志怪故事·柳崖外編(四十八)
185,善鼎
朝廷北路軍進剿科布多時,兵士中有正紅旗前鋒善鼎、善鼐兩兄弟。哥哥善鼎在和通呼爾哈諾爾打仗時陣亡。后來朝廷撤兵,弟弟善鼐隨大營一同撤回。行軍到布爾哈蘇這個地方札營。善鼐走出營地取水,因為風沙迷了路,在山里面亂走。翻過好幾座山后,看到一片燈火輝煌,正高興自己快要到大營了,卻看到軍營轅門外圍滿了兵丁,有的站著有的坐著,纛旗分列兩側(cè),長槍長?森然排列。善鼐記得自己的營帳在西邊,一走進營地,看見三五個人圍著篝火團坐在一起,問他們,也不答話。善鼐拿自己的煙筒靠近火焰點煙,卻發(fā)現(xiàn)火焰綠森森的有些陰冷,一點灼熱都感覺不到。眾人都看向他,捂著嘴笑。又看到中軍領(lǐng)兵大人端坐得像泥塑一樣,善鼐想到恐怕不是自己所在的營地,于是走出軍營轅門。正在外面徘徊的時候,看到自己的哥哥善鼎迎面而來。善鼐驚訝道:“哥哥你竟然在這里!”善鼎見到弟弟,也很驚詫,不和他說一句話,回身就走。善鼐追著喊他,哥哥只是招手;兄弟倆相隔幾步遠,善鼐卻始終追不上。一直翻過好幾座山嶺,來到平坦開闊處,此時天色漸晚。善鼎這才站住向前一指。善鼐想要說話,哥哥善鼎已經(jīng)不見了。向哥哥指手的地方遠望過去,只見爨煙四起,駝鳴馬嘶,原來正是大營。走到眼前,正遇上放炮起營,部隊開始轉(zhuǎn)移。善鼐與同伴草草談了幾句,就跟隨部隊走了。
晚上安營時。善鼐思念亡兄,不由得傷感落淚,靠著枕頭睡過去??吹礁绺鐝耐饷孢M來,就問他:“昨天我去的那個大營是哪里?哥哥你為何一言不發(fā)呢?”善鼎說:“那是陰營。凡是陣亡的靈魂,沒有通行的憑證,一律不準回家。關(guān)津渡口也不放行。今日因為陽世撤兵,因此陰營也跟隨而走,才能得以回歸故鄉(xiāng)墳地享受祭祀。昨天我之所以不說話,是因為你是陽身,我是陰靈,怎么能夠近身呢?即便我說話,你也是聽不到的?!鄙曝颈е绺缈?,善鼎也跟著泣下如雨。又說:“近來聽到家里有傳聞,擔心老母以為咱兄弟倆沒有一個幸存的,因此我特意過來約你一起回家中托夢,怎么樣?”善鼐允諾。于是兩人隨行如風,倏忽間就到了京師德勝門。城樓上有四五個官吏模樣的人,喝問他們,善鼎哭著懇切地細細說出緣故,于是放行他倆,命差役說:“領(lǐng)他們到家里,一旦托夢完畢,速速領(lǐng)回,讓他們返回大營去。”走進家門,見母親、妻子、弟媳都身著白喪服,設(shè)了靈堂。善鼎、善鼐傷痛不已,將兄亡弟存的事一一述說給老母聽,將善鼐的靈牌推倒,看到一堆紙錢,又移火焚燒,并且說道“弟弟不久就要回來了?!背隽思议T,拿錢犒勞差役,差役將他倆領(lǐng)出城。善鼎對弟弟說:“從此永別了?!贝罂薏灰选I曝疽脖е绺绱罂拗蚜诉^來。
等到善鼐歸家見母,母親說:“之前有傳聞你們兄弟倆全都陣亡了,因此供設(shè)你們倆的靈牌。你媳婦兒還年輕,打算服喪期滿后,讓她謀出路去,你媳婦兒卻愿意為你終身守節(jié)。某天夢到你們兄弟倆一起回來,說你還活在世上,你的靈牌自己就倒了,紙錢也無故焚燒。昨天就有領(lǐng)催來家里說你還活著,驚喜的是今天就到家了?!鄙曝疽灰徽f了自己迷路遇兄以及回家托夢的事,舉家無不驚嘆。細細核算回家托夢的月日,都完全相符。
186,楊安
