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 ? ? ? ? ? ? ? ? ? ? ? 53? ?遺忘與難忘

加勒比海的最后一條鯨魚死了，西雙版納的最后一朵花謝了，我就把地獄帶到人間。

“若我妹妹出了什么事，我不會給你們活著的機會?！?/p>

颯颯的眼里淬著地獄的火，決絕又冰冷。這樣的眼神，竟然在一個十幾歲的孩子身上出現(xiàn)。

邵博書被這樣的眼神嚇到了。他清了清嗓子：“我本來不想幫你的。不過我確實聽過王賈說你妹妹長的好看，也在我們面前開過她低俗的玩笑。不過你也知道，他爸爸……”

颯颯的眼神越來越低沉，邵博書還未說完，颯颯就從他口袋里搶過他的手機，找到王賈的號碼，撥通過去。

邵博書愣了一下，他沒想到那個“唯唯諾諾”被他們欺負都不敢回嘴的小孩竟然敢搶他的手機。

他剛要搶回來，颯颯用極為冰冷的眼神看了他一眼。

那眼神，如寒冬至為凜冽之風，足以刮掉一個人的骨肉，根本不像是一個孩子會有的。邵博書竟然嚇得往后退了兩步。

電話沒多久便接通，但并不是王賈所接。對方的聲音颯颯再熟悉不過，是鄭雹。最開始，這個孩子因為性格內(nèi)向，家境不好，父母常年不在身邊，他成為了其他孩子發(fā)泄情緒的對象。

后來，他向王賈等人示弱，表示愿意成為他們的跟班，也因此，他雖還是會被王賈等人欺負，但別的孩子不敢再招惹他了。漸漸的，他越來越喜歡這種狐假虎威，高高在上的感覺，越來越欣賞其他孩子懼怕他的眼神。

一個人，從受害者變?yōu)榧雍φ?，只需要放棄底線，將曾經(jīng)自己受的傷害施加于其他人身上。

往往，他會獲得的不是愧疚，而是報復的快感。

“邵博書，你真不來？這可是我們從男孩成長為男人的大好機會?！睂γ娴娜酥v著粗俗的性臟話，滔滔不絕，隔著電話都能感受到他的神情飛揚。

聽到他的話，颯颯捏緊了手機，過于用力的手指幾乎沒了血色。

“你們在哪里？”他用盡全力使自己的聲音聽上去平靜。

“就在學校邊上那個廢棄的倉庫啊，不是和你說過了？快來吧，這小妮子長的可真好看……”對方并沒有認出這是颯颯的聲音，自顧自地答道。

他們也知道這事是不對的。能拉下水一個是一個，從此，把柄都在別人手里，自己手里也握著別人的把柄。

電話里傳來一個女孩微弱的哭喊。

“閉嘴！”隨即是王賈的聲音和一個巴掌清脆的聲音，以及七零八落的雜音。

是妹妹……

颯颯幾乎絕望地要發(fā)瘋。妹妹的音容笑貌一遍遍在腦內(nèi)閃過。從小，妹妹就多得家里人的寵愛，他雖然會覺得失落，但也一樣愛著這個天真的女孩，只希望她能夠永遠幸福下去。后來家庭變故，父母感情破裂，從爭吵到離婚，母親不再顧家，工作忙碌又酗酒，十天半個月都不會回來一次，父親雖然時?？赐吘辜易〉眠h，又顧忌母親，很難給他們足夠的關照。妹妹被送去了寄宿小學，周末才會回家。漸漸的，妹妹不再似以前那么開心，開始有了自己的憂愁。颯颯從小敏感，清楚妹妹的心理變化。妹妹喜歡小動物，颯颯便會帶一些食物，和妹妹一起喂巷子里的流浪貓流浪狗，看妹妹開心的樣子，他也會覺得幸福。

