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心我心——《追憶》續(xù)73
第七十三章
夜氣清如許,駿馬長嘶。
“白兄果然守時!”稀薄的月光下,那襲再熟悉不過的紅衣微笑立馬。

白玉堂仰躺在馬上,一腳挽住慕云雁所騎之馬,一手抓著鎖住慕云雁的鐵鏈,嘩啦啦搖得直響。
“怎么這么慢?難道真是傷久了不利索?”翻身而起的白玉堂仔細(xì)打量著展昭,嘴上雖在抱怨但見展昭一番奔襲之后仍然吐納恒常,疑慮自是消了不少。
展昭垂下眼眸,但笑不語,正欲翻身下馬之時卻瞥見銀光一閃,劍氣如白龍出水般直逼過來,仰身輕盈避開,旋劍反壓,半出鞘的畫影乖順地噌然回鞘。
“臭貓,何時又創(chuàng)下一招?這招真是妙極?!卑子裉眯σ庥厥掌甬嬘氨秤谏砗筚澋?。
“白兄,是不放心展某,非得要試試?”展昭微微揚(yáng)眉,一針見血地戳穿了白玉堂,說完,旋身下馬,頭也不回地朝幽明境而去。

“誒......臭貓,你等等我呀?!卑子裉靡娬拐阉朴行┎粣?,忙騰身下馬,手上用力,一把扯下了慕云雁,追了上去,“要釣魚也得帶上餌不是?”
展昭并未回頭,也未放慢腳步。
“貓兒......”白玉堂緊跟幾步,趕上展昭,好脾氣的笑道:“貓兒,你莫惱,我只是擔(dān)心你對玉蠶的用法不熟,那么金貴的東西,浪費(fèi)了豈不可惜?所以才出手試試你?!?/p>
展昭忽地駐步,轉(zhuǎn)眸看向白玉堂,眸色深邃:“那......白兄可還滿意?”
“滿意滿意。我剛剛不是都夸你了嗎?”白玉堂連忙點(diǎn)了點(diǎn)頭,笑著答道。歉意雖未直呈,但卻盡顯于笑容及言語之中。
微微揚(yáng)起嘴角,梨渦就這樣淺現(xiàn),眼中是得逞的笑意。

“展昭!”當(dāng)啷一聲,巨闕從容地?fù)踝×藨嵟鴣淼漠嬘啊?/p>
“你得寸進(jìn)尺是不是?”白玉堂氣得漲紅了臉,他也懊惱自己為什么單就對這只本該和他彼此撓到一臉血的貓,沒了脾氣?難道真應(yīng)了那日歐陽老哥犯神經(jīng)似的那句話:“小五子,我看啊,你真是打心眼里服了那娃娃了。”?哼!瞎說!怎么可能?他錦毛鼠白玉堂服過誰?更何況是一只笨貓!
“展昭,你別以為我現(xiàn)在對你好脾氣,你就可以順桿兒爬,那是我白玉堂可憐你傷重,不想日后在江湖上落下個欺負(fù)病貓的名聲。我白玉堂,堂堂陷空島五當(dāng)家,江湖上也算名號響當(dāng)當(dāng),我可不是好惹的,我怕過誰?又服過誰?”白玉堂豎著俊眉,瞪著鳳眼,手中畫影被握得嘚嘚響。
“當(dāng)然?!闭拐押苁强隙ǖ乜聪虬子裉玫?,“錦毛鼠白玉堂,智勇忠義,一身是膽,何需怕誰?又何需服誰?”輕轉(zhuǎn)手腕,推開畫影,展昭接過鎖住慕云雁的鐵鏈,抬眸看向不遠(yuǎn)處“幽明境”的牌匾,眸光一凜,邁步而行,“走吧,時間不多,我們分頭行事。”
“呃......你......”展昭的一句話瞬間讓白玉堂像被放了氣的河豚般再也扎不起來。抬眸望向那襲紅衣,白玉堂飛揚(yáng)一笑,將畫影一旋,幾步便已搶至展昭之前,將畫影一扛,轉(zhuǎn)身退步而行,笑道:“臭貓,你又有什么鬼主意了?”
?
