瞧著她。
? 許是真的醉了,他的眼里不甚清明,甚至沒有焦距,北堂墨染驟然近了她的身,速速伸手取了她的簪子,有些微惱:“本王不喜歡這簪子,也不喜歡繡球花?!?/span>
? 他身上濃厚的酒氣將二人緊緊包裹著,梨花醉清甜,味兒雖好聞,可還是有些驚著謝嫣然,她忽而紅了臉,也沒有心思去想什么繡球花簪,推了推他:“用些醒酒湯。”言畢將那湯舉到他面前,別過頭不去看他。
? 北堂墨染乖乖接了那湯,謝嫣然也不知他用了沒有,回過身的瞬間被他抱了個滿懷,醒酒湯早就不知去了哪兒,榻邊的紗帳剛好落了下來,曖昧在兩人之間逐漸擴(kuò)散。
? 他將她護(hù)在身下,心想,偶爾醉一回,也不錯,唇不受控制的覆了上去,他的樣子在謝嫣然的瞳孔中瞬間放大,腦中的驚愕因這突如其來的吻,瞬時留白,只是輕輕一個吻,就足夠讓她繳械投降。
? 北堂墨染撐起身子看著她,借著酒意心中竟惡劣的想,還好,還好最后將你帶了回來,什么婚約,什么婚事,都不重要,還好那些往事都過去了。只要你在我身邊就好。
? 他的吻以燎原之勢越發(fā)熱烈,一點酒意燃盡了平日里的矜貴自持,情欲不加掩飾被微微喘息代替,心中劣質(zhì)想法叫囂著將最后一點理智化為灰燼。
? 他的小姑娘還來不及回應(yīng),只能緊緊的扯著他的衣衫,由他帶著不知不覺靠他更近。
? 他掌心隔著秋日里輕薄的衣料四處游移,試探著,尋找著能夠點燃一切的火苗,吻時而熱烈,時而柔情,又帶些不可拒絕的侵略,謝嫣然像是要做一場美夢,又像要陷入一個騙局,掉入一個陷阱,又像是要墜入萬丈深淵。
? 北堂墨染眼中的熾熱已不加掩飾,可依舊極力忍耐著,怕自己嚇著身下的小姑娘,溫?zé)岬纳碜尤崛岬囊乐?,沒有抗拒,埋在他的胸口,輕輕一些顫抖。這些就足夠他失控。
? 北堂墨染喘息著,低低在她耳邊輕呵一口氣:“別怕?!?/span>
? 總會剩下一點溫柔,一點呵護(hù),將這突如其來的情事化為多年的愛慕,可惜了,總是來的太遲,情也好,愛也好,欲也好。
? 炙熱將要將一切燒毀時,謝嫣然心頭一緊,北堂墨染眼中的火熱,好似一點點的將她的心灼傷,不是這樣的,吻不是這樣的,擁抱不是這樣的,那人眼中的光不是這樣的,對他的依賴漸漸變成恐慌,那慌張越放越大,將她越纏越緊她越發(fā)抗拒,身上抖的越厲害。
? 男人耐著心,以為是未經(jīng)情事的羞怯,手掌一下下順著她的背,反反復(fù)復(fù)的安撫著她,哄著,擁著。
? 那吻還是輕輕柔柔的,如清風(fēng)吹散的落英不知要散到那里去,一點點的帶著她意亂情迷,哎,誰又能逃過情愛,歡喜,相知相許。
? “阿嫣?!被秀遍g,謝嫣然像是聽到了誰在輕輕喊她,阿嫣?夢魘中出現(xiàn)了無數(shù)次的,親昵又陌生的稱呼,那惶恐又讓她瞬時清醒幾分,在快要掉入陷阱前,她又驚喚了聲:“王爺!”
? 似是感受到她的不適,聲都不似剛才那般撩人婉轉(zhuǎn),縱是難耐,北堂墨染呼了口氣,定定神,松了些力道圈她在懷里,額輕輕抵著她的額安撫著哄著:“嚇著你了?嗯?”
? 懷里的人還是不說話,呼吸平靜了些,情緒隨著平復(fù)了許多,褪去那些炙熱曖昧,心間又痛又空,不知如何是好。
? “抱歉,今兒喝了些酒,驚著你了。”北堂墨染悶悶道,懷里的人身子越發(fā)僵硬,背著臉抵在他的肩上,看不清表情,只能感受到那些顫抖與漸漸冷下的體溫。.
? 待那些驚懼都褪去,謝嫣然都還是僵硬的窩在他的懷里,沒有推開他,也沒有將他抱的更緊,明是想推開他的,但又舍不得,矛盾糾纏著她的思緒,嗅著北堂墨染身上淡淡酒氣,還是清醒幾分狠狠心,輕輕離開了他的懷抱。
? 男人垂眸將她身上凌亂的衣衫穿好,又摸了摸她的發(fā)輕笑:“好了,該安睡了?!崩^而又將一地狼藉靜默的收拾好,離了床榻,掀開簾子的一瞬,徒留了一個背影予她,輪廓印著新制的秋簾將二人推出千山萬水。
? “王爺,夜很深了?!笔锹曂炝?,忍在心里的疑惑讓謝嫣然無法拉住他的衣袖,那背影晃晃了晃,像是有些惱了:“講一句讓本王留下來,就這么難嗎?”