而這樣一個從來沒有做過什么壞事的孩子，卻被人利用了善心和對小動物的喜愛，受到超出她認知范圍的傷害。

她甚至還不懂男女之情……還分不清男女之別……

颯颯絕望地跪在地上。即使再早熟，他年紀尚小，面對這樣超出自己認識范疇的事情，他一瞬間覺得不知所措。

報警，對，報警。

頭眩暈地不行，颯颯顫抖著手要撥電話，卻被邵博書一把搶過來從窗口扔了出去。

颯颯驚疑地看著他，邵博書卻一把拽住他，他的聲音也是顫抖的。

“別，別報警，這，這樣吧，我陪你去找他們。”

“為什么不報警?。‰y道要我妹妹死了你們才甘心嗎??？”

“不一定是你想象的那個樣子，王賈他們可能只是找她玩玩……你用的是我的手機，萬一警察來找我，我百口莫辯……這件事情和我沒有關系的呀……我不想被牽扯進來……”邵博書無與倫比，轉(zhuǎn)念一想，突然激動地拉住颯颯的手，“芊芊，對，周芊芊，她好幾次放學跟著你，你虐貓那張照片就是她拍的，當時她其實知道你沒有虐貓，但是她覺得好玩，所以故意模糊了照片，在論壇上說你虐貓……”

“我根本不關心這個！”

“滾！”颯颯一把甩開他的手，轉(zhuǎn)身要走，卻再次被拉住。

“報警沒用的……他們家里都有背景的，最多到時候把鄭雹推出去……”

颯颯忍無可忍，狠狠地給了邵博書一拳，轉(zhuǎn)身離開。邵博書猝不及防挨了一拳，直接倒在地上。他若有所思地看著颯颯的背影。他的手別在身后，手里是颯颯的手機。

就在剛才，他和颯颯幾番拉扯的途中，偷走了他的手機。

不能讓他報警。

他偷班里同學的東西，那幫人都知道。若是他們抖了出去，他就完了。

雖然他們猥褻未成年女孩這種事情連他都匪夷所思，不過這樣也好，我也終于有他們的把柄了。

后來，颯颯求助無果，就近去找小十，請他幫忙報警，請他幫忙聯(lián)系宋丹。

可是，小十雖在家里，聽到颯颯敲門，卻選擇了避而不見。

當時的他不知道，他已然成了颯颯最后一根稻草。如果當初，他選擇開門，選擇和颯颯一起去救他的妹妹，事情會不會就不一樣，會不會他的妹妹還能活著，會不會颯颯也不是今天這個樣子。

颯颯敲門無果，時間不允許他耽擱，他只身去了那個廢棄的倉庫。

這個倉庫里，棲息了無數(shù)流浪貓的鬼魂，又即將留下一個無邪女孩的生命，也永遠地留下了一個男孩的良善、純真、與快樂。

在颯颯走后，小十放心不下，偷偷跟了上去。他親眼看著颯颯走進倉庫，看到了倉庫里駭目振心的一幕。

這一幕，是颯颯今生都難以忘記的，也是小十今生都不愿想起的。

一個嬌小的女孩躺在里面，衣服凌亂不堪，內(nèi)衣散落一地，身上都是青紫可怖的痕跡，還有倉庫里的泥污，幾乎看不到她原本白皙的皮膚。她的雙腿以奇怪的角度歪曲著，應是奮力掙扎之下被人施暴折斷了。柔軟的脖子上也有觸目驚心的青紫手痕，是施暴時對方防止她掙扎留下的。此時，女孩一動不動，雙眼呆滯地睜著，看著從破碎的天花板透進來的，屬于陰天的光。

即使這天并沒有太陽，可相比這陰暗的倉庫，它始終也還是光。

可是這光，已經(jīng)照不進她的瞳孔了。

很難相信，這樣的暴行，是幾個孩子做的。

颯颯呆滯地看著躺在地上的妹妹，一時之間分不清這是噩夢還是現(xiàn)實，一動不動地站在那里。

王賈、鄭雹和李春都在，他們的臉上有倉皇，但更多的是陰狠。

好像一不小心，過了頭。

“別怕，我家里有人。這檔子事抖不出去，最多換個學校，出個國就沒事了?！蓖踬Z從犯罪被撞破的恐懼中回過神來，他看著颯颯，殘忍地說道，“不過目前，不能讓這個小子壞了事?！?/p>