一勾新月清暉泠泠,灑在空寂幽黑的“幽明境”大廳里,霜般寒冷。
一只佝僂在黑暗里的影子,靜靜蜷在頭把交椅中,眼中寒意森然。手邊一柄九斬連環(huán)刀在月光下幽然泛著藍(lán)光。
寂靜間,響起了腳步,不緊不徐,沉著自信,似踩在眾人的耳尖上漫步而至。清泠的月光下,展昭一身紅衣出現(xiàn)在眾人眼前。

隱在暗處的影子殺手們沒來由地心中一怵,暗暗握緊了手中佩刀。
吳劍沒有想到這個對頭,還能這么一身清靜爾雅,鎮(zhèn)定自若地出現(xiàn)。
展昭的眼眸掃了一眼四周的暗影,又淡淡地回到吳劍的身上,輕輕揚(yáng)起唇角,將手中鐵鏈一收,慕云雁踉蹌著被卷至展昭近前。
諾大的幽明境驀地便被展昭強(qiáng)大的氣勢壓住。
吳劍不由得一驚:此人哪像傷重之人。
“呵,原來南俠也會挾持人質(zhì)?”吳劍怪聲怪調(diào),試圖掩飾住他心中的一絲莫名的恐懼。
“彼此彼此而已。”展昭輕笑,眼睫間卻肅利如刀。
“哼!原來也是個沽名釣譽(yù)之徒,呵呵,南俠!我呸!”吳劍啐了一口道。
謾罵,在冷夜中并未換來意想之中的勃然大怒,展昭靜立于冷夜之中,清泠月光,耀入眼中,冷然看不出喜怒。
展昭的反應(yīng)讓吳劍如鯁在喉,喉結(jié)顫了兩顫,終是按下了座上機(jī)關(guān),只聽得“呼呼呼”數(shù)聲,四周廳柱上火把被一一點(diǎn)亮,廳中頓時亮如白晝,吳劍可不想冒再次傷到慕云雁的險。
“展昭,玉蠶可曾帶來?”吳劍終于清晰地出現(xiàn)在展昭面前,果然如當(dāng)初那般全身散發(fā)著陰戾貪婪之氣。
緩緩舉起左手的冰盒,展昭眸光清正。
“王爺何在?”
“把盒子打開!”吳劍并不回答,微揚(yáng)了下巴,提高了聲音道,“展昭,你最好合作,否則遲了,我可不敢保證我二弟會對他做出點(diǎn)兒什么來?!?/p>
指下用力,冰盒的蓋子應(yīng)力而開,白色霜?dú)庋谟持拢挥幸恢环蕽L滾的臥蠶,吳劍和慕云雁一見,皆兩眼放光,死盯著盒中之蠶。慕云雁更是抑制不住心中那顆狂跳的心。
“啪”地一聲,冰盒被合上。
如被打斷了美夢的二人一愣,齊齊看向展昭。
將冰盒置于掌中,展昭微微挑眉,道:“敢問大堂主不惜冒天下之大不韙,毒殺天子近衛(wèi),劫持黨項王爺,并以王爺性命相要挾,寧愿挑大宋與黨項不和,也要得到的,可就是為了這盒中玉蠶?”
片刻靜默之后,吳劍道:“是?!?/p>
展昭微微運(yùn)力掌上,冰盒之中的冰封如煙般蒸騰而逝。
“展昭!”吳劍大驚,忙制止道:“你就不怕我殺了那小子?”說著,下意識地摸了摸交椅左扶手上的機(jī)關(guān)。
一抹銀光猝然擊出,吳劍只聽得“?!钡囊宦?,手邊一麻,來不及做出任何反應(yīng),機(jī)關(guān)已被一枚袖箭卡死。
眼睜睜看見自己與肖易互通消息的機(jī)關(guān)被毀,吳劍先是一愣,旋即一個激靈,從交椅中跳了起來,氣急敗壞地指著展昭道:“展昭!你卑鄙!”
展昭眸光一閃,心下了然,吳劍的反應(yīng)已經(jīng)說明了一切。
“展昭!你果然是有備而來,你究竟想怎樣?”吳劍咬牙切齒地低吼道。
“如此,”展昭抬眸,朗朗道,“展某要破了你千刃堂,得到范統(tǒng)領(lǐng)的解藥,還要救人?!?/p>

吳劍聞言一愣,不由大笑出聲:“展大俠是否太過托大?你別忘了,你現(xiàn)在可是在我的地盤上,這周圍都是我的人!縱使你有天大的本事,你能奈我何?”
吳劍話音弗落,匿于廳中的影子殺手們也紛紛現(xiàn)身,鋼刀噌然出鞘。
展昭抬眸掃過眾殺手。凜然的聲音清晰響起:“論江湖道義,你千刃堂為得玉蠶,不惜殘害數(shù)十性命,人所不齒。講國之律法,你劫持他國王親,陷朝廷于不義!罪同叛國,法所不容!”