? 是很難,喜歡很難,放棄很難,停下很難,往前也很難。終究誰都沒有在退一步,沒有得到一個懷抱,沒有得到一夜好眠,枕著一夜的孤單,忍著失落,別扭的睡去。
? 長傾苑的素色校服,洗凈了送回了周憶君這里,親自送來的人,是幾夜無法安睡的宸王殿下,其實北堂墨染大可鐵血手腕,綁了周憶君,燒了他的藥房,可北堂墨染更害怕,害怕長傾苑驟然出事,引的謝嫣然疑心,這一點點疑心和挑撥,都足夠?qū)⒍舜嗳醯年P(guān)系擊的粉碎。
? “如何你才肯解了謝嫣然的蠱?!北碧媚眷o靜說道。
? 那弒情蠱尤其磨人,中蠱者不得動心動情,否則渾身如萬蟻吞噬,骨血灼熱,疼痛難忍。
? “王爺忘了那夜,是誰奮不顧身將這蠱搶了服下,是您的王妃,那日哥哥可是給了你機(jī)會,給了你帶謝嫣然走的機(jī)會?!敝軕浘浦阶樱^夜不抬,只覺諷刺,那日明明哥哥說了,只要北堂墨染服下這蠱,便讓謝嫣然走,誰知這女人一把將蠱搶了去,不管不顧的服了下去。
? 這話一出,北堂墨染似乎又欠謝嫣然多些,原是想護(hù)著她回來,最后還是她,又救了自己一回,上次是試毒,這回是用蠱。
? 出神的瞬間,只聽周憶君在講:“若王妃心中只有您,那何苦當(dāng)年遙遙嫁過來,若王爺心中早就有了王妃,何必用季家滿門,來成全您的后悔!”所以眼前人是什么心態(tài)來求自己給了解藥,季家滿門性命搭上謝嫣然一條命也不為過。
? “若不是國公府心懷謀逆,又怎會……”北堂墨染輕哼一聲,對朝政不忠心懷不軌之人,又無能力護(hù)住自身,就活該為君魚肉。
? 桌上的東西突然被周憶君一把拂了個干凈,男子雖惱怒的很,眉眼間卻盡是笑意:“武仙國的事,何須你來過問操心,北堂墨染,你心中是惦記著朝政,還是早就有了私心?”
? “謝嫣然是黃道國丞相之女,入了你季家,就當(dāng)……”北堂墨染像是被戳中了心事,口中的話頓了一頓,在百姓看來,他是位勤政愛民冷面王爺,心中那些深埋的心事,且只有自己知曉。
? 北堂墨染知道,北堂弈找他談過,季府上下百條人命,哪里是北堂弈一句抱歉就能解決的。
? “北堂家欠你的,北堂家來償,嫣然,她是無辜的?!庇忠淮危碧媚痉畔铝松矶?,口氣里盡是哀愁。
? 欠與不欠有什么要緊,周憶君此刻覺得快活的很,只要你們一生一世難過,糾葛,不得相愛,就足夠了。
? “你與謝嫣然和離,寫下和離書,趕她出府,我便接她回上清山靜養(yǎng),如何?”這是周憶君給的條件,和離。
? 北堂墨染袖中的拳握的很緊,卻不答他的話,心中早就恨的想將他殺了,還是忍著怒火,拂袖出了長傾苑,步子不知要走到哪里去,街上很熱鬧,此刻他卻覺得同自己并無半分關(guān)系。
? 前面李記的梅菜扣肉餅新出了一籠,餅香繞著長街飄進(jìn)了北堂墨染的鼻子,幼時謝嫣然最喜歡吃這家燒餅,他只覺得好笑,別家千金都喜歡吃宮中的精細(xì)點心,只有這女娃喜歡吃這干澀澀的香餅,掏了銀錢買了幾個餅,想來今兒她應(yīng)會開心罷。
? 待他歸至府外,將那些不中聽的話都緩了又緩,心想總有法子,世間這么大,還尋不到一個解蠱的方子嗎,他快速踱了步子進(jìn)了謝嫣然的院子,將那香噴噴的餅放在了她的面前:“今兒買了你愛吃的點心,還熱著,嘗嘗喜歡嗎。”
? 薄餅的香氣繞著謝嫣然的鼻尖,心頭一熱,何時眼前人記得她愛吃的點心,接過薄餅的剎那,又覺得好像不像幼時最喜的的那張薄餅,晃神間,腦海里好似想起些莫名的瞬間。
? “原來武仙國也有梅菜扣肉餅啊?!敝x嫣然嘆了口氣,一口將那餅咬了個口子,味兒,味兒肯定沒有黃道國的做的好吃,眼里瞬時又氤氳了些霧氣。?
? 回憶斷斷續(xù)續(xù)的襲來,謝嫣然咬了口手中溫?zé)岬谋★瀲@道:“原來還是黃道國的梅菜扣肉餅最好吃。”
? 梅菜扣肉餅好不好吃有什么緊要呢,要緊的是,總有一天謝嫣然會習(xí)慣不好吃的梅菜扣肉餅,和一個不愛自己的人,越發(fā)自怨自艾時,季殊和如一道柔軟的光,漫漫輕輕的道:“若你不快樂,待過些時日,放你走便是了,阿嫣笑起來,最好看?!?/s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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