颯颯無法從眼前的震撼中反應過來，直到那三個畜牲拾起地上廢棄的鐵棍狠狠地打在他的后腦勺上。

后腦勺有溫熱的液體流過，頭暈得看不清東西，劇痛幾乎能抽斷他的神經(jīng)……眼前一切都模糊起來，意識終于也不清明了。

他倒在地上，雙眼半睜著。

就這樣也挺好的，這個世界，我實在愛不起來了。

讓我陪著妹妹一起走吧。下輩子不做人就好了。

做一棵森林里的獨木，亦或是深海里的鯨魚，就算是渺小到一只蜉蝣也可以。

總之是不要做人了。

做人，好累啊。

這個世界的是非，好奇怪啊。

女孩的尸體被王賈等人拖出了倉庫去處理，他們一次性無法處理兩個人，便打算將女孩投河后，再回來處理颯颯。

颯颯的雙目模糊，卻奮力地對著倉庫門伸出手，不知道是想抓住女孩，還是想抓住光。

小十本就因為那天撞見“颯颯虐貓”對這個倉庫有心理陰影，所以不敢進去，躲在倉庫外，因而逃過了一劫，沒有被施暴者發(fā)現(xiàn)。但是聽到他聽到了全部的對話，一時半會也沒能從這震驚中緩過神來。等人離開后，他有些呆滯地走到倉庫門口，看到了躺在地上奄奄一息的颯颯。

颯颯看不清東西了，血已經(jīng)從頭流進了他的眼睛，因此他的眼前，幾乎全是血色?？墒?，他還是看到了小十。分不清是幻覺還是現(xiàn)實，他自嘲一笑。

天下了雷雨。瓢潑的大雨伴著如從地獄來的隆隆雷聲，像是要毀滅整個世界。倉庫破舊的頂沒有辦法遮擋雨水，因而整個倉庫一片泥濘，淋濕了地上的人，也稀釋了地上的血。

小十試圖帶颯颯離開，可是颯颯完全失去了行動能力，神志也不清醒，小十一個人無法帶走他。他也沒有帶通訊工具求救，正打算出去找人幫忙的時候，倉庫里傳來了高跟鞋的聲音。

噔，噔，噔……

不緊不慢，優(yōu)雅得像民國時期的名媛。

一個女人穿著一身旗袍，踩著一腳紅色的高跟鞋，走到他們面前，高高在上的俯視著兩人。

“看來我又撿到了小貓咪呢?！?/p>

女人戴著手套，手里拿著細長的魚線，透出銀白的光。

“我好久沒玩游戲了，不如我們玩?zhèn)€游戲如何？”女人呵呵笑著。笑容溫柔，眼里卻是讓撒旦都懼怕三分的陰冷。

“你和他，只能活一個?！?/p>

“你選吧?！?/p>

看到魚線，小十想起了那天他撞見颯颯虐貓時的場景。颯颯手里拿著魚線，魚線纏在貓的身上。

這個倉庫本是沒有什么人會來的，女人莫名其妙地來了，手里又有虐貓用的魚線。

小十一下子就明白了。

女人才是虐貓的兇手，每次都會把流浪貓帶到這里虐殺，又丟回鎮(zhèn)子里，弄得人心惶惶。颯颯陰差陽錯撞見了被女人虐殺的瀕死的貓，那天打電話給自己，或許是求助。

他居然，誤會了颯颯……

他最討厭人云亦云的人，可是自己又何嘗不是。

今日發(fā)生的事情，實在太讓自己震驚，他的大腦一時半會無法接受這些事情。

或許是出于極度害怕下的貪生，又或許是出于出去求救的策略，小十選擇自己離開。

“別，別走……”站在倉庫門口時，他最后看了颯颯一眼，那個孩子，對著自己伸出了手。

即使我要死了，你能，再握一次我的手嗎？

即使我要死了，你能，再聽我一句解釋嗎？

我不是壞孩子啊。

我雖然，想要獨占你，但是我明明把這份心藏起來了啊。

我雖然，討厭那些人，但是我明明一直選擇默默忍受啊。

可是，我又得到了什么呢……你一次次離開，我的妹妹也死了。

像是臨死前的最后一次掙扎，絕望里的最后一絲希望，他求他別走。

“對，對不起……”

