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的夜，風狂雨驟。 睡得晚的家宅也熄了最后一盞燈。 牛家村雖說不上富裕，人丁不旺，卻也五臟俱全。平日白里熱鬧，集市人來人往。唯有夜里，家家戶戶門窗緊閉，無人外出。更別說這種惡劣天氣。 整個村落以及四周山巒只見雨幕風罩。 樹影沉沉，朦朧在霧氣濃郁的天幕下，簡直連鳥雀都不愿棲息。 鳥雀嫌棄，可黑貓珍惜。 它拖著傷腿，一步一挪地找到一株虬勁蒼松，慢慢把濕透的身子靠在粗壯的樹干旁，它歇了小會兒，等這陣兒劇痛過去，才吐出小紅舌輕輕順著頸邊濕毛。 狂風橫掃，又帶進不少碎石和凝土，黑貓琥珀色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傷腿。 腿上毛毛撕扯開一片，露出血紅的嫩肉。此時被細小的石土一滾，更是鉆心的疼。 圓眼水盈盈的，像是裹著淚。 小黑貓忍著痛動了動，勉強團起身子，小心地把傷腿上的臟東西舔干凈。 它一邊舔，一邊轉(zhuǎn)移自己的注意力，想起白天去的那家肉鋪。想起肉鋪的老板。 斜眼橫肉。那張臉一看就是個兇人。 可它能怎么辦呢？餓了好幾天肚子，連野貓都欺負它，一身黑亮的毛灰撲撲的，踏雪一般的肉爪斷了好幾根指甲，以至于叼了碎肉躍過案板時沒能抓穩(wěn)對面的板凳直接摔在地上。 這輕微動靜被老板家的狗發(fā)現(xiàn)，比老板還兇神惡煞的大黃狗猛地撲住它孱弱的瘦小身軀，一口咬在腿上，尖牙帶走一大片皮肉，霎時鮮血淋漓。 周圍的人在看熱鬧，小孩子拍掌叫好，給大黃狗助威。 它又急又怕又疼，爪子胡亂撓著掙扎，給大黃狗撓了個大花臉。 它就這么趁亂逃了。 小黑貓?zhí)蛲炅藗染蜎]力了。 頂上大片茂葉嘩嘩作響，抖下的雨珠打在身上，又寒徹刺骨的涼。 一冷一熱，簡直不讓貓活了。 它縮了縮，盡量藏在樹干后。 不能讓妖界的同類找到，也不能被其他野獸發(fā)現(xiàn)……再狼狽，它還是想活的。 挨到能化形了，它一定去找份活兒做，能自給自足就好。 正迷迷糊糊打盹兒，倏忽耳尖一立，灌滿風雨聲的林子里夾雜著幾步微不可聞的踏水聲。 有人！ 小黑貓警惕地瞪大眼，透過歪斜的野草炯炯盯著發(fā)出聲響的地方。 腳步聲越來越近。 然后在小黑貓躲藏的大樹前一丈遠的地方停下。 小黑貓看清人影后，豎瞳一驚：和尚？ 那人細長手指捏著傘柄，蒼青色油紙傘面遮住了大半張臉，只能看到利落的下頜線。斜雨浸濕了赤色七條麻僧衣的下擺，柔順地貼服在小腿邊，六孔羅漢鞋在泥地水洼里浸得發(fā)脹。 小黑貓弓起了背脊，直覺那和尚的目光在傘下看向的目標是自己。 果然，沒多久，一個年輕而干凈的聲音傳來：“小家伙，你受傷了嗎？” 小黑貓尖著耳朵不敢動，連疼痛都忽略了，集中精神卯足勁兒等逃跑的機會。 雙方靜默了一會兒，在和尚抬高傘面露出臉的同時，小黑貓咬著牙忍著痛往旁邊高聳的野草叢里縱身一躍—— 躍進稀泥塘里。 傷腿、癟肚、長時間繃緊的神經(jīng)、被欺負的委屈……突然戳到小黑貓的淚腺—— “喵~” 都在這聲短促的叫聲里了。 黑鞋到了跟前。 和尚蹲下，傘被隨意放在旁邊，那雙細長白皙的手卻極為輕柔地把小黑貓捧起來。 裹在泥漿里的小腦袋對上了一雙剔透如琉璃的眼。 “小家伙，跟我走好不好？” 和尚一笑，俊美極了。 小黑貓伸出的肉爪撓在他的唇邊，只留下一個梅花形的泥印。 白玉盤上菩提深，夜雨亦驚鴻。 2023.1.2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