慢慢抬起巨闕,舉于身前,劍未出鞘卻現(xiàn)出強(qiáng)烈的壓迫感。
“你?”吳劍冷笑著,“一個人?”
似有心提醒展昭,此地乃是他千刃堂腹地,身邊所圍之影子殺手皆為千刃堂精銳。然而,當(dāng)吳劍看到那雙鎮(zhèn)定的黑眸,卻突感一切話語此時似乎都已是多余。
“你真的很強(qiáng)!”吳劍緩緩拿起身旁的九斬刀道,“不過,聽說南俠重傷在身?”鋼刀上的九連環(huán)被嘩啦啦地?fù)芘?,冷夜之中格外刺耳,輕挑著豆眉,吳劍睨著展昭,看似漫不經(jīng)心地從主位上一步步踱步而下。
“有勞大堂主記掛?!闭拐汛鬼p笑,溫文爾雅,旋即黑眸迎上,眸光炯炯,“就算有傷,我也一樣可以殺你!”
如劍氣破空,吳劍只覺背后一涼,生生被定在當(dāng)場,似被人點(diǎn)了穴般再邁不動步子。
松開手中鐵鏈,展昭將冰盒往慕云雁懷中一塞,目光不經(jīng)意劃過被點(diǎn)了啞穴和聾穴的慕云雁那張滿是怨恨的臉,忍不住狡黠笑道:“三堂主不必如此怨念,白兄的點(diǎn)穴手法,展某也愛莫能助。”說完,抬眸看向吳劍,展昭眼中晶亮,雙臂下沉,巨闕下指,“當(dāng)然,若大堂主勝了展某,三堂主和玉蠶自然會歸你們?!闭拐淹α⑷缟剑孕乓恍Φ溃骸按筇弥骺筛乙辉??”
“好!夠氣魄,不愧是南俠!我今天就來好好會會你!”終于醒過神來的吳劍抖擻了精神,立刀起式,連環(huán)嗚嗚地被吳劍的內(nèi)力催動,九斬刀叫囂著。
此時的吳劍已是孤注一擲,惹這么大的麻煩,不都因為這玉蠶嗎?臨了,他可容不得失敗,今天就算展昭是條蛟龍,他也要剮下他幾片龍鱗來。
吳劍眼中殺氣一現(xiàn),四周的影子殺手們簌地便沒了蹤影。
“殺!”吳劍一聲斷喝。
四周明滅著的影子,鬼魅般呼地涌上,數(shù)十刀光呼嘯著劃開周遭的空氣朝展昭削去。
展昭眸光一泠,側(cè)身閃過第一道刀光,紅衫擦著黑影旋身而過……
?
肖易呆呆地盯著連在吳劍交椅上的那枚機(jī)關(guān),一旦觸動,他就將李寧令吊上去,他不會殺她,他要讓展昭救不了她,他要讓展昭來承擔(dān)害死黨項王爺這個罪名,他要讓南俠英名盡毀,他要把皇帝的御貓送上包拯的虎頭鍘。因為只有這樣才能一解心中惡氣。
此時的李寧令已然醒轉(zhuǎn),雖然雙手被肖易反剪于后,傷口也疼得厲害,但她卻一直靜靜跪坐在角落,不哭也不鬧。
抬頭望著天邊的那顆啟明星,天快亮了。
“如果我死了,不知他會不會傷心?”李寧令腦子里突然就冒出了這個問題。
旋即連李寧令自己也忍不住笑出了聲。如此險惡之時,她竟然不是怕被殺掉,反而怕他心中沒有她。此刻,李寧令是真打心眼兒里服了她自己了。
“你在笑我?”肖易猛地轉(zhuǎn)頭,眼中是攝人的空洞陰邪,仿佛是連接幽冥地府的無底洞般上森森然,噴著寒氣。
李寧令就像被厲鬼索住了魂魄般打了個寒顫,不由自主地往后縮了縮,將自己蜷得更緊了些,前所未有的恐怖感簌地傳遍全身。
“我在問你話!回答我!”肖易發(fā)瘋般沖向李寧令,猛地跪滑丈許,惡鬼般的臉呼地逼到李寧令眼前僅半寸的地方方才猝然停下,滿口腥氣幾乎讓李寧令窒息。
饒是李寧令再堅強(qiáng)勇敢,畢竟也是個嬌生慣養(yǎng),年紀(jì)尚小的女孩子,此時的她緊咬著嘴唇才沒有讓自己尖叫出聲,只是眼淚已不聽使喚地涌入眼眶。
李寧令睜大了眼睛瞪著肖易,強(qiáng)迫自己拉長了呼吸與他對峙著。
肖易用他那雙禿鷲般的眸子,緩慢地掃過李寧令的臉頰,停在了她小巧的耳垂上,“呵呵,有意思,原來你竟是個女人!”