正白旗護軍楊安,一次白天睡覺的時候,夢到一個身著緣袍黑帽的人,邀請他一同遨游郊外。來到西山,這里林木茂美,飛泉如練。日暮才分別。自此以后,經(jīng)常做夢和那人相邀,一次就是一天,就這樣過了兩年。一次,楊安夢中問他:“你我已是至交好友,同游這么久了,一直不說你的名字,是為什么呢?”那人說:“我和你是前世兄弟,姓丁。一直相處和氣。因此經(jīng)常想起你了就來看你?!睏畎舱f:“你怎么知道我就是你兄弟呢?”丁某說:“我在陰司做貼寫,現(xiàn)在執(zhí)掌輪回籍冊,因此知道。”楊某因而說:“那希望你能查查我這輩子的命運。”于是辭別而去。幾天后,又夢到那人,說:“昨天我查了正白旗冊籍,你在第九百七十一頁,這輩子止步于護軍,沒有別的升路了。并且死期已迫近,備注“在墻下”。你的食祿冊還有一百零四只河蟹,吃完就死,無可救。我給你出個主意,從此不要再吃蟹,一天不吃完,可指望一天不死?!闭f完告別,楊安即刻驚醒。
楊安平時很喜歡吃蟹,每逢秋高霜落時,總是左手持酒杯,右手持蟹螯,面對紅玉瓊酥的蟹肉,深怕吃蟹的日子不夠。但自此以后,就再也絕口不食。那個人也再也沒有來。就這樣過了幾年,一次遇到親友之間聚會,席上蟹肉十分肥美。眾人都知道楊安的喜好,頻頻勸他吃。當時楊安已經(jīng)半醉酣,又觸及了他的癖好,于是就吃了。自此也不再禁吃蟹。到了第二年的八月,果然因為墻壁倒塌被壓在墻下死了。
柳崖子說:但凡如今之人,莫過于有兄弟這般親切的。以至于隔世都能再度相好,兄弟鬩墻之人應(yīng)當慚愧到死。一百零八只河蟹,一日不吃完,則一日不死。假如楊安依丁某所言,那豈不是百年不食、數(shù)百年食,能保百年、數(shù)百年長生了?所謂惜福延年,也是有一定道理的。如果貪婪其他東西而只是禁食蟹,也當與吃蟹等同。養(yǎng)生的人應(yīng)該深思。
187,陰德布
正紅旗世代承襲某職的金某,老年生了一個兒子,取乳名陰德布,對其愛如掌珠。小孩活到五歲時,聰慧絕倫。家中養(yǎng)了一只獅子狗,小孩很喜歡和它一起玩耍,以至于出入相隨,晚上獅子狗也挨著睡在床頭。一天,一個和尚到金家門前化齋,小孩正騎著狗玩耍。和尚看了嘆息道:“冤冤相報何時了呢?”那狗卻怒目望著和尚。奶媽見了這個情形覺得奇怪,就問和尚。和尚讓把狗牽走,這才說:“這小孩和狗的前世都是香客,一起趕路的時候,因為那人患了病,小孩的前世途中就偷了他的錢財走了,以至于那人憤懣而死。但此子有放生的善果,因此投胎得了男身。狗的前世刻薄陰毒,因此得了狗身。因為這個夙世仇來報復,今夜三更就是時候了?!蹦虌尨篌@,稟告了主母,請和尚進門,哀求救兒子一命。和尚說:“你們家是行善人家,且看我的佛力吧。”因而讓人按他的話做:“扎一個草人,大小像小孩一樣,將豬內(nèi)臟放進去,放在小孩經(jīng)常睡覺的地方,用衣服被褥蓋??;將小孩藏在僻靜密室里,不要讓狗看見。把我的符貼在草人身上,那狗就不能分辨了。將前門洞開,狗得手后會很得意,放任其遠遁,之后就沒有禍患了。”留下符紙就離開了。金家按照和尚的囑咐布置完畢,金氏夫婦假裝睡覺等候。三更多的時候,狗從外面進屋,兩只眼睛亮的像燭火一般,猛然撲上床,撕裂草人,嘴里含著內(nèi)臟,竄出門去,奔跑如飛。叫人去找,再也沒有蹤跡。
小孩日后平安長大。金氏夫婦為和尚設(shè)了一座塑像,用香火供奉他。
188,李七女