昔日的朋友滿臉是血，孩子烏黑的眼眸染成了可怖的猩紅，奄奄一息如從地獄來的索命的魔鬼，這對一個十幾歲的孩子來說，實在震撼太大。

所以小十選擇了逃跑。

他倉皇地離開后，颯颯的手終于無力地落在地上。干凈白皙的手，終是落入了灰塵中。

小十離開后，女人冷笑一聲，有些失望，又有些得意。

“真是讓我大開眼界啊，現(xiàn)在的孩子，我太喜歡了，又無知又殘忍。”

小十發(fā)了瘋似地跑回家，他跑丟了一只鞋，都不敢停下來。他瘋狂的跑著，不知道是在躲避什么，還是在追趕什么。到家后，他顫抖著手給宋丹撥電話。

“媽，颯颯出事了，快，快救救他……他要死了，快點救救他……”

電話撥出去后，受到極大震驚和恐懼的精疲力盡的孩子，終于暈了過去。

此時的倉庫里，女人看著奄奄一息的漂亮男孩，她嘴角勾起笑容：“瞧瞧，這個世界就是這么惡心。那么，小貓咪，歡迎來到我的世界。”

這天的夜空，因為下了雨，沒有一顆星辰。颯颯被女人帶走，不知是福是禍。

后來，女孩的尸體被發(fā)現(xiàn)，警方以女孩失足落水為結(jié)論草草結(jié)案，媒體也隱瞞了尸檢報告中女孩下體撕裂和有他人體液的實情。

五個施暴者，有的休學了幾年，有的出國躲了一陣子，有的依舊惶惶度日，有的一事無成，平庸地過著頹廢的日子。

他們中，有些父母位高權重，有些父母富甲一方，不是沒有教育責罵過孩子，只是最終都選擇了幫孩子隱瞞。

畢竟，自己孩子的人生是一輩子的事情。

至于別人的人生，又與自己有什么關系呢？

悲劇已經(jīng)發(fā)生了，我深表同情，但也別讓它再禍害其他活著的人了。

而后來的小十，因為得知妹妹死亡，颯颯失蹤，自責過度，患上了嚴重的精神疾病，多次用水果刀自殺，一次便捅在了腹部，血流不止。好在宋丹發(fā)現(xiàn)地及時，身為人母，她深知這件事情對孩子的傷害，多次權衡后，她聯(lián)系了自己的朋友謝爾曼。

那時小十剛因失血過多做手術，搶救回來后，在意識不清醒的情況下，謝爾曼借助一定的藥物和催眠，完成了記憶的造假和重建。

從此，颯颯這個人，就從他的世界消失了。而腹部的傷口，也被解釋為闌尾炎手術的創(chuàng)口。

唯有那本日記本還記載著當年的故事，被宋丹小心地收藏了起來。

宋丹希望，若遺忘有用，不該記得的東西，就別記得了。

只是小十清醒后，性情大變。沉默寡言，無法控制情緒突然的爆發(fā)，一個很小的點，就能徹底激怒他。

潛意識的折磨，從未放過他。

他放棄家里的公司，選擇當一名警察。

他總覺得自己應該要當一名警察。

他甚至不知道為什么自己會這樣想，為什么一定要當警察，可是在填報志愿的時候，他毫不猶豫地選擇了這條路。

或許是他希望，自己能有挽救悲劇重現(xiàn)的能力吧。亦或是，一種贖罪。

過去和現(xiàn)在終于接上了軌，記憶的扭曲終于因為空缺的填補而變得流暢自然。十爺呆呆地看著眼前的立風。

立風眼里盡是瘋狂，嘴角的笑意極為瘆人。

女人冷漠的看著他們。

“立風和卷兒，只能活一個。”

“同樣的選擇題，只是換了選項，選吧?！?/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