帶著極為惡心的笑容,一雙枯枝般的手扼住李寧令的脖子,昏黃的瞳孔再次回到李寧令眼前。傾身向前,肖易淤青干裂的嘴唇幾乎要碰到李寧令的耳垂,濁氣噴到她鬢邊的碎發(fā)上,“喲,小美人兒,來,讓哥哥我香一個?!?/p>
眼淚再也噙不住地奔涌而出。
“嗖”地一個破空,肖易只覺臉頰一麻,下意識向旁邊一滾,團(tuán)身而起之時方覺面上劇痛難耐,口中滿是腥甜,吐出口中濃血,發(fā)現(xiàn)已被打落了三顆牙。
“惡心!太惡心了!”一道明亮的白影翩然而至,傲然擋在李寧令面前,“你這混蛋玩意兒,從不照鏡子的嗎?你去看看你自己有多惡心!長得惡心不算,還專做齷蹉之事。早前吃了豹膽假扮你白爺爺?shù)氖聝哼€沒完,現(xiàn)在又趁人之危,動淫邪之念,今日你白爺爺不替天行道,滅了你,就枉你白爺爺向來自命英雄!”
話音弗落,畫影已長吟出鞘,漫卷而上。
肖易見白玉堂來勢洶洶,哪敢硬碰,將身上衣袍一抖,人竟憑空消失不見了。
白玉堂神色一凜,端立當(dāng)?shù)?,屏氣靜聽,忽覺背后風(fēng)動,揮劍護(hù)住后心,“噔楞”一聲,一個半尺來長的六刃飛輪被畫影削成兩半。
旋即頭頂上便傳來肖易尖銳而陰郁的聲音:“白玉堂!你這只多管閑事的耗子,竟敢在我的幽明境里撒野,我肖易今日非讓你折在我手里不可!”說著只聽得機(jī)簧一響,漫天的六刃飛輪呼啦啦撲將過來。
“小心!”已換緩過勁兒來的李寧令提醒白玉堂道。
話音未落,飛輪已至,白玉堂輕揚(yáng)了嘴角,順著飛輪的方向旋身迎上,畫影反挑,叮叮當(dāng)當(dāng)之聲連綿響起,令李寧令著實心驚,只怕一劍疏漏,白玉堂便會被大卸八塊。
須臾間,白衣已化作一圈白影,劍輪相擊之聲也不復(fù)先前清晰,而是漸漸化成了連綿的長聲。猛聽得地一聲大響,白玉堂箭般飛出,穩(wěn)穩(wěn)立于當(dāng)?shù)?,畫影入鞘?/p>
漫天的飛輪已如被人削去了翅膀般紛紛墜地,砸起一地塵埃。
“哼!和我玩兒機(jī)關(guān),你還嫩點(diǎn)兒!不知道你韓二爺爺是你們這行的祖宗輩兒嗎?”白玉堂撣了撣衣服上的褶皺?quán)偷溃白R相的就乖乖給你白爺爺滾出來?!?/p>
肖易的龜縮和靜默徹底激怒了白玉堂,回劍輕叱,畫影噌然飛出,只聽得“哎喲”一聲,一個人影跌了下來。
“白......白玉堂......你......”肖易用盡最后的力氣,翻身坐起,恨恨指著白玉堂,胸口上赫然插著畫影,話未說完已一口氣接不上來,兩眼一翻,倒地而亡。
白玉堂走上前去,拔出畫影,回劍入鞘。

轉(zhuǎn)身看了看愣在一旁呆呆看著他的李寧令,白玉堂瀟灑地給了個明媚的笑容道:“我知道我很帥,但你也不能愛上我,我已經(jīng)有心上人了?!?/p>
掏出懷中的信煙彈,白玉堂吹亮了火折。
“你休息一下,我這就通知那只貓過來?!?/p>
“是啊,心上人。他來了嗎?他離我還有多遠(yuǎn)?”李寧令有些晃神地看著白玉堂手中的那枚小小的火球躥上了夜空散成漫天繁星,正如那日滿河的燭火。