山東人林二隨父入京,在宣武門內(nèi)乾石橋旁東斜街開了間酒鋪作為生計。后來父親亡故,妻子也死了,留下一個兒子過兒,還算勤勞,跟著在酒鋪幫工。雍正四年夏天,屋子東墻為連綿的雨水沖塌,林家僱了工人來修砌。因為工匠還沒到,林二就先自己打地基,往下挖了一尺多,露出一塊石板,蓋著兩個壇子。林二大喜,以為是財寶,買來香燭祭拜了神明,打開壇子一開,都是些黃土塊、碎石灰而已。林二只得將那些堆土塊石灰倒在西墻下,空出壇子拿來貯存酒。當時西斜街有個富姓人家的仆人李七,生了一個女兒,自幼禿頭,頭發(fā)全都掉光了,也不聰慧。因此十六七歲了,也沒有來提親的。一天,她替父親來林家的鋪子打酒,斜靠著柜臺,笑著指著里邊道:“你們鋪子錢太多了嗎?為什么將金銀堆在墻下?”林二一聽,心中一動,取一小石灰塊遞給李七女,說:“你看這是銀子嗎?”李七女接過手來一看,笑道:“你哄我嗎,這不是銀子是什么?”林二拿過來看,果然是一錠子紋銀。
等李七女走后,林二急忙將那些黃土石灰仍舊放進壇子里,藏在柜子下面。細思道:“此女女必有福氣。兒子也還沒有配偶,為什么不娶她來作兒媳呢?”于是請了媒人談婚。李七正愁女兒已經(jīng)長大,但又禿又傻沒有人肯聘娶,于是就立即同意了。擇了吉日行了聘禮。之后不出半年,李七女頭上的瘡居然痊愈,漸漸長出了黑發(fā),直有四五尺長。選了吉日過門。林二悄悄將兩個壇子放在兒媳床下,讓她取來看,都是金銀。李七女逐漸聰慧,能夠勤儉持家了,之后夫妻和睦,侍奉家翁也極為孝順。幾年后,林家就成了富室。
189,河鬼
薊州北村民洪四,很喜歡喝酒。一天,從集市上回家,黃昏的時候,走到一條河邊,看到兩個少婦在那里洗衣服,對著錘衣服。洪四看少婦旁邊放了一個碗,就向她們借碗來喝水。少婦一聽,憤怒地起身,連啐幾聲,道:“原來是個醉漢!”雙雙跳進河里,碗也不見了。洪四大驚,連忙往前快走。又看見好多小孩在跳繩玩游戲,洪四乘著酒興也跟著混進去玩,被繩索絆倒。小孩兒們都嘲弄他。洪四很生氣,驅(qū)趕他們。小孩兒都啐聲道:“醉鬼,醉鬼!”也都跳進河里。洪四大驚道:“又遇到鬼了!”連忙向前狂奔,來到一座廟,看見一個道士站在門前,洪四連忙把自己遇到的事告訴他,又向他求碗茶喝。道士也啐了他一口,也跳進河里。洪四又跑,看到自己的村子就在不遠處。經(jīng)過一處人家,是平日里的老相識毛某的家。毛某的媳婦,也是平日里熟識的人,她就站在門口,洪四口渴極了向她求水喝,毛某的媳婦就讓他進去。洪四稍許鎮(zhèn)定下來。毛婦到屋后去取茶,久久不來。洪四到屋后一看,就看見毛家媳婦已經(jīng)縊死在廊下。洪四連忙跑出去。回家見了妻子,告訴她毛家的事,妻子說:“毛家媳婦今天早上和大伯發(fā)生口角,自己上吊縊死了。”原來洪四遇到的毛家媳婦也是鬼。
190,白尉
正白旗有個世襲的云騎尉,姓白。他遇到有賣廢舊書的,就叫他擔到白家,看一看就給一串錢的報酬。從中看到利益的人競相去他家。之后白家日漸衰落,眾人猜不出白某為什么要這樣。一天,他從中撿到一冊黑紙金字的書,都是雷文云篆,白某高興道:“終于找到我的書了。”重金買下,從此停止了讓人送書。
一年后,來了一個道士。白某說:“您就是我的師父了。”尊敬地禮遇他。和他一起探討那本雷文云篆的書。就這樣過了兩年,遇上重陽節(jié),白某帶了一個仆人跟隨,和道士一起出了齊化門,來到通州八里橋,告訴仆人說:“我隨師父去了。你回去告訴主母,叫她不要想念我?!逼腿诉B忙挽留,白某竟然和道士穿云升天而去。仆人返回家中,告訴了主母,派人四處尋找,一點蹤跡也沒有。于是稟告官府,官府派人搜查。差役們在蘆溝橋旁的小關(guān)帝廟,找到了那個道士,將其緝捕入城。道士說:“白家主人在通州的東獄廟。”出了齊化門,道士一抖,身上的枷鎖就掉落在地上,道士自己進入水中遁形不見了。這件事刑部廣西司舊冊上